太凤君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就这么与她僵持着,许久勾起一丝弧度:“陛下长大了,翅膀也是硬了,可哀家毕竟是你的父君,你这是要忤逆尊长吗?”
“凤君好歹是儿臣明媒正娶来的,父君草草处置恐不能服众。”许意安敛着眸子。
太凤君不再言语,只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把人看透一般。
说话间,原本稀薄的日光也隐了去,天边已簌簌飘下几朵雪花,如被风吹落的梨花瓣,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已是初春,万物都生了萌芽,又怎会突如其来一场雪。
一片雪经风一吹,迷了太凤君的眼睛,他杏眸微眯。
许意安微微低头洒笑道:“父君您瞧,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面前的帝王让他捉摸不透,早就不是先前任他磋磨的小孩。
人总是跟之前不一样了,可没人比他更清楚,许意安这个小废物是没有实力与他夺权的。
娶了凤君又如何,嘴厉害些又何妨,这权她是注定夺不回去了。
“求陛下做主,我们凤君是被冤枉的。”角落里被摁着跪下的子烛叫冤,却被一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一脚踹翻在地。
白芷带着一帮身强力壮的女婢赶来,几个女婢到底年轻,婆子们都不是对手。
上前推开那帮按着长板上人的婆子们,沈枫眠的惨状暴露在眼前。
他狭长的凤眸里满是冷色,眼尾泛了红,却丝毫没有示弱。
太凤君狠极地撇开了脸。
那双眼睛,又是那种眼神,像当年叨下他掌心一块肉的野鹰。
先帝对他说过,这种野畜养不好就会被反噬。
这种野又犟的畜生就不该出现在宫里。
往日如瀑的长发早已凌乱,沈枫眠背上满是方才打出来的鲜血淋漓,雪白的蚕锦中衣都被打的开了裂。
鲜红的伤口如大片大片的红梅,开的热烈又刺眼。
那张说出的话从来都是冷冰冰的薄唇,血色早已褪去,映的唇角那一丝干涸的血迹格外刺眼。
子烛趁机挣开太凤君身边那帮婆子的束缚,跌跌撞撞地跑到沈枫眠的身边哭噎着:“殿下……”
他听得清楚,方才太凤君叫停的时候,婆子们已是打的第十五杖。
十五杖的脊杖不比臀杖,婆子们又是使的十成十的力气,殿下现如今还吊着一口气就是万幸。
宫中鲜少有受脊杖的奴才,大都挨不过十几下便一命呜呼。
太凤君手中黑亮的佛珠也不捻了,递到绿禾手里:“既然陛下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哀家就好好问问,看他到底有没有私通。”
他给了身边人一个眼神,两旁的婆子从身后拿出早就备好的刑具。
许意安眼中的笑意愈盛,白芷手中一片薄凉的汗,她知道陛下是真的怒了。
婆子们得了令,搬着长板长鞭就要过来。
“父君这是要屈打成招?”许意安的话轻飘飘的,太凤君却皱眉。
“哀家这就好好审问凤君,来给陛下一个交代,来人,上刑。”太凤君不去理会她,沉着脸唤几个婆子上前。
婆子们得了太凤君的好处,明显是要来打她的脸。
白芷一行人守在沈枫眠身边,不肯让这帮人近他的身。
婆子们上前撕打不过,早早就甘拜了下风,脸上被抓出了一道道血痕。
太凤君见状怒意更甚,气笑道:“你们几个不长眼的狗奴才,哀家说行刑,你们要违抗懿旨不成?”
太凤君身边的丫鬟婆子早年得了母皇的准许,都是可以配刀的。
太凤君话音刚落,就见那几个婆子手中拿了佩刀,竟是要杀进来。
“朕看你们谁敢!”许意安脸上温润的笑意早已烟消云散,她厉声喝道。
她好歹是一国天女,帝王的威压铺天盖地地散播开来,那几个婆子便真的怔愣在原地。
太凤君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慎刑司的人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场面就这么僵持住。
“许意安,哀家执掌后宫,凤君淫.乱不堪,秽乱后宫,哀家如何罚不得?”太凤君习惯性地捻着手指,杏眼中满是怒色。
许意安唇角勾了勾,却无半分往日的温顺:“说到秽乱后宫与私通,儿臣可真是感兴趣极了,父君当真要处罚凤君,不妨听儿臣说完。”
太凤君闻言脸色微变,眼中满是警告:“你说什么?”
早先此事传遍了后宫,还是三皇子被先帝送出宫贬为郡子后压了下来,宫中的皇女皇子都是知晓的。
许意安精致的眉眼中满是嘲弄:“前朝便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宫夫,可人美了心术却不正,竟然做出秽乱后宫之事,丢了皇家的脸。”
“仗着女皇对他的宠爱,蒙蔽君主将那与人桑间濮上得来的孩子生了下来,却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小皇子生的好看,随了那不知廉耻的宫夫,就这么在众公主皇子中养大,女皇视他如己出,可……”许意安顿了一阵,似有些惋惜,“总会东窗事发,那孩子被发现压根儿不是女皇的血脉。”
“您猜女皇是怎么做的?”她幽幽发问。
太凤君不语,只沉沉的看着她,眼中仿佛淬满了毒。
许意安本就没打算听他应声,她嗤笑一声,吐出一句:“女皇把那宫夫孩子杀了。”
“秽乱后宫与人暗通款曲,宫夫赐了白绫,孩子被投了井。”
太凤君接过了那个金丝百鸟朝凤的手炉,笼入袖口后他才道:“陛下的故事讲得倒是有几分意思,可故事便还是故事,最后是掌权者说的算。”
胜者为王,一切都是由掌权者说的算的。
“这是自然,可那宫夫若是识趣些,或许就不会如此了。”许意安轻声道。
太凤君细眉微挑,尽是不耐烦:“陛下可是与哀家在此拖延时间?”
他低估了许意安对这位小将军的喜爱,以往换成任何一个侍君侍卿,她都是不敢这般说的。
雪没有半分要停的意思,甚至有些要越下越大的意思。
大片大片的雪花纷扬而下,天儿也是愈发的冷了。
沈枫眠殷红的伤口上落了一片凉雪,冰锥般的刺痛席卷全身,贴近皮肉便融成血水,淅淅沥沥的淌了下来,在地上一层薄白雪中流出蜿蜒一条。
子烛慌极,却又不敢掸去他身旁的雪,只呜呜的哭着,为他大片的伤口挡住一小块,以免受到雪水的刺激。
“你若是再耗下去,你的心肝儿凤君可是要冻死了。”太凤君凉凉的道。
她还记得沈枫眠上次被太凤君罚跪时引发的旧疾,如今身子尚未好全,今日一番又是病上加病。
明明先前都是说好了,她将人接进宫那一夜的许诺,今日复又泡了汤。
骄矜的小郎君自小就该是清风霁月,他怎可受这种折辱,现在怕是恨极了她。
许意安眸色沉了沉:“朕记得,朕那三皇弟如今在一个小郡中当郡子,不若把他召回京。”
三皇子并非母皇血脉,要是能以三皇子为筹码,以此换下沈枫眠的平安也是值当的。
太凤君极其疼爱这个独生的小儿子,到时将人调回京城,离太凤君近些,他便能松口保下沈枫眠。
太凤君唇角挂着一丝弧度:“陛下是打算,让你那弟弟顶着什么样的名声回京?”
三皇子被文武大臣暗中揣测多年,母皇把人调到偏远郡县做郡主,早就被默认为并非皇室血脉。
要是单单调回京做郡主还好说,可太凤君野心是大的,竟还大开口要她为三皇子册封。
“父君不觉得不妥吗,”许意安微微咬牙,“三皇弟可是戴罪之身。”
由皇子被贬为郡子,可不就是戴罪之身。
听她刻意咬重戴罪之身一词,太凤君笑意淡了些,轻叹道:“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再者说,你那凤君如今不是戴罪之身吗?”
“父君想要如何,不妨直说。”那边的沈枫眠撑不了多久,许意安不敢再耽搁下去,她只得追问道。
太凤君微笑道:“哀家,要你将明儿召回京,加封为圣德皇子。”
许意安皮笑肉不笑的道:“父君不觉可笑,罪臣荣升皇子,怕是放观历朝历代都是闻所未闻。”
太凤君也不恼,他仿佛知道许意安会答应他:“安儿难道觉得,让你明儿弟弟封回皇子的代价,远比失去凤君的代价大吗?”
只要她答应,到时在朝堂上不管是太凤君一党,还是托孤大臣,定会大骂她荒唐。
身为当朝天女,公然祸乱皇室血脉,到哪里都是说不过去的。
太凤君虽是疼爱三皇子,但相比下来他还是更贪恋权柄,故而这个坏人是该她来当的。
皇权依旧在手,心爱的小儿子也回来当了皇子,他可真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父君可真是精明。”许意安默了许久,突然笑道。
太凤君也不打算多待:“既然陛下应的痛快,凤君秽乱后宫一事哀家既往不咎。”
长板上血淋淋的那人冻得有些发抖,伤口在每次的轻微战栗中开裂。
许意安小心翼翼的推着长板,尽量不去牵扯到那骇人的伤口。
沈枫眠昏迷一阵,她只得将失去知觉的人慢慢推回。
“朕的凤君从未秽乱后宫。”站定门口,许意安沉声补充道。
太凤君掀了掀眼皮,对这一说法不置可否。
栖凤殿。
塌上趴着一身血衣的男子,身旁的太医上手把脉后有些慌张的看向许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