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沈枫眠泛着冷意的深色眸子,太凤君徐徐开口:“别愣着了,先落座吧。”
苏橙自觉的坐在许意安身旁,不住地偷偷打量表姐身旁的沈枫眠。
太凤君满脸疼爱,亲自给苏橙夹了一箸子清口小菜:“橙儿今年也有一十二岁了,便是寻常公子家订婚的年纪了,橙儿可有心悦的女子了?”
苏橙脸红了红,嘴了还咀嚼着菜叶,一时没有搭腔。
许意安笑盈盈的给他也夹了一箸菜:“父君,吃菜。”
太凤君放下了手中的箸,银质精雕的箸碰到玉质筷枕,发出清脆的响声。
“橙儿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哀家还是愿意把橙儿托付给知根知底的。”太凤君没有去看小碟里的菜,拿帕子擦了擦嘴,仪态中尽显大家闺男的风范。
苏橙虽是嘴上没说什么,实际上胡乱夹了几箸子,竖着耳朵听许意安如何答。
许意安感受到苏橙偷偷打量的眼神,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父君跟儿臣想到了一处。”
身旁安静的沈枫眠听到她这话也没有半分反应,只默默的吃着菜。
“儿臣早就从我大燕的世家女弟中选出了几个合适的,估摸着苏公子也会喜欢,不若哪天找时间让他们见上一面。”许意安把话圆的滴水不漏,像是个尽心为父君分忧的好孩子。
太凤君脸色沉了下来:“陛下想的恐怕跟哀家不大一样。”
许意安给身旁的沈枫眠夹了块琥珀蜜薯,沈枫眠才微微一怔,太凤君脸色则是愈发不悦。
“难道父君的本意不是让苏公子嫁一个疼他爱他的妻主,看他一生和和美美吗?”许意安反问道。
“安儿,”太凤君无奈的笑了笑,复又拿起箸子吃着许意安夹的菜,“你最是明白父君是什么意思的,橙儿自小最钦佩你这个表姐。”
扯来扯去,话题总在他身上,沈枫眠微微皱眉。
许意安趁着他停筷子,握住他温热的左手:“儿臣并不是苏公子的良人,儿臣无心后宫,有凤君和两位侍君足以,以免橙儿被冷落,还是安心寻个妻主吧。”
苏橙看得真切,表姐当真满眼都是表姐夫。
他还是有些不甘心,湿润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表姐……”
什么叫担心他被冷落,表姐心里没有半分他的位置吗。
苏橙狠狠地抹了把泪,他是骄纵,自小母父就娇惯他。
可表姐说的他都改,表姐不喜的他不干,表姐为什么还是没有半分喜欢他。
“苏公子,”许意安放开了沈枫眠的手,认真地看着他,“表姐我是真的很喜欢圣宴将军,既然许给他凤君的位置,我又怎会负他。”
“陛下此言差矣,”太凤君掀了掀眼帘,两手裹住苏橙的小手,颇有些安抚的意味,“哀家早前本就把橙儿当未来凤君培养,至于圣宴将军为何消灾坐在凤君这个位置上,哀家倒是不好说了。”
哪有什么不好说了,分明是他故意不说清楚,偏让两个男子白白误会。
“凤君之所以能坐到这个位置,最该感谢的就是父君了,若不是父君应下,儿臣哪敢违背父君的意思把凤君带进宫。”许意安轻笑着给太凤君斟了盅桂花酿。
苏橙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许久闷声开口道:“表姐当真没有半分喜欢过橙儿吗?”
他与她论喜欢,何为喜欢?
他每每一来到宫中就要缠着她,她父君梁妃是最明哲保身的,他的到来只会将父女俩卷入更大的危机中。
就这样一个时不时只会带危险给他们的小公子,虽是一同长大,谈及喜欢,许意安暗暗摇了摇头,何来喜欢。
对外宣称休养,她分明是被囚禁了六年,而父妃的死因也尚未查明。
里面定是会有太凤君一份力的,苏橙是他的外甥,许意安绝不会喜欢他。
“可橙儿一直是表姐的好弟弟。”许意安这么答。
说来,苏橙真像她的好弟弟一般,当然了,如果没有她面前这个好父君从中作梗的话。
苏橙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委屈,大滴大滴的泪无声掉落在饭碗中。
太凤君声音里已经带了些怒意:“许意安,你怎可如此伤橙儿的心?”
太凤君与她的关系早就如冰点,只等待一个时机彻底撕破脸皮。
他素来如此,乐意演这出父慈女孝的戏码时,她便是陛下,是安儿,不乐意陪她演了,就会直呼她的姓名。
“父君此言差矣,有些话虽是不中听,却是在帮他,”许意安笑意盈盈,话里话外是意有所指,“而有些话听着好听,实际却是害人的。”
太凤君眯了眯眼:“陛下有了凤君后是越发伶牙俐齿了,话里话外的针对哀家。”
“儿臣岂敢,”许意安脸上带了些懵懂与惊异,“父君莫要误解儿臣。”
沈枫眠早已停箸许久,她知在这他是不能好好吃下去的,再加他还病着,不宜久坐,还是早些回宫的好,省的太凤君又出什么幺蛾子绊住他。
“果然是成家了就变了,现在父君你也不放在眼里,表弟你亦不记挂着。”太凤君一脸伤感,像是被女儿伤透心的父亲。
苏橙扬起一张泪水连连的小脸儿,拿帕子给他拭着眼角:“舅舅莫要哭了……”
“橙儿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哀家不愿他受半分委屈,他是最喜欢你的,”太凤君眉心微微蹩着,“不若你先让他入宫做个贵夫……”
贵夫位份只在凤君之下,形同副君。
即使沈枫眠无心争宠,待到苏橙入宫,太凤君更不会让他好过。
以太凤君的野心和心计,届时定不会只让苏橙坐到区区贵夫的位置上,到时她就跟两仪殿选了那几位男子还有什么区别。
沈枫眠是她那些年仰望的欢喜。
六年来,多少个夜里魂牵梦萦的都是他的身影,音容笑貌无一不是他。
许意安好不容易将他带到身边,怎能轻易就被太凤君换掉。
偏她现如今没有实权,皇姨不许她动手,她只得隐忍。
许意安极其无奈的叹了口气:“父君,此时我们过些时日再商议吧。”
若是咬死不准苏橙入宫,太凤君亦不会善罢甘休,不若说开了缓一缓。
太凤君本就不急于这一时,他拿锦帕沾了沾唇角:“既如此,陛下就先带凤君回去吧,哀家瞧着他是不愿见到哀家的。”
沈枫眠眉眼中尽显不耐,嘴上道:“臣侍不敢。”
太凤君摆摆手,下了逐客令。
每与太凤君共在一桌用膳,一顿饭下来定是不欢而散的。
沈枫眠身子还没养好。
先是前些天被太凤君罚跪引发了陈年旧伤,又是掉进初春的湖里高烧赴宴,如今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
许意安挑了一条幽静的小路陪他慢慢走着,沈枫眠身形有些晃了晃,被许意安一只手扶住。
透过春季薄薄的衣料,她手心温热的温度仿佛灼烧到了沈枫眠,他慌忙躲开。
“臣侍自己能走,无需陛下搀扶。”他的语气还是那般冷冷的生硬。
若不是许意安离得近,当真会以为他如今是脸不红心不跳。
沈枫眠慌乱的情绪掩饰的极好,若不是微红的耳尖出卖了他。
“旧伤复发,你如何走?”许意安毫不客气的拆穿他。
她的手仍扶上了那只肌肉紧实的小臂。
沈枫眠当即动作微僵,这次却不再言语,任由她扶着去了。
往日他几步就到的栖凤殿,今日跟许意安走仿佛漫长了许多。
膝盖处的疼痛是蚀骨的,而越是疼,他才越能刻骨铭心。
是他的功绩还不够,婚事亦还不能为自己做主,才致使自己陷入此等境地。
心绪不在此,膝盖要提醒他似的狠狠刺痛一番,一时间他竟没有站得住。
沈枫眠眼疾手快地将人搂住,只手提起他肩头将掉未掉的锦料。
这一动作使得两人靠得极近,隐约间透露了些似有似无的暧昧之感,倒像是沈枫眠依偎在她怀中一般。
沈枫眠凌厉的眉眼中略显无措,只一瞬,复又恼羞成怒:“不劳陛下纡尊降贵,臣侍站得住。”
他表面那一身尖利的刺一刻都不肯收起来,逢人便要狠厉的扎一下,碰都碰不得。
许意安不顾他话语中的强硬,把沈枫眠肩头的衣料理了理,覆住令人冰凉战栗的肩头。
宫夫们衣服的款式大都领口开的较大,初春仍是如此,沈枫眠本就是受冷体质,现下肩头裸.露的部分早就冰冷一片。
“天还冷着,莫要受寒。”许意安说的一切都是那么合理,亦是让人挑不出错来。
他眼睫微垂,让人看不明其中的情绪:“……是。”
深宫本萧瑟,当年先帝后宫美人儿众多,便于给宫夫们解闷,但凡能种的地段都种满了花草,现在开的正好。
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郁郁葱葱的小嫩芽,不再是冬日那般衰败的场景,树下一片浅绿,只道是浅草才能没马蹄了。
景是好的,可几人的心思都不在此处,这生机勃勃就无人欣赏了。
手臂上那只搀扶他的手白皙有力,那人手心的温热源源不断的传来,微凉的手臂一时被暖热了。
远处咿咿呀呀的有人在唱,听着是一曲长相思,不知又是哪家的儿郎在深宫里呆的寂寞。
“是谁在那?”许意安问身旁的白芷。
许意安不记得,白芷可是忘不了这个声音,这不就是流朱殿那位。
白芷摆了摆拂尘俯身道:“回陛下,是贺侍君。”
月台影亭下,一身暗红薄纱的贺枝繁舞姿柔美,薄纱半透,白腻的腰肢勾人遐想,红纱衬的更为动人。
那一瞬,许意安不禁想起沈枫眠也是肤白,他生的比贺枝繁还要好看,若是这一身红色薄纱覆在沈枫眠身上,必定是会更好看些的。
想到沈枫眠一身红纱卧在塌上,许意安眼中有些压抑的暗沉。
沈枫眠感受到她的异常,剑眉微皱尽显不悦:“陛下还是去找贺侍君吧,他怪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