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梅贤妃出身并不高,还是封妃后按惯例封赐了三代,家里才有了好的出身。
多年下来,经过一番苦心经营,梅家如今虽不至于跻身顶尖的世家名门,但在上京城还算有几分脸面。
凭什么梅贤妃不过生了两个女儿,就能位列四妃之一?那陈贵仪诞下两子两女,近些年颇得圣宠,也不过只是个四妃之下的贵仪?
这一切都脱不开梅贤妃的智慧,说她是宣仁帝的解语花也不为过。
她既知道投宣仁帝所好,自然不想女儿与其对峙。
淑安也明白这些道理,就是气不过。
“凭什么什么好的都被她霸占了,我连想都不能想,碰都不能碰?连阿娘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天天就会叮嘱我!”
她气得辣手摧花,一把一把扯着枝头上的玉兰花。
好好的花儿,被她扯得七零八落。
“好了,你也别气了,光气也没用还伤身。”淑嘉劝道。
淑安还是气呼呼的,扯了一会儿花,她突然说:“我虽不去故意与她相争以免惹了父皇厌烦,但我可以与她添堵。”
她双目放光,扔开手里的枝叶。
淑嘉不解其意。
淑安得意一笑,故作神秘地招招手让姐姐凑近些。
“阿姐,安庆自打那回宫筵上见过那宋家四郎,就一直暗暗爱慕那人,你说若是她知晓父皇打算为一众女儿选婿,其中又有那宋家四郎,她会干什么?”
“你怎知安庆暗中爱慕那宋青霜?”
连淑嘉都不知道。
“你别管,反正我知道就行了。”淑安得意道。
“那你打算——”淑嘉顿了顿,细思了下说,“你即便告诉她又能怎样,她没有依靠,仰仗元贞为生,大概不敢明知故犯。”
“你又怎知她不敢明知故犯?阿姐,你可别小瞧了安庆。我告诉你,有些人平时看起来唯唯诺诺,可越是这样的人,一旦做起事来,才让人诧异。”
淑嘉还想阻拦,她还记得梅贤妃叮嘱的话,是时不要坏了场面。
可淑安哪里是听劝的人,不管不顾就走了。
“行了,成不成还不知,我就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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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公主难得心情转好,希筠和绾鸢也打铁趁热,故意提了提最近后苑好多花都开了。
尤其提了梨园。
那梨园乃皇宫后苑一独特所在,园中遍植梨木,一到梨花盛开之际,满树梨花压枝头,纷纷落英,乃难得一景。
元贞素来喜欢那些开得热闹的花儿,单株的梨花她看着普通,但若是满园的梨花,那又是另一说。
她也清楚二人是故意哄她开心,她既把事情捋明白了,自然不会再避不见人。
遂,让人服侍她换了一身衣裳,做回平时惯有的打扮。又让宫人拿上花篮,带上闷了多日的狸奴小桃子,后被一众宫人拥簇着出了金华殿。
随着日头渐升,被雨浸湿的宫道渐渐淡去了湿痕,沿路有宫人见这一行人走来,忙都束手行礼。
心中自然诧异元贞公主的露面,不过一切杂绪都掩藏在恭敬的面容之下。
与此同时,元贞人前露面的消息,也在内廷中消无声息地流传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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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煐阁。
送走淑安,安庆公主踌躇地坐回椅子里。
之前淑安突然到来,她虽诧异,但也心知淑安性格跋扈,她得罪不起,遂小心招待。
淑安不喜元贞,而她又与元贞交好,淑安突然找过来,安庆自然心生警惕。
哪知淑安也没遮掩,直接对她说了数日后金明池皇家盛事,是时上京各家麒麟子都会到场,宣仁帝有意为几个女儿择婿之事。
几个女儿。
几个?
反正安庆知道这其中没有她。
哪怕安庆清楚父皇不可能会彻底遗忘她,以后还是会给自己择婿的,但也清楚——父皇女儿众多,如今排行已经排到二十八了。
前头的姐姐们都已出嫁,眼下轮到她们这些排行靠中的适龄女儿们。
可她们这一拨,前有排行十三的元贞。
这是父皇心头肉,自是不用多说。
皇后所出的懿慧公主今年十六,梅贤妃所出的淑嘉淑安两位公主,一个十七,一个十五,还有周淑妃所出的淑慎公主也十五了。
这都是适婚之龄。
后头还紧跟着将要及笄的德庆,惠敏、惠安、淑宁等人。
哪个不是母妃身份贵重,哪个不是千娇百宠,她一个没娘的夹在中间,真是既可怜又可悲。
尤其这次,那个人也会来。
淑安特意提到宋家四郎,是不是听到消息父皇有意选他为婿的,就看是把哪个女儿许配给宋家?
淑安说,她和她姐姐并不打算择宋家子弟。
梅贤妃背后是梅家,梅家有自己打算,哪怕是公主出嫁,也要视梅贤妃和梅家的利益而定。
除去淑安淑嘉,再去掉刚及笄的淑慎,父皇最有可能是把懿慧或是元贞许配给宋家。
懿慧也就罢,哪怕她是嫡出的公主,她也胆敢争一争,可若是元贞……
安庆不敢想象自己跟元贞相争的场面。
可恰恰她心中又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宋家四郎如此惊艳绝才的人物,必然是父皇专门留了给元贞的。
这种感觉非一夕一时,而是早就有了。如今事情到了眼前,她既不敢面对现实,又难掩羡慕嫉妒之意,可谓是复杂到了极点。
宫人青玉走过来,问:“公主,可还要去找元贞公主?”
安庆素来行事稳重,之前去了金华殿一趟,没见到元贞,事后又听说元贞连七皇子都没见,她这几日便识趣地再未去过。
今儿元贞刚在人前露面,消息就传到她耳里了。
她正犹豫着选个什么样的恰当时间,出现在元贞面前,既显得自己风淡云轻不谙其中事情,也免得是时尴尬,没想到淑安找来了。
如今又发生这么一出。
她该怎么办?
“等会儿再说吧。”安庆魂不守舍说。
青玉看了自家公主一眼,没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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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犹豫就犹豫到了傍晚。
待安庆到金华殿时,元贞刚用过晚膳。
“怎么这时候来了?可用过晚膳?”
元贞将手从宫人所呈的香汤中收回,任一旁的希筠为她拭干手。
此时的殿中刚掌了灯,烛光晕黄,但架不住掌的灯够多,以至于殿里格外明亮。
平日里端庄素雅的布设,此时在烛光的照映下,时不时蹦出一点点碎金光芒,说是流光溢彩也不为过,显出了藏在内里的奢华。
哪怕安庆来过多次,甫一进来,也被炫得有些眼晕。
她微微有些走神:“已经用过晚膳了,还劳姐姐挂念。”
说话间,她也渐渐回过神,忆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这几日忙着给姐姐绣扇面,也未出门。这不,扇子刚做好,我就来寻姐姐了,只是时候来得不太恰当,姐姐勿怪。”
这一番话说得十分聪明,既说明了自己这几日为何没来,也显示了自己并不知晓元贞近日‘异常’之事。
见元贞擦干手后,在宫人的服侍下涂好润手的香膏,又恰到好处从青玉手里拿过锦盒,奉给她看。
一套下来,让人觉得既妥帖又亲近,只感叹此人会做人。
元贞也确实这么感叹的。
“什么恰不恰当,我也歇不了这么早。”
她打开锦盒。
是一柄团扇。
扇子本身倒没什么让人惊奇的地方,不过是用了香木做扇柄,让人惊叹的是扇面。
薄如蝉翼的扇面,其上栩栩如生地绣了一只斑纹猫,那猫儿正顽皮地扑着蝴蝶。翻过来再看,还是同一只猫儿,姿态却变了,变成了在扑蚂蚱。
猫儿是金华殿的猫,也是元贞的爱宠,一只名叫小桃子的狸奴。
而这扇面是双面绣,还是异色双面绣,同时猫儿玩耍的姿态绣得活灵活现,显然是认真观察过小桃子。
这一切的一切,无不默默诠释着安庆的心意,以及她对元贞的用心。
“安庆手艺真好。”
虽没明说喜欢,但元贞的惊叹已经道明一切。
“姐姐喜欢就好。”
安庆露出笑容,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岔开话题说起数日后金明池开池盛会,是时她也想同女子击鞠队一同上场的事情。
提起击鞠,这还要说起宫里的传统。
击鞠,也叫打马球。
从前朝兴起,本朝也十分盛行。
但由于大昊缺乏马场,连战马都不够用,又哪能拿来玩乐?于是这一运动在平民中逐渐绝迹,已然沦为上层贵族们才玩的物什。
大昊历代皇帝都十分喜欢击鞠,经常在皇宫或是别苑举行相关的比赛,与王公大臣同乐。
到了宣仁帝这儿,他不光喜欢打还喜欢看,只是随着年纪渐长,近些年才逐渐演变成观看,极少自己亲自下场了。
宫里甚至有专门的击鞠队,不光有男子队,还有女子队。男子队多为内侍组成,女子队则由宫人组成。
至元贞十二岁那年,请命想领了女子击鞠队,彼时宣仁帝还以为女儿只是好奇随便玩玩,哪知元贞不但给女子队编了阵队,还加了对抗,在当年金明池开池诸军百戏场上一鸣惊人。
自那后内廷女子击鞠队不再是热场存在,而是成为每年皇宫乃至上京城百姓最期待的节目之一。
而元贞也成了女子击鞠队的领队,至今已五载。
这也是安庆为何会来找元贞来说想下场的事,毕竟她能不能如愿,还得元贞同意。
“你也想下场,你不是怕马吗?”
“虽是怕,但为了讨父皇欢心,我也是能骑马的。说是想下场,其实不过是想做个样子……”
说到这里,安庆露出赧然之色。
“姐姐你也知道,我不同于你,我年纪也不小了,转年就十七了。我不同姐姐受父皇宠爱,怕是父皇难得能记住我这个女儿。所以我就寻思,能不能去开池会上露个脸,让父皇记起我,又或者也许有哪家子弟能看中我,让家中长辈向父皇求亲……”
安庆一直是个聪明人,元贞也一直这么认为。
就好比,安庆从不在她面前遮掩对她受父皇宠爱的羡慕,也从不避讳自己不受宠的事实。
不管她平时与自己相处,是不是用了很多心机讨她喜欢,至少她的聪明不让元贞讨厌,甚至有些欣赏。
在这深宫之中,看似平静无波,实则生存不易。
哪怕是皇子公主。宣仁帝生性风流,子女无数,再是龙子凤孙又如何,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想要博得那一两分的关注与宠爱,就要格外花心思。
元贞自己就是靠着邀宠才得以出头,又怎会鄙视旁人同样所为。更何况别人讨好的对象还是她。
心机她不怕,只要别触犯到自己利益,她一向视而不见。
可今日——
元贞看向烛光下安庆白净的小脸。
安庆长得不算绝色,但柳眉杏目,削肩细腰,肤色白净细腻,自有一种怯生生惹人怜爱的气质。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在那梦里,也有这么一出。
向来怕马的安庆,突然提出开池盛会上她也想同女子击鞠队一同下场,也是同样的说辞,说自己并不想抢什么风头,只是想走个过场露下脸。
对此,元贞自然没什么可说的,给予了其方便。
可在当日,却发生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