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听澜的声音越来越小, 继而喉咙被蛇尖锐的獠牙一口咬破,鲜血直喷,白蛇腻在一片血迹之中, 听澜早已不见皮肉骨, 只剩下这满地的血。
花灼怔怔望向地上的白蛇,却望见一道背影。
这背影她太眼熟了, 看过太多次。
是梁善渊的背影。
此鬼墨发披散, 犊车内满是鲜血, 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衫, 她坐在一片鲜血之中,忽的转过脸来。
那双染了血的凤眸定定盯着她,明明毫无半分感情,似冷血动物一般, 却要花灼心头发悸,便见她忽的伸出一双手来抱住花灼的腿。
同时,听澜的声音, 在花灼的脑海中响起。
——三公主, 您一定要小心啊。
小心,别被这蛇吃掉。
*
“灼儿?”
旁侧, 有人轻轻唤她。
花灼身子猛地一抽, 惊醒了,阳光大片大片映入她视线之中,同时映入的, 还有梁善渊温和如玉观音般的美面。
“做噩梦了么?”
她拿着帕子,擦了擦花灼额间冷汗, 花灼望她片晌,僵硬坐起身。
怪梦。
却要她心头发悸。
“我哥哥他们回来了吗?”
她一醒来便问许如意。
梁善渊给她擦汗的手一顿, 浅笑道,“回来了,我正要喊醒你与你说呢,昨夜许道长他们寻到深更半夜才回,见灼儿你已经睡了,便没吵醒你,孟道长算到位置,要咱们今日便启程赶往巴蜀。”
“巴蜀?”
花灼刚醒,反应微慢,自床榻内起身,也是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花灼唤了声“进。”
进来的是孟秋辞。
花灼只有这一月时间,从宁州走水路赶往巴蜀最快也要耗费两三日的功夫,孟秋辞匆忙给花灼梳好了头发,梁善渊自行出去,花灼换着衣裳,听孟秋辞讲昨夜境遇。
她们三人昨夜几乎跑遍了黎阳县,也没找到那坡脚道士的踪迹,孟秋辞却眼尖,途径下午那道士摆的算命摊子处,找到了那道士用来讨饭用的破碗。
“我寻着那破碗起卦,确定了那妖道如今气息大抵又隐匿在巴蜀一带,恰巧世子殿下的妹妹如今也在巴蜀,此次正巧能看看她病情如何。”
这倒确实。
也算是倒霉人去见倒霉人,花灼兴致不高,还不知那嚣张猖狂的归寻如今变成了什么惨样,又是几分想看,又是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荒凉,临走时匆匆写了封信,交由宁州驿站的伙计。
“这信送往长安宫内,交到侍女听澜手里。”
花灼在信封上印了宫印,方才交予伙计。
她这人有几分小迷.信,今夜虽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她还是心觉蹊跷,需得问问宫内的听澜如今可好。
伙计闻言,细细看这信封上的宫印,郑重应是,花灼五人这才坐犊车匆匆赶往渡口,坐船到巴蜀时,不多不少,正巧刚过两日,又似上回来到宁州时是个半夜三更。
一行人正要下船,却见深夜甲板上都是人,有官兵举着火把正将甲板上的人一一排查,人挤得像是下饺子。
这两日花灼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本就几分不适,宿在船舱里少出来,又见这阵仗,更是心有几分不安,许如意与江之洁两个男儿打头阵,喊住一官兵,正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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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问,官兵颇为不耐,
“喊到你们了吗?没喊到你们急什么!还不快在后头排队站好了!问东问西成何体统!”
江之洁气了个够呛,若是自己平白受此待遇便罢,毕竟出行过急,没带小厮,旁人认不出他身份也正常,可如今公主就跟在身后,哪能容的下这气焰?
“哪来的盲官?半分没个眼力?!我乃南安王世子江之洁,现任大理丞,问你句话污了你这金贵耳了?”
官兵当即吓了一跳,面色煞白如纸,有听了话的同侪见江之洁浑身气度,急忙推那官兵一把,先一步跪在地上给江之洁磕头问罪,还是被许如意喊起来,方才低着头扬声道,
“回世子殿下的话,几日前巴蜀一带混入心教余党,青龙街起火三日才灭,连同淮庄小地与黎阳县金羽街坊具在同一时候起火,黎阳县损失最小,巴蜀此次却损伤惨重,上峰料定此次为心教余党所害,要小的们严格审查来往船只,才一不小心惊扰了贵人!小的们该死!”
谁能想纵火的竟是心教余党?!
许如意本还以为当日黎阳县的火是因梁善渊那一箭,惴惴不安多日,得知这消息虽心头依旧不安,可沉压了多日的大石到底放下了。
花灼也听到了心教二字,只闻这两字便下意识蹙眉,转眸寻梁善渊,却见其正站不远处,眺望前方黝黑,看不到尽头的河川。
甲板上烈风荡荡,官员与来往百姓具是吵杂,唯独她周身都带有静谧之感,目空一切,不知在想什么,花灼正望她愣神,便见其忽转过目光,与花灼对上视线。
兴许是天色太黑。
那双眼明明映着火光,却不进半分暖意,与远处那黝黑,不见尽头,宛若能将人拉进去溺毙的河川很像。
心教。
——这老天爷,谁都能当得,亦谁都能杀得。
本身体烫热,竟觉出几分由心而起的寒冷,二人目光交错一刹,是花灼匆匆移开了目光。
这两日在船舱内花灼没怎么见到她,现下竟觉出几分不适应。
江之洁闻言心教余党作乱,当即归心似箭,要官兵准备三匹快马供他与许孟二人,花灼听他要马,却是思忖了下,
“我也要骑马!”
“你也骑马?”许如意目露不赞,“灼儿莫胡闹,你什么时候会骑马了?”
“我才不是在胡闹,”花灼穿着棉斗篷,一把踮起脚尖抱住许如意的脖子,“哥哥骑马带我呀!”
“好好好。”
许如意拿她没办法。
见这二人如此亲近,江之洁虽知晓许如意身份,当下也不免有些泛酸,正要让官兵急忙去准备,顺带喊辆马车来,却见一身白衣绣银竹的女子迎着冷风过来。
她若月上人,一举一动多是人注视,现下走来,官兵看她都有几分愣神。
梁善渊却些微含笑,揽着身上雪色大氅,目光望孟秋辞,“你二人的伤势我知晓,本就不适宜长途跋涉,许道长伤又在胳膊处,恐怕无法带灼儿骑马。”
孟秋辞一向是她自己如何无碍,身边人有些小病小灾便颇为放在心里的类型,闻言当即,“师兄,不如还是要花灼妹妹与善渊姑娘坐马车吧。”
“啊?”
许如意最挡不住孟秋辞如此又软又求的目光,为难挠头,花灼一点点松了许如意的脖子,踮着的脚跟也回了地上,瘪着嘴道,
“可我热的厉害,船舱里是无可奈何,如今到了地方我可不要坐马车了,热都热死!”
“公主,那我来吧?”江之洁试探。
“好呀好呀!”花灼什么都没想,能骑马她便高兴,江之洁耳廓微红便要带花灼下甲板,却听那雪衣女子轻笑。
她站在对面笑望江之洁,声音颇为沉静,“世子殿下虽不及弱冠,但与公主也不是小孩子了,男女有别,共骑一马成何体统?”
“我”
江之洁一噎,一对上眼前这名唤梁善渊的女子,总是心头不自在,这柔弱如寒风青竹,气质若净水般澄澈的女子他应付不来,
“可是公主想骑马两位道长身体又不好,我总不能在当地随便喊个陌生女官捎带着公主吧?”
“世子殿下说的也是,”梁善渊目光微沉,望自己断掉的小指片晌,似是纠结一番才道,
“两位道长既然不行,世子这边又要顾念男女大防,那还是善渊来吧。”
“你会骑马?”江之洁有些不死心。
“自然。”
花灼听这一来一回,都傻了眼,怎么就要跟梁善渊共骑一匹马了?花灼虽与梁善渊如今是表面闺蜜,可今夜因这心教作乱,她心头不安,尽量还是不想与其太过亲近,刚要张口还是坐马车吧,却转念一想,若换了马车,不还是她和梁善渊一起?
只能抿紧唇认下了。
许如意先一步抢道,“那个我这胳膊真没事,好的差不多了,善渊姑娘,还是我来吧!”
话落,许如意不再给他们反应时间,当即带花灼下甲板,花灼被扯住了衣角还没反应过来,下了甲板望见眼前的高头大马,不禁心头大喜。
好耶!又能赚亲近许如意的阴德!又能远离黑心莲!
花灼被许如意扶上大马,高兴的在许如意怀里欢呼不止,“哥哥!你就是我的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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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如意扶好了花灼,手牵起缰绳,望前方那抹坐进马车内,消失在眼前的雪色身影,不禁苦笑。
他自那夜金羽街坊内闻善渊姑娘说的话,虽无心为其促成这桩心愿,也无意搅乱要灼儿与其分道扬镳,只希望一切顺其自然,前几日灼儿与其明显过于交好,许如意也并未有所阻拦,可今夜不知何缘故,总觉得灼儿并不想与善渊姑娘一同坐马车。
虽她二人之间如何,许如意不清楚,可灼儿既找他求助,他便一定帮,做了坏人又如何呢?
“灼儿,”许如意顾念着带着花灼,马骑得不快不慢,跟在孟秋辞与江之洁二人身后,前头便是一辆四角挂金铃的马车,“哥哥问你,你如今对善渊姑娘的评价可改了?”
花灼没想到许如意会问这个问题,夜间风寒,花灼跟个小暖炉似的,她抬起脑袋笑弯了眼睛望着许如意,“没改。”
“还是这么讨厌她?”
花灼却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我知她坏,可我不讨厌她,讨厌不起来呀,”说着话,花灼忍不住喟叹一声,“我这样说你可能不太理解,但是,我知道她是个坏人,可我想试着和她处好关系。”
“为何?”
花灼眨了眨眼,一双杏眼在冬夜下亮的跟盛着星子似的。
她总不能说,若此鬼非友,便是敌吧?
再者,梁善渊确实
福寿娃娃钱袋子在花灼腿间随着马走动摇摇晃晃,花灼轻声道,“因为我觉得,她有点可怜。”
若梁善渊没有这点让人难以察觉的可怜。
花灼肯定不会想到与其处好关系这条路。
那游走世间数百年的孤独,让花灼觉得,这黑心莲或许也有些人性。
有人性,便能与她做友人,花灼一向招人喜欢,既然做了努力,局面总不会比从前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局面更难看吧?
听花灼如此说,许如意却少见的沉默了。
“好灼儿,不论你这张尖牙利齿是如何,”许如意带着妹妹,目视前方温柔笑道,“哥哥一直知道你有颗善心,第一次见面哥哥就知道。”
“善渊姑娘,是可怜啊,”
许如意与其经历何曾相似?光是想起当初未被青庵观收养的那段颠沛流离,他都忍不住心情晦暗,梁善渊一个姑娘家,又是如何能忍受那么多年的无家之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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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当年颠沛仅此几年,便在世间吃尽了苦头,在青庵观,一开始也与同门并不亲近,所以哥哥永远都记得灼儿有多好。”
许如意总忍不住想起认亲之时,他才知自己生母已逝,自己为皇室之子,虽也似他一直羡慕的师妹一般有了兄姐弟妹,可没有一个人亲近他,反倒都嫌他流离失所多年,身上没有皇室尊贵之气。
唯独花灼。
第一回见他,便红着脸巴巴望着他,牵住他的衣角,糯着声音喊他哥哥。
许如意这颗心几乎都是被花灼一点点捂热的,也因此,才对远在长安的皇家再无隔阂。
“是灼儿的话,定能与善渊姑娘处好关系的。”
花灼听许如意在自己身后温声的话语,忍不住弯起唇来,忽听许如意轻嘶一声。
“哥哥?”
花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头,便见许如意一手抵眼。
“没事,眼睛有点痛。”
“眼睛痛?吹到脏东西了吗?”
见花灼指尖探来,许如意下意识后倾了下身子,揉着越发不适的眼睛,忙勒紧缰绳停下马,“时不时就觉得痛,可能是近日吃辣食吃的多了些。”
许如意不住吸气,却只觉眼睛痛的越发厉害,花灼正不知所措,听到前面坐在马车里的梁善渊的声音,“怎么了?”
“我哥哥说他眼睛痛!”
花灼心里发慌,回身要给许如意看眼睛,前方马车一路带出来的金铃声亦跟着停了下来,梁善渊下了马车,连同坐在马上的孟秋辞与江之洁,都调转马头来看许如意。
梁善渊要许如意低头,扒开他眼睛探查片晌,轻唔一声,
“大抵是进了脏东西,许道长,你拿着我这眼药坐马车上去吧,莫要再冲风了。”
许如意眼睛越发痛的厉害,闻言捂着眼睛闷声连连点头,花灼下意识想跟着许如意下马,却被梁善渊拦住。
“这眼药金贵,若再撩了马车帘难保不会又钻进什么脏东西,灼儿待在马上吧。”
花灼闻言一愣,只得望着前头车帘放下,再不见许如意的身影。
梁善渊要孟秋辞江之洁与车夫先赶路,踩着马镫跨上马,直接靠上花灼身后,双手牵起缰绳,将花灼整个人都围拢在自己怀里。
花灼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身后一双冰凉的手紧紧箍在怀里,花灼没想到她上马第一件事竟是将自己抱住,惊愕之下,近乎不可置信,
“梁善渊?你在做什么啊?”
梁善渊双手紧抱着她,一双压着少女腹部的手泛着因疼痛而生出的颤。
整整两天,他根本就没怎么见过她。
她整日与那姓孟的女子躲在船舱里,本以为她是身体不适,可出了船舱,又要与他拉开距离。
若从前一般,与她关系冷淡便罢,可偏偏前段日子此女想与他做闺中密友,平日里对他颇为亲密殷勤。
如今又说将他撇下,便将他撇下。
疼痛本就肆虐不止,又因他方才暗中对那姓许的臭道士动手,而体内业火不止不休。
梁善渊双手从后紧抱着少女腰身,却犹不纾解,目光定定盯着少女露出的后颈上勾着的墨绿系绳,忽的一手拽住缰绳,一手掌住少女细弱的后颈。
这鬼手太冰了!
花灼只觉好似一捧雪忽的挨上自己后颈,身子登时一个激灵,小声怒骂,“梁善渊!你疯了?!你做什么呢!”
她不安分,梁善渊手拽着缰绳,马匹霎时便往前小跑而去,花灼抓着梁善渊拽着缰绳的手忍不住惊呼,梁善渊却一手紧紧捂着花灼的后颈,呼吸因疼痛些微发颤,他目光沉沉盯着此女在自己指缝里泄露出的玉白后颈皮肤,低下头亲蹭上自己盖着其后颈的手背。
“你又在躲我,”梁善渊声音已恢复往常般温和,他一手捂着少女后颈,在少女耳后质问,“为何?”
“躲你?我没有啊。”花灼没想她会如此问,睁着眼睛说瞎话。
梁善渊真佩服她这品质。
谎言说来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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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说,我也猜得到,”疼痛逐渐减缓,梁善渊松下手,双手牵住缰绳,将少女箍在怀中,“灼儿听到有关心教作乱之事,便频频回头寻我,你觉得我是心教教徒,是吧?”
她似是真的气怒,花灼第一次听她如此冷声,
“我从前帮你哥哥与那女观在金羽街坊逃出危难,不顾手伤,替他二人在驿站内医治整整一夜,带你那连犊车都不会下的侍女看医问药,守到半夜方回,救你更不是一次两次,你从前便对我十万分的揣摩警惕,如今一听心教作乱,又要扣到我的头上?”
第 52 章
花灼一噎。
冷风簌簌, 她身子本该热火朝天,竟觉得有些冷。
“你觉得我很好欺负是吧?”她吐气寒凉,声音响在花灼耳后, 语调虽如往常般沉静温和, 却莫名带有不悦之感,梁善渊双手禁锢着她,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情, 要被你这样欺负污蔑?”
“我!”
花灼几乎百口莫辩, 脸都因羞愧涨的通红。
“我没有这意思”她几乎不知该如何说了, 低着头不知所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再讲谎话,总觉得更是对梁善渊没真心。
说要真心换真心的是她,一听心教作乱,便对梁善渊揣摩怀疑的也是她
是过分, 尤其梁善渊将之前为她做的桩桩件件都摆到明面上,花灼更没脸了。
“那你就是无意识的欺负我?”
“我没欺负你!”
花灼忍不住想回头,却被她紧抱在怀里, 花灼转过脑袋, 她比梁善渊矮大半头,身子正巧挨上梁善渊胸膛。
“你别生气了, 好不好?”花灼绞尽了脑汁, “我、我、”道歉是不能够的,这阵子赚取阴德本就少了些,总不能再亏了, 她贴着梁善渊平如菜板的胸膛,却冷不丁想到什么, “对了,我带的行囊里有木瓜, 一会儿到了地方,我拿些给你,你别生气了——”
她话音一顿,冷不丁想起梁善渊也吃不了东西,当即欲哭无泪的抿紧了嘴,却听一声含冷的轻笑。
“我要木瓜做什么?”
“阿善你看你这么漂亮,”花灼在她怀里费叩叩峮肆而洱尔午九义思期欢迎来玩力的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平如菜板的胸,“性情也好,帮助我这么多,也就这里少点魅力,我想帮你啊,但我想起来你也吃不了,所以算了,等之后我发现些垫胸的东西,我买给你好不好呀?你别生气了,生气生多了都不好看了,哈哈,哈哈哈”
——叮咚!灼灼完成今日任务!表现出色,功德+20!
两日没听过的阴德提醒音要花灼一懵,她愣愣抬头,便对上一双冷若冰霜的凤眸。
花灼大脑一空。
也是后知后觉,她反应过来,方才自己的话,大概,可能,也许,有些冒犯?
可花灼胸就比较平,不知缘故,她交往的几个朋友胸也不大,跟其中两个也比较在意胸围的朋友们时常会讨论丰胸秘典,现代社会说起这些都不会生气,反倒会将对方的秘典都记下来,到了如今,只想那可是木瓜,现下木瓜那可是真真的难寻之物,花灼都只留着自己吃,这东西又能帮助丰胸,又珍惜好吃,岂料成了好心办了坏事!
花灼头一次得了阴德不是那么开心。
她抬着脑袋与身后的梁善渊沉默对视片晌,脸上尴尬的笑容还没放下去。
便见梁善渊似是气笑了,浅浅摇了下头,耳垂垂挂的两粒玉石微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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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灼:
“没有。”花灼都不敢说话了,生怕又一不小心踩到雷区,只睁着双可怜兮兮的杏眼,希望梁善渊能明白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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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还要瞪我,”梁善渊看着她,连连点头,“好一句真心换真心,将我诓骗的好凄惨。”
啊啊啊不是她真的没有这想法!
“我没瞪你!”花灼生怕她误会,又加了句,“我现在也没吼你!我真是好心办了坏事,方才、方才误会了你是确实,我往后不这样了。”
“我在殿下心里就是个坏人,任凭我做一千件好事,他人一句空穴来风的污蔑,也能将我这一路的所作所为尽数在你心中抹灭,既如此,又何来所谓真心换真心?只是我一头热罢了。”
花灼是真愧疚了。
可任凭一路上如何安慰哄劝。
梁善渊似是真的被伤透了心,都再未回她一句。
下马之前,只淡淡一句,“我心寒。”让花灼心里酸涩的难受,恨不能与梁善渊说上好多句对不起,可偏偏,她一句对不起也没说出口,因着阴德本就不多,又觉得顾念阴德的自己是真的很自私,失魂落魄的下了马,便到了王家祖宅。
花灼一声不吭,闷闷先去马车旁看着许如意下马车,急忙跟上,许如意的眼睛似是好了些,见了花灼便笑,天黑,也没察觉花灼面色不对,王家家丁见江之洁等人远道而归,兴高采烈进去通传,过了会儿,便见一拄着拐杖,鬓发苍白,留长鬓的老人家走出来。
“外祖父!”
江之洁急忙迎上前去,“孙儿不孝,不知心教起乱,今日才回!外祖父无事吧?”
“无事,无事。”
江之洁母家为武将大家,外祖父为世袭武定侯,老将军拍拍外孙儿肩膀,见到花灼便带一众下人跪地,“老臣不知三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三公主恕罪!”
“无事,快起来吧。”
她话一落,江之洁连忙扶老武定侯起身,众人这才稀稀拉拉往屋内去,一进屋,自是将花灼当座上宾,坐在最上首,烛光微晃,花灼低敛眉目手玩着自己的福寿娃娃钱袋子,有心想喊梁善渊过来坐,抬头见众人都坐好了,梁善渊坐在最下首的角落处,面如冰霜的模样,不禁扁了扁嘴。
虽然自己有错。
可梁善渊也确实不单纯呀?
这钱袋子还有乾坤呢而且听澜还很有可能给她托了梦,确实是因那梦,花灼才有心与梁善渊起了些隔阂。
自从听澜赶往长安,她便总是一想起听澜便心慌,花灼最信直觉,万一那梦真是听澜给她托的呢?
她这边胡思乱想,老武定侯拄着拐杖带家丁,由江之洁搀扶着一步步进了屋,坐在花灼旁侧的下首位。
江之洁着急,“外祖父,怎么没见外祖母?外祖母可好?”
“好,你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你外祖母等不得,早歇下了。”老武定侯松了几口气,他年岁大了,早年又征战沙场落下一身旧疾,说几句话的功夫便要顺顺气,坐在木椅里挥了下手,家丁忙将今日的书信都拿上来。
花灼看着这些书信,便眼皮一跳。
老武定侯一封封看过去,目光在印着宫印的两封书信上微凝,才面色带笑双手将信呈上去给花灼,“公主殿下,您日前寄出的信这边收到了,送信的信使为这两封信,披星戴月赶来,您速看看。”
花灼给听澜写信时知道要到巴蜀,便临时将地址改成了巴蜀武定侯府,她微抿起唇,接过两封信,一封是宫内纳灵皇后寄来的家信,打开看过,大抵是说宫内一切都好,要花灼勿要挂念,接着便是漫长的问责,纳灵皇后不同意花灼在外,若不是原身撒泼打滚,老皇帝早年又是个颇为向往江湖之人,否则还真出不去。
花灼看完家书,便展开了听澜写的书信。
——三公主殿下,展信佳
未曾想竟得公主殿下挂念,听澜感激不尽,收到信时险些落泪,公主放心,听澜在宫中一切安好,只是思念公主,不知公主如今可好?
底下皆是听澜书写的宫中趣事见闻,不论字迹笔墨,还是说话口吻,都确确实实,是听澜本人无疑。
花灼闭了闭眼,将两封信收好,低着头偷偷打量坐在一旁的梁善渊,见其手端着茶盏,垂眸静默的模样,心都快悔成海了。
造孽啊!
又想起梁善渊说自己欺负她,可不是欺负?梁善渊做什么了?又是救她,又是救许如意孟秋辞,还帮着照看听澜,桩桩件件,皆是利她之事,偏偏她心头怀疑,竟在梦中都不放过人家。
可不是在欺负人家?
再一想,人家连觉都睡不了,饭也吃不了,现下举着这杯盏都喝不了一口水,受她明里暗里的污蔑,也只会好可怜的说一句‘你觉得我很好欺负是吧?’
——你觉得我很好欺负是吧!
这句话在花灼的回忆中几乎变成了另外一种样子,梁善渊又怒又无可奈何,凄惨说出这句‘你觉得我很好欺负是吧?’
啊啊啊!
花灼一手捂额,忙道,“老将军,你家里可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武定侯一家本都在等花灼说话,没想公主先问的却是这个,老武定侯只笑,心想还是孩子,扬声喊下人,“你去寻寻,找些好玩的东西来。”
家丁‘哎’了声,转身回屋,过了会儿,却只满脸尴尬的拿了些小孩儿玩的玩具出来。
鲁班锁,拨浪鼓,九连环一类。
“就只有这些?”
“回老爷的话,只这些。”
花灼本还想要个拼图,见状也无奈,“你把这些给那边的姑娘吧。”
她指了下梁善渊,众人皆微顿,家丁一愣,忙将这些小孩子玩的玩具都堆到那相貌颇为清冷美丽的女子面前。
梁善渊眨了下眼,轻放下手中茶盏,花灼坐在上首,对她笑眯眯点点头,“玩吧。”
她笑得颇像只猫儿,讨巧似的一双眼含着期待望他,烛光一映,面庞显得颇为温暖可人,想着办法明里暗里讨好,梁善渊心中哂笑,面上毫无表情垂下视线,淡声道,“多谢公主恩惠。”
花灼一双眼顿时些微灰暗。
老武定侯清了下嗓子,江之洁忙道,“外祖父,妹妹如今可好?”
“对,归寻可好?”花灼亦问。
第 53 章
提起归寻, 老武定侯便歇了声音,许久,才吐出口气。
“你们随我进去看看便知道了。”
*
江金娇可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虽不常来巴蜀, 但在母家祖宅亦有单独小院,众人前去时, 便听屋内响起一阵排山倒海的咳嗽声, 几乎快要将胆汁咳出来般, 听的人都难受。
花灼站在许如意身边, 光是听着,脸色都白了几分,外来男宾许如意没能进屋,只一群女客与亲属进了屋, 打帘一望,便见归寻上半身都探出被褥,正一手拉着痰盂好不凄惨的连声咳嗽呕吐。
身边几个侍女忙的焦头烂额, 连声哭呜, 又是拍抚归寻后背,又是赶紧跑着给归寻倒水, 归寻呕吐一声, 还不知有人过来了,似是被侍女们温声安慰烦了,一把将痰盂扔了出去, “滚!都滚!本郡主烦透了!你们还要念叨来念叨去!我要割了你们的舌头!割了你们的舌头!”
这痰盂里头满是她吐的秽物,脏了一地, 花灼本就站在武定侯身边,乍然瞥见, 险些没吐出来,归寻没瞧见人,竟是扔了痰盂便在床榻上撒起泼,流泪哭嚎,“都欺负我!都欺负我!我宰了你们!我非杀了你们不可!来人啊!给我拿刀来!拿刀来!我非要宰了你们不可!我这么难受了!呜呜呜呜!我这么难受了你们还要烦我!”
她双手双脚扑腾不止,侍女们战战兢兢登时一句安慰之言都不敢说了,跪在地上给武定侯问安后生怕冲撞了,急忙将地上的脏秽收拾干净。
花灼看她们拿着抹布过来,急忙转过身去,看都不愿意看。
老武定侯颇为难堪,归寻猖狂到无法无天,纯纯是一家人惯着宠着的缘故,现下遭遇如此祸难,她心中郁闷,近日以来不知对着侍女们发泄了多少无名火,可平日里再如何猖狂,外人也没有敢置评的胆量,偏偏花灼为天潢贵胄,岂容得下归寻现下如此放肆,忙厉声道,“还不快将郡主扶回被榻里!莫要她到处乱爬!”
眼看着归寻穿着亵衣亵裤又要爬出来,江之洁红着眼眶一个箭步上前将妹妹扶回去,“金娇!金娇!你醒醒,是哥哥!”
“哥哥!”江金娇醒了半分神,脸上全是泪,哭嚎不止,“金娇好难受啊!哥哥!那死道士别被我捉到!若被我捉到!我非要拔了他的牙!砍了他的手指脚趾!将他五马分尸腌入坛中不可!呜呜!”
“金娇!”
老武定侯听不下去了,“你醒醒,莫要烧糊涂了说胡话,平白吓着了公主,”这老将军又面向花灼,拍着花灼手拉着人过来,“殿下,我外孙女儿被那妖道所害,才会变成如今模样,平日里是万万不会如此行事作恶,可怜我这外孙女儿年纪小小受此等磨难,金娇,你快看看,快起来对公主行礼啊!”
烛光晃晃,江金娇躺在江之洁怀里,双手紧紧抓着江之洁的衣裳,她脖子上戴着金色长命锁,墨发用条红带子绑好了,双手手腕上都带着朱砂手串,脸色惨白如纸张,唇白若三月梨,眼下一片青,眼瞳不住乱颤,竟是满头的虚汗,浑身都发着抖,眼珠颤颤望向花灼,似是没认出这是谁来。
花灼早知她的猖狂,毕竟从前在长安城中被唤归撞撞,骑着一高头大马四处横行霸道,踩伤踩死了人,都拿钱了事,从前见过一面,此女对上花灼这皇室子女尚且都会昂着脖子,谁知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花灼心有恐惧,下意识后退一步,拍抚上心口,她也戴着金色长命锁,这是纳灵皇后在原身自小便给其戴着的东西,本望其健康长寿,平安快乐,谁知如今她与归寻都落了这方大难?
老武定侯生怕一会儿归寻发起病来,又要去打骂侍女,忙唤众人去外屋,出来便将归寻那屋的房门一关,许如意见众人回来,面色都不好的样子,忙问,“归寻郡主如何了?”
孟秋辞望其一眼,颇为沉默的摇了摇头。
再见花灼面色灰暗,许如意上前安抚妹妹,众人落座,老武定侯多看了许如意一眼,知其大概便是那坊间寻回的二皇子无疑,默不作声要下人去倒茶,才道,“方才要殿下望见污秽,老臣惭愧。”
“无事,也是我自己要看的。”
花灼刚拍了下心口,便听一声怪响,似是拨浪鼓敲打鼓面,她忍不住往下首去望去。
梁善渊正低头玩着她那拨浪鼓,敲了一声,只垂头看着拨浪鼓,没再动。
“老将军,归寻郡主如此大抵有几日了?”许如意问。
“自那日从顺安王府回来,过了没三日便不好了。”老武定侯叹出口气,他似是有几分疲惫,年岁大了到底不经折腾,旁侧家丁忙弯腰先行一礼道,
“回道长的话,郡主殿下先是咳疾,本还当是气候转寒所致,谁知药喝了丝毫不见好,反倒越发重,接着便开始发温病,整日没力气,我家老爷见巴蜀当地无医师可用,便写了信请宫里的林御医过来,林御医不比信使,从长安赶来最快也需得四日,老爷这期间连做法的道士都请来了,结果丝毫没用,盼星星盼月亮等来林御医,结果药也照常吃了,如今还是这副模样,半分没好不说,病情反倒越发重,这期间都开始说胡话了。”
老家丁说着话,不住哽咽掉泪,许如意忙问,“那太学博士家的李娘子如今如何了?”
“李娘子?”
老家丁似是没想到许如意会问起无关人士,愣了愣,“那李娘子五日前去了。”
花灼一惊。
孟秋辞嘴唇都颤了颤,江之洁直接从凳子里起身,竟是吓得头皮都发麻,“去了?!我离开巴蜀短短几日的功夫,那李娘子竟去了?!”
“是啊,病死了!”王家口风紧,家丁们不知那日经过,偶尔听归寻怒骂也只当是胡话,
“我们还都想是不是那李娘子身上带了什么病菌,染给了咱们郡主跟当日赴宴的几位小贵人们呢,近日里找那太学博士一家要过李娘子尸首想去找宫里仵作验验情况,谁知太学博士一家颇为猖狂!竟还反过来怨怪咱们——”
“行了!别说了!”老武定侯越听这话眉头便越发跳得厉害,忙嗬止。
江之洁瘫坐回凳子里,许如意听了这些话,面色也不大好,归寻郡主一家自仗身份,平日里横行霸道便罢,竟还去索要李娘子尸首,许如意询问老武定侯,“那妖道,老将军没派人去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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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武定侯望向许如意,目光在其面色上轻扫而过,又放到他身侧的花灼面上,见少女本该若三月春桃般的芙蓉娇面如今怏怏不乐,猜出什么,忙要家丁们都下去,“公主殿下也遇到了?”
许如意点了点头。
“那妖道胆大包天!”
“您便没要人去查过?”
“自那日金娇从顺安王府回来,我听闻此变,便着人去查了!”老武定侯竟是站起了身在原地走了几圈,方咬牙道,“那老道士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这话不禁要众人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尖蹭的冒上来。
“外祖父,您别开玩笑,您查错了吧?”
“哪可能会查错?!右脚微坡,生一双倒吊三角眼,两边嘴角往下撇,贼眉鼠眼一副苦相的狗东西,死在安佑三十七年!死时刚四十!”见众人都不说话了,尤其那俩穿着道士服的满脸怔愣,老武定侯冷哼一声,
“他就还剩下个老母,在那破茅草屋里供着他那破牌位,他本名叫张老二,修道之后取了个道号叫泉阳散人,道观就爱修在山里,哪儿阴他往哪儿钻,巴蜀跟宁州离得近,都有他的道观!估计早年做多了缺德事情,四十那年在山里遇见狼被活活咬死了,谁知道如今这造了什么孽!一妖道跑出来找这些贵人麻烦是想着得道升天不成?!老夫偏不要他得逞!”
孟秋辞早已说不出话了。
这描述,与孟秋辞许如意当日见过的那老道士竟是一模一样。
那道士当日举着块写着‘手相看卦’四字的红布头,自山林里一瘸一拐的走下来,一下吸引了二人注意,过去一看,便被那道士拦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道士三四十的模样,生一双倒吊三角眼,这种眼睛尤其出狠厉之人,眯着眼笑得殷勤,越发显得贼眉鼠眼,拦住二人,便要二人伸出手来。
“二位好命,因您二人是好人,可身边有一纨绔贵女,作恶多端,一月之后,必遭大难。”
“说得对!”花灼又怨又气,鬼又何妨了?她如今比鬼怨气都大,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过,无端受了这威胁,“明日便出去找!”
又是‘咚咚’两声拨浪鼓。
这拨浪鼓声总来的这么鲜明,众人气怒一停,花灼不由得看过去,梁善渊戴着白玉镯的手上拿着那鼓面画着福寿娃娃的拨浪鼓,又不动了。
花灼:
“今夜天色——”
她故意停顿一下,果然听见梁善渊又敲了两下她那拨浪鼓。
这死鬼,跟有病一样,花灼不说话她也不动,花灼一说话她就要敲。
花灼轻咳一声,“今日天色已晚,老将军先歇下吧。”
*
离主堂时,老武定侯将那泉阳散人母家的地址留给他们,武定侯府虽是大家,却特意搬了座小宅,客房并不多,男宾尚且许如意一人,见江之洁有些为难,孟秋辞忙体恤道,“世子殿下,我与师兄住一间便好。”
花灼当即站直了身子赚阴德,“你凭什么与我哥哥住一间?之前我便不想说你,你与我哥哥非亲非故,要住也是我与我哥哥住一间。”
听脑内阴德提醒,花灼一把抱住许如意的胳膊,颇为像个仗势欺人的女配一般昂着脑袋弯着眉目道,“哼,就这么定了——”
许如意冷不丁轻嘶一声。
花灼暗道不妙,“哥哥?”
“没事,眼睛忽然有点疼。”
又听‘咚咚’两声拨浪鼓声,花灼不由得望向梁善渊方向,此鬼自方才便一言不发,也不看她,只当她是隐形人一般,花灼只得上前询问,“阿善,你那眼药可还有?”
梁善渊看着手中拨浪鼓的眸抬起,望向花灼,对视片晌,花灼心中只觉自己似梁善渊手中拨浪鼓,此鬼轻轻一动,便能将她心敲的咚咚响,“有啊。”
话音一落,却没动作。
许如意眼睛明显痛的厉害,花灼皱了下眉,“那你可能将眼药交给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 54 章
此女明显是色厉内荏的紧张。
梁善渊淡淡敛下目光, 漆黑瞳映入手中拿着的拨浪鼓。
拨浪鼓鼓面画着一憨态可掬的福寿娃娃,正弯弯笑笑的瞧着他。
梁善渊又轻轻摇了摇拨浪鼓,拨浪鼓的两根小绳绑着两粒玉珠, “咚咚”敲上鼓面。
在他手掌之间的东西。
才最好。
他抬起眸光, 面色淡漠,要花灼明显一顿, 此女心性几乎都写在明面上, 不遮不掩, 如此简单到甚至看似有些愚钝的女子, 却次次如泥鳅般滑落他手心之中。
可从没有什么东西,是他处心积虑后还得不到的。
“可以。”
他淡声道,将眼药拿到手里,并未上前, 只是对花灼伸出盛着眼药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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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手掌苍白,白玉手镯悬在腕间,不论声音, 语气, 还是行为动作,梁善渊从未如此冷漠过。
好似待一个陌生人。
花灼张了下唇, 只觉羞愧感涌上心头, 垂着脑袋匆匆拿过她手中的眼药,指尖与其冰凉手心相触刹那,若蜻蜓点水般浅掠而过, 花灼拿着眼药快步到许如意面前。
梁善渊垂下双手,指尖不断轻抚因方才与其相触, 而些微发痒的手心。
便听前头,花灼声音有些发怒, 对孟秋辞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就这样想跟我哥哥睡一间屋吗?”
孟秋辞似刚要辩解,便被花灼用话堵上,“哼,算了,你既这么想跟我哥哥一屋,就当本公主施舍你的,是我大度。”
身穿浅粉衣裙的少女披着绒毛斗篷,快步朝梁善渊走来,双手本想下意识挽住梁善渊的胳膊,却又微抿唇停了脚步,回头对孟秋辞喊道,“你既今夜与我哥哥睡一屋,便要看好了他滴眼药!”她话落回身,竟是一把抓住了梁善渊的手,头也不抬道,
“阿善,咱们走。”
少女的手紧握他未伤的手。
梁善渊低垂着眉目,另一只伤手里攥着拨浪鼓,他唇翘起的幅度很浅,几乎看不见。
花灼匆匆带她进屋,根本没回头望她一眼,进屋便关了门,抬头望向梁善渊。
哪怕有心要自己的眼神高傲些,也控制不住内心的些微愧疚。
梁善渊站在原地,轻轻扯了扯二人紧攥的手,花灼忙松开她,梁善渊一言不发,寻了个位置坐下。
她一身白衣,外披着件雪色大氅,吹着了火折子点了红蜡,烛光映上她沉水般静慈美面,花灼总觉得,自己好像什么强抢了民女的泼皮无赖。
花灼闭了闭眼,将脑海中怪异的猜想飞快抹去,“你先去沐浴,还是我先去?”
这话一落,她些微沉默,总觉得更怪了些。
梁善渊坐在桌边,看着桌上如豆烛光,许久未言,直到花灼都快憋不住了,她才轻摇了摇手里的拨浪鼓,发出“咚咚”两声短暂的轻响。
“随殿下,善渊不沐浴也可以。”
“不沐浴?为什么呀?这里就一张床。”她说话太冷漠,一口一句殿下,花灼说这话时语气上扬,有心想缓和关系。
梁善渊眼也没抬,声音温和,“如此更方便殿下盯着善渊,殿下要与善渊同宿,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我!”
花灼指了一下自己,又用力指了两下梁善渊,憋了好半晌,叉腰在屋内走了几圈,脸都红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梁善渊未发一言,墨发垂落。
见她冷若冰霜,花灼瘪着嘴,竟是到她面前坐下来,一把抱住了她。
梁善渊身子陡然一僵。
花灼蕙质兰心,却不知如何与其诉说心意,说多错多,人设ooc,系统又会跑出来扣阴德,既言语无能,便只能用行动来证明。
她紧抱着梁善渊不放,少女满身柔软温热,橙桔香气沁人,梁善渊本无察觉,手中拨浪鼓都自微僵硬的手中滑落,他反应过来,微蹙眉心,却是没装了,一把要将她推开,“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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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生气你听不懂我的话,”花灼两手揽住梁善渊的脸,话音急促,“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我知道你的好了,真的真的!”
此女总喜如此打乱他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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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来直去,率直的过了头,半分没有羞耻犹豫之说。
“可我的心被殿下伤透了,”梁善渊攥起躺在地上的拨浪鼓,身体千不想万不愿,也将这缓解疼痛的解药自怀中推出去,他起身捋着微皱的衣衫,“殿下自行去沐浴吧,善渊去寻世子殿下问问府上还有没有其他沐浴之处。”
“哎!梁善渊!阿善!”
见她竟匆匆离去,花灼坐在原地,胸口直扑腾,偏偏生气也无气也发,毕竟错先在自己,只得垂着脑袋,灰溜溜先去了浴房。
沐浴回来时,梁善渊也还没回来,花灼躺进被褥里,特意睡在里头,给外头留了个位置,瘪着嘴眼巴巴盯着漆黑门外,直到眼皮打架,困意愈发席卷而来,闭上眼睛陷入深睡。
明日再战吧
得跟梁善渊说开才行,要去寻那怪道士,这期间肯定不简单,许如意一人难保她平安,得要梁善渊帮帮自己,所以得先跟梁善渊和好,而且,她是真知道自己过分了
她这是污蔑别人,这是戴有色眼镜看人,不能这样的
*
夜色如寒霜,静谧之间,只听“咚咚”声不断轻响,一刻画着福寿娃娃的拨浪鼓被女子拿在手里不停摇晃,声响颇为突兀。
却见霜夜之中,隐隐有团黑气浮于坐在台阶上,手摇拨浪鼓,身穿白衣的女子面前。
心教之中,人妖鬼三道横行,梁善渊虽从未加入,自心却与其宣扬‘普天之下,本无王土,王本是人,人便是王’一理念不谋而合,游走世间数百年之久,做下祸事也自然需得他人善后,便与心教互利互惠,数百年维持下来,也助原本大受挫折的心教再次卷土重来,如今虽依旧不得见光,但暗中权势早已非同小可。
“看手相那妖道,是你们的人么?”
黑影浮动稍倾,却是摇了摇头。
梁善渊转着腕间白玉镯,也料想此事大抵与心教无关。
自上空飘出一张信纸。
梁善渊拿过信纸。
——还要杀男道士吗?
“暂时不必,可他身份不简单,将来我兴许会用到他的皮,”梁善渊面上没什么表情,转着手里的拨浪鼓,他微垂目光,“天子宝座,我有兴趣。”
且那贵女喜欢她兄长,若得此道人皮,可谓一石二鸟。
——听你的,心教不会同你抢夺皇位,心教会帮你,由你坐上皇位,定会是众生平等的国邦。
梁善渊手轻慢一挥,便将手中信纸燃了,“回吧,来人了。”
黑影顷刻消散,梁善渊转着手中拨浪鼓,江之洁一人提着食盒绕过月亮门,老远听“咚咚”之声,正心下怪异,硬着头皮往前,便见远远,那白衣女子坐在台阶上,脚边还搁着个蝴蝶花灯,似是没发觉来人,手里还正摇着拨浪鼓。
江之洁越过假山,忙行一礼,“善渊姑娘。”
台阶上,女子似是被这忽然的声音惊了一下,摇拨浪鼓的手一顿,转头望来,“世子殿下?”
“这么晚了,您怎么出来了?”
江之洁本有几分不知所措,闻言,笑了声,他虽是那纨绔归寻的哥哥,但江家一向是疼宠女儿,严束男儿,他手提着食盒,对眼前这虽是平民的绝色女子亦然颇为恭敬有礼,
“我担心公主晚上饿,给她准备了些吃食。”
“吃食。”
她坐在台阶前,浅声重复一遍,一双凤眸内勾外翘,霜寒夜色将她一身白衣映照出些许浅蓝色彩,她瞳孔漆黑,竟也泛出几分幽蓝,若画中仙,
“可公主现下已经睡了。”
“这么早就睡了啊,”江之洁没敢看她,听这话,徒增几分尴尬,“那我先回去了,善渊姑娘也快回去吧。”
“多谢世子殿下告知,”梁善渊微歪了下头,耳垂上悬挂的两粒白玉石微晃,“世子殿下其实是在担心公主吧?”
“嗯,”江之洁点了下头,“我虽知道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但也没办法不担心。”
梁善渊手轻轻转着拨浪鼓。
“世子殿下心悦公主。”
“啊?”
江之洁愣了愣,继而,却坦荡笑起来,“是啊,怎么了吗?”
“无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心悦公主。”
江之洁怔怔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梁善渊提起地上的蝴蝶花灯,拍了拍沾满寒霜的衣衫,对僵硬怔愣的江之洁行礼笑道,“没什么意思,夜间太冷,世子殿下先回吧,善渊也先回去了。”
*
蜡烛燃到半残,屋门被一道阴风无声推开,又被无形阴风吹刮一关,罗汉床上,便多了道身穿白衣的女子身影。
梁善渊坐在床边,目光沉沉注视睡在里侧的少女。
她睡在金粉色的锦被里,似是热的厉害,锦被被她一双脚踢下去大半,身上雪色薄纱睡裙卷着齐腰墨发些微散乱,露出大片胸膛,雪白如玉,亦有丰盈,随着呼吸,不住起伏。
罗汉床内,满是她温暖香气。
烛光宛若碎金一般渡上梁善渊微垂长睫,他一双眼瞳太黑,进不去半分光亮,外面本就冷,他带了满身寒凉,手中的拨浪鼓被他轻轻扔出去,继而,他呼出一口鬼气,捡起被花灼踢下去大半的锦被盖回少女身上,直盖住少女半张脸。
花灼一张脸霎时泛出几分粉意,偏偏受鬼气影响,醒也醒不过来。
“热热死了”
她嘴里呢喃,一脚踢了锦被,睡觉开始不老实,似是躺的那一片都捂热了,身子不断往旁侧没躺人的寒凉处挪。
梁善渊见其脑袋要贴上给他准备的枕头时,却是上前,坐到她身侧,本要撤掉那枕头,花灼却径直朝他过来,脸贴上他腿侧,双手抱住他沾满寒凉的衣衫,呼吸逐渐匀称。
深夜静谧。
烛光幽幽荡荡,将这一坐一趟,离得极近的两道身影落在墙上。
梁善渊目光定定望着少女睡出粉意的安详侧脸,伸出一只手,一点点掐住她的脖子。
“嗯”
她因难受而喉间泛出轻哼,双手却抱他更紧了,梁善渊浅浅松了力道,抬手望着她娇嫩的脖颈上,落出的几道不明显的指印,颇为怪异的弯了下眼。
第 55 章
次日一早, 五人便要出门,分别赶往日前举办宴席的顺安王府与南河村张老二生前所居老宅,本该与许如意同行赶往南河村的江之洁却临时变卦, 非要与花灼梁善渊二人一同赶往顺安王府。
当日天色阴沉, 寒冷阴森,江之洁身披墨蓝色大氅, 面白如玉, 他生的俊秀却不阴气, 只显得十分矜贵清冽, 往日对谁都尚算和睦,今日却几次三番要将梁善渊挤走,
“公主,我不放心, 你们都是女子,而且我还见过那妖道,更好帮到你, 顺安王妃也与我比较相熟。”
他几次三番这话术, 孟秋辞本要与花灼梁善渊同行,闻言也不禁犯了难。
许如意眼疾问题, 身侧自是离不得信任之人, 本来说好的江之洁随许如意一同赶往南河村,可江之洁今日忽然变卦,孟秋辞又惯是个耳根子软的,
“顺安王府自是不会有什么危险,既世子执意如此, 那小道便与师兄前去南河村吧。”
五人分配完毕,孟秋辞与许如意囫囵吃完饭, 匆匆坐上犊车赶往南河村,临行前许如意犹不放心,又将辟邪符交给花灼才走,花灼这只剩一月可活的倒霉蛋却不慌不忙喝完了碗里的粥,拿巾帕擦了擦嘴。
她一派动作颇为好看,今日武定侯府的侍女过来为其束发,花灼梳着她最常梳的飞仙髻坐在缠枝木椅里,今日穿着身桃杏色的衣衫,外头披着的棉斗篷围着一圈雪绒绒的狐狸毛,颈带长命锁,腕间翠玉镯,飞仙髻垂下两条杏色丝带,面若三月春桃,杏眼桃腮,眉间朱砂映衬,似观音座下玉女仙童。
武定侯府的家丁们年岁颇大,明知其身份尊贵都见之生喜,竟似寻常长辈看待家中小童,心中难免生出慈爱之感,见人吃完了饭,忙笑眯眯上前端了茶盏要人漱口。
花灼以帕遮唇吐出漱口茶水,对看着她有些脸红的江之洁歪了歪头,“你怎么了?很热吗?”
“啊?”
江之洁光是看着她像个小软包子的模样都忍不住心里喜欢,才反应过来竟是瞧公主吃饭瞧痴了,忙摇头,“不热不热,公主吃好了?”
见花灼点头,江之洁带其出门去,身后那白衣女子也跟上来,他不由得忆起昨夜之事心生不喜,忙插.进二人之间,带着花灼快步往前。
花灼手里拿着油纸包的芝麻麻糍,是武定侯府的下人清早起来特意给她打的,江之洁看她吃东西就开心,公主吃东西总习惯咬一大口,脸侧鼓鼓的,她皮肤本就娇嫩,每每如此看起来颇为可爱,
“府里的下人们都喜欢公主呢,我与金娇寻常过来他们都不会打麻糍的。”
“真的?”
“当然了,我外祖父这边的下人们不好支使的很,尤其是我外祖父身边的程伯,对我和金娇可严厉了,回回来回回要罚我们抄写。”
花灼却是想起来,归寻曾经还想要入宫当原身的伴读。
却因为写字实在太难看被刷了下去,当年录取陪原身伴读的共三人,其中还正巧,就有顺安王妃已故之女,花如霜。
因这事情,当年归寻好像还觉得被下了面子,跟那伴读三人结了梁子。
“如今归寻的字写的可如何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起这个,江之洁不由笑道,“自那年未被录取进宫伴读,金娇怒气冲冲练了三天大字,结果过了三天就没性子了,如今字写的也就那样吧。”
花灼想起归寻的狗爬字,吃着麻糍不由含笑,手下意识往旁侧摸了摸,却没摸到人,“哎”了一声,回头望去,“阿善,你干嘛走这么后面。”
见其一身白衣,满身凉寒的茕茕孑立之感,花灼心里莫名有些怪异,她吃下最后一口麻糍,擦了擦手牵住梁善渊的手,边与江之洁道,
“说起这个,阿善写的字才叫好呢,比我当初那三个伴读写的字还要好些。”
江之洁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片刻,起眸望向那白衣女子,此女却并未看他,只淡淡望前方。
长安城美人如云,此女虽面容只堪中上,一双眼却极为漂亮,再加气度不凡,在外人眼中,近乎可忽略男女之别。
江之洁不由心下警惕,随口应上几句,三人上了犊车,拿着伴手礼,一路前往顺安王府。
*
今日天色不好。
孟秋辞跟在许如意身后,进南河村后,路途太陡,犊车都无法通行,二人只得深一脚浅一脚的费力走在这陡峭土道上。
“幸好是没要花灼妹妹与世子殿下随行,”孟秋辞道,“这路未免也太难走了些。”
许如意深有同感,回身牵住孟秋辞手腕,今日女子穿着他给新买的月白色棉袄,衬的清丽若出水芙蓉,许如意望她一眼,抿去唇上浅笑,“不若我背着你吧?”
“不用,没这么娇气,师兄眼睛可好?这里风大,你不难受吧?”
“无事的,”二人牵着手一前一后走着,许如意轻唔了声,“说来也怪。”
“怪?”
“嗯,总觉得我这眼睛疼得相当怪异,且平日里我也很注意了啊。”
孟秋辞不知他意,二人目光相视片晌,许如意摇头浅笑,“罢了,还是继续找路吧。”
只是走了片刻,又下起寒凉雨来。
今日天本就闷沉,幸好孟秋辞有占算的本事,离开武定侯府时拿了把油纸伞,现下两人拿着老武定侯画的简易地图,撑着伞坐在村里一处石凳边,孟秋辞见有村民匆匆经过,本想喊人停下问那张老二家在何处,却被许如意拦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罢了师妹,咱们自己找,南河村不大,定能找到的。”
许如意虽好相处,但一向不信任陌生人,孟秋辞微抿起唇,点了点头,二人对着地图看位置,孟秋辞忽道,“师兄,你之前确实受苦了。”
“怎么忽然这么说?”许如意笑起来,却见孟秋辞眸中无笑意。
“在外奔波流浪,见多了人心险恶,便难以信任他人,我观花灼妹妹与世子殿下,都是难得的幸福之人,有富贵傍身,便少见生活坎坷,性情率直,比常人大胆无畏许多,”孟秋辞几分落寞,“往后,师兄也会回皇室吗?”
“我——”
许如意话音一顿,目光却一转,猛地拍了一下孟秋辞的肩膀,拉着人站起身。
孟秋辞尚不知所措,急忙撑过油纸伞,却也没个遮掩,要快步往外走的许如意被雨淋了个满头,二人走的急促,在一村妇模样的老妇人前停下。
孟秋辞望见她面容的那一刻便愣了愣。
老妇人穿一身素衣,似是才从后头山上摘了些野菜下来,遇上这匆匆疾雨本厌愤,又忽被拦下,一时颇为警惕,沾着雨珠子的一双倒吊三角眼上下打量着两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做什么的?”
“老婆婆,”许如意收起地图和画像,看着老妇人的脸询问,“您可认得泉阳散人张老二?”
“说的什么混账话,张老二是我儿子,你们干嘛的?”老妇人刻薄道。
“真的吗?那我们可终于找对了,”许如意一双人畜无害的杏眼弯起来,却是拉过孟秋辞道,
“我与我妻子在宁州做布匹生意,本才新婚几年,奈何家中催促,说我二人久久无法有孕,许是我这做丈夫的无能,远在宁州时便听闻泉阳散人看疑难杂症的厉害,特带了不少金银想来孝敬,但来了巴蜀却遍寻不见,听闻泉阳散人老家在巴蜀南河村,我与妻子便过来寻觅,可算是找对人了。”
这老妇见这两人相貌颇为登对,明显是新婚燕尔,似是说起难堪私密之事,小妻脸色颇红垂下眼来,目光还时不时打量旁侧的小丈夫。
老妇本想回绝,嘴角却抽了两下,想起那句‘不少金银’,刻薄的脸上扬起一个笑,“你们先随我过来,屋里说。”
见那老妇前走,孟秋辞一张脸烧的通红,温温和和的性子竟也揪了下许如意的侧腰,“师兄你太坏,怎能如此如此孟浪?小心师父知道了,打断你的腿。”
许如意面上虽笑,可耳朵早就红透了,忙小声道,“是灼儿给我支的招,跟我说肯定有用,”
他见孟秋辞如此,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师妹的脸,“别生气呀,真有用不是吗?若是用咱俩平常的办法,与那村妇说到猴年马月去?”
“你”
孟秋辞忙躲开他,摸着自己发热的脸,轻轻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花灼妹妹一个皇室出来的姑娘家,怎么这么多歪点子
*
花灼三人被下人领进顺安王府时,外头正下起细密雨。
天本就寒凉,雨滴似冰块砸下来,花灼喝一口热茶,望外头阴沉沉的天色。
顺安王府只顺安王与其妻顺安王妃,夫妇二人偏居一隅,四年前独女花如霜又去了,这三进三出的院落哪怕多是家丁,也显得颇为荒凉。
三人坐正堂,雕花门外正对一口石井,正堂里供一方颇显金贵的佛龛,嵌进一整座墙里,里头供着一尊白玉刻的玉观音,观音面悲天悯人,一手拿玉净瓶,一手拿玉刻的柳枝条,端坐佛龛之中,前头供桌摆着新鲜瓜果,香炉内插三根烧尽的线香。
花灼喝着茶水,余光瞥见,旁边梁善渊还玩着她那拨浪鼓,心下不禁有些气笑,也不知这拨浪鼓怎么就这么合她心意,去哪都要带着。
正要说话,却听有脚步声自对面过来,抬眼,顺安王妃穿一身明金衣袍,下头是翠红石榴裙,三十上下的年岁,相貌若月里嫦娥般携家丁前来,
“公主大驾光临,我等有失远迎,久等了吧?”
“也刚到,叔母不必多礼。”花灼起身浅笑,目光凝在其富丽堂皇的衣袍上微顿。
第 56 章
花如霜已死四年, 听闻当初花如霜因病去世时顺安王妃悲痛欲绝,如今短短四年,没想到顺安王妃情绪恢复的如此之快。
先行一礼后, 顺安王妃目光扫过三人, 在梁善渊身上微凝,似是感念这女孩相貌美丽, 多看几眼, 才道了声歉, 却是先去佛龛前供了三根线香, 方才坐下。
佛龛前青烟袅袅,外头是寒雨淅沥,桌上清茶氤氲,顺安王妃坐在花灼对面, 她面容美艳之中透着慈和平静,“真是不巧,今日你叔父因公在外, 若灼儿寻你叔父有要事相告, 需得过两日再来。”
花灼喊的那声叔母拉近不少距离,顺安王本就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 一家人本不必如此客气, 奈何皇室尊亲,花灼又与顺安王等人实在不熟。
“无事,今日过来本也不是要看望叔父的, ”花灼拿了伴手礼出来,是盒样貌精致的玉露团, 她又有些热,脱了外裳不住用手帕拭汗, “我昨夜来到巴蜀,听闻府内日前办了叔母的生辰宴,但当时远在宁州,未来得及赶回,今日特带了礼物过来慰问。”
“这玉露团做的好生精致,灼儿好意,叔母便收下了。”
说着这话,却是将盛着玉露团的礼盒往前一推,示意一起吃。
花灼浅浅笑起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咬了口玉露团才弯起双杏子眼,
“好叔母,我听闻生辰宴当日还发生了些事情呢?好些贵子贵女生了病,父皇与我说若途径巴蜀,便来寻叔母问问情况,父皇一向喜欢听这些事情,叔母若有雅兴,给我讲讲吧?”
江之洁拿玉露团的手一顿,极快的眨了几下眼,心中不由感念公主的聪明。
这话问的,却是哪哪都顾上了,也没有暴露自身如今情况,问的合情合理,搬出皇室,显露出重视之意,再没人敢说半句谎话。
顺安王妃微垂目光,面色果不其然肃静几分。
却是抿了下含着玉露团香甜的唇,望向梁善渊道,“这位姑娘,不若随我府家丁一同出去吃些好吃的?”
牵扯到这么多贵人的生死,顺安王妃此话合乎情理,可花灼才与梁善渊闹了矛盾,人又被支开,总觉得自己过分,忙抬头对起身的梁善渊安抚,“你且安心在外等我,待听完我第一时间便去找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之洁觉出花灼话里的亲密,揽着杯盏的手不禁一顿。
梁善渊伤断的小指如今还是用不得,她用伤手拿着拨浪鼓,面色始终淡漠,自昨夜开始便少与花灼说话。
花灼对她心里有愧。
闻言,此鬼亦不应声,只可有可无般轻点了下头,便与顺安王府家丁径直出门去。
外头雨滴滴洒上油纸伞面,花灼看她越走越远,忽听对面女子轻笑,花灼回眸,是顺安王妃看她笑,“公主对那姑娘好生看顾,是哪家的小姐?”
“无什么来历,见她自有长处才留在身侧。”花灼恐多说多错。
顺安王妃却转头望那混入雨中的人影好片晌,喟叹出口气道,“难得美人,性情又好,得了公主青眼,正常不过呢。”
这话就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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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灼正要询问,顺安王妃却转了话头,“瞧我,当初如霜要进宫当伴读之前,我这当娘亲的总是下意识揣摩公主喜好,还望公主别恼,”顺安王妃笑得些微羞涩,“当时也没发生什么,想必世子殿下已经同公主诉说的差不多了吧?”
“是这样,”花灼笑道,也知当年原身选伴读进宫,世家贵女暗中争斗的几乎反目成仇,顺安王妃这当娘亲的也跟着女儿操心,再正常不过,“只是也好奇当日顺安王府为何没能守住那道士进来,抓到那道士之后又是如何了,叔母多同我讲讲吧,讲完了我也好回长安城与父皇交差呢。”
顺安王妃喝一口热茶,“当日也没出什么事情,府里头一向冷清,当日我想要热闹一些,便要家丁往外发出不少请帖,年长的都在主堂那边,带的小辈聚在花厅,用道屏风隔着男席女席,兴许是看门的十几个护卫当日因着事物繁剧,老眼昏花了,竟就将那妖道放了进来,唉,”似是想起来都头疼,
“这十几日下来,多是跑来我府上闹得,尤其是太学博士一家,都快掀了我这一座小小王府,当日那十几个老护卫我罚也罚了,勤勤恳恳干了大半生,我总不能要他们去死,偏偏太学博士一家跑来闹,哭着求着向我索人,我便给了去,直言你罚完了再把人给我送回来,结果当夜人是回来了些,送去十几个,回来三个不死不活的,其他十几个都被打死了,我跟谁说理去?”
“岂有此理太学博士一家这是疯了魔不成?本公主非要去问个明白。”
“哎,灼儿,还是罢了,这事情要计较也得往后,”顺安王妃忙安抚,“我被欺负到这地步,何尝愿意呢?去打听才知当夜打死护卫的不止太学博士一家,那场生辰宴来了多少贵客?小贵人们都是心头肉,出了这事情都恨得没办法。”
花灼听明白了。
想打死护卫的贵人们是真不少,能与顺安王府有交情的必定是皇亲国戚,太学博士一家只算是个靶子,今日她找去也无用,不过是顺了背后那些高门的意找太学博士一家的麻烦罢了。
牵一发动全身,皇室也并非全然自由,行事多有顾及,花灼偃旗息鼓,只心中记上一笔,回去长安还是要与父皇说清楚这事情的。
“家中受此欺负,我恨铁不成钢,也问了护卫们当日情况,可不管怎么问,十几个护卫就是说没看见那妖道怎么进来的,且反应过来时,那妖道已经跟小贵人们说上话了,”顺安王妃似是说起这个都有几分害怕,“当日将那妖道遣出去的护卫也是,跟受了什么魔怔一样,直接将人赶出去便再无后话了,也没问清楚那妖道姓甚名谁,唉!飞来横祸,平白惹了这晦气!”
*
茶室内燃一尊琉璃香炉,檀香浅浅缭绕而上,梁善渊坐在低矮茶桌之前,正对一尊金身佛像。
他垂着的手里转着拨浪鼓,“咚咚”声不断轻轻响起,门口的年轻侍卫觉得他漂亮,眼光不住轻瞟,却在下一次偷看时,正撞上一双内勾外翘的眸子。
眼尾腻着层些微上挑的钩子,平白给这张只堪中上的面庞抬起一层清冷姝艳,侍卫脸蹭的红了,急忙垂着头不敢再望。
梁善渊目光沉沉注视稍许,片晌,才摇着拨浪鼓移开目光。
这侍卫虽年轻,但相貌实在是有些一般,取这么张皮,麻烦事少,除此之外也再无什么益处,世人皆爱美人,花灼身为凡人,定也同样。
还是那世子和牛鼻子的皮最好。
可也最麻烦,需得做好万全之策。
似是觉察他心绪,业火层层起伏,梁善渊面无表情,目光望着院外那口石井,却是顿了顿。
*
之后的闲聊,花灼无意,只道先出去如厕,实则是顺路去找梁善渊。
没用顺安王府的下人跟随,花灼有心想悄悄找到人安慰几句,便自己撑着伞,穿过一道月亮门径直朝后院去。
天色颇为阴沉,雨丝若冷冰碎块滴滴答答砸上伞面,顺安王府的下人多聚在前堂,后院却是空空荡荡不见人了。
正纳闷位置,却见远处,似望见一道雪色身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灼眼光一亮,忙撑着伞上前,却见那道雪色身影坐在院中石井边,只留一道背影,墨发垂落,低头望着井内,也不知是在望什么。
“阿善?”
花灼望着她这副模样,不禁愣了愣。
梁善渊一双腿都伸进了井里,背身坐着,天色阴沉,还在下雨,雨落了她满身,只对花灼留了个背影,低头望着井里,并未出声。
花灼微怔,望着她这副模样,莫名并未上前,“你干嘛坐在井边啊?阿善,你怎么了啊?”
她这话一出,却见梁善渊肩膀颤了颤,继而,竟双手捂住脸,似是哭了起来。
哎?
花灼惊了一惊,忙上前去,“你就这么生我的气?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别哭了——”
她手刚放到梁善渊湿哒哒的肩膀上。
那颤抖的哭声便猛地一停。
花灼心似被一根细线提起,所有一切在她眼里都变成慢动作一般,留着满头墨发的女子一点点僵硬的平直转过头来,竟是完完全全调转了一个常人不可能做到的方向,旋转了一百八十度,露出张被泡发到惨白发胀,看不清五官的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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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灼大脑一空,继而手猛地一抬,下意识“啪”的一声将那女鬼的脸用尽全身力气扇回去,一声不吭眼泪狂飙转身就跑,刚跑出一步,就摔了个狗啃泥。
一抬手,自己竟是双手双脚都缠满了属于女人的头发丝,花灼反射弧漫长,才从极度的恐吓中回过神来,尖叫一声,却觉头发丝拖着她不断往后拉,花灼抓着地面,只觉双手双脚都被狠狠裹住,无法去拿身上的辟邪符,张嘴崩溃大喊,“梁善渊!梁善渊!有鬼!救命啊!”
第 57 章
却听似是什么东西被烧毁一般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继而衣襟内同心铃似回应主人期许般声响大作,花灼吓得近乎三魂丢了七魄,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傻傻愣愣被抱入一冰冷怀抱当中, 熟悉的苦涩药香沁满鼻腔。
花灼满脸是泪, 愣怔怔一抬头,梁善渊竟是一手撑着伞, 一手拢着她在怀里, 微皱眉心望向花灼身后, 道了声, “跑了。”
“跑、跑了?”
花灼大着胆子猛地回过头一看,只见方才还坐着个白衣女子的井边现下空无一物,只余井边缠绕的头发丝,与地上似是爬行而过的痕迹, 竟是爬回了井里。
井鬼吗?
花灼泪眼朦胧,觉抱着自己梁善渊要起身,忙“哎”了声, 下意识抱住梁善渊的脖子, 双手双脚都软的厉害,“你做什么去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是怪。
此女明明为他解药, 他却莫名不喜此女几次三番主动碰触, 又抱又缠。
“危难消解,自是离公主远一些。”
花灼难免心中怨愤,一双杏子眼里含着方才吓出的泪, 一早上精心梳好的飞仙髻都乱了,身上也不知撞到哪里, 疼得厉害,看着梁善渊这张冷漠的脸, 泪流的更凶了。
“你这当鬼的半分没有心的!我特意来找你你还这样对我!要不是那女鬼穿着跟你一样的白衣裳在井边特别特别伤心的哭!我又怎么会中了那鬼的奸计?”
梁善渊看着她,“特别伤心的哭?”
此话一落,花灼泪眼瞪得如两片飞刀,双手还缠抱着他脖子,瞪着他不住掉泪。
梁善渊反应稍倾,却是明白了。
此女对他有愧,恐怕是特意过来寻他,谁知却碰上白衣女鬼坐在井边,且女鬼哭的凄惨可怜,竟误以为是他在对井伤心流泪,一时才中了那女鬼的道。
梁善渊难得沉默。
他虽有意在此女心中营造自己纯善无害。
想来却从未营造过如此顾影自怜,哭哭啼啼的模样。
见花灼一双杏眼刚掉下泪,又迅速盈上一眶水意的模样,梁善渊轻叹口气,顺着她将人抱在怀里起身。
一手拿伞,一手抱人,将人抱进对面荒废花厅。
花灼也是这时才发觉此地偏僻。
“怎、怎么回事啊?我过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印象里她自正堂一直往后寻茶室,本该很近,但走了好远的路,一直没望见茶室的踪影,穿过一座月亮门后便撞上了那口石井。
这废弃花厅里满是脏旧花瓶堆积在角落,高的花瓶比人都要高,低矮的花瓶堆积在一块儿,似阴黑角落里的老鼠‘瞅’着外来人,做工精致无比。
花厅内阴暗不见光,现下天阴有雨,厅内更显阴气湿重,花灼光是在这里待着都觉得害怕,被梁善渊抱上厅内唯一可坐的木桌,见这无心鬼又要走,忙抱住梁善渊腰身死死不让她离了自己。
梁善渊指尖微顿,刚要拒了她的拥抱,却觉出少女环抱着他的手泛着细密冷颤。
是方才吓破了胆了。
他目光微垂。
“怕了?”
“我能不怕吗!”花灼猛地抬起头来。
“那井鬼是鬼,”梁善渊与其四目相对,“我也是,公主怕什么呢?”
“那能一样吗!你又不会害我!”
她这话竟是不含思考,话音一落,像是怕他忽然离去,双手紧抱着他腰身,温暖的脸侧贴上他腹部。
门外雨声淅沥,寒雨冰冷,他手中一把闭合油纸伞滴落满地的雨水,梁善渊垂眸望着少女柔软雪白的后颈上勾着的墨绿小绳,凝结片晌,方才移开目光。
“我没有眼泪,”他声音很轻,花灼不禁一顿,“多是怨鬼会用流泪哭泣的法子,惹活人同情捉路过之人做替身,你方才遇到的鬼便是如此,死在井里不知多少年的井鬼,恐怕是察觉到你只剩一月可活,今日才会蠢蠢欲动。”
花灼抬起头来。
她停了泪,满脸狼狈,“原来如此阿善,你没有眼泪,又是什么意思?”
梁善渊拍了拍她的手,见她还是没松开,眸光淡道,“天生无泪,公主先放开我吧。”
花灼没愿意,生怕他跑了似的抱着他没松手,梁善渊不由轻叹出口气,“善渊不走,只是公主如今的模样需得收拾一下吧。”
花灼一愣,才反应过来,忙一手揽住自己的侧脸,“我如今这样狼狈?”
这可不行,被顺安王府的人瞧见,多是麻烦,恐怕还会将如今自己也受了那妖道言咒的事情揭露了去,花灼到底是天潢贵胄,牵一发动全身,此时最好就是暂且瞒下,回去后再从长计议。
当下,也冷静下来,松开了梁善渊,刚垂下脑袋准备自己梳理一下头发擦擦脸的,便见眼前白影掠过,是梁善渊往外去。
“你做什么去啊!”
这里吓人得很,花灼害怕。
却见梁善渊戴着白玉镯的手里拿着个碗状的花瓶,她眉眼姝艳,对花灼再无从前的亲切,反倒若对待陌生人,“取些雨水给公主擦脸。”
花灼欲言又止,却又不知说什么,低着脑袋没吭声,抬手将发间朱钗一个个取下来。
明明一开始是这黑心鬼倒贴,如今满脑子过意不去的却是花灼自己。
怪讨厌的。
垂着头坐在桌子上卸下最后一根朱钗时,梁善渊端着那洗的干干净净,盛着一碗雨水的墨蓝色花瓶进来,花灼抬眼,梁善渊身上沾染些微雨水,花厅内阴暗,映衬其皮肤白到近乎有些发蓝。
都说男生女相,女生男相,介于两性之间才是真正的美,梁善渊便是如此,这般长相,男女皆喜。
“公主可有手帕?”
以前是一口一句灼儿,如今是一口一句公主。
花灼闷闷不乐随手摸摸,找到一条下意识递过去,梁善渊接过时,手帕下头的那朵小杏花在花灼眼中一晃而过,花灼忙“哎”了声,又把手帕抢回手里。
这可是当初梁南音第一次送她的礼物。
梁善渊自也望到那手帕下头的刺绣了。
他浑然不知的模样,却是扯住花灼拿着的手帕另一角,“怎么了?”
“这手帕不行,”花灼攥着,望向梁善渊,记得这鬼平日里带东西很齐全的,“你没带手帕吗?”
“没带,能用不就好?用完后洗洗便是。”
“不好不好,你摸摸你身上,真没别的能擦得了?”
她很喜欢梁南音,这手帕花灼宝贝着呢。
梁善渊寻遍全身上下,“没有了,只公主这一条帕子,给我吧,再晚回去恐会生出麻烦。”
花灼将手里的帕子展开了,望着下头绣着的小杏花,只狠心道脏了再洗便是,才千不舍万不愿的将帕子递过去。
帕子拿到手里。
梁善渊垂眸将帕子泡进盛着雨水的花瓶里,看着上头绣的杏花图样,将帕子紧紧攥出滴答湿水。
一块破帕子罢了。
他虽厌恶尖物,却也能缝的出,而且只是一扫便知,这杏花缝的粗陋,若他缝,定能缝的更好。
帕子被他捏着,沾上少女染着脏污的脸,花灼闭着眼,只觉脸上轻轻痒痒,擦蹭几下,却是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盯着眼前的梁善渊。
本以为自己瞅着她,梁善渊会和她搭句话。
但没有。
花厅内静默,只余雨声,花灼见她不说话,兀自不快,擦完脸自己费力的给自己束发,却听梁善渊温声道了句,“你等等。”
花灼手里拿着金钗,明知故问,“你帮我?”
二人四目相对。
梁善渊淡淡移开目光,似是轻嘲,“我不是一直在帮你?”
总是这样不上不下的,牵着花灼的心。
“哎呀!咱俩就和好——”
她话音一停,却是梁善渊手端起她垂在半空的脚,忽然脱了花灼穿着的绣鞋,花灼坐在木桌上,忙缩起自己被脱了鞋的那只脚,“干嘛呀?”
从前虽也会不好意思,但不会因脱了鞋子如此害羞。
但自穿书来到此世间,女子轻易不露足的共识难免深入人心,花灼沾着湿意的脚缩在后头,却听梁善渊似是些微叹了口气。
接着,她冰凉的手径直盖到花灼露出的脚踝上。
花灼身子难免一抖,梁善渊一双沉黑目淡漠望她,“公主脚伤了,总不能这样忍着回去吧?我先替你看看。”
花灼微抿唇,片晌,才悒悒不乐的将脚伸出来。
右脚确实被石头划了片口子,本还想回武定侯府再寻医师来看,没想被梁善渊发觉了。
她冰凉的手端起自己后脚跟,花灼身份尊贵,一双脚鲜少下地,日日沐浴涂香露膏脂,一身皮肉无论哪里都养的娇嫩柔软,现下白的剔透的脚面上落了道猩红口子,沾了雨水的缘故,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梁善渊拿了手里的帕子擦拭旁侧脏污,花灼本因不好意思望着其他处,觉察到她又在用那张可怜帕子,忙“哎”了声,脚都下意识躲了躲,“还要擦啊?别擦了呗?”
梁善渊擦拭脏污的指尖一顿,抬起眼来。
四目相对片刻,花灼刚有些败下阵来,却见梁善渊自嘲般,一手将帕子折好,放进花灼手里。
“这样宝贝,那公主便好好收着吧,”她垂下头,耳垂白玉石微晃,“其他人送的东西在公主眼里都宝贵,善渊懂得的。”
花灼总觉得听出她弦外之音,“你也宝贵,真的。”
梁善渊却是轻轻一声笑了。
她一手抖着药粉,药粉沾上伤口,泛出细密的痛,花灼不住轻轻嘶气,却双手紧抓着梁善渊的衣摆,“阿善,你跟我和好吧?我当日真不是故意的,是我坏心揣摩了你。”
梁善渊并未应声。
花灼知她恐怕心中依旧无法过去,不由得灰心丧气,听她要自己转过去,不情不愿的松开她衣袖,坐在桌边转了个身子,由着梁善渊给自己用手梳发。
却是想起来,梁善渊的小指了。
“阿善,你的小指还疼吗?”
“不疼了,多谢公主关心。”
梳理着自己发丝的手轻柔,浅缓。
花厅内阴暗,门外雨声淅淅沥沥,花灼背身对着她,垂目望着自己搁在桌上的拳头,却是没控制住,眼底冒了两滴泪砸下来。
她咽了下口水,压着声音道,“阿善,你不会哭的话,遇到伤心难过的事情怎么办呢?”
少女背身坐在他面前。
她满身温热柔软,脱了鞋子的脚藏在裙摆下,阴黑的天,一身桃粉色的衣裳,似是这世间唯一一抹亮色。
他确实无泪,也从未有过什么伤心难过之时。
随她这话回想,却是微微一顿,想起从前一件事情。
那是他刚爬上寺院,杀了次旦释吉的那天夜里,染着满身鲜血找了个村落躺下歇息之时。
他无法入睡,闲来无事,便是杀人为乐,不然漫漫长夜,无聊无味,那夜却是第一次觉察到何为疼痛。
比从前真身不小心晒到了日头,更要痛上千倍万倍。
“我有一次,”他随口,半真半假的编造谎言,“因无知缘故,偷拿了村里人的衣裳穿,好多人追我,我实在跑累了,便寻了个地方歇息,”
他翻墙杀了一座寺院的和尚,又途经一片村落,半夜杀了一个村子的人,实在累了,便随地寻了个被他杀光了人的屋子歇息。
“谁知,就在我歇息时,那些村民因我无知偷拿的那几件衣裳进来打我,”
谁知,他半夜猛地自疲累中惊愣坐起身,平生第一次觉察到业火烧灼。
很痛。
“很痛,”
如花灼所说,他怕的东西很少,最恐恶的便是疼痛,当时他近乎无法控制,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体内被业火烧灼,疼得他意识模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被他们打到意识模糊,”
一直到第二日,青天白日之时,他趴在床榻上,抬头却望见满目的猩红。
“直到第二日,我睁开眼睛就见满目猩红,我才知我流不出泪,若流泪,只会是血泪。”
花灼微愣,却是都能顺着她话语想象到,梁善渊那不愿提及的过往。
人变坏,总有理由,鬼一定也是同样的,若梁善渊从前是经受过活人的欺负,才成了如今黑心莲的模样,那便正常了。
“往后不会了。”
少女声音很轻。
梁善渊为她插上最后一根金钗,望她背影,不知其意,“什么?”
花灼回过头来,却正恰巧,原本便包着水意的杏眼里落出滴泪来,她眼眶微红,紧抿着唇,望着梁善渊。
“往后我不会要别人欺负你,我自己也一定不会再欺负你,真的,阿善,你信我的话,”
花灼温热的手捧住他的伤手,她坐在桌子上,泪眼朦胧,“我可是秋朝三公主,一言九鼎,几件破衣裳罢了,本公主给你买一百件,一千件!”
她说着话,泪不断往下掉,几滴砸上梁善渊的手背。
此女明明如此温暖,落出的泪却是冰凉的。
梁善渊望着自己手背上的泪,许久,方才起眸,与少女一双泪眼对上视线。
继而,他下意识,执起伤手,轻轻碰上少女沾满泪意的面。
为他而流的泪。
因他而流的泪。
世人皆爱他,慕他。
却从未有一人,会为他流泪。
既如此,哪怕是骗来的,又何妨?
他的解药。
他的
花灼泪眼朦胧,却怔怔望着眼前人不断靠近。
此鬼墨发落满身,面白若冬雪,一双凤眸内勾外翘,低垂眉眼,若玉观音,亦似画中仙。
花灼只来得及望见她耳垂上垂挂的白玉耳坠轻晃,继而,沾满泪意的脸便被她冰凉的手轻捧着,细细密密的亲吻,苦涩药香沁满鼻腔,梁善渊将花灼整个人拢在怀里,轻轻吻去,舔舐她脸上的泪。
花厅外雨声淅沥。
花灼愣愣望着眼前人过长的浓睫。
她连舌头都是冰凉的,似柔软的白蛇,将花灼整个人围拢,没有丝毫活人会有的气味与感觉,具是冰凉,泛着令人心头惊悚的温柔。
花灼心跳如擂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竟隐隐听到雨声之中,似是有铃铛声轻响。
那是放在她衣衫里的同心铃。
梁善渊似是也听到了。
她些微直身,目光沉沉望着花灼,漆黑的眸子里盛出花灼倒影。
花灼才望见,自己脸上如今是何等情.意弥漫。
梁善渊冰凉指尖轻轻描摹着花灼的唇,目光微垂望着少女越发红艳的朱唇,轻道了句,“灼儿,铃铛为何会响?”
花灼面红耳赤,刚要说话。
却觉后腰被梁善渊冰凉手一抬,继而,被她围拢在怀里,唇瓣与其冰凉似寒雪般的唇相贴,想说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
研磨辗转,觉察她冰凉到发寒,要人心觉惊悚的软舌将要撬开自己唇齿之时,花灼顿时悚然,心跳如擂鼓,手下意识推她,却是自难以言喻的情意迷乱之中拉回几分理智,“唔!唔!”
第 58 章
同心铃剧烈震响, 回荡在花灼耳畔。
花灼猛地推开她,面红耳赤,一双杏眼又惊又怒, 却是愣了, 脸上还有未干的泪,在她怀里惊怒望她, 同心铃响的近乎比心跳声还要吵人, 花灼双拳扣在梁善渊胸口, “你、你放肆!你放肆!”
她话落, 竟是抬手就给了梁善渊脑门一拳,没想到会忽然被打,再加上平生第一遭与女子有如此亲密接触,就算是梁善渊, 亦难免神游天外,满脑子具是花灼身上温软,才让这一拳挨得太实, 砰的一声, 梁善渊轻吸一口气,没控制住脚步, 下意识捂着额头退了下身子, 只这瞬息,少女便捂着慌乱的心口从他怀中逃了去。
她跑的飞快,头也不回。
雨不知不觉早已停歇, 只寒风吹刮过少女高束的墨发,云层中浮现的金阳, 映上少女墨发上,由方才那人一根一根亲手插好的金钗, 渡出墨发间一片璀璨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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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间垂下的两条粉白色丝带随少女奔跑,由风飞舞。
花灼满耳朵具是自己的心跳之声。
“咚”“咚”“咚”。
几乎快要随着衣襟里不断细响的同心铃跳出喉咙。
她一双杏眼里具是潋滟,指尖无法控制,轻捂上自己的唇,不知去向的往前跑去,却逃不过这如影随形的同心铃。
昭告主人心动一般,花灼满脸通红,却是停了脚步,将衣襟里的同心铃拿出来,一把扔到了地上。
“响响响!吵死了!”
同心铃摔在地上,随主人心念再次委屈的响动几下,便再没了声音,花灼站在原地,寒风簌簌,她望着地上绑着根红绳的同心铃,却微微抿起了唇,蹲下来将同心铃捡回来,拍了拍,拿在手里,用金铃的部分轻轻蹭了几下脸,小声愧疚道,“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的,你又没有错,跟你没有关系,对不起——”
“公主?”
江之洁的声音。
花灼身子下意识一僵,抬起头,江之洁绕过一片假山石,径直朝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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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了公主好久,一直没见你回来”他乍然望见花灼如今蹲着的模样,愣了愣,忙到花灼跟前,“公主摔倒了?”
“没、没有。”
花灼声音些微怪异,江之洁听出来了,垂眸一看,又是一愣,“公主,你腰带呢?”
“啊?”
花灼慢半拍一摸衣裳,里头的一群松松垮垮,原本绑着的腰带不翼而飞。
“可能是方才不小心掉了”
花灼回身望,江之洁忙往花灼身后的路上巡视,却望见一道颇为眼熟的白衣身影漫步过来,当下便不免蹙了蹙眉。
花灼自是也望见了梁善渊。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却听江之洁道,“善渊姑娘,你手里拿着的可是公主的腰带?在哪里捡到的?给我吧。”
腰带。
花灼攥着同心铃,转头一望,却正巧与梁善渊那双静黑目对上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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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是方才与其亲吻之时,被困拢在怀中,衣襟松散,再加上落荒而逃,腰带便掉在了花厅里。
“不必劳烦,我来便好。”
梁善渊拿着腰带,却是说着话与江之洁对上视线,一双内勾外翘的凤眸落出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不明,江之洁对上此女如此目光,当下心里便不舒服极了,梁善渊却并未理会,恍似江之洁不存在一般,拿着少女粉白色的腰带到花灼身边。
花灼紧紧抿着唇,一双杏眼里满是警惕,生怕她再做下什么大不敬之事,赶着她手过来之时一把将腰带抢了回来,背身匆匆系好了。
这二人之间的氛围。
便是连尚且不及弱冠的江之洁都能觉出异样。
恍似话本中所形容的情意缱绻。
江之洁站在原地,慢慢攥紧拳心,却听花灼喊他,“寄夏!咱们走!”
“好,公主。”
江之洁忙跟上,又将梁善渊挤在身后。
回程犊车上,除江之洁偶尔找花灼说话,便是梁善渊时不时敲她那个拨浪鼓,除此之外,便是车辚辚而过之声,径直往武定侯府的方向去。
江之洁没话找话,花灼有一句应一句,聊得枯燥无味,江之洁本身便是追寻轻快喜悦之人,当下这无味聊天要他也没了话,三人沉默,便只剩下梁善渊摇拨浪鼓的声音轻轻响荡。
花灼闭眼假寐,忽的睁开眼,似射出两片飞刀子般瞪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梁善渊。
本是因她敲她那个破拨浪鼓听的花灼心里烦,想训她快别敲了。
结果这一望,却见车帘漏出几片残存月光,梁善渊一手抱着花灼当初随手送的蝴蝶花灯,一手摇着花灼送的拨浪鼓,她坐的闲散,却带着一身养出来的姿态优雅,微低着头,墨发垂落,侧颜沉静,一双微敛凤目,竟似含带几分柔情。
花灼忽的很好奇。
她原身究竟长什么样子。
原著中并未提及过,对梁善渊这鬼最多的描述,便是其黑透了的一颗心。
就是个隐藏极深的坏蛋。
是个很坏很坏的人,她明明比谁都更要清楚。
江之洁望着少女目光,微抿起唇,却是探身过去,碰了一下花灼的小指。
“公主,今日可有难受?”
“没有。”
“那便好,金娇当时过了三天便觉出不适了,公主不难受便太好了。”
“孟秋辞同我说我此次恐怕吉人自有天相,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哄我,看了看我的手心便这么说了,盼望同她所说的如此发展吧。”
“手相吗?”江之洁却是起了几分兴趣,“我我也能看看吗?”
“找孟秋辞看?可以啊。”
“不是,那个、”江之洁眸光些微闪烁,“我想看看公主的,可以吗?”
花灼浅浅笑起来。
“你又不会看。”
这样说着,却还是将手心递给了江之洁。
两人本就坐的近,江之洁借着看手相,离花灼更近了些,捧住花灼的手细细看她掌心的纹路。
梁善渊敲着拨浪鼓的手一顿,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敛去目中晦暗,放下了手中的拨浪鼓。
这响了一路地拨浪鼓声忽然停下,花灼本与江之洁小声谈笑,难免离神一顿,下意识抬起头来,便见坐在阴暗处的梁善渊不知何时已经转头望了过来,目光沉沉,不知看了自己多久。
第 59 章
这眼神。
竟要花灼心口一跳, 带出几分慌乱之意。
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光彩的事情,骤然被此鬼发现似的。
她下意识指尖微蜷,却是一动不动, 收回与方才梁善渊对上的视线, 在心中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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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与梁善渊何干?反倒是她, 才对自己做下如此大不敬之事, 现下还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瞧着自己。
四角悬挂金铃的犊车一路往前行驶。
梁善渊见她垂下视线, 与旁侧那少年凑头交谈起来。
时而小声浅笑,时而弯起眉目,又嗔又娇,少年少女, 你一句我一句,要清冷犊车内都霎时染满暖意。
他手垂下来,指甲紧紧扣着拨浪鼓的鼓面, 月影时掠, 时现,映上他静谧面庞, 他早已收回目光, 只是淡淡望向空无一人的前方,恍似只是在发呆静坐。
断了小指的那只手,大拇指指甲不断用力扣着鼓面, 从前,到后, 在鼓面上刻画的福寿娃娃脸上,划出一片片狰狞的裂痕。
江之洁与花灼聊得面色些微发热, 松开少女手时,掌心还似残存其手背温度。
公主的手好暖。
他低垂着头,唇畔不住弯笑,又些微抿起,可藏不住的喜悦之情依旧自眸中浮现。
多日以来因家人病情而烦忧的心,霎时扫清一片阴霾般,只剩甜蜜。
才要犊车到武定侯府时,他都有几分不舍,只恨不得这犊车能通往一个永远不会到达的地方才好。
却也只能依依不舍,先下了犊车,正要回身迎公主下犊车,肩膀却被从后冷不丁被拍了一下。
江之洁回身,却见是个见也没见过的蓝衣小侍卫,胁肩献媚,一张抬起来的脸生的尖嘴猴腮跟个猴子似的要人不舒服,见了他便伸出手来颇为夸张的嚷嚷起来,“坏了坏了!世子殿下大事不好了!郡主病的更厉害了!”
“什么?!”
金娇是一家人的心头肉,江之洁当即将一切抛之脑后,紧赶慢赶和那蓝衣小侍卫进家门去。
花灼听犊车外脚步声匆匆,竟无人来搀扶她下犊车的样子,正要撩开车帘询问情况,手刚碰上车帘一角,只露出半寸月光,一只冰凉的手便无声无息的,从后捂住了花灼的口鼻。
“唔!”
花灼吓了一跳,浑身一震,待苦涩药香沁满鼻腔,她回过神来,又气又怒,犊车内阴黑,花灼本是蹲在车帘之前,被其从后压在怀里,竟是被迫弯着腰跪坐到了地上。
梁善渊的手紧紧地捂着她的嘴。
疯了。
花灼拼尽了全力挣扎,却被她从后越搂越紧,恍似浑身骨骼都快被碾碎一般泛出疼痛,嘴里也忍不住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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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听她发出如此泛着痛苦的声音。
花灼才听见,身后的梁善渊似是轻轻笑了。
“难受?”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比寻常女子更显的轻缓,温顺的声音。
却要花灼心头泛起难言悚然。
不想理她,却因如今局势,无奈用力点头。
梁善渊似是又浅浅笑了。
喷洒出的寒凉气息萦绕在花灼耳后,像一尾冷血,黏腻的白蛇一般缠绕着她。
“对不起,我并无此意的。”
他的谎言随口便来。
目光沉沉望着少女后颈,双手捆缚着其温软的身子。
“我只是觉得公主在戏耍我的一片真心,仅此而已。”
“唔?”
她似是不解,挣扎都减轻许多。
真好骗啊。
明明知道他无心无情,远离便是。
偏偏此女生了一颗菩萨心肠。
他鼻尖碰着少女后颈,牙尖寻觅,继而启唇咬上那条总是显露在他视线之下的,墨绿色小衣系绳。
花灼只觉自己兜着隐私之处的小衣往上提拽,胸前异样之感明显,后颈的感触要她手脚发软,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在脑海中轰的炸开,她拼尽了全力挣扎,却是一不小心捏住了梁善渊的断掉未好全的那根小指,只听梁善渊“唔!”的一声,将她放开了。
花灼面红耳赤,浑身满是黏腻汗水,她呼吸上下起伏,看也没看,抓着自己的小衣系绳径直便往犊车下跑去。
梁善渊竟也没再拦她。
夜里寒风乍然扑上面庞,兴许是身上黏汗的缘故,如今她心火旺盛,一吹风竟觉出几分冷意,回了几分理智,本该更要赶紧往武定侯府逃去才是。
却忍不住,回头望了眼犊车内。
车帘即将落下的那刹那。
花灼望见梁善渊跪坐在阴黑的犊车里,一手揽着自己伤断的那根小指,白衣如雪,外披银白色大氅,本若玉观音般的沉静面,竟似裂开一道缝隙般,沉静的凤眼不复存在,黑眸竟似含带几分怨愤,阴森盯着花灼的方向。
花灼被她那眼神吓了一跳。
可车帘已经合上,她盯着暗金色车帘上绣着的大幅重明鸟,下意识后退一步,继而极快的大步往武定侯府而去。
梁善渊虚揽着自己发痛的断指,呼吸微颤,跪坐在犊车内许久不动。
自然是听到少女落荒而逃的脚步声。
他眼眶泛红,呼吸轻颤几次,方才闭了闭眼,忍住了这钻心的疼痛。
*
“善渊姑娘,快来坐。”
孟秋辞穿着身天青色的棉袄,抱着暖手炉坐在餐桌边,今日也回来得晚,武定侯府两位老人有心想等,奈何年岁大了,家中事务多,又睡着了去,桌上摆满热乎饭食,大鱼大肉到清粥小菜各色均有。
同行五人,皆是身份尊贵者,许如意虽与孟秋辞同门,但也是皇子出身,因此孟秋辞对梁善渊多有照拂,见人最后一个回来了,忙喊她过来坐,万不要拘束了。
“忙了一日,你也饿了吧?”孟秋辞帮她拖出凳子,盛了碗银耳羹,“快过来吃些热乎的暖暖身子。”
花灼自听这声‘善渊姑娘’开始,便背着身沉默不语,埋头吃着碗里的汤羹。
察觉到那抹白衣身影落座,孟秋辞温声关怀她怎么不吃,梁善渊只道是没胃口,两位温婉女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许如意见花灼碗里的汤羹都吃的差不多了,还扒着那碗‘喝’个不停,不由笑道,“好灼儿,武定侯府的银耳羹这么合你胃口?都吃光了还要对这空碗埋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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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烦人的清冷蠢货。
花灼从碗里抬起头来,瞪了许如意一眼,兄妹俩这双杏子眼都生的没脾气,和人吵架时一向颇为吃亏,许如意没懂,还觉得花灼可能是饿坏了,忙接过花灼的空碗连连道,“哥哥这就给灼儿盛汤,等着啊。”
这一桌近乎摆了个满汉全席,盛着银耳羹的瓷盘放在另一头,许如意正要起身去盛,却自对面伸出只戴着白玉镯的胳膊。
“给我吧。”
梁善渊静道。
花灼一直垂着个脑袋,神情闷闷不乐,听她忽然说话了,心中又是难免一顿,许如意道了声谢,梁善渊接过瓷碗,端起汤勺舀了汤羹,花灼全程并未抬头,许如意又道了声谢,这碗梁善渊亲手盛的银耳羹便到了花灼眼前。
偏偏她还就不喝了。
“诸位久等了吧?”
也是这时,江之洁自里屋出来,他才看望完归寻,“我方才下犊车听家丁说归寻身体不适,忙过去瞧了瞧。”
“怎么样?没什么事吧?”许如意问。
“没事,跟平常差不多,也不知那小侍卫干嘛如此急匆匆,吓了我一跳。”他如此说,却也没责念,手里端着一盘寒冰坐到花灼身边。
花灼不解其意。
江之洁笑得爽朗,“我昨夜听许道长说了公主日前遇上妖鬼,留下了热症,这冰块摆在公主旁边给公主解热的。”
他如此细心,花灼笑了笑,孟秋辞坐在对面见这二人如此,心下也难免高兴,她从前是山村里出来的姑娘,心情淳朴善谈,有心跟梁善渊交好,细声道,“你瞧瞧,那两人看起来多登对啊。”
梁善渊不会吃食物。
他手里持着汤勺,在盛着银耳羹的碗里打转,闻言,望一眼对面坐着的少年少女,却是怪异的弯起眉目。
“嗯。”
孟秋辞思忖片刻,与对面的许如意对上视线,方开口对众人道,“今日我与师兄一同去南河村,倒是有了些收获。”
“什么收获?”
花灼总觉得坐在哪里都不自在,明明梁善渊一言不发,和她也再没有肢体接触,但就是如坐针毡,她盛的银耳羹花灼也不要喝,可算听到孟秋辞谈论正事,忙回应。
孟秋辞笑道,“今日我们刚到南河村,便碰上了那泉阳散人的生母,名叫张李氏。”
张李氏一路似做贼,南河村的村民尤其厌恶泉阳散人做的行道,本是想将这孤儿寡母赶走,奈何张老二一死,便只剩下张李氏这一个孤寡老母,若将这老妇赶出村去,未免太不人道,便容其住了下来。
今日这年轻夫妻找来是意外之喜,张李氏虽害怕,但心里实在舍不得金银,带着许如意孟秋辞二人七拐八拐,到了自家住的茅草屋前,进了屋便张手要两人先交定钱。
许如意装作些微怀疑的模样,只交了一部分,张李氏见了金银,心下大喜,肚子里藏着的所有话便都被许如意用话术套了出来,察觉到不对时也晚了,许如意到底是男子,张李氏心中恐惧,被他这来历不明之人问话,更是不敢说谎话。
第 60 章
这一来二去, 就套出来了。
泉阳散人生前建在阴山里的道观地址。
“名字叫飞仙观,听上去正经,却从不做正经事, 泉阳散人专治不孕不育, 婚前看手相合八字,或是为一些盼望得子的妇人做法, 将肚中孩子改为男胎, 总之, 哪里热闹人多他便往哪里钻。”
花灼听许如意说出那句‘不孕不育’时险些没呛咳, 这是何等广泛的业务,而且不包括巴蜀当地,还四处跑,就连偏远的宁州都不放过。
江之洁未历过人事, 听这些俗话,有些不大好意思,倒是比同行的这两位女子还显得羞怯, 孟秋辞道, “所以呢,我与师兄就想, 明日咱们一同去拜会一下这个飞仙观, 不过——”
“咱们不能这样轻易地去拜会。”
许如意接道。
“什么意思?”花灼问。
许如意道,“泉阳散人如今为阴鬼,确实死了有几年了, 秋辞也试了位置,泉阳散人的尸骨就埋在家门后, 可如今亡灵却依旧照着生前习惯,哪里热闹人多便往哪里去接揽营生, 如今再举办一次宴席,贵人们来不来先放一边,也实在不妥,但是还有一招,正合适我们用。”
“什么招数?”江之洁忙问。
“装作有情人,”许如意放下筷子道,“或是即将成婚,或是腹中有孕,放出喜宴邀请,最好闹得如同上次顺安王府给王妃办寿辰宴的时候那样,一座城人尽皆知,如此难保那泉阳散人的幽魂不会上钩。”
孟秋辞连连点头,“那妖道已经见过我与师兄了,大概率不会再上钩,所以——”孟秋辞视线在花灼与江之洁二人身上流连片刻,却是道,“世子殿下与善渊姑娘不若扮做有情人一段时间试试?”
花灼:?
江之洁:?
“不行!”
“不行!”
二人异口同声,满目惊慌,吓了提议的孟秋辞一跳。
“为何不行?”她不解。
江之洁支支吾吾,“因、因为不合适!”
这匆忙话一出,又觉得不妥,“我和善渊姑娘看起来也不合配啊!谁会信我二人有情、情意?”
花灼始终偏着头,沉默不语,许如意少见她如此沉默,“灼儿,你又是为何觉得不行?”
灯烛晦涩,花灼偏着头谁也不看,光是想想梁善渊与江之洁扮做有情人,就觉得心里难受。
“不行,”她闷声道,双手攥成了拳抓着衣裙,“反正就是不行!”
这两人几乎都将话咬死了,孟秋辞却是看出点意味,笑起来道,“那,不若花灼姑娘与世子殿下来扮?”
少年少女猛地抬起头来。
江之洁眸光闪烁,想说话,却没吭声,下意识转头望向花灼,探寻公主面上情绪。
花灼却望了一眼梁善渊,这一眼匆匆,扫见其垂眸用勺子搅着汤羹的一副没心没肺模样,她“嗯”了一声。
孟秋辞忍不住笑,越看这二人越觉得可爱得很。
不仅全都拒绝了要世子与善渊姑娘结假情缘的提议,且都如此抗拒,明显是这二人才有情。
许如意却有几分欲言又止,望着面上情绪复杂的妹妹道,“灼儿,你身体没关系?”
“对、对啊,话说,我也能请两个奴仆来假扮试试,你们说呢?”江之洁问道。
许如意却摇了摇头。
“若不是青庵观太远,灼儿又被拖入其中,我定要花两月时间去青庵观寻我师父料理此事的,如今是无奈下场,怎能还要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可是,公主如今也被那道士定了命,真能行吗?”
“能行是能行,那道士只看喜事,且听其母说会对自己看过的客人过目不忘,灼儿虽被定了命,却没被看过脸,且身份尊贵缘故,恐怕更好引那妖道上钩,”许如意低头轻声问,“只是灼儿,你如今身体还撑得住?”
花灼紧闭着唇,脸上竟有倔强之意。
虽然她明显开始会觉得犯困,但是——
“能行。”
花灼不乐道,“说好了,就我和寄夏扮做有情人,不许再换了。”
说完,将一口没动的汤羹一推,起身大步离去。
江之洁见花灼走,忙也跟其匆匆离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秋辞望着这二人带着活跃生气的背影,面上笑出花来,对身侧的梁善渊道,“真是少年少女,好生般配。”
梁善渊垂眸搅着碗里的汤羹,敛去眸中晦暗,却是抬头对孟秋辞温和笑道,“是啊。”
“好生般配呢。”
*
第二日,天色一如既往的阴沉。
天寒地冻,用着早饭,却迟迟不见梁善渊过来。
花灼边喝着汤羹,边望着外头,却见一年轻侍女脚步匆匆进来。
昨日她们外出繁忙时,老武定侯要家中侍从收拾了两间房出来,花灼去了收拾出来的新院落留宿,再没见到梁善渊,却认识这年轻侍女是前夜专伺候她和梁善渊那屋的。
“公主殿下,善渊姑娘说今日晨起时疲乏头晕,手还因昨日磕碰,引发了旧疾,疼得厉害,便不跟着一同出门了。”
“旧疾?”许如意放下碗筷,心下担忧,“可是她那断了小指的伤手?”
“是。”侍女点头,面上也是忧心,不论任何人,与梁善渊有了接触都会十分喜欢她。
花灼却垂着视线,好久没有说话。
引发旧疾?
脑海里不可自控,回忆起昨夜犊车里,她因其孟浪,心生恐惧,忽的攥住了梁善渊的伤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明知这鬼怕痛。
花灼扶着桌边站起身,“我过去看看她。”
“公主,”侍女却垂着脑袋拦住花灼去路,引得江之洁不悦,也没移开脚步,“善渊姑娘说,诸位不必去探望,免得过了病气,”
侍女到花灼跟前,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善渊姑娘还给公主留了句话,‘望您此次平安无忧,等着您晚上带好消息回来,她没怪您,您不必往心里记,是她的错,往后再不会了’。”
侍女说完,低头行一礼便要离去,花灼迟迟站着不动,直到江之洁唤她,才觉手心发痛。
低头一看,却是掌心掐出几道月牙,哪哪都难受得很。
*
四人换了辆更大的犊车,去阴山飞仙观,许如意讲完当日在金羽乐坊遇到的凶险,要江之洁好生惊愕。
“我说几月不见,公主给我感觉变化许多,原是在外遇凶险种种,才有所成长。”
“你呢?几月不见倒是去大理寺任职了。”
花灼一路少言,却是回了这话。
江之洁听她说话,便笑,眼里亮的跟盛了星子似的,说起这事,却难免郁闷,
“家父一开始要我去集贤苑修书,我在那边领了个闲散差事,多是麻烦,见我不大乐意去,才赶我去了大理寺任职,虽依旧是领个闲差,但比跟着集贤苑那些酸儒生共事有意思得多些。”
“世子不大愿意入朝堂?”
许如意问。
这何止是不愿意,几乎都是甚为抵触,领个闲差都不愿。
“自然,我只盼着同诸位一般闲云野鹤才好,你们也不必总喊我世子,都喊我寄夏便是,”
江之洁些微坐正了,却是面朝许如意问道,“许道长呢?为何没改姓?是不打算回去了吗?”
这话一出,三人难免看向他。
江之洁怪不好意思的,“大理寺闲散无趣,同侪几个整日在我耳边说些八卦,一来二去我也多是好奇,不能说便罢了。”
“也没有不能说,我五岁那年走丢,之后多是颠沛流离,被我师父收养后,自此跟着我师父姓,被寻回时圣人也要我改姓,可我没愿意。”
“圣上当真好肚量,虽是口含天宪,却无自大傲慢。”
许如意闻言苦笑,“只是不与我这小儿计较罢了。”
花灼忆起当今圣上,也没什么亲近之感,“父皇足智多谋,却并不能如世间父亲一般要儿女亲近。”
“明明圣上最疼爱公主?”江之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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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灼点头,“嗯,你可不能往外头说,咱们几个私底下说几句便罢了。”
“是是,寄夏你可要管住嘴才是。”许如意道。
“自然不会,诸位都放心吧,”江之洁笑,却道,
“但我想圣上如此,也是受当初北寒朝与姬朝影响,这两朝均因心教覆灭,且心教太过恶毒,专会对皇帝最宠爱的子女下手,如今秋朝立国不足二百余年心教亦未铲除,圣上还是太子时便出征灭过几次心教窝点,听闻也是自某次后便心性大变,恐是心教影响,才要圣上如今对亲生子女亦难免有所隔阂。”
“你真是大胆,”花灼懒洋洋探出根白生生的指头来,她窝在犊车里,坐在孟秋辞身边,玩着手里的福寿娃娃钱袋子,逗玩道,“小心这话传出去,你这南安王世子的名头都要保不住咯。”
江之洁心中一点不怕,毕竟也没说什么大不敬的话,“是是,寄夏不说了。”
见她一直玩那钱袋子,江之洁“哎”了一声,“公主这钱袋子倒是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呢。”孟秋辞似是有些累,跟花灼一块儿窝着泛懒,“我看花灼姑娘总是带着,给我看看?”
花灼撅了下嘴,“才不给呢,”
她将钱袋子放回自己口袋里,想起那鬼心里便有几分郁闷,冷哼道,“谁都不许碰。”
到阴山时,正逢晨钟晓鼓,钟声悠远,四人抱着暖手炉盖着棉褥子在犊车里昏昏欲睡,现下下了犊车,都被冷风吹得缩起身子,唯独花灼越发体热,只是精神不济,一同爬上阴山路,果见枯枝树丛里一座道观逐渐显露眼前。
花灼看到这座道观,却是愣了愣,继而痴傻傻的“啊”了一声。
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
这道观,不是从前灵魄出窍,穿进梁海身上,被梁孟氏领着去的那道观吗?
在那道观里,她又是被逼着喝符水,又是被逼着打纸人,做了好些回女为男的蠢功夫,还将她推进棺材里,噩梦一样,如今居然又回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