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花灼话音一落, 只觉眼前景象逐渐昏花,她眯眉眼,却依旧看不清。
“出去后再想想, ”只余黑心莲声音温润, 冰凉指尖犹似眷恋般抚摸着她的脸,“要害你那鬼究竟是谁。”
话音一落, 花灼蓦的从床榻上弹坐起身, 望左右, 怀光阁内漆黑一片, 柳树树影森森,寝衣紧贴她早已被冷汗濡湿的皮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才意识到,回来了。
花灼浑身冷意,翻开被子下了床, 也正是床褥一翻,入睡之时因心中不安,挂在身上的同心铃从床褥夹缝里掉出来, 摔在了地上。
金铃晃晃荡荡, 花灼将同心铃小心捡起,放回衣襟里, 忽的浑身一僵, 脑海中茅塞顿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灼灼?”外头,许如意听到了动静,“你醒了?”
“哥哥, ”花灼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攥着手中同心铃朝门外大喊, “咱们抓错了!”
“什么意思?”
许如意明显一愣,却不敢破阵, 花灼急的踏上鞋子便一把推开房门,对外头许如意道,“走,哥哥跟我走!咱们去关着梁孟氏的祠堂!”
许如意一听梁孟氏,明显越发不明所以,但见妹妹焦急,只问了句,“确定了?”
“确定!”
许如意一咬牙,虽想问什么,但知情况急切,还是选择相信妹妹,抽出自己缠着红绳的铜钱剑,一把劈断三根与孟秋辞缠了大半宿的阵法,朝花灼伸出手道,“速来哥哥这里!”
*
梁南音面上血色尽失。
“什么?”她睁大了一双眼,全身发颤几步到孟秋辞身侧,抓住了孟秋辞的胳膊,“什么意思?”
孟秋辞性温和老实,但此时,一张脸显出怒容来,竟是看见梁家人都控制不住情绪,一把拂袖,甩脱了梁南音的手,“那是梁府文昌位!”她咬了咬牙,见梁南音面上情绪确实不似作假,终是撇开了脸,“罢了,多余的我不与你说了——”
“别,别不说啊!”梁南音抓着她不放,“姐姐,求你与我说,都告诉告诉我,我想知道!”
孟秋辞哑了声,只拍了下她后背,“你先带我过去,我确认后方告知与你。”
梁南音挥退家丁,独与孟秋辞穿过一道月亮门,果见一颗歪脖子柳树生在院内,正对着一破败祠堂,满院显出荒凉萧瑟之感。
这会儿,柳树底下已经挖出个土坑来,周边土堆里几把锄头,孟秋辞拎过灯笼去看,土坑里一具枯尸,幼童尸骨,身子紧紧抱着自己缩在坑洞里,脖子上确实挂着根绳子,下头垂一隐约可见的木哨子。
孟秋辞面沉如水,移开视线,朝向梁南音。
“我接下来说的话,望你别太难受,我因着常年同师父师兄一同走南闯北,知道的腌脏较比寻常百姓更多,自长安往偏南方穷苦一带,多是求子弃女,或生了女儿,便将女儿凌虐致死,埋进土堆里期盼女儿再不会投胎过来的说法。”
“你、你是说,静姐儿便是因此才被埋进这土坑当中的吗?”
孟秋辞一瞬犯难,继而才摇了摇头道,“这当中做的疯事说的疯话不少,其中有一传言,自不少商户家庭传出,因盼望家中男丁考取功名,一举翻身弃商户之名,望子成龙,不知谣言自何处先起,但我知道时,已有不少商户之家用了此法,还求我去为他家观看风水,”孟秋辞望着她,“此法,便是将家中头脑聪明的女儿分别埋进家中文昌文曲位,自他们所说,此荒唐之法名为‘还智慧’。”
梁南音面孔怔怔,好似凝固,继而一下子歪倒在地上,孟秋辞唤了声妹妹,忙扶她起身,刚将人扶起来,梁南音一声不吭,径直往后头去。
“不行,我得去问问,我得去问个明白!”
“问什么?你先随我过来,今夜不太平,你我先将静姐儿的尸骨挪出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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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想问问!怎的就都如此狠得下这颗心!”梁南音这辈子哪里生过这样的气,她一张脸气的通红,说着话泪就掉下来了,悲痛又怒,连连点头,“我就说静姐儿死前,杨氏将那贵重的猴脑都一股脑给她吃!我父亲与三叔也将猴脑都紧着他们!杨氏已死我问不得了!是女儿便不是她十月怀胎生的了?!我需得去问我父亲,我需得去问个清楚明白才行!这是草菅人命!做出这种事情来!他们若知情!那一个个都不是人!”
孟秋辞忙拉住她,梁南音挥退她胳膊,却猛地停下,痴愣愣抬头,“是了,文昌文曲,静姐儿在文昌,那文曲呢?”她慌忙擦了眼泪,急急往回跑,正朝着今日下人还未挖到的西边而去。
“八姑娘!”
孟秋辞唤了声,忙跟上她去,梁南音自是跑不过她,几步便被追上,却死活不依,反倒见孟秋辞阻拦自己去处,越发断定文曲位便是在梁府西边,“姐姐!你莫拦我!我一定得去看看文昌位里的是谁!”
她心中急切,竟一把将孟秋辞挥退,大步往林中跑去,孟秋辞悔不当初,急忙追上,刚抓住梁南音胳膊,却听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水声。
孟秋辞当即将梁南音护在身后抽出身上符纸,“何处宵小竟敢来此放肆!还不速速现身!”
她嗓音颇为洪亮,却听林中哭声隐隐,孟秋辞带着梁南音便钻进林中,却听林中传出老妪哭泣之声,似是听到孟秋辞二人进林脚步,当即大喊起来,“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
梁南音满脸干涸泪痕,当即一愣,“夫人?”
“里面的是李夫人?”孟秋辞惊愕。
“对!”梁南音清醒不少,“我听不错,就是李夫人的声音!”
孟秋辞当即带梁南音一道往林中湖畔而去,拂开林草葳蕤,果见一片银湖落满月光,两男子具是躺在湖边地上,李夫人正浑身湿透,抱着其中一同样满身水意的男子痛哭流涕。
“快!快救救我儿吧!!”
孟秋辞离近一看,惊愕之下,哑口无言。
地上躺着无人搭理的男子脖子里直直插进一根银簪,死不瞑目,是梁三爷梁末连。
而李夫人怀中抱着的,正是她那作恶多端的亲生子梁善仁。
*
花灼与许如意刚出怀光阁的大门,便撞见了梁善渊。
不可谓冤家路窄,方才梦境,花灼记忆犹新,站在许如意身后,看见她便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善渊姑娘?”许如意没想半夜会遇见她,“你怎的在这里?”
“听闻今夜两位道长会为花灼姑娘布阵,我担心你们饿了,带了些吃食来慰问。”
她一手拎食盒,一手牵了个灯笼,花灼一望,还是上回她送的蝴蝶灯,在夜色里投映出暖黄光影,衬黑心莲一身白衣,神姿高彻,缥缈清冷。
她如此贴心温柔,谁能不因此感动,许如意闻言心中一暖,正要上前,花灼一把抓住了许如意的手腕,“哥哥!咱们先去忙正事!”
“对,”许如意道,“善渊姑娘,我与灼灼现下要去东祠堂寻梁孟氏,你可知那边的祠堂钥匙在何处?”
夜色深浓,花灼不知缘故,总觉得对面黑心莲目光若有似无落在她身上,温声道,“我身上有,我随你们一同去吧。”
许如意想规劝,到底没这时间,带着花灼与梁善渊两个姑娘便一同赶往东祠堂。
这边太荒废,夜色底下恍若木门即将倒塌,梁善渊将食盒先给了花灼,提着灯笼上前,也没见她拿钥匙,门便开了。
“进来吧。”
她推开木门,随着“吱呀”一声长响,破败祠堂内的光景映入二人眼帘,先见一尊破败观音,观音座下,几个女子同被而寝,或是呆坐角落一声不吭,见房门大开,具是吓了一跳。
“这里都是生了病,或是脑子出了些毛病治不得的。”
梁善渊刚解释一句,有姨娘寻着光影望向她,花灼明显感觉屋内众人一见到梁善渊便都安稳了下来,“阿善呐,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啊?”
越往里头味道越不好闻,尽是些难闻病气与饭菜酸臭,几乎将花灼如今身上的怪味都盖了过去,里头几个同被而寝的女子里有人道,“怎么还带了人来啊?你有什么事啊?”
“沈姨娘,张姨娘,你们安生歇着,小事,与你们没干系的,”梁善渊温声安抚,几位姨娘虽是不安,却也没再往后逃躲,听梁善渊问,“梁孟氏在哪呢?”
“喊她做什么啊?”姨娘虽好奇,却还是帮梁善渊推了推紧里头睡得正香的梁孟氏,“好妹子,阿善带人喊你呢,快醒醒吧!”
梁孟氏明显睡得过沉,花灼与许如意对视一眼,往里头走去,梁孟氏正好醒过来,盖着块脏破薄被,傻愣愣的睁着眼望过来的三人。
不知是否因花灼站的靠后,又没提灯笼的缘故,梁孟氏一张明显清瘦了许多的脸只看着梁善渊,歪了歪头道,“今日我吃过饭了啊?”
第 32 章
许如意与花灼都望向梁善渊。
后者笑容些微腼腆, “府上丫鬟们繁事多忙,往常这边都是我过来送饭的。”
这话,要许如意与花灼都愣了愣。
许如意是惊艳梁善渊心地, 花灼是惊叹梁善渊心机。
花灼是不大信梁善渊给这些生病姨娘们送饭是发自一颗真心, 可又想不通梁善渊费这番力气,暗中做好事是为了什么。
莫非只是单纯想做好事?花灼不大信, 越发觉她伪装的太好, 未免太吓人。
“善渊姑娘当真纯善, 令我等敬佩不已, ”许如意拱手,“灼灼,善渊姑娘如此良善之人,你可要好好与人家和平相处, 往后再对人家出言不逊,哥哥当真要与你生气了。”
花灼:
这清冷蠢货,花灼都懒得理他了。
梁孟氏眼瞅着这三位夜来访客你一言我一句, 手里捏着旧被, 胁肩坐着,活像半夜里被家人喊起来应对外客的小童, 一双眼颇为紧张, 花灼自是望见她神情,正思忖要如何安抚,便见前头, 梁善渊已经弯下腰身,捋着衣衫蹲了下来。
她声音放的极为温柔, 恍若夜里为小童讲故事哄睡一般,似夜色潺潺流水, “孟姨娘,你别怕,两位道长有话过来问问你,问完话便走了,你将你知道的告诉她们,明日我带红豆包给你。”
一听红豆包,梁孟氏抬了脑袋,傻傻笑起来点点头。
许如意也颇为好奇花灼为何要来找梁孟氏,花灼见状,站到梁善渊身侧,刚要说话,却是梁善渊牵了下她指头。
这鬼手指冰凉,花灼不大喜欢,心下一个激灵望过去,梁善渊守着她那蝴蝶花灯,在朦胧光影下朝她柔柔笑起来,不知何缘故,花灼总觉得她显得比平日里都要温柔不少,
“灼灼,你蹲下来说话,不然孟姨娘恐会害怕。”
“麻烦”
花灼如今自身都养成了遇见梁善渊,说话便夹枪带棒的习惯,实在是此鬼阴险狡诈,看见她装模作态,不骂上几句,花灼心里都不痛快。
她蹲下来,见梁孟氏又傻怔怔的盯住自己,回想起上回梁孟氏端着猴脑非要给她吃的景象就起心理阴影,忙要梁善渊将蝴蝶花灯拿远了些,莫要照到自己的脸,却晚了一步,梁孟氏一把抓住花灼两手,双眼直挺挺的盯住,大喊起来,
“乖儿!娘的乖儿啊!娘的乖儿啊!你可算回来看娘了!乖儿!”
她忽然大喊大叫,将祠堂里几位本就病重的姨娘吓了一跳,更有甚者被口水呛进嗓子眼儿的,登时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梁孟氏抓着花灼不放,许如意忙上前将梁孟氏一把拉开,护在花灼身前,
“你又做什么!”
“乖儿我的我的乖儿啊”
梁孟氏朝着许如意身后伸出手去,却被梁善渊拦住,望着花灼,满脸流泪,悲痛欲绝,花灼惊魂未定,却用力抓了抓许如意的衣襟。
“哥哥,你听我说,我似是魂魄不稳,常有怨鬼入梦,破梁世奇一案也是因我在梦中被梁世奇嘱托,”
花灼紧抓许如意后襟衣衫不松,许如意闻言,如何不怕,喊了声“你为何不早与哥哥说!”正要询问究竟,听花灼继续,
“前些日,我做一怪梦,梦见我成为他人,思绪混混沌沌,只听到身上一阵铃铛声响个不停,接着,有看不清面孔的陌生女人唤我‘乖儿’,拖着我去往一林中道观,逼迫我喝符水打纸人,将要我所做的一切命名为‘转女回男’。”
也是此时,梁孟氏挣扎不停,身上银铃声阵阵轻响,许如意心中一凛,“灼灼,你是说——”
他回身,对上妹妹望来的一双眼,
“哥哥,那逃走的厉鬼若自一开始便故意欺骗咱们,谎称自己是男儿郎呢?秦氏所生的梁能文,一颗头颅都被铁丝穿成物件了,杨娇晴生的那梁白静更不要提,我帮她亲兄一把,听闻她与她亲兄关系极好,生前被杨娇晴虐待之时都是梁世奇护着妹妹,不顾及外人目光将梁白静带回房中看护,若也并非是梁白静,那么梁府已去,且怨气极浓的厉鬼还能有谁?!”
许如意闻言,见这梁孟氏双手朝花灼方向猛然抓过来,嘴中哭哭啼啼,声音又尖又细,听的人心头不安,口中悲痛欲绝不停念叨“乖儿”。
梁府妾室与子嗣众多,这痴傻姨娘虽行事怪异,但鲜少要人注意,再者是他与孟秋辞天真,当日竟真信了那厉鬼自称男儿郎,导致现下回忆梁孟氏那已死的女儿,竟都记不大清了,急忙起身拖拽过梁孟氏将她拉到另一侧无人之处,问梁善渊,“我记得她有个女儿名唤梁海,是怎么死的?”
话落,却见那玉观音般的清艳女子眼神颇为怪异的望他一眼,又似笑非笑的回望躲在他身后的花灼,方道,“道长当真贵人多忘事,年夜饭当夜在湖中淹死的。”
她说这话,颇为轻佻,花灼对上她暗中视线,不知为何,竟觉她目光染带出几分倨傲。
似是在说,你瞧,对比这道士,还是我心细如发。
花灼因自己这古怪猜想心中一顿,梁善渊早挪开了视线,她只怪自己太过浮想联翩,便听梁孟氏尖声喊叫起来,
“我儿才没淹死!”她竟是怒极,指着花灼道,“我儿就在那里!这身量!习性!都一模一样!才没淹死!你们休要胡说!我乖儿没死!”
“孟姨娘,”
许如意不理会她疯话,见她带着的银铃,头一次在梁能文白事上见这姨娘他便注意过这银铃,因花灼也有个差不多的,这都是小孩儿从小带到大的小物件儿,想来定是梁海死后,梁孟氏便将女儿的东西挂在身上不离不分,
“你可能将这银铃借与我们?”
梁孟氏一听,急忙将自己的银铃抱在怀里护着,眼睛瞪得极大,生怕被他们抢了去。
许如意头疼,正思忖是否要动用蛮力,却听外头远远传来动静,屋内能供照亮的只有梁善渊手中一盏蝴蝶花灯,满室昏黑一片,木门被砸的哐哐作响,从外头传出人声,竟是孟秋辞,
“师兄!我看到你留在怀光阁的信过来找你!你快将门打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如意忙要去开门,却被花灼抓住,“哥哥!梁府怨鬼狡猾,你问她句你们二人才知道的事情,她答上来了再给她开门!”
许如意点头,花灼安抚几句,梁善渊提着花灯,却是侧眼望去她二人方向。
此女看似胆小无用,却总是颇为冷静,遇事不慌不乱,这三人当中乍一看是那两个道士护着这小姑娘,实则这小姑娘早是这三人组中定海神针。
许如意到门口,想了想道,“我最爱吃什么?”
“你笨!”花灼忙起身,“你问她这个!便是寻常时候也答不上来啊!”
话音刚落,却听外头孟秋辞大喊,“师兄问这个做什么?师兄爱吃红糖馒头!”
“对!”许如意速去开门,回头对花灼道,“灼灼放心,师妹与我相伴多年,同吃同住,我们互相了解对方习惯,比自己了解自己都要透彻。”
花灼几步后退,心中莫名觉得还挺甜,面上却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撇过脸去似是不想再看他二人接下来如何亲近,却见那蝴蝶灯笼不知何时过来了,此鬼来无影去无踪,在她身边,正看好戏似的垂眼望着她。
花灼沉默稍倾,挪了脚步想离这黑心莲远些,却觉她靠近。
恰巧孟秋辞等人进屋来,更没人注意到她二人动作,梁善渊提着灯笼靠她极近,微弯下腰身附她耳侧,声音放的又缓又轻,
“他有什么好的?”
花灼一怔,只觉自己一根小指又被她冰凉小指牵住,她一句又一句在她耳畔,当着众人的面小声说许如意的坏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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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用又无细心,粗枝大叶,还有个同吃同住多年的师妹,你心悦他什么?”
怨鬼吐出的气都是冰凉的。
花灼压下心头怪异,侧头瞪她一眼,不知她在算计什么坏事,抓着她指头要她离自己更近了些。
蝴蝶花灯光影微晃,她身上似有若无的橙橘香味散开,少女一双杏眼雪亮,眸底似盛满水光般清澈,此时此刻,她眼眸里几分他的倒影,梁善渊定定注视她目光,听她声音放的颇凶,
“你少说我哥哥的坏话,别在我哥哥面前说这些不该说的,就算是小声说也不行,如果要让我哥哥知道什么,我肯定不放过你!”
若是被许如意提前知晓原身心意,她定无法继续跟在许如意身侧完善书中内容,这相当于一切前功尽弃。
花灼看这黑心莲像看个爆炸桶,甩开她的手便朝许孟二人方向过去。
孟秋辞转身锁好祠堂大门,她带着梁南音与李夫人,三人皆是面色惨白,活像是在外遇鬼一般,尤其李夫人,恍似游魂,满身湿透呆坐地上,孟秋辞锁好祠堂门后,方才面朝她们,刚要说出一句话,就软下了身子往前倒去。
“师妹!”
许如意吓了一跳,孟秋辞被他扶在怀中,满头虚汗,眼睛睁的极大,“师兄,好多猴子追我们!”
“什么?”
这话驴唇不对马嘴,三人活像是被吓傻了,许如意将孟秋辞抱在怀中抚慰,孟秋辞方回过神来,
“方才,南音姑娘唤我去看静姐儿的尸身,我过去看了,然后看出静姐儿的尸身被埋在梁府文昌位,师兄你可还记得?你我多年前与师父去一裁缝铺驱鬼时也遇见过类似事情,那裁缝铺也如这梁府梁长均一般家中数个娇妻美妾,但他家中多是女儿,儿子只有一个,望子成龙,不知听哪里的传言胡说,将头脑最聪明的两个女儿尸首分别埋在家中文昌文曲位,便能将女儿的聪明还给儿子,你、你可还都记得?”
“你是说梁府也做了这手段?”
“对!”
孟秋辞连连点头,浑身抖若筛糠,许如意虽心中惊愕,见师妹如此惊恐却不知所以,“师妹,你方才说的猴子又是指什么?”
也正是这时,祠堂大门忽的被猛然一拍,怪异非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花灼怔怔,却听一阵惊天动地的拍门声不停响起,她旁侧便是蝴蝶花灯,清晰见门缝底下几只小小的漆黑毛手挣扎着伸进祠堂,忙大喊一身,
“你们快离祠堂门远一点!有东西!”
第 33 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众人皆被她一嗓子吓了一跳,祠堂里病重的姨娘们挤兑在一块儿吓得不敢吭声,孟秋辞急忙抓过李夫人将其拽离大门, 果见祠堂门缝之下如花灼所说, 几双漆黑毛手挣扎着往里伸探,同时, 拍门声越来越大, 竟有要将门就此拍烂, 破门而入的趋势!
“这!这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这漆黑毛手与外头急促拍门声中间杂的凄厉惨叫皆不似人所出, 许如意回望,却见孟秋辞抓着李夫人摔坐在地,呼吸急促,竟显出几分怒容来, 面朝李夫人,
“夫人,你们梁府究竟对我们青庵观隐瞒了些什么?!我们从前说过自作孽不管!人情悬案不接!只顾妖鬼之事!可如今种种情形, 皆与你们梁府当初口口声声说的只是孩子生病并不吻合!你们梁府到底瞒了些什么东西!为何不早早说清楚?也不至于仅我师兄妹二人出观!九死一生啊!”
见孟秋辞气怒, 许如意忙去拦,刚揽住孟秋辞一双胳膊, 听女子怒气冲天, “我方才一条命都险些丢在林中回不来了!夫人你还不速速如实招来!”
一闻这话,再隔着那昏暗的蝴蝶花灯,见孟秋辞确实满身狼狈, 许如意又惊又怒,也不拦了, “李氏!还不将你所知道的一切速速招来!”
李夫人满身湿水黏着泥土,从进祠堂到现在, 她一直低垂着头哭哭啼啼,丝毫再没有当家主母风范,闻言,她抬起头来,只看着祠堂里,眼前那尊破损的观世音菩萨像。
门外,敲门声愈发大了,不似人类的尖叫声极为凄惨,花灼直觉不妙,“哥哥!孟秋辞!咱们三个挡住门!”
话落,她第一个跑到门边用后背死死挡住愈发松动的屋门,猴子尖细的指头自门缝里拼命的挣扎进来,许如意孟秋辞也急忙抵上屋门,连同还有回过神来的梁南音。
有她四人在,屋门牢固些许,也禁不得这长久的折腾,花灼目光往旁侧一瞥,梁善渊提着蝴蝶花灯站在不远处微微笑着看她,见她目光,却是微歪了下头走过来。
花灼以为她要帮忙,心中一松,有厉鬼帮助,房门肯定会更加牢固,却见梁善渊在她脚跟旁侧席地而坐,带着她那蝴蝶花灯,竟颇为安逸。
花灼:
骂她的功夫都没有,花灼用后背死死挡着门,大怒,“李氏!还不将你知道的一切速速招来!别等本郡主说二遍!”
却听怪异的笑声自李夫人唇畔传来。
女人一点点僵硬的转回头来,露出张被湖水淋到发白的脸来,她一双眼睛死气沉沉,看着花灼,嘴唇弯笑,“郡主又能如何?便是天皇老子来了,到如今,谁都留不下了。”
“你什么意思!”
李夫人转头,面朝眼前的观音菩萨,这尊观音早无人供奉,留在漆黑脏破的祠堂里,蛛网堆结,可依旧掩盖不住观音面上慈善,李夫人嘴上是僵硬死气的笑,脸上的湿意早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我可能早该信命,偏偏善仁出事,于我而言,惊天动地,便是舍出一切,我也想将我儿救出去——”
她赶在深更半夜,一人独自去关押了梁善仁与梁末连的祠堂。
见儿子遭受如此罪难,李夫人心痛如刀绞,急忙将儿子松绑,听儿子喊出声声娘亲,心中又急又喜,正要带梁善仁逃出去时,却听梁末连踹了高凳,大喊大叫起来,直言若不将他一同松绑,便将今夜的事都捅出去。
李夫人本就害怕,听梁末连如此威胁,又想起曾经梁末连确实帮助儿子许多,往后兴许还有用得到的地方,便将梁末连一同松了绑,欲带他二人一同逃出李府,去她娘家避难。
谁能想,梁末连竟对她儿怀恨在心,赶在路上便与梁善仁大骂起来,两人互相将过错揽到对方身上,互骂无能,若无对方,万万走不到今日地步,李夫人直觉不妙,急忙劝阻,梁末连却几巴掌扇她脸上。
此举实在惹怒了梁善仁,当即与梁末连大打出手,可梁善仁到底富贵公子爷,虽身形高大,也比不得梁末连常年走南闯北一身蛮力,逐渐落入下风,继而被梁末连拖进林中几棍子砸上脑袋,当即昏昏沉沉,没了力气,只会啼哭,崩溃喊娘。
李夫人被那几巴掌扇的眼冒金星,听见那几句没气力的娘,登时浑身注满力量一般跑进林中。
便见梁末连压着梁善仁的头摁进湖水,李夫人目眦欲裂,急忙去拦,却根本敌不过男子力气,几次被梁末连一巴掌扇回地上,又挣扎爬起,几次来回,求饶不止,却拦不住梁末连狠毒,见地上一根自她发间掉下来的银簪,李夫人将银簪攥在手里,便尖叫不停地一把捅穿了梁末连的脖子。
登时大口大口的血沫自梁末连口中涌出,李夫人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血,几乎吓破了胆,梁末连自死都死死盯着李夫人,他手中一松,梁善仁亦跌入水中,李夫人再将梁善仁拼命拉回岸上时,梁善仁早已断气良久,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儿究竟有什么罪?千错万错,明明都是我这老妇一人之过,为何不寻到我这老妇身上?善渊啊!娘知你恨!可你为何不寻我!要寻你哥哥!?你哥哥何罪之有!要落到今日结局?!”
见李夫人对观音啼哭不止,祠堂里的人目光皆望向坐在花灼身侧的梁善渊,花灼当即怒道,
“李氏,你糊涂至此,我不欲与你再论对错!我只问你梁府文昌文曲位究竟藏着什么玄机?你又为何劝哄你亲生女儿当年临死之前吃许多猴脑,据我所知,梁海不提,梁府其余两个已死的女儿,梁白静与梁善渊生前都被自家人逼着吃过猴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不快一五一十的招来!”
李夫人闭了下眼,嘴唇颤动片晌,声未出,泪先流。
“一切,只怪我当年鬼迷心窍,听信了那个贱人的鬼话!”李夫人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双手捂住脸,似是再无脸看观音,
“当年,杨娇晴那个贱人,连同她那一双儿女还活着的时候,她便不做人事!折磨静姐儿一个姑娘便罢,六哥儿一男儿郎她也不放过,只寄希望于六哥儿将来考入仕途,带她逃离宁州,去往长安飞黄腾达,为此不择手段,若六哥儿一日累散歇息,她便将人带到院中边读书边跪罚,望子成龙之心,极为疯魔,”
李夫人声音沁毒一般,祠堂内除却外头响动,所有人都不禁望向她,只听她恶狠狠的声音继续,
“前几年间,梁末连那畜生不知从何处带进来好些猴子,说是将那些猴子的脑袋活挖开,取出脑髓食用,能补脑,府中上下皆信了他的话,老爷高价请他月月进活猴子,紧着给府里几个哥儿吃,其中,杨娇晴那院要的最多,六哥儿聪慧,老爷自然也同意,据我所知,一开始,那些猴脑尽数都塞进了梁世奇嘴里,可再到后来”
李夫人面色越发难看,
“善渊几次过来求我,要我去管管杨氏,我才知道,杨娇晴那贱人,竟将那贵重玩意儿全给了静姐儿吃,静姐儿早年被她折腾,舌头都因着多吃了几口肉,被她亲娘拿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猪肉倒进嘴里泄愤,烫毁了,身子本就不好,自早年就怕了吃肉,回回见杨娇晴端了猴脑来,都吓得魂不守舍,善渊看不得杨娇晴作孽,我被善渊求了几次,无意插手,直到听闻静姐儿身死,我那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却听外头杨娇晴喊我,要我去她院里打牌——”
花灼不知何缘故,听到此处,心中极为不安,好似风雨欲来般,却是身子压在另一侧的梁南音喊出声来,“文曲位埋着的究竟是不是我五姐!”
李夫人坐在阴暗之中,面朝观音像,身子恍若凝滞,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低垂着头,许久才道,“我去了,杨娇晴在打牌的时候,对我讲了个说法。”
“她说,她是故意的,故意给静姐儿吃猴脑,为的是要本就聪慧的静姐儿更聪慧,我不懂她的意思,这贱人,她只朝我笑,对我说,她早知道有这一天,一切都是她一手做成的。”
当夜烛光摇晃间,明明才死了女儿,杨娇晴却一身老爷赏给她的锦衣绸缎,化了红唇,坐在另一侧,共旁边一个老嬷嬷一块儿跟着打牌。
这老嬷嬷次次都与杨娇晴暗中一伙,牌打的没意思极了,李夫人闻言,心更不挂在牌局上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姐姐这就不懂了罢,”杨娇晴一双手指甲都是拿凤仙花汁染过的,烛火下橙红橙红,
“三爷跟我说的,这叫‘还智慧’,姐姐你想啊,女儿待在家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绣绣花种种草便算足够了,本身若有智慧那才叫古怪,这就是分走了自家亲兄弟的智慧,那是天理难容的,尤其是静姐儿,小小一个丫头,聪明的不得了,这就叫分智慧,静姐儿将世奇的智慧分走了!等她越长大,分的就越多,我这是防微杜渐,再不能要这小妮子分走我儿的智慧。”
“你说的这是什么邪门歪理?”
李夫人不信,静姐儿才死,杨娇晴这做亲娘的形容上如此大胆不谈,讲的话更是惊世骇俗,她听的都心慌,当即便想走,杨娇晴却急忙拦住了她。
“好姐姐,你作甚这副表情?你用不着害怕!她这偷智慧的还没怕!咱们活人怕什么呢?!”
杨娇晴颇为好笑道,“况且,我今日找姐姐过来,也是为的跟姐姐说清楚,如今静姐儿埋在府上文昌位,三爷专门儿找人挑的位置。”
“你这话什么意思?静姐儿死在河里连尸身都没捞着!若不是有双鞋——”
李夫人话音一顿,后知后觉,不可置信望向杨娇晴。
便见杨娇晴微抬了下下巴,丝毫不惧,“如今尸身在文昌位埋着,往后不出意外,定能供我世奇飞黄腾达,届时出宁州,去那长安城也未可知,可是,光一文昌不够,好姐姐,三爷说了,府里文曲位还缺一个呢。”
李夫人当即知她所指,“你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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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祠堂外猴子尖叫声极为刺耳,一双双毛手往门缝里拼命钻去,抓着人的衣角,李夫人掩面哭泣,“阖府上下,最拿得出手的便是我的善渊!琴棋书画,女诫女训,医学药理,诗词歌赋,刀枪剑戟样样精通!她所指何意!我自然知晓!”
“你知她出类拔萃!为何不放过她!”从小一同长大,可谓相依为命的手足,如今方知真相,梁南音如何不痛,早已泪流满面,却冷笑连连,
“原来她的聪明才智!竟成她的催命符!”
李夫人早已哭的全身颤抖,却转身面朝向她,
“我能有何法?!老爷向我施压!我才知老爷也听三爷说了这文昌文曲,还智慧之事!再者……善仁……我是他亲母啊!我只这一子!怎甘心看着他永远平庸!?看根本不必用到智慧的女儿越发聪慧?!若真如杨娇晴所说!越长大善渊便偷智慧越多!那我的善仁该如何是好!?就要他因被偷智慧而永远落败么?!他两次赴考名落孙山!回来郁郁不振!要我这做亲娘的,只眼睁睁看着供了文昌的梁世奇飞黄腾达!看着我亲儿灰心丧气么?!你要我如何忍得下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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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六哥材高知深!是因他自幼便苦读诗书!虎度尚且不食子!杀我五姐!你便狠得下心!”
“善渊又并非我所杀!我只是当初默认!动手的是他们!”
门板越发松动,渐有即将破门而入的架势,花灼早冷下一张脸,她垂头,不经意正望见那厉鬼坐她下首,百无聊赖的神情,竟要她气到浮躁的心境宽和不少。
“哥哥,孟秋辞,”
花灼冷静的声音,拉回许孟二人因李夫人的话而气怒的心,二人皆望向她,听花灼道,
“外头的恐怕是这些年来梁府造孽,吃的猴子了,猴子本就有灵性,梁府所做之事禽兽不如,咱们能管便管,管不得便算了,但需得先顾咱们自己逃命,我想,这外头的猴子恐怕与那想害我命的梁海也脱不了干系!”
第 34 章
虽不知那梁海的具体遭遇, 但听完梁府女儿家的惨相,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才要这梁海死后不足一年便成为厉鬼, 许孟二人闻言忙点头, 许如意第一个上前要抢夺梁孟氏手中护着的银铃。
“啊啊啊啊!”
梁孟氏凄惨尖叫起来,护着自己的银铃躺倒在地, “不要!我乖儿的!不要!这是我乖儿的!”
她一女子, 力气却极大, 竟将许如意一把推了个趔趄, 孟秋辞也上前一同去抢,却听女声大喊。
“阿娘!”
众人回望,却是压着门板的花灼。
小姑娘拼尽了全力,无数双小小的猴子毛手伸进门缝之中, 她与梁南音一同用力压着门板,鬓发散乱,呼哧带喘, 额间遍布细汗, 一手费力,弯下腰身抢过梁善渊手中的蝴蝶花灯, 没去看梁善渊一眼, 只定定望着对面躺在地上的那道黑影,
“阿娘,你给我吧, 那银铃我要着有用,你给我吧, 好吗?”
黑影徒然一僵。
“乖儿”
趁着趴在地上的梁孟氏望着花灼的方向痴愣不动,许如意与孟秋辞忙去抢, 刚要碰到,这梁孟氏又抱着银铃缩起身子,花灼浑身是汗,却见眼前一道白影起身。
是梁善渊。
蝴蝶花灯在花灼手中,花灼顺着光影抬头望她,总觉得她黑眸里泛出几分极为浅淡的笑意,轻到似看戏一般闲散。
“多谢花灼姑娘,我歇够了,你去吧。”
话落,她未再发一言,拍了拍花灼的后背,顶到了花灼方才的位置。
虽不与她们靠门板,是因为他实在讨厌外头那些畜生的气味。
但那贵女方才似是用力过狠了些,门板还带着浅浅暖意,倒是意外不要他讨厌。
梁善渊暗中微挑了下眉梢。
花灼没想到此鬼会忽然良心发现,但也没工夫细揣测,她快步上前到梁孟氏身侧,“阿娘,你给我吧?我要这银铃有用。”
听到她的声音,梁孟氏僵硬转过脸来,一双混沌的眸子显露出几分清明,许久,才僵硬着身子,将手中的银铃递给了花灼。
蝴蝶灯笼光影暗淡。
梁孟氏定定看着眼前这身穿鹅黄色衣裳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她好像不认得。
但跟她的海儿,可真像。
眉间,也有颗朱砂痣。
真像啊。
“哥哥!”
花灼急忙将银铃递给许如意,孟秋辞满头是汗,急忙结印,许如意咬破本就结痂的手指尖,凭空起阵,
“心随意动!神通无限!九天雷动!力劈山巅!吾令此物命主入内!速速现身!不得违背!愿无常支援!”
只听院外一阵雷霆声轰隆响起,紫光映进祠堂之内,早有几个姨娘吓晕了过去,登时空中结下雪亮八星图,八星闪烁之间,逐渐有道黑色印记自门外恍似被什么人给拖着进来,黑色印记在地上划出长长两道黑线,继而八星图中一片雪光刺眼,竟逐渐显露一道挣扎不休的人影出现在八星图之中!
花灼大怒,“梁海!果然是你!”
这梁海还穿着听澜的皮,被抓进阵中挣扎不停,拼尽全力要挣出阵去,却几次碰壁,这阵法不伤人,只伤鬼,梁海鬼魄每当撞上此阵,便痛到她用听澜的肉皮泪流不止,尖声大叫起来,
“还不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你这狡猾厉鬼!当夜竟谎称自己是男儿郎!要我们废好大一番周折!”
许如意因听梁海说的那句男儿郎,当夜与孟秋辞一道将梁府上下早几年间已死去的少爷与男丁查了个遍!
阵中厉鬼冷笑连连,用她那不男不女的声音大喊道,
“我说我是男儿郎又有什么不对!我生前拼了命想当男儿郎!死后难道还当不得了?!如今落到你们这两个臭道士手中算我倒霉!可你们也落不着好!只好奇你们究竟是拿什么东西将我唤来!莫非是去我房中偷的?!当真卑鄙狡猾!心脏无耻!天底下的道士都是一个狗样!”
花灼忆起当日入幻境时的经历,如今想来,那被逼着喝符水,被拉去山林道观躺进棺材中被逼着回女为男的,定是眼前的梁海了。
当日的痛苦花灼与她一同承受,现今听她如此说,心中不可谓不难受,却忽见梁海那双带着浓浓嘲讽的目光望向地上将她招来的命物。
那小孩子玩的银铃摔在地上,一声不响的‘看’着她。
梁海面上嘲讽猖狂的笑意顿住,抬起头,目光巡视,望见地上那瘫坐不起的梁孟氏的第一眼时,当即目眦欲裂,发疯一般怒撞屏障。
“你这贱人!”梁海不顾疼痛,拼命敲打杀阵,嘶声大吼,
“你这贱人!贱人!我死了也不放过我!你这贱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这个贱人!”
瘫坐地上的梁孟氏一点点惊愕的抬起头,看向杀阵之中那脸庞陌生的女子。
“你害我至此!嫌我是女儿身!逼我剪发束胸!逼我喝符水!进棺材!你想要我女儿身死从此转女为男!你这贱人!你这贱人!如今你满意了!害我至此!到我死后都害我!看着我魂飞魄散!你满意了!”
杀阵已起,许如意孟秋辞口中诵念口诀不停,随着杀阵中厉鬼挣扎不休,他二人额间凝聚冷汗也越来越多,梁海发了疯般用力敲打杀阵的无形屏障,死死盯着对面的梁孟氏,七窍流血亦不停下,
“凭什么!你凭什么不放我!凭什么!到我死你也帮着别人害我!凭什么!我这身血肉在我跳河自尽的那刻便与你再无干系!你给我的这条命我还清了!你凭什么害我!贱人!我要杀你!我要杀了你!你这贱人!我要杀了你!”
“乖儿海儿娘的海儿!”
梁孟氏眼泪怔怔,一点点爬起身来,竟朝着杀阵一步步过去,梁海挣扎太过,杀阵周边罡风四起,花灼根本不敢上前,急忙对梁孟氏大喊,妄图拉回她半寸理智,“你快回来!”
“海儿”
梁孟氏朝杀阵中的梁海伸出手去,继而竟极快的奔跑进杀阵之中。
这变相令众人措手不及,许如意与孟秋辞心中一惊,口中诵念的却不能停下,只见杀阵内泛出一片光芒大盛,凄厉的惨叫声几乎要冲破人的耳膜,又在一瞬之间销声匿迹,光亮也逐渐消散。
众人这才急忙冲上前去,阵中只剩下倒地的听澜与梁孟氏,花灼保险起见,先摇了摇听澜的肩膀,见人确实面上阴气消散,才摸了摸这丫鬟的脖子,虽微弱,但还是有明显跳动的。
刚松下一口气,却听旁侧,许如意僵硬的声音道,“坏了。”
花灼目光正要望过去,眼前却被一双戴着白玉镯的素手虚虚遮掩,花灼一顿,侧目正对上旁侧厉鬼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眼。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总觉得,自梦中交换秘密后,梁善渊这厉鬼在她面前有了些改变。
虽依旧一副纯良和善的模样,但不再装的那么面面俱到,例如方才听李夫人话语,便显出分看戏的闲散来。
现下,对比满室慌乱,她也丝毫不在意,目光只落在花灼一人身上,好似花灼比这间祠堂里发生的一切都要让她觉得有意思。
“你做什么?”
花灼皱眉望向她。
“要看吗?很可怕的,灼灼还是别看了吧?”
“有多可怕?”她越这样说,花灼越在意,“没救了?”
四目相对,花灼望向她目光里,藏有几分笑意。
“嗯,梁海弑母了。”
花灼一顿,继而移开视线,再没往对面的方向望去。
她似是被吓到了,脸色变得极为苍白,微咬着唇,眉心轻蹙,这副模样,倒映衬的眉心朱砂痣比往常更红了些。
就像一滴血滴在眉心。
梁善渊定定注视着,一点点探出手去。
花灼本因听说梁海弑母后心绪复杂,眉心忽的被旁侧女子冰凉的指头一戳,她微愣抬头,便被吓得心浅浅一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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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鬼行事动作不知为何极为浅缓,时常要人察觉不出她靠近,现下正距离她极近,一身的清苦药香迎面而来,冰凉指尖围着花灼眉心的那颗小痣轻轻的打着转,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映满了花灼的倒影。
好奇怪的眼睛。
花灼定定望着她,才发觉,梁善渊好似是没有瞳孔的。
她的眼睛很黑,一双眼白里盛着的黑色瞳仁儿里,黑到不掺杂任何其余的东西,只剩下深深的黑色。
“是真的痣啊。”
“废话,当然是真的了,还能有假的?”
花灼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额头,她微歪过头,偏偏梁善渊的指头也紧跟着她的动作移动,花灼心下不悦,正要开骂,却听梁善渊轻笑一声。
“长在这样明显的位置,一定是在上辈子有很重要的人吧。”她面庞浅笑,蝴蝶花灯的昏黄也无法温暖她眸色一分。
“什么意思?”
花灼挥开她的手,摸着自己有些发凉的眉心,觉得不太舒服。
“灼灼没听说过啊?身上有些地方的痣,是希望被上辈子认识自己的人更好辨认出来,”
她指尖总是不安分,又抚摸上花灼的耳垂,浅浅揉捏着,“你说,是不是因此我才会跟你遇到呢?”
此女耳垂,与他的耳垂不一样。
没有扎耳洞,触感颇为温软,和他的不一样,当初看到府中的女子们都扎了耳洞,所以他也跟着扎了,但是,恐怕他这具身体原本的耳垂,也不会有面前这‘小戴菊鸟’的耳垂摸起来有意思。
有意思。
梁善渊心里闪过这三字,眸光里忍不住带出几分笑意,他竟会觉得一个活人颇为有意思。
无论是她自身的蹊跷,还是时刻跳动,偶尔还会加速跳动的心,或是她小巧的手指,再或是,她柔软的耳垂。
虽过分警惕的娇纵性格他些微不喜,也不喜她心悦那牛鼻子道士的古怪眼光,但不可置否,她很有意思。
梁善渊指尖揉捏着少女的耳垂,又浅浅勾着她耳廓一点点往上,浅尝辄止般圈绕着她的右耳,忽见少女垂落的发梢微颤。
有风吗。
梁善渊闲散的目光望向少女面庞,眸光却冷不丁一顿。
花灼低垂着眼睫,纤长的睫毛都微发着颤,一张白皙的面庞在蝴蝶花灯的昏黄光影里,染着浅浅粉意,她微抿着唇,露出来的一点唇畔染着些微水意。
少女本就被他挡在角落里,现下,满祠堂拥挤吵闹,都在议论那死了的梁孟氏,唯独此处,好似与她共处一方天地般与其他人隔绝开来。
梁善渊定定注视着她,不知何缘故,竟有种颇为怪异的感觉在心下蔓延开来。
恍似想与她更靠近一些,梁善渊弯下腰身与她平视,些微凑近了她,少女却似被吓了一跳,才回过神来般,一把甩开他摩挲着自己耳垂的手。
花灼捂着自己些微寒凉的右耳,心咚咚直跳,她耳朵一向敏感,小时候不让碰,长大了旁人故意对着她耳朵一吹气她半边身子都有些发软,反应过来要生好大的气。
可不知是不是被此鬼发现了弱点,梁善渊总是故意摸她的耳垂,方才还摸得如此怪异,要花灼一下子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忽被这鬼猛然靠近,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
推开她犹不解气,花灼气的掐了一下她的手背,只觉脸上热的厉害,“你是不是疯了?你太放肆了!我告诉你!你再随便碰我我就打死你!”
她顶着些微泛红的脸朝梁善渊举了下拳头,狠狠剜她一眼,再没理她,抬步要去许如意二人身边,却忽听门板颤抖,她心中一顿,抬起的脚步却没能上前,回头,自己的裙摆竟被蹲在地上的厉鬼捏住拽着。
花灼是真生气了。
这厉鬼搞什么!她方才没计较便罢!如今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这疯子!还不快——!”
花灼话音一顿。
忽听轰隆一声,是前方一块木板自穹顶掉落,激起满屋灰土,祠堂内几位早吓破了胆的姨娘尖叫不休,花灼大脑一懵,抬头往上看,穹顶塌陷一块,露出一小片红光漫天。
她本以为方才身上热到难耐,是因梁善渊的缘故,如今才知,是起火了的缘故!
又看地上那块染着焦黑的等人高木板,若她方才去寻许如意,恐怕定会被此木板砸中身子
花灼忍不住回望身后守着蝴蝶花灯的梁善渊。
正为梁孟氏诵念往生经的许孟二人也发觉不对,偏偏如今祠堂之内前有狼后有虎,外头满是猴怪作祟,祠堂内越来越热,许如意忙翻出一沓符纸匆匆画着想交给每个姨娘,要众人起码有辟邪之能,偏偏祠堂内姨娘们急疯了,见四周越发炽热,嘶声尖叫起来,竟跑去门口便开始奋力撞击大门。
“你们不要再撞了!冷静一些!外面有猴怪!待我画完驱邪符!一人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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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理会许如意的话,姨娘们拼命撞击大门,原本便不牢固的门锁登时断裂,熊熊火光烧进来,花灼急忙后退,只见姨娘们跑出祠堂,又在遇到火时拼命尖叫逃避,不知所措之际,自火光之中伸出无数双漆黑毛手,通身漆黑的毛猴生着人一般的脸迅速涌出,爬上每一位姨娘的脖子,抓着她们的脑袋用力拔着,牙齿啃咬头皮,一瞬之间,星火缭绕,猴子的欢呼雀跃与人的尖叫声几乎成为梦魇。
许如意抖着手画出几张符纸,交予梁南音梁善渊两张,李夫人躺在地上似毫无感知,梁南音疾步要走,见李夫人如此,纠结片晌,又回身将其搀扶而起,方跟在花灼等人身后一同出祠堂。
许如意祭出铜钱剑,猴子蹦跳而来,他铜钱剑尖抵一张染血符纸,口中念念有词,火光之中数不清的猴子逐渐堆积而来,各个嘴边都染满红血,望过来的一双双毫无感情的棕色眼睛令人不寒而栗。
它们被许如意的铜钱剑隔绝在外,虎视眈眈盯着她们,一双双棕色的眼睛紧盯着每个人的头颅,恍似正等着用牙齿咬开人的头骨取出脑髓。
“看来光一个梁海还不够,肯定还有其他怨鬼,否则这些猴子不可能如此迅速开启灵智,定有其他怨鬼的怨气作祟,猴子才会跟着活起来!”
“文曲位!”
花灼与孟秋辞异口同声道,三人对视一眼,孟秋辞背着听澜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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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带花灼妹妹,南音与善渊姑娘她们去梁府寻找其余生者!”
“好!我去寻梁府文曲位!师妹!灼灼!你们保重!”
在如此大火之中寻那藏匿着真正的梁善渊的文曲位几乎算九死一生,几人刚分散,花灼脑海中警报便越发刺耳。
【警报!警报!宿主触发梁府鬼话篇关键剧情!请勿走偏!请勿走偏!警报!警报!】
火光漫天,烧的花灼浑身发热,花灼皱紧了眉心,额间一片虚汗,忽对前方孟秋辞与背着李夫人的梁南音大喊,“你们去吧!我不放心!我去找我哥哥!”
第 35 章
“花灼妹妹!你快回来!”孟秋辞见状快要急疯了, 背着听澜急忙跑回来要去抓花灼,
“寻找文曲位太过危险!梁善渊一定怨气滔天!你过去便是奔赴虎穴狼巢!花灼妹妹!你听我的话!”
“我不管!我哥哥有危险那我更要过去!”花灼一边宣誓,一边听脑海中阴德提醒, 心中虽恐惧, 又有些对不住孟秋辞,但嘴上越说越坚定,
“我哥哥死了我也不活了!我要去!你少拉我!”
“你胡闹!”孟秋辞真生气了, 以前便知这小姑娘对她阿兄极为亲昵, 但如今紧要关头怎能如此不顾性命?孟秋辞背着昏迷不醒的听澜, 费力抓着她要将她拉回来,
“花灼妹妹!你莫要真惹我气怒!梁府如此危机四伏,不仅怨鬼作祟还有妖物横行!你若出半分差池便是师兄不言,我自己心头也过不去这关!”
“你休要管我!”花灼知她固执, 但不知她如此固执,想逃都逃不掉,“我一定得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这样想去?”
旁侧, 与现下局势极不匹配的温和声音道, 这‘玉观音’站在一片火光之中,自方才便跟在花灼身畔, 看戏一般观赏一切。
花灼知她既问, 定是有法,仰颜道,“想去!”
梁善渊似笑非笑的眉目望她片晌, 一片红光漫天之间,那双漆黑的眸子也恍似被染上浅浅红光, 显得极为邪性。
“可以,我帮你。”
花灼没想到她如此好说话, 便见梁善渊已转过头,白玉耳坠微晃,面朝孟秋辞道,“秋辞姑娘,要我们去吧?我会看好她的。”
孟秋辞明显不愿,刚要说话,花灼便见孟秋辞的视线变得有些古怪。
这感觉,与之前听澜第一次与梁善渊说话时,展现出的迷怔有些相似。
但听澜当时是对梁善渊展露出了痴迷,孟秋辞只是有些迷怔,蹙着眉,似是心下还有不快,花灼正心中不安,手已经被梁善渊从孟秋辞手中扯了出来,“多谢秋辞姑娘,我们先走了。”
“哦你们可千万记得注意安全,莫要出事了。”
“好,多谢秋辞姑娘,你也是。”
梁善渊目光定定看着孟秋辞,见孟秋辞回身,方牵住花灼的手带着她绕过渡满火光的回廊往前去。
“你方才用的是什么?”花灼体力不大好,被她牵着手快步跑在她身后,“为什么孟秋辞会听你的话?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自然不会,”从花灼这角度,只能望见她一头长至腰间的墨发,若上好绸缎般镀着浅浅华光,“灼灼难道没听说过鬼会迷人心窍吗?我用的便是这法子罢了。”
“迷人心窍”
“是啊,”梁善渊没有回头,只牵着她的手往前头去,“但对你没用。”
“什么?”花灼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你没用。”
她忽的在火光熊熊的回廊内停下脚步,回过身来,面朝花灼。
“很奇怪吧?我也觉得好生奇怪,为何独独对你一人没用。”
星火缭绕,红光漫天,将黑夜烧成一片火红,花灼心中不明所以,却下意识后退一步。
脑海中警报未响,花灼没有自乱阵脚,想松开她的手,指尖却被梁善渊紧紧牵着,用力到些微发痛。
此鬼站在火红天地之间,目光细细扫过面前少女的每一丝表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女明显对自身的古怪一无所知。
梁善渊几不可见的弯了下唇,“所以别怕我,世间唯独你不受我蛊惑,灼灼,我是觉得你不一样才心里有你,才愿意帮你的,我虽是鬼,但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与我待在一起你不必总是如此担惊受怕,我肯定不会害你,大可放心吧。”
骗人鬼。
花灼虽不知她忽的解释这些谎言是为何,但也无心思考,“咱们快去吧!我担心我哥哥出事!”
话落,没再看梁善渊一眼,只要梁善渊快些告诉自己文曲位方向,便拉着她迅速朝梁府西边的方向而去。
梁善渊跟在她身侧,侧眸瞥见此女面上焦急,心中哂笑,面上也染带出几分嘲讽笑意来。
那牛鼻子道士虽没什么杀的必要,但恐怕也会坏他的事情,只可惜梁海那怨鬼已死,他如今与梁府那些猴子的联信便也跟着断了,他自是不会因那小道士脏了自己的手,但留着他的命也着实有几分碍眼。
思忖间,二人已到梁府西侧,花灼围绕着一片空地,朝火海大喊,焦急不已,“哥哥!”
“哥哥!你在哪儿!哥哥!”
她又喊一声,正心下不安,生怕自己来晚,忽听火光之中传来不可置信的动静,“灼儿?!”
“哥哥!”
花灼大喊,急忙寻着未被火光侵占的空地跑上前去,见许如意满身狼狈,正拿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锄头锄地。
西边一颗歪脖子柳树底下已被挖出一个大坑,许如意心急如焚,身上贴着好些符纸,火光中满是猴子尖声欢叫,漆黑手臂自火海之中摇晃,似围着许如意起舞一般,好似只等火越烧越大,便将许如意一同吞噬入内。
“灼儿,你怎的在此处?哥哥不是要你与你秋辞姐姐一同走吗?”
“我担心你,我帮你!”
花灼言简意赅,无意再听许如意唠叨,急忙捡了地上散落的锄头要去另一侧帮许如意一同挖坑,许如意见状,颇感荒唐,“灼儿!你莫要胡闹!快回去你秋辞姐姐那边!”
“我没胡闹!你挖你的!我也挖!莫要浪费功夫!”
花灼一把挥退他,不管不顾的挖起坑来,许如意心急火燎,见梁善渊竟也一同跟着来了,急忙上前,“五姑娘!小道虽不知你二人是如何过来的,但劳烦你再带舍妹回去!小道就这一个妹妹!千不能万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胡来!”
许如意急忙撕去身上几张驱邪符纸交给梁善渊,人却没接。
许如意一愣,望眼前女子,却见那女子目光正打量他,眼神颇为怪异,似评估物件一般,许如意因外貌俊美,一向抵触他人目光,更不要提如此明晃晃的打量,且总觉这目光并不友好,当即皱起眉来,却见眼前女子已回身,竟是没要他给的符纸,便朝花灼走了过去,
“道长放心吧,我会看好人的。”
锄头实在太重,花灼挥动几下刨出几捧灰土,正要继续,抬头见梁善渊朝自己过来。
“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我!”
花灼忙要给她也捡个锄头帮着自己一同锄地,却被梁善渊拦住,抬头,此鬼望来的目光颇有几分好笑。
“究竟是谁告知你兄妹二人,尸骨便一定在树下埋着?”
她声音不大,再加上火海中猴子的犀利叫声,只靠她很近的花灼能听见她的声音,花灼似醍醐灌顶,也是她与许如意情急之下没有想到,忙放下锄头追问,“你知道在哪儿?”
梁善渊对上她一双雪亮杏眼,轻唔一声,指尖摸上她的脸颊。
疼痛消散的感觉,总会令他些微恍惚,好似他也不再是游离世间的怨鬼,反而成了个极为普通,有心的,活着的凡人。
但他知道,所有一切,都是他偷来的片刻惬意。
一旦与她分开,疼痛与心中的荒凉便会再次扶摇直上,若从未体会过疼痛全无之感,也就罢了,偏偏,他体会过了,便更加无法放手。
梁善渊一指搭在自己唇畔,另一只手抚摸着少女面颊,视线思忖的望着她,见她目光又泛出几分警惕,才恍惚回神,对她弯了弯眉目,“嗯,我会告诉你的,但是灼灼,我帮过你很多次,对吧?”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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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慷慨几乎令花灼无法不警惕,如今听她如此问,直觉她终于要说出些真话,不再是梦中那模棱两可的
依誮
暧昧答话,恐怕这次,会更加接近这黑心莲几次对她慷慨帮助的真正目的。
“你想要什么答谢?”
花灼虽紧张,但想到许如意就在旁边,也松懈下不少情绪,若黑心莲有要害她的举动,她就赶紧跑过去,抱住许如意不松手,总不会还如原身一般死无葬身之地吧?
她全身几乎写满要往旁侧那牛鼻子小道身侧逃跑的意图,梁善渊些微哂笑,指腹抚摸着少女柔软面颊,在一片火光漫天中道,“我身为已死之人,得这身皮肉很不容易,”
花灼感受她指尖碰触,回忆原身结局,不禁全身紧绷,刚要阻止她危险发言,便听眼前厉鬼道,“为要他人自愿,我一向会答应皮肉的主人做些事情,灼灼,你猜,真正的梁善渊拜托了我什么事情?”
花灼不知她为何如此询问,“报仇是吗?”
“嗯,差不多,”梁善渊好似根本不会腻一样,指腹摩挲着她的脸,“她拜托我,要梁府的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花灼心蓦的一沉,反应过来她话中蹊跷,“梁府的所有人?不止是李夫人,梁县令他们,你说所有人?”
“对,所有人。”
难怪,原著梁府鬼话篇,活下来的只有许如意与孟秋辞二人!和梁善渊一只伪装成人的阴鬼!整座梁府连条看门犬都被烧死了!
花灼当下便有些急了,这算什么无妄之灾!人成厉鬼之后果然性情大变!再讲不清道理了!
“我不喜行凶作恶,自然未答应帮她,可既得她人皮,便不可违背她的意愿,所以虽不帮助,也不会阻止,”梁善渊指尖捋着花灼的碎发,叹出口气道,“但是呢,如今我实在喜爱灼灼你,虽然灼灼一直很怕我的样子,我也愿意帮你。”
花灼不明所以,却心下不安,只觉她那含带着笑意的目光越看越古怪,这眼神乍一看颇为温和,但看久了,就像毫无生气的纸扎人一般,要人心中都起阴森之感。
可她又如此说了
“谢谢谢你?”
梁善渊看她这副心中明显怀疑揣测,却还不得不答谢的模样,冷不丁笑了一声,白玉耳坠微晃,“不用谢,不是白帮的。”
来了。
花灼站直了身体,“你要什么?”
“我说过了啊,”梁善渊眉目弯弯,“我要你。”
她双手忽的捧住花灼的脸,从上往下注视着花灼的眉眼,墨发垂落间,满身苦涩药香跟着传来,花灼一懵,眼睛飞快眨了眨,“什么意思你你这身皮穿够了?想要我的皮?”
花灼光是说出这话,头皮都些微发麻。
却听梁善渊轻笑,“要你的皮?”
这确实不失为一种办法。
既触碰到此女才不痛,那么他不若直接穿着此女的皮。
梁善渊指腹带着思忖,摩挲几下她柔软的面颊,好片晌,目光掠过她发颤如蝶翼般的眼睫,才轻唔一声,
“灼灼为何总是用恶的角度去揣摩我?我怎会舍得要你的皮呢?我知我向你坦白真身令你难免恐惧,但我与寻常鬼魂不同,性情如你所见一般良善,从不伤人的,灼灼,信我。”
她声音放的很轻,温柔到在这宛如炼狱一般的人间,恍似勾人入地狱的邪鬼。
花灼不仅没放松警惕,反倒心中更加不安,梁善渊看出她目光中显露的情绪,心下虽早有预料,但依旧难免微烦,面上浅笑道,
“灼灼,我知你对我警惕,这十分正常,但还望你能给我机会亲近你,我所要之物并无其他,只有一样,便是盼念与灼灼更近一步,唔,每日都拥抱,如何?”
“可以。”
花灼应的相当快。
反正她现在应了,之后再如何做便管不着她了。
花灼当下便要问她真正的梁善渊究竟在哪,却被梁善渊双手捧着脸板正了方向,抬头皱眉,“还有事?”
“自然,”梁善渊温和道,“灼灼既答应了,那么你我便签一约定吧。”
花灼:?
“约定?”
花灼紧皱起眉,便见梁善渊自手袖中掏出两粒棕褐色丸药,取出其中一个递给她,“嗯,这是虫蛊,若不遵约定每日与我亲近,那灼灼便会受虫蛊之苦。”
“这对你来说是个这么重要的事情吗!”
花灼都服了!至于吗!虫蛊都用上了!
“当然,我说过了,我想与灼灼更加亲近,为防灼灼说谎,例如口头之约后便当无此约定,那可会寒了我的心,”
梁善渊将虫蛊药丸递过去,“这虫蛊吃下后,但凡违背,便会似百爪挠心,但灼灼放心,解药在我这里,”她攥着另一只手中的丸药道,“此虫蛊有可解之法,我只是想要灼灼你不要如此排斥我,尝试接受我心意罢了。”
花灼不安,但见旁侧许如意挖的浑身灰土,梁善渊面上又是如此闲散笑意,不论花灼如何绞尽脑汁,也确实想不出真正的梁善渊尸身埋藏何处。
许如意与孟秋辞尚有主角光环
她呢?
她可是梁府鬼话篇的必死之人啊。
花灼恨不得将眼前这黑心莲暴打一番,急的原地转了个圈,戳几次系统也无人应答,方才无计可施的走到梁善渊跟前。
“狡诈!坏人!”
花灼骂都骂不出什么来了,气的一拳打梁善渊肩膀上,方才接过梁善渊手中丹药,纠结片刻,一口吃了下去。
有些苦。
心里也苦。
花灼恨不能大哭一场。
“行了吧!”她犹不解气,又用力打了梁善渊肩膀好几下,气的狠狠瞪她,“到底在哪!快说!”
花灼虽力气本就不大,但被如此激烈殴打,也有些微疼痛,自之前梁善渊被她第一次打了肩膀,便觉心中古怪,现下,更觉怪异。
游离人世间百年,他从未被打过。
但此女既已吃下虫蛊,他便也无心计较,揉捏着被她打了的肩膀,指向不远处的墙。
花灼一愣,当即心下了然,拿起地上的锄头便朝对面的墙跑去。
她留了个心眼,没全信那黑心莲,生怕被坑的全军覆没,孤身一人来挖墙,花灼身型娇小,双手举着那锄头砸上墙面,只觉似碰上铜墙铁壁,几次试下,砸的她头脑晕沉不说,一侧在柳树下挖坑的许如意也察觉动静,“灼儿?”
“哥哥,你挖你的!”
花灼不想许如意也来此处,若黑心莲告知她的是假话那便全军覆没,她急忙搬着锄头跑离墙面,闭上眼搬着锄头又迅速跑过去,锄头拼尽了她全身的力气砸上墙面,花灼只觉锄头几乎快松离她的手,回头,才见梁善渊不知何时过来了,她苍白的手心压着花灼手中锄头的木把手,只听一声碎裂,花灼头皮一紧,抬头望,急忙推着梁善渊往后退去。
只见整面墙皮层层倒塌,灰土漫天,火光连绵间,逐渐露出里头景象。
也是这时,许如意也走了过来,与花灼一同,呆愣愣望向这面被砸开的‘墙’。
只见墙中,藏着具姿势极为怪异,盘腿而坐,面目全非的干尸,干尸全身皮肤好似消失一般,只发黑的皮肉紧贴着尸骨,最令人注意的是这干尸的头,头颅被砍去一半,里头空空如也,脑髓早已不知踪迹。
哪怕花灼自穿来此间,已见过太多不愿见的,此时此刻,也不免心中泛起极为荒凉复杂之感,半含恐惧,半含难受的后退一步。
许如意忙祭出铜钱剑到两姑娘身前,颇为警惕的望着这具墙中干尸,只觉一阵怨气滔天迎面而来,此等怨气极浓的怨鬼,恐怕世间难寻几只,许如意额间登时沁满冷汗,手摇铜钱剑,画出一道染血符,
“赫赫阳阳!引雷霆之劫!吾敕此符!普扫不祥!诛战无盖!急急如律令!攻!”
话音一落,燃血符登时顺着铜钱剑所指之处泛出一片浓浓金光,几欲夺四面火焰之光彩,花灼跟在许如意身后,急忙吹,“哥哥!你太厉害了!你就是世间——”
她话音一顿,却见符纸登时在半空烧成灰烬,再望墙中干尸,只见那干尸一双枯洞般的眼竟落出两行血泪。
花灼直觉不妙,还没反应过来,竟直接被许如意一把扛到肩上,运麻袋一般喊着梁善渊转头就跑,
“此厉鬼怨气滔天!不愿原谅更不会被伏!若我与此厉鬼硬碰硬更会要她怨气冲撞整座梁府,届时再无人能逃出此地!如今烈火熊熊,梁府不可再留!咱们快跑!”
“哥哥你!”
哥哥你真没用!
花灼念着积累阴德,将想说的话硬生生咽回嗓子眼里,被许如意一路扛麻袋似的扛着跑出重围,听孟秋辞的声音隔着火海远远道,“师兄!”
“秋辞!我降服怨鬼无果!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跑!”
火越烧越大,火光之中竟有数不清的似人又非人的猴子起舞,用那尖细的声音欢呼雀跃,也是这时,梁南音也背着两人费力跑出火海,竟是昏迷的翠柔与李夫人。
几人汇聚,见梁府大门已开,但门口空空如也,反倒许多猴子在门边爬上爬下,大门之处堆积许多红血,明显是有人想跑出梁府,皆被猴子一网打尽。
猴子想要来捉跑来的花灼等人,但手刚碰过来便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只见猴子急忙逃开,拼命甩着手,指尖亦然升出一片焦灰,登时又恨又惧的怒视花灼等人。
“快!快过来!”
孟秋辞体力好,背着听澜第一个跑出梁府,不知何缘故,明明梁府大火,但外头竟空无一人前来查看,她心下恐惧,急忙招呼后跑来的许如意花灼与梁善渊,梁南音背着两个人,颇为费力,刚爬上台阶将两人放下,却似听到什么,回过头去。
“南音姑娘!快!”
孟秋辞忙对她伸出手来。
梁南音却回望身后。
花灼刚被放下来,回身望向站在门内的梁南音,心觉不妙,“你要做什么去!还不快过来!”
梁南音站在火光之中,一身白衣,她回头望着里头火海,又转过头,“我听到我听到我阿娘喊我了。”
“什么?”火烧的实在太大,梁府内的猴子又实在太闹,花灼没太听清,只忙道,“你快回来!”
“南音姑娘!现下梁府明显在结界之内!你不要犯傻!”
梁南音看着门外的几人,目露些微挣扎,继而,竟转身一人跑进火海之中,“阿娘阿娘!你在哪儿!”
火光之中,她明显听见了。
她阿娘未嫁来梁府之前,是唱戏的戏子,声音与寻常女子不大一样,她听出来了。
“阿娘!!”
梁南音目光匆匆扫过四周,忽听火光滔天之中,有道熟悉声音不可置信的喊,“南音!?”
“阿娘!阿娘你等着我!我过去救你!”
火光滔天,梁南音被火光逼退一刹,继而不管不顾,捂着头弯着腰便跑入火海之中。
“阿娘!”
“南音!南音!”秦氏被几只猴子抓着扯着,早已衣衫不整,满身狼狈,一抬头,脸上竟有大片肉早被啃了去,“南音!救救娘!救救娘!啊啊啊啊!”
“阿娘!”
梁南音急忙跑上前,有护身符纸在,几只猴子一见到她便急忙跑走,却不离远,只守在外围,等着她被这火海困住烧死,再去啃食她尸身。
梁南音满脸是泪,将自己的外裳脱了披在秦氏身上,将秦氏抱在自己怀里往未被火灼烧之地逃去,却见院中柳树被火烧毁,大片大片砸落而下,堵了去路。
“阿娘”
梁南音紧紧抱着秦氏,将死之刻,她浑身早已痛热到不知是不是尽数被烫毁,听秦氏不断哀哭,心中竟有荒凉之外的心绪。
她知道秦氏听不见。
但她还是想说。
“阿娘,我到今日才知,五姐与静姐儿,分别被埋在府里的文昌文曲位”梁南音的声音很轻,说出口的话,尽数被火海之中的猴子作祟所掩盖。
“我其实真想问你,若父亲对你说我也偷了弟弟的智慧,你会不会也将我埋进土坑里。”
秦氏早已疼昏了神,听不清话了,她早年未嫁来梁府之前貌美,虽跟着戏班子,但从未受过什么罪,现下疼痛到哭的撕心裂肺。
根本看不清,抱着自己的女儿早已哭的满脸是泪。
“你一定会,”梁南音闭上了眼,“你一定会。”
“就像小时候,我不会剥栗子,但我很爱吃,可你一次也没给我剥过,到后来,弟弟也爱吃栗子,你让我给弟弟剥栗子,你也坐在弟弟身边,笑着给弟弟剥栗子吃一样阿娘,你没给我剥过栗子,也从来就没对我怎么笑过。”
火逐渐烫毁了她的全身。
不知是不是走马灯。
梁南音回想起了好多的事情。
梁能文从小身体不好,秦氏爱子如命,每年去附近寺院烧香拜佛,供大笔香火钱,只盼梁能文身体健康,又听寺院中人说,亲人行善积福,才算最好。
秦氏一开始要梁南音跟着多做大小善事,后来见行医布施最能帮助他人,便要梁南音去自家医馆,跟着医馆里的老先生学医。
本想只要梁南音学些皮毛,不要银钱帮他人看些小病症。
偏偏梁南音一接触医学药理,便就此喜欢上了。
秦氏对此,又欣慰,又后悔。
欣慰的是,梁南音进修医术,四处行医,能更好为梁能文积攒德行。
后悔的是,梁南音一内宅姑娘,竟外出抛头露面,如此模样,将来恐怕无法许配个好人家。
所以,复杂心绪之中,对梁南音更是心生怨怼,但凡母女见面,秦氏便总似面对仇人,说话颇为怪异。
但梁南音也早习惯了。
习惯她从前对自己的动辄打骂,习惯她那之后对自己的横眉冷目,习惯看着她对弟弟笑意温柔,如话本里那些辛勤体贴的娘亲一般。
习惯了。
“阿娘,”梁南音早已泪落满脸,“若有来世,我也想成为弟弟,”梁南音无力的躺下来,感觉四面走来的脚步声又多又杂,猴子的嬉笑声此起彼伏响在耳畔,
“不,若我能不是梁南音,不是阿娘的女儿,若我从未生在梁府,便好了。”
第 36 章
宁州黎阳县下李家村, 正是临近暮色四合间,土道内一四角挂金铃的犊车自远处行驶而进,车壁镶金饰玉, 贵重非凡, 来往村民无不驻足围观,待见犊车在一稍显破落的宅院前停下, 纷纷作鸟兽散。
日前县令一家遭飞来横祸, 火烧宅院七日才灭, 全府上下几乎死了个干净, 留下残存两三活人亦是身子病的病,脸上毁的毁,黎阳县人乍听此消息无不同情感慨,偏偏这火连烧七日, 竟是揭露出梁县令一家隐瞒丑事。
传闻梁县令家中子辈之所以聪明机慧,是暗中做了邪门歪道之事,梁府废墟一片中发现了好些搁在角落里的铁笼子, 里头还有没烧死的猴子抓着铁笼拼命嘶吼。
一时议论纷纷, 都说梁府是信吃猴脑,子辈聪慧的传言, 每月进好些猴子入府, 猴子本就灵性,梁府每月杀猴子不计其数,落到如此惨相, 是遭了猴子报复。
梁府侥幸活下来的几个老弱妇女本还受了几日村民照拂,待听此传闻沸沸扬扬, 恨不能离梁府幸存的几人越远越好,现下虽见这犊车停在梁家人住的院落前深觉晦气, 却也因好奇,并未走远。
只见犊车里一前一后下来两个穿墨蓝色道士服,扎太极髻的一男一女,前头男子相貌清冷出尘,后跟女子温婉柔和,回身搀扶一身穿明黄色衣裙,戴黄金长命锁,绿翠碧玉镯,梳飞仙髻垂两条翠绿色丝带,杏眼桃腮的少女下来。
此女面容娇美,偏偏下来犊车便横眉冷目精品雯雯来企鹅裙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站在犊车前与两道士说了什么,继而冷哼一声,双手环胸再不上前一步,只在犊车前等着。
孟秋辞与许如意见她如此,轻叹口气,方才进了屋院。
这宅院听闻是李夫人出嫁时手里的嫁妆之一,多年未曾修缮,破旧狭小了些,却也勉强住人,刚踏入门槛,后头紧跟道脚步声,许如意微讶,
“听澜姑娘,你不在灼儿身侧伺候吗?”
这几日花灼想将听澜撵回长安,听澜在宫里就是个洗衣裳的小丫鬟,虽三公主骄纵蛮横,但也绝不是难伺候的主子,反倒出手大方性情又随性。
听澜心里不想舍了这差事,病好之后颇为殷勤,几乎寸步不离花灼身侧,闻言忙笑,“小姐说要我来两位道长身边。”
许如意担心花灼一个人在外头危险,不住回身打量门外,
“好,那你跟我们来吧,送完药材咱们便回去。”
自梁府出事已过十日有余,这期间只善渊姑娘会每日过来许如意等人暂住的驿站为他们治疗伤口,顾念梁善渊一片仁慈之心,梁南音亦宅心仁厚,许如意孟秋辞便想在离开宁州之前,最后过来探望一番。
正跨入宅院,却闻糕点清香,坐台阶上发呆的一下人模样的女童见状,忙上台阶喊,“姐姐!来人了!”
“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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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房里传出熟悉声音,女子一身粗布衣裳,脸上缠了白布,见是她们,目光又惊又喜,“两位道长!听澜姑娘!”
她要跪下,许如意忙道,“翠柔姑娘快起!”
孟秋辞将她扶起来,“你虽无大症,但到底脸上身上都落了伤,怎么还起来做糕点?不是雇了个下人?”
翠柔见着她们就高兴,泪眼朦胧,高兴的不住摩挲着孟秋辞的手,“好姐姐,好姐姐,我想着南音姑娘爱吃我做的糕点,怕她往后吃不着了,便起来做些给她。”
“正好你们过来,也带些回去,”翠柔欣喜的快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又问,“好姐姐,郡主殿下呢?没过来吗?”
“嗯”孟秋辞点了下头,“她身子还不大舒坦,翠柔,我们先进去看看。”
与翠柔告别,三人撩帘子进屋,只闻满屋子清苦药味,正往里屋去要撩帘子,一双苍白若玉的手便将帘子先撩了起来。
露出张温和美面。
女子一身白衣,耳垂坠白玉耳饰,墨发映衬面庞越发苍白,若萦绕月辉光彩,她眉目柔和似画,浅笑道,
“方才便听几位声音传来,没想还真是。”
听澜一见梁善渊,心口就觉怪异,她面红耳赤,喊了声,“五姑娘。”
梁善渊朝她弯笑,浅浅点了下头,听澜心中喜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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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渊姑娘好耳力,我们过来看看。”许如意举手中药材。
“不必带东西的,两位道长见外。”
梁善渊挪开步子,这时,里头听见动静的人也起身过来,“善渊,是谁啊?”
秦氏穿一身布衣,她身上伤的不重,只脸被猴子啃咬毁了好些,如今也如翠柔一般脸上缠裹白布,但却比翠柔更有精神,声音自带几分高昂。
“秦姨娘,是两位道长和听澜姑娘过来了。”
秦氏忙招呼,“三位快进!快进!”
屋内药苦味更浓。
许孟二人目光环视一圈,才望向床榻上躺着的人。
只这一眼,便不忍心的移开视线。
梁府起火,梁南音伤的极重。
当日梁府深陷怨鬼结界之中,许如意为破阵绞尽脑汁,花灼急的将自己的手指头都尽数咬破了帮着许如意一同画符,三人才在最快的时间内破出结界,唤来当地火术使灭火。
发现梁南音时,此女将亲母护在身下,满身几乎快被烤的不成人样。
虽当日亲眼所见之时便被梁南音的模样吓了一跳,可如今再见,依旧不免心中难过,二人心境复杂,还是听澜擅话语,自家人般拽两张椅子要孟秋辞许如意坐下,问梁善渊,“现下姑娘正睡着还是醒着?”
梁南音面目全非,脸上裹白布,看不大出来。
“醒着呢。”
秦氏坐在床边道,她手里剥着栗子,茶桌边好些栗子肉堆着,栗子皮满当当扔在个木篮子里,秦氏拿着栗子肉喂到梁南音嘴巴,梁南音一动不动,秦氏眼睛睁得很大,眼眶通红,朝孟秋辞等人笑起来,
“我家南音醒着呢!没睡!”
“南音啊,你看看是谁过来啦,”秦氏的声音像在哄着小孩子,轻轻缓缓,
“是两位道长过来啦,他们去过好些地方呢,我家囡囡不是一直想出去云游四海吗?可惜娘不太懂,南音啊,你跟两位道长说说话好不好啊?你听他们给你讲讲,阿娘不懂,你听他们给你讲讲其他地方有意思的事情,对了,郡主不是从长安过来的吗?我家囡囡一直喜欢长安呢!我家囡囡也去过长安呢!”
秦氏一说话便停不下来,方才碰面时显露出的正常好似一点点撕破了个口子,秦氏哄孩子似的坐在梁南音床边,手里剥栗子的动作根本没停下,“囡囡啊,你看看,你看看他们嘛,嗯?”
兴许是她的坚持有了作用。
梁南音一双眼皮费力的眨了一下,转过眼珠,望向孟秋辞三人。
三人对上她目光,心中五味杂陈,孟秋辞鼻腔一酸,咬了咬唇,搬着板凳坐的离梁南音近了些,“南音姑娘,我们过来看看你。”
梁南音似是笑了一下,目光显得颇为柔和,费力“嗯”了一声。
秦氏听见梁南音说话就高兴,又在一旁自说自话起来,早就伤痕累累的手上不断剥着栗子,又似忽然反应过来,对孟秋辞等人高兴道,
“哎,我不说话了,你们聊,你们多跟南音聊聊天!跟她多聊聊!多讲讲!”
“好。”
许如意对秦氏点了下头,看着秦氏剥栗子剥到染着红血丝的指头,微微一顿。
但说,其实也没什么可说。
尤其许如意孟秋辞,本就不善言辞。
气氛沉默之际,倒是听澜,到梁南音身侧道,“南音姑娘,平日定要好好吃东西,多注意疗养,日后到长安,我们郡主一定带着南音姑娘一同游玩。”
“对!一同游玩!郡主殿下带着我们囡囡多出去玩玩走走!”秦氏喜悦道。
孟秋辞望着梁南音,面上却没有笑,“南音姑娘,多多保重。”
“嗯。”
梁南音道,目光望向左右,却张了下嘴,颇为费力的问,“花花灼姑娘呢?”
“花灼妹妹她,”孟秋辞话音微涩,对上梁南音一双望过来的清白目光,不知为何,孟秋辞摁住了许如意的手,先他一步道,“花灼妹妹她,心里对你有些怨,才没过来。”
旁侧秦氏剥栗子的手一顿,继而,颇为僵硬的抬起头来。
几人都没料到孟秋辞会如此说,唯独梁南音望着孟秋辞,“对对不起”
秦氏猛地站起来,要发怒,孟秋辞却连一眼都没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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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道歉,花灼妹妹年岁小,想事情简单,但此事,我与花灼妹妹想法一致,南音姑娘,我与花灼妹妹对你的做法,心中都无法苟同,”
孟秋辞浅浅皱起眉来,终是眼眶含泪,哑声道,“你天资聪慧,本该若人中龙凤,为何就选择走到今日这地步呢?”
秦氏再无话语。
她松下肩膀,垂头坐着,泪珠打湿了衣衫,落出几个深色圆点,继而捂住脸,大声呜咽哭出声来。
“因为”梁南音的声音极为沙哑,她目光望着他们,“因为我知道,我跟五姐,静姐儿没差,”梁南音极慢的眨了下眼,有泪掉下来,她吸了口气,
“我知道,我永远也走不出去,我以前想救静姐儿后来我想寻五姐的尸身再后来我想给六哥伸冤”
“可我什么也做不到我跟花灼姑娘不一样”梁南音闭上了眼,似还能回想起当日,那个子娇小的女孩挽着她起来,替翠柔与六哥鸣冤屈。
“我总想救他人可没成过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最后一回总是成了吧?”
梁南音浅淡的声音,伴着秦氏的哭声,响在这不大的屋子里。
身穿一身明黄色衣裳的小姑娘站在外屋,紧抿着嘴唇,下巴憋得满是褶皱,梁善渊递来块白帕,花灼瞪她一眼,发间系着的翠绿色丝带一晃,她眼眶绯红一片,用气声恶狠狠道
“我才没哭!多管闲事!”
梁善渊轻轻“哦”了一声,继而百无聊赖的望了眼窗外天色,又翻起手中的红色花绳来。
当真无趣。
梁善渊轻吸了口气,闻着这满屋子的药苦,站旁侧小姑娘稍近了些,闻到她身上清爽的橙桔香味方才几不可见的松了微蹙眉心。
却瞥见,旁侧少女目光正朝他望来。
梁善渊微歪了下头,对她笑起来,“怎么了?”
花灼皱眉看着梁善渊这张清丽绝尘的脸,她似与满屋病气隔绝而出,明明玉观音模样,但脸上根本不见对即将逝去者的丝毫怜悯与同情。
若非花灼有眼,看她这副闲散模样,都快要误以为现下二人正站在茶水摊旁聊天。
当真是无心之鬼。
但花灼也没说什么,她刚撇开目光,忽闻一阵药苦香迎面扑来,花灼整个人被梁善渊伸臂抱在怀里,她一顿,继而忍不住,“你是头脑有什么病症吗?”
“没有啊,我觉得很正常。”
此鬼两侧耳垂挂着的白玉耳饰微晃,他将怀中娇小的少女抱在怀里,才喟叹出口气。
无趣无味,半点不如他怀里这时常叽叽喳喳的小戴菊鸟有意思。
花灼推了推她,没推开,这将近十日以来也习惯了黑心莲的忽然拥抱,花灼道了句“有病”,也没再挣扎,只心道都是女子,她非要抱那随便吧。
刚拥抱稍倾,梁善渊便放开了她,却是三人出屋,屋内秦氏哭哭啼啼,自然无人相送,许孟二人见花灼来了,也是一愣,先对梁善渊打了个招呼,孟秋辞擦着眼泪,带花灼出去。
几人刚出院门,翠柔急忙跑来,方才花灼进门静悄悄,没惊动翠柔,现下忽见花灼也在,翠柔喜不自胜,见他们要走,忙哭着送了好些自己做的热乎糕点,方才一步三回头的回屋里去。
“那善渊姑娘,我们便先回了。”
孟秋辞抱着糕点与梁善渊道,却听女子温声,“几位还请留步,孟道长,许道长,我有些话想私下说,可好?”
第 37 章
花灼早跟听澜上了犊车, 见许孟二人迟迟不上来,竟是回到门口在跟梁善渊说话,当即皱了皱眉, “听澜, 你下去看看,他们说什么呢呀?”
“好嘞小姐。”
听澜下了犊车, 花灼在犊车内颇有几分不安, 又不知这不安从何而来, 过了会儿, 却是听澜跟许如意,孟秋辞一同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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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面上都有笑意,尤其听澜,脸上还有些绯红, 花灼直觉不妙,“怎么回事?你们在外头说什么了?”
“灼儿,因此地屋院不全, 善渊姑娘说想在咱们还驻留宁州之前与咱们一同先住进驿站, 哥哥答应下来了。”
花灼:?
“这就答应了?你怎么也不先问问我?”花灼还想再挣扎一下。
“问你你也不愿意,听哥哥的话, 善渊姑娘说了这几日带着咱们多出去玩一玩, 梁府一事后哥哥也担心你心情,灼儿,便这么定了。”
花灼知书中梁府鬼话篇后, 梁善渊便与主角二人同行,还想抵抗一下, 但见许如意不容置疑的模样,又想梁善渊如今还并未提出同行要求, 便没再说什么。
罢了。
也是命当如此,况且自己如今身中虫蛊,本就无法甩掉这麻烦,梁善渊既提出暂住驿站几日,不若这期间,偷了她带着的解蛊丸后跟许如意孟秋辞二人离开宁州,远走高飞,也不失为一桩办法。
花灼低敛眉眼中含着的思忖,拿了布兜里翠柔做的新鲜糕点吃,“那她现下去哪儿了?”
“善渊姑娘说去收拾行囊,很快便过来。”
*
天际泛起黯淡一层蓝,梁善渊收拾好了自己的几本藏书与几件旧衣,方才走出房门去。
秦氏知她要走,道,“善渊,南音她有话想对你说。”
“好。”梁善渊提着手中包裹,面上温婉,跟着秦氏进了布满药苦味的屋中。
梁南音早已没什么力气了,见到她,尽力弯了弯眉目,方道,“五姐姐”
“八妹妹可还好?身子有不舒坦的地方吗?”
这些日换药,都是梁善渊并村中两位女医一同协助,梁善渊早将换药的方法教给了秦氏,此时见到梁南音,面上颇为关切。
“都好,五姐姐我知你要走我行囊里有本书,你拿去吧。”
“书?”
秦氏先一步将行囊翻找出来,拿出那本厚实的书,“南音啊,可是这个?”
“对,”梁南音看着秦氏将此物教给梁善渊,才安下心来,“五姐姐,这算是我这些年来……所学的一切医学药理我自己写的你拿着吧”
“此物千金难求,我定会好好珍惜。”
梁南音又掉几滴泪,不再言语。
秦氏怕梁南音哭坏了身子,又给梁南音垫了垫枕头,梁善渊温声道,“秦姨娘,我去看看我母亲。”
“啊”秦氏颇为复杂的看她一眼,才垂头应声,“好,你去吧,别太难受了,善渊。”
天色已暗黑一片。
梁善渊漫步去里屋,她没点烛火,苦涩药味堆着一股恶劣臭味极为刺鼻,梁善渊注视着床榻上躺着的漆黑人影,正要将行囊放在地上,又一顿,继而,将行囊抱在自己怀里,站着道,
“母亲,善渊过来看您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床榻上的黑影一动不动。
也早就动不了了。
此次梁府起火,伤的最重的,便是李夫人。
因李夫人想死,竟在得救后几次跑进火海中想将自己烧死,不住喊着梁善仁的名字,疯魔一般,若不是有梁善渊几次救母,李夫人定会死于火海之中。
“您可还好?善渊这些日子以来,给母亲抄了许多佛经,就像母亲时常要善渊给兄长抄写佛经一样,”梁善渊自手袖中掏出厚厚一沓抄好的佛经,
“善渊谨记母亲教诲,每一个字,都是善渊盼望着母亲长命百岁,用心写的。”
也是这时,床榻上那道漆黑的身影响起几声怪异的音节,紧接着,竹床都跟着微响晃荡。
“母亲定要好好疗养身体,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嗬额”
床榻里传出的音节极为用力,恍似恨不能就此将梁善渊活活咬死一般。
梁善渊面上毫无表情的望着床榻上的人影,继而,忽的弯起眼睛,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到肩膀些微发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不住,母亲,我也不想这样做的,但我是鬼,既穿了他人的皮,便要守规矩道德,”梁善渊被自己方才说的话逗的摇头笑道,
“是你亲女儿对我许愿,说要父亲死无葬身之地,母亲尝尽疼痛苦楚,我也不想的,能利落赴死,于你而言才算好事不是吗?”
床榻上的人影像是想要爬动,却根本无力,梁善渊浅浅笑弯,如雪指尖搭在自己的腰带上,摸着这质地,却一顿。
这腰带是那‘小戴菊鸟’送他的。
罢了,怪可惜。
梁善渊还是将行囊放到了地上,从里拿了条旧腰带,放到李夫人床上,又踢了把凳子到李夫人床边。
这里的东西他尽量都不想碰,太脏太臭。
梁善渊拍打着行囊温声道,“母亲收养我,与我度过几年光阴,善渊于母亲有情,母亲若是熬不住了,便自行上吊吧。”
梁善渊行了一礼,途径翠柔门院,翠柔听她要离开,拿了新做的糕点给她,梁善渊却没接。
“你做的糕点好吃,不知可否写张配方单子给我?到时我馋了,也能做给自己吃。”
梁善渊虽受人喜爱,但从前在府中便少与她人亲近,翠柔乍听此言,心中心悦,忙去写了单子送她。
梁善渊抱着行囊独自出门去,随手翻开手中梁南音给他的医书自传,写的满满当当,确实是她这短短一生总结下来的重要之物。
路过,正见雇来的小下人抱着柴火往炉灶里添,梁善渊拎着行囊微歪了下头,小下人看见她,极为高兴,脸登时有些泛红,“五五姑娘”
“嗯,”梁善渊想了会儿,没想起来这小女孩的名字,“添火?”
“是,烧水给姨娘擦身子用。”
“好,辛苦你了。”
梁善渊望一眼烧的正旺的炉灶,将手中厚重的医书扔了进去,书页遇火,登时烧的更旺。
“咦?”小女孩看着有些心疼,“五姑娘,那是书吧?你怎么把书烧啦?”
梁善渊定定注视着炉灶里燃烧的书页,火光倒映进他漆黑的眸子里,“我觉得这书烧起来一定很漂亮,所以便烧了。”
他蹲下来,眉目温柔的拍抚几下小女孩的头,“我走了。”
“哦好。”
小女孩目视梁善渊拎着行囊离去,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五姑娘如此温柔善良,她真的好喜欢五姑娘。
*
犊车内,花灼吃着好吃的糕点自坐一方,许如意与孟秋辞骑马伴随左右,花灼总觉犊车内多出这一鬼,便似往她心口压一巨石,尤其许如意有心要她二人建立感情,梁善渊一来,便要人坐她对面,犊车内本就狭小,现下二人交缠的布料之下,膝盖紧贴。
兴许是密闭空间,听澜大病初愈,闻到花灼身上的味道,面上装不得,花灼猜出这丫鬟心绪,没好气道,“你出去吧。”
听澜心中如蒙大赫,忙应声,下了犊车与孟秋辞共骑一马,犊车内便只剩花灼与梁善渊了。
也不知这鬼是不是鼻子有问题,每日被她拥抱一次,花灼都要误以为自己身上根本没味道,现下见听澜溜得急急忙忙,心里又似霜打的茄子,蔫巴巴的忍不住轻叹一声。
这声,却是引了对面坐着的梁善渊的注意。
她手里翻着红色花绳,阴黑一片里,更显一双手美若白玉,凤眸藏在昏暗之中,温柔声音自带着三分笑意,“灼灼,怎么了?”
“关你什么事?”
自从这虫蛊一吃,花灼对她存了十二分的警惕,结仇了似的除却每日拥抱外,其余时候皆与此鬼对着干,现下虽挤,也没挪开膝盖,就是要用自己的膝盖顶着梁善渊的。
被问这一句,还泄愤似的,用自己的膝盖力气不大不小的碰撞几下梁善渊的。
撞死她!撞死她!
梁善渊漫不经心翻着手中花绳,闲暇玩意儿,自是没用心,察觉此女膝头隔着衣衫,顶撞几下自己小腿,力气猫挠一般,他手上动作一顿,掀起眼帘。
“梁善渊,我不管其他人眼里,你是如何如何好,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奸诈小人,我是不知你要跟来所谓何意,但你最好歇了心思,因为我早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花灼有心敲打她,收起糕点,双手环胸道,“你若安分老实,那我能与你毫不相干,和谐共处,你若心存侥幸,那我也有的是方法将你隔绝出去。”
她坐犊车里,窗外是深浓夜色,她飞仙髻垂挂的两条翠绿丝带是鲛纱制成,随夜风飘逸,闪着暗淡的亮,梁善渊捻着手中红线,望少女俏丽一张面庞,目光微凝片晌,却是歪了下头。
“心存侥幸?”
“对,”虽不知缘故,但花灼能察觉出梁善渊留自己有用,现下犊车之内,许如意二人在外,自身又不受其鬼力影响,便大胆说了,
“你此番目的,又是挟持我,想与我处好关系,又是粘着我们,若最终是为的勾引我哥哥,想要挟持我为你牵线搭桥,那你歇了这心最好,我是不会帮你的——”
话音刚落,只觉犊车一晃不稳,花灼口中喊出声破了音的“呀”,身子不自觉往前歪去,双手慌乱一扶,却正正巧巧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两条腕子,慌乱之下,犊车停稳,外头喊来听澜惊慌失措的声音,
“小姐!岔道遇到条凶狗!您没事吧!”
花灼却无心再谈。
梁善渊一只手攥她两条手腕,紧紧扣着,花灼姿势不雅,半撑着身子,衣衫交叠间,她心跳飞扑,落眼便见身下,梁善渊也正朝自己望来。
四目相对,梁善渊一双内勾外翘的凤眸眼尾含勾。
这张皮女生男相,此鬼本身更是若清冷美玉,阴气森森,两性在她身上融合极好,时常给人雌雄莫辨之感,此时此刻,竟似温和表象层层撕裂,显出欲将花灼吞噬其中的掠夺之意。
花灼心惊肉跳,只觉此鬼冰凉指腹贴着自己的手腕表面摩挲,似冷血动物舔舐而过。
“勾引你哥哥?我?”
梁善渊似是听到天大笑话,些微直身靠近花灼面庞更近,染着满身苦涩药香与花灼对上视线,花灼不知何缘故,总觉这目光太吓人了些,喊了声,“你放肆!”身子忙往后退,却被梁善渊攥着两手一拉,距离反倒更近。
“原来殿下一直是这样看我的,那可当真是看错了。”
第 38 章
她吐气清幽, 花灼听这声殿下,心中只觉怪异,犊车外, 听澜没听到她回话, 与孟秋辞一同骑马靠近犊车车帘,继而伸手掀帘。
犊车内, 气氛如方才一般有几分僵持, 听澜望向花灼, 见三公主好端端坐在原位, 安了心,“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
听澜闻言,放下车帘, 月光被遮掩在外,漆黑之中,犊车内重回寂静, 接下来几步路的功夫, 犊车便停在了驿站门前。
花灼听了好半晌自己的心跳声,见犊车终于停下, 如蒙大赫, 没等听澜掀车帘,自己便先矮身要下犊车,刚动身, 只觉身子一僵,回头, 却是自己的手袖被梁善渊攥在指尖不放。
也不知攥了多久,她竟毫无感觉。
“你做什么!”
目光相对, 漆黑一片里,花灼却觉梁善渊目光似烙进她心口,她本就色厉内荏,当下似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皮毛都炸起来般。
却见那双内勾外翘的凤眸似是对她一切了如指掌,弯了弯眸子,温缓道,
“若我在殿下心中,如此善于攻心之计,那我在勾引谁,殿下冰雪聪明,当真半分也猜不出吗?”
“我是不知道你藏了什么心思,”花灼一手抚住狂跳心房,竭力镇定,“但你想勾引谁都没用!因为你这种人、啊不对!你这种鬼!休想在我眼皮底子下寻到可乘之机!”
她几次放狠话,似在周身修固围墙一般防范外敌,听车帘外传来听澜声音,急忙要下犊车,扯出自己衣袖,这次却轻而易举。
黑心莲压根没再抓她。
花灼微顿,没敢回头,径直下了犊车便大步进了驿站,听澜正想跑着跟进去,想起犊车里梁善渊还没出来,复又掀起车帘。
清冷月光渡进犊车之内,乍一望,听澜心漏一拍,心头莫名冒出丝丝寒意。
总觉一刹那,梁府五姑娘好似变了个人一般。
阴暗之间,女子一身白衣,面容本似往常清冷若美玉,现下,周身却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头发悸的惊悚感。
要犊车里,都跟着变得寒凉许多。
“五五姑娘?”
不知何缘故,听澜反倒越被吸引,只觉坐在犊车之中的女子美到雌雄莫辨,难以言喻的程度。
“嗯。”
犊车内的人淡淡应了声,如画般阴气森森的眉目探来,对听澜浅浅弯起。
“听澜姑娘,你帮我个忙可好?”
“什么、什么忙啊?”
阴暗里,那张如玉面庞有些晃眼,听澜头晕的厉害,却根本舍不得移开放在此女身上的视线。
却觉鼻腔里似有什么温热液体流下来,听澜忙吸了吸鼻子,生怕自己是要流鼻水,在梁善渊面前出丑。
“将你这身皮给我穿穿,可好?”
自犊车内,探来一根苍白似无鲜血流动的指尖,勾住了听澜的小指,听澜心跳到近乎震耳欲聋,只觉鼻腔里暖流一泄,滴出满嘴的血腥味,晕到视线发黑。
“什、什么?”
“听澜姑娘可有什么心愿?我帮你实现,你将你这身皮送我,如何?”
“我”听澜虽是个下人,从前却没受过苦,她阿爹是宫里专负责给三公主一人裁衣的裁衣师父,一家人都住在宫内裁衣局,听澜除做小活外,便是负责给三公主一人洗衣,从前虽在宫中些许辛苦,但也算无忧无虑,自跟三公主出来后更是平日多得福待,想了又想,竟想不出别的,只道,
“我不想三公主将我撵回长安。”
望着她的那双如画眉眼忽带几分怪异。
“花灼要将你撵回长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听澜缓慢道,鼻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身,“我不想回长安去,跟在三公主身边,好多好吃的。”
那染着苦涩药香的手直接松了听澜的指头,听澜竟望见她目光含带些许厌倦,正不知所措,有心讨好之际,又听梁善渊道,
“你回去吧,什么都没发生,”
她目光瞥见听澜滴滴答答落下的鼻血,微眯了下眼睫,含带三分哂笑,
“只是你想带我下犊车,自己却先摔了一跤,摔出一身鼻血,就连你主子的糕点都被你弄撒了。”
纸张包裹的新鲜糕点用麻绳系的仔细又严实,方才那小戴菊鸟走的匆忙忘了带着,现下被梁善渊提到听澜面前,听澜怔怔然,目光只望面前女子一双漆黑到不见丝毫光影,毫无情绪的眼。
“听懂了?”
*
花灼这边刚歇下来,忽听外头吵嚷,没闹清情况呢,屋门便被敲响,许如意的声音急促,“灼儿!听澜姑娘从犊车里摔下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什么?!”
花灼手中捏着刚卸下的金钗,还纳闷那丫鬟怎么这么久没进来,乍听这话,被吓了一跳,穿好了绣鞋往外去。
从犊车里摔下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犊车正停在门口,驿站外头围满了人,花灼个子小,恰巧看见听澜正低头坐在犊车下,梁善渊半蹲她面前,手里似是拿了块帕子,抵着听澜鼻下。
天黑,远瞧瞧不出什么,花灼转头要人们都散了,才到听澜跟前,话都没问出一句,便见听澜衣衫上大片漆黑,不是血是什么?
“怎么伤成这样了?!”
装模作样的骄纵高傲都维持不下去,花灼忙蹲下来,只见梁善渊手里攥着的帕子下,还不断有鲜血滴答。
“唔唔”
似是疼得厉害,听澜两手直打颤,梁善渊转过头,夜色之下,眉心微蹙,
“是我不好,听澜姑娘好心想带我下犊车,是我没看好她,才让听澜姑娘摔了下去。”
听澜似是听见了,忙摇头,示意不是梁善渊的错。
这确实是与梁善渊无干系。
但花灼不知何缘故,心下含带几分莫名,却也觉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听梁善渊与孟秋辞自告奋勇带听澜去医馆,她与许如意一同站在驿站下,望着前头越发走远的三道人影。
“灼儿,回去罢,夜里凉。”
许如意为她掀帘,做兄长方面,许如意无可指摘之处,细细为她身心打算,才要花灼自本身便对许如意有亲近之感,现下见驿站檐角两道灯笼,泛着明月光辉映上他一张清俊面庞,兄妹二人生一双相似杏眼,看人时自带几分柔和。
许如意自五岁那年于闹市走失,如今认回后,虽担忧花灼安慰,却也同意了带亲妹一同云游四海,花灼心里清楚,是因许如意自幼举目无亲,心中孤独,书中,恐怕也是因此才会被梁善渊那厉鬼发觉弱点,趁虚而入。
“哥哥,你觉得梁善渊如何?”
“善渊姑娘?”似是花灼问的忽然,许如意想了想方道,“善良,悲悯,心怀仁慈,早年颠沛流离,又有如此心性,可谓是淤泥而不染,心性颇为坚定,灼儿为何忽的问起这个?哥哥也好奇,你是如何看待善渊姑娘的。”
花灼目光望向他,片晌才道,“狡诈,卑鄙,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披圣人皮囊行恶鬼之事,此女可谓隐患。”
许如意皱起眉来,“灼儿为何会如此看她?”他确实不解,
“哥哥并无与你争论对错之意,但善渊姑娘在哥哥看来是个好姑娘,也是因此,哥哥才想你与她相处,与此心性之人相识相知,将来定有所助力。”
清冷笨蛋。
“哥哥你看不透的,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啊?”
“因为你是男人,男人好些都是蠢货,更不要提梁善渊相貌如此,你自是看不透此女心中奸诈。”
许如意愣了愣,花灼径直抓住了许如意的袖角,
“哥哥你听我的,与她相处,百害无一利,待三日后大理寺的人过来,梁府命案一结,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不与她这奸诈女子相处。”
见花灼言之确凿,许如意虽目露纠结之色,明显是依旧不信梁善渊真实为人,可到底紧着妹妹心意,点了点头。
*
因着听澜伤的较重,孟秋辞自作主张催梁善渊先回驿站,自己执意留在医馆守着。
梁善渊虽推拒,孟秋辞却不容置喙,送她到医馆门口犹不放心,“善渊姑娘,你一人回去不好,还是我陪着你吧。”
“不必。”
这声清冷冷,添着某种异样之感流于心头,孟秋辞披外衫的手一顿,再怔愣看外头,早不见方才那道一身白衣的女子倩影。
蝴蝶花灯自漆黑地上投下灵动的亮,木柄被戴白玉镯的苍白指头拎在手里,女子雪白衣袂随夜风缥缈,墨发用根素色银簪半披半束,垂于身后,漆黑一条小道,孤身一人。
早有地痞流氓直勾勾盯了一路,乍见此女面庞阴美不敢接近,但见地上影子明晃晃,方壮起几分浑胆,大步跑上前,刚嬉皮笑脸,垂涎欲滴道出句:
“好姐姐——”
便觉喉间一片腥甜,竟是当即呛咳出一大口血来,身子被无形的两只大手撕裂一般,无声无息,转瞬爆体而亡。
几只猴妖就着尸身大快朵颐,边吃边用他们那怪异,似女非男的声音道,
“今日听全了,你跟的那贵女说你心性狡诈,不要你跟,计划三日后甩脱了你。”
“嗯。”
梁善渊没拎灯笼的那只手掌起自己雪白衣衫一瞧,滴上片片血迹,要他蹙了蹙眉心。
他不喜手染污秽,身后妖鬼多如剪纸成兵,互惠互利,妖鬼更是为他马首是瞻,现下见这人血泼身,难免烦闷,体内业火觉察他情绪起伏,烧灼冲撞,梁善渊不欲再留,提灯笼回驿站。
现下将过后夜,驿站内落针可闻,梁善渊回来,伙计见她身上血迹,想来那听澜是受伤够重,心疼这观音似的姑娘操劳半夜,忙好生宽慰,要人回去歇息。
见人影拐入廊道,方才收回视线,好片晌,随炉灶上热水一开,伙计又似想起些什么。
怪哉,方才善渊姑娘似是走入了男客房?
“错看了吧”伙计给自己斟了杯热茶,未再多想。
*
客房内鼾声起伏。
一道雪白身影似纸张般飘若男客房中,驿站男客寥寥,却难免有人睡不老实,或是歪脖蹬腿,或是鼾声阵阵,雪白身影巡视稍倾,方才停在那睡姿颇为板正的青年身前。
苍白到似水泡过般的枯瘦双足踩在木板地上,围着睡梦中的人打转了一圈,又一圈。
似是有心打量,目光尤其凝在青年一张脸上,对比思忖,依旧看不出,这牛鼻子道士平凡无奇,能有什么要女子爱慕之处。
他停下脚步,指尖若一叶飞刀般猛朝睡梦中的许如意心口而去!却在即将开膛取心之前蓦的停住。
梁善渊一双眼瞳漆黑,逐渐散出几分令人心头发寒的笑意,却是吹出一口气自指尖,横过许如意的一双眼皮。
*
天色漆黑一片,少女似是苦等她那丫鬟的消息许久,静到落针可闻的屋内还点一盏如豆烛火,昏昏暗暗,明明晃晃,映亮拨步床上少女熟睡身影。
宁州虽偏远,却也算物力丰厚,这屋子方方面面,专程为远道而来贵女置办,烛光一晃,原本空落落的屋子里,蓦的多出道人影,站在拨步床边,提着盏蝴蝶花灯弯下腰身。
光影暗淡,映亮方寸,少女躺在红底绣金丝线的床褥上,似是秋夜些寒,她娇小的身影团成一团,呼吸起伏间,光影一渡,少女杏面桃腮,身着纱衣,露段白嫩手臂,一双玉足脚趾些微蜷缩。
梁善渊目光探去,指尖碰上她微暖脚面,满身疼痛似烟消云散,自方才便含带的满身戾气霎时减轻稍许,梁善渊微垂着头,指尖寸寸划到她脚尖。
他指尖实在太冷。
少女睡梦之中,双足都下意识往后躲了躲,蹙起眉心来。
梁善渊见她皱眉,眸间方泛出浅浅染着恶的笑意。
他将灯笼搁到地上,脱了染血外衫,轻轻巧巧,上了这不大的拨步床,伸臂将少女整个温软的身子捞入怀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似是太冷,像被寒冰拥抱一般,少女直觉想逃,却被身后人抱的更紧。
梁善渊抱着她柔软的腰身,只觉怀中似多出一暖炉来,耳畔听她睡梦中轻声轻哼的不悦,却是弯起一双内勾外翘的眸子笑了笑。
“冷?”他声音很轻,心中只觉似平生头一遭,竟觉深夜不漫长,
“我如你所说,心性奸诈,就喜欢做坏事,你若不悦,自行忍忍吧。”
他抱怀中少女腰肢不放,鼻息之间,满是她身上方沐浴过后的橙桔香气,带着丝丝暖意沁人,知她梦中也想跑,梁善渊几乎贴着她柔软身子,从后拥抱,却似将她全身笼罩其中。
第 39 章
冷。
实在是, 太冷。
花灼几次欲醒,思绪却被拉入谷底,重新陷入一片空寂之中。
她似成一缕幽魂, 乍然前望, 却见双直直探来的凤眸,那双漆黑瞳仁儿忽的与她对上视线, 花灼心头一梗, 竟是思绪清明两分。
琉璃金座, 乃当今皇位之座, 如今这皇位上,竟坐一少女,姿秀灵动,墨发高束, 金钗玉鬓,生的杏面桃腮,显若观音座下玉女, 见之生喜。
偏偏, 生了对过分黑漆的瞳,勾勒一双内勾外翘, 自含阴美邪性的凤眸, 污了整张面庞的娇纯。
虽少了眉心朱砂痣,眼睛又生的不同。
可这面庞,不是花灼, 便是原书中的原身了。
花灼见皇座之上,此女目光毫无情绪望向下首, 不知缘故,也跟着一同下望, 当即吓得魂飞魄散。
尸身遍地,死相各有各的凄惨之处,血海连绵,染污了琉璃地,此景,称一句人间炼狱毫不为过。
花灼才知,恐怕现下,她正处于原书之中,被梁善渊夺舍了皮囊后的那几年间。
再望此鬼眸中含带的厌倦,花灼只觉心下颇为气怒。
此鬼杀人,早已如呼吸饮水一般轻而易举,现下处尸山血海之中,竟挑动不起她丝毫兴致。
花灼知有罪者中,喜爱杀人者多是以杀人品尝喜悦,感官刺激,如此心境,实则是对人命尚有敬畏之心。
但梁善渊却非同寻常,竟如天灾一般,好似只单单到了要喝水的时候便喝口水,根本不将人当人看,情绪鲜少有波动,花灼不敢细瞧,却也望见,满殿尸山中不仅活人,亦有牲畜家禽,所有生灵平等葬在这琉璃殿内听候这‘阎王爷’发落一般死在原地,当下不禁心中悚然。
“你这疯子,”花灼骂她都成习惯,“做这么多亏心事!且等着以后老天爷收了你!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她话音一落,却听脑海中阴德提醒,恐惧之下心头大喜,成一缕幽魂骂书中的梁善渊竟都能增加阴德!善哉善哉!
“杀这么多人!以后你也死!比这些可怜的人和动物死的都惨!你死死死!死死死!”
“你死死死!死!死!”
坐在皇座之上的‘少女’身子一顿,凤眸冷不丁微转,恰巧与围着他乱骂的花灼对上视线。
花灼惊了一惊,却见梁善渊似是也捕捉不到她的位置,瞳仁儿没有聚焦,只微蹙眉心望花灼目前存在的方向,面上竟是比方才看满殿尸身更有几分情绪,摸了下自己的耳垂,端起旁侧小桌上的一爵杨梅酒,径直朝花灼的方向砸了过去。
“啊!”
花灼尖叫一声,捂着脑袋在半空中抱着自己缩起身子,只听那酒爵闷闷摔到地上一具尸首腰背,鲜血之上,更添一片杨梅血红。
竟是直直穿过了自己,没打中。
梁善渊似是也根本没想打中,只是望着花灼方向微弯眉目,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的花灼就牙痒痒。
“哪来的小鬼作祟,你骂我我又听不见,省省功夫。”
“贱人!”花灼大骂,“你让我干嘛我就干嘛?!你以为你是谁!阎王爷吗?!你是天底下最恶毒最该死的鬼!你死!”
梁善渊虽听不见对面气怒骂了些什么,但能察觉到那片虚无之处的存在越发怒气冲冲,他“哈”一声笑了,单手倚靠着琉璃座,笑望对面虚无。
“你觉得我错了么,”他似是根本不在乎对面的小鬼姓甚名谁,是因他而惨死的哪只厉鬼,只是望着那有生灵气息的方向,“觉得我残忍?”
“那还用问!你残不残忍自己不知道吗!没长眼啊!”
这单方面的交谈,偏偏却古怪的进行而下。
“你如何想我,都没关系,”
此话并无嘲弄,抑或丧气之志,他声音淡淡,毫无起伏,恍若早已与所有生灵脱节一般。
花灼愣了愣,也是这时,忽的察觉到,如今穿着她皮,坐在皇座上的梁善渊,与自己每日相处,熟知的那人,似有几分不同。
“你恨我,左不过认为我草菅性命,但若这满殿人与牲畜今日逃离我手,避过我方才下令的自相残杀,往后不足几十余年,亦会成为老天爷手下的片片白骨,”
他倚靠着琉璃金座,微歪了下头,面上不带丝毫情绪,
“草菅性命的,究竟是我,还是老天爷呢?为何老天爷便能决定他人生死性命,生灵便理所应当活在其玩弄之下?”
“你”
花灼初次听梁善渊这心思极为深沉的厉鬼表达自身观点,往日与她谈天,总要花灼觉似对着层厚厚假面,都是套用了一个讨喜的壳子,说些讨喜的话,而现今,如此心机沉重之厉鬼,竟也浅声阐述自己心念。
“生灵理应当平等,不论皇权富贵,不论阶级制度,亦不该有这高高在上的老天爷,若有,那这老天爷谁都能当得,亦谁都能杀得,”梁善渊垂下眉眼,擦了下些微染血的侧脸。
最靠近他的尸身死在金阶之上,距他一步之遥,却被临来一把刀尖相残,死相凄惨。
他方才设局,共数十牲畜,数十活人,不论男女老幼,不论鸡驴牛猪,皆在一方琉璃殿,自相残杀,谁活到最后——
谁方是这琉璃殿中的老天爷。
“可惜,此次我又成了回老天爷。”
他话音含带些微喟叹,对胜负无半分喜怒,琉璃殿外,阳光片片映进满殿尸身,亦映上其一双毫无感情,令人不寒而栗的凤目。
*
听澜受伤过重,医馆医师见孟秋辞在医馆做法,烧黄符纸欲给听澜饮下,径直将她推劝出去,连同被劝出医馆门的,还有她那碗一口没喂成的黄符纸水。
“哎”
孟秋辞端着自己的碗,还欲再言,医师径直将房门一拉,隔着一道雕花窗,才似壮了几分胆量,
“你这姑娘,在我医馆里搞什么歪门邪道!届时人没出事,本该大好了,被你一碗邪了门的符纸水下肚反倒要出了事,老夫万万看不得!你快回去吧!老夫这边会帮着你们看顾病患,你走吧!快走吧!”
这老医师像是颇为忌讳,话音一连串,具是驱赶,孟秋辞端着碗站门口,心中难免不忿,正要咽了这苦水,却听不远处青年朗声,
“老医师这便不懂了,咱们各司其职,我们道士有自己的本事,你们医师自也有你们的本事,大家各显神通,万没有你瞧不起我,我瞧不起你的道理,”
许如意竟过来了,到孟秋辞身侧,青年面容清冷,却朝她弯弯眉目,似晨间新绿,对她小声,
“师妹,不与这老医师多言了,你若不气了,跟我走吧。”
孟秋辞心头比这清晨日头还暖,哪还来的闷气?刚要笑着说句好,许如意却端过她手中符纸水,当即一饮而尽。
“啊——”
医馆里的老医师似是被吓了一跳,这可当真凶狠,为自己证明竟要做到这地步?心中直恐,万不敢再言,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赶紧回了里屋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秋辞愣怔怔的眨了两下眼,也以为许如意是故意气那老医师,“师兄,你何必做到这地步,我真不气了。”
这符纸水虽只有强身健体之能,但两人都知,味道不好,孟秋辞接过瓷碗,许如意擦下唇沿,
“不是,我真有些不大舒服,对了,听澜姑娘可好些了?”
“还行的,师兄你哪里不舒服啊?”
“师妹,你看你,”许如意对她浅笑,“梁府一案虽多蹊跷,但有辟邪牌,总归晦气不到咱们身上,我只是今日晨起时,眼睛有些不大舒服罢了,好像招了灰尘似的。”
“那许是与当地气候有关,今日回去,要驿站那边炖条鱼吧。”
许如意笑笑,师兄妹二人走了一路,许如意虽有心告知孟秋辞有关花灼不喜梁善渊,欲三日后便与其分道扬镳之事,但师妹一向温和良善,与善渊姑娘也颇有几分投缘,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按下不表。
二人刚回驿站,却闻不大的驿站里满是糕点清香,驿站伙计见他二人回来,忙笑着帮收拾杂物,见孟秋辞手里还拿了个好似乞丐出去讨饭用的碗,微一愣,却也没多话,只道,
“您二位一会儿有口福了,善渊姑娘借了这边小厨房给您几位做糕点呢,还说做好了,给小的也尝尝!”
“是吗!”孟秋辞面上欣喜,忙活一夜,正胃中空空,转头,却见师兄面上表情有些怪异。
说高兴,也不大高兴,说不高兴,也还行,神情反倒是显得有些愧疚似的复杂古怪。
也正这时,自里头冒着浓香的小屋探出张白皙面来,梁善渊依旧一身白衣,耳带一对白玉耳环,明明依旧带笑,但不知怎么的,孟秋辞却觉得今日梁善渊精神似比往日好了不少,原本清冷阴美的一双眉目间,似被糕点甜香沁染,带几分烟火气。
“许道长,孟道长,你们回来了。”
“嗯。”
孟秋辞打着招呼,觉旁侧沉默,许如意对梁善渊笑得有些勉强,眸光依旧含带几分古怪愧疚。
正纳闷,灶房里女子道,“听澜姑娘可好?”
“还好,只是皮肉伤,但这一跤可摔得不轻,要养些阵子了。”
“无妄之灾,还盼望能快些好起来。”
见梁善渊似是几分伤心,孟秋辞还没来得及宽慰,旁侧一向不大理会他人心情的许如意竟道,“你别难过,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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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秋辞颇感惊讶,虽不知情况,但也道,“是,善渊姑娘别往心里去……你这糕点可做好了?我正巧饿了呢,能否要我尝尝?”
“善渊出来正为这个呢,”梁善渊招招手,“二位道长帮我尝尝味道如何,我估摸不大清楚。”
这糕点模样倒是好看,与翠柔做的样子别无二致,甚至更要精巧些,也不知是起了多早开始做的,玉兔,鸟儿,猫儿狗儿的模样都有,十分童稚可爱,做了好些摆在案板上。
孟秋辞拿在手里都不大舍得吃了,纠结片晌,才在梁善渊目光下狠心咬了一口。
越吃,面色越古怪,与旁侧同样面色怪异的许如意刚对上目光,梁善渊道,“不大好吃是吧?”
“没有没有,挺好吃的。”
“嗯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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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道,孟秋辞拿着这口味诡异的糕点正不知如何是好,梁善渊指另一排。
才见,她的这些糕点摆放的也极为怪异,共排七列,七列中每列两个,方才许如意与孟秋辞吃了两列中的其一,现下,梁善渊又要他俩吃其他的,分别拿旁边两列其中之一给他二人。
一次诡异的赏糕点,赏到许如意与孟秋辞都不想再吃了,不是太甜,便是口味诡异,但也从中挑出三个口味还算不错的,梁善渊告别她二人,喟叹一声,
“做糕点真是不易,看来我还要多练练才行,真是对不住,要两位道长吃了难吃的糕点。”
二人连说不会,一番寒暄过后,才具是满脸菜色的出了小灶房,回去屋里,连连喝水漱口。
但他二人如何,梁善渊是不知道了,他也不在乎,挑了个好看的木盒,将方才孟秋辞与许如意二人尝过,觉得还算好吃的糕点后头,模样相同的糕点装进食盒里,其余味道不好的糕点尽数装了送驿站伙计,方才去了花灼暂居的客房之外。
“灼灼,你醒了吗?”
第 40 章
这一觉, 要花灼醒来头痛欲裂,乍听外头声音,却是一顿。
黑心莲说话与常人不大一样, 咬字清晰语速温慢, 天生自带的温润气质,从里到外的擅欺骗, 便是梦中套了原身的皮后, 也未改自身习惯。
花灼起身, 径直将房门拉开, 顶着自己悒悒不乐的一张脸,对上门口那双才在梦中见过的凤眸。
这个疯子。
将疯魔藏在深处,也越发要花灼好奇,此鬼能有什么想不通, 在原书中会走上自戕这条路。
在花灼眼中,梁善渊能走上绝境,除非是在她那所谓的优胜者便是老天爷的游戏当中失败, 自甘魂飞魄散这结局, 太不像此心机深沉的厉鬼会走上的路。
花灼目光含带思忖,梁善渊与她对视片晌, 见门口娇小的少女没了服侍丫鬟, 钗横鬓乱,面容惺忪的模样,却是歪了下头, “啊”了一声。
“我给你梳头?”
她温和问,花灼一愣, 没听懂,“啊?”
“灼灼, 我给你梳头吧?”
干嘛总是如此亲近她!
花灼瞪了她一眼,“不用,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才不要外人给我梳头。”
梁善渊似毫不在意,对她笑笑,花灼起得晚,现下驿站之内阳光大好,尽数落在门外女子身上,越发衬托她面容玉观音一般。
花灼不知何缘故,虽平日里梁善渊也常笑,但今日总觉得,她笑容竟有几分到了眼底,更显温柔如玉。
她递了个食盒过来,木制食盒,雕刻繁花千蕊,花灼浅浅皱眉,“这什么?”
“糕点。”
“糕点?”
花灼上前,将食盒盖子拿起来,里头三个模样煞是好看的小糕点,花灼多看了两眼,“翠柔过来了?”
“没有,我做的。”
花灼看她片晌,直接将食盒盖子盖了回去。
梁善渊似是不解其意,花灼直白,“我不吃,你快拿回去吧。”
笑话,才在梦中与这心里早就疯了魔的黑心莲说过话,花灼怎么会再吃她亲手做的东西?而且梁善渊身为恶鬼,根本无法吃饭睡觉,花灼对她做的糕点口味如何也不抱有期待。
“刚醒不饿吗?那灼灼带进去,过会儿再吃吧。”
“我说了我不吃!”
花灼有心想甩脱她,尤其做了这梦,三天都等不得,恨不能当下便与其分道扬镳。
那秘密,黑心莲若恼羞成怒告知许如意便告知了,正方便了自己与许如意表明心迹。
虫蛊,到时候要许如意带她回青庵观,花灼就不信毫无可解之法,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花灼更不会坐以待毙,见那盛着糕点的木盒到自己手边,下意识一挥,偏偏梁善渊没揽稳,连着糕点,整个木制食盒竟一同被花灼这一挥手给摔了出去。
食盒砸地的声音吓的花灼心中一跳,里头三块憨态可掬的小糕点早摔在地上,不成样子了。
“我”
若是真跋扈,便罢了,可惜花灼不是,她当下便后退一步,下意识想说道歉之言,却顾念着阴德缘故,咬着唇并未出声,四下静谧片晌,面前白衣女子却对她笑了笑。
“没关系。”
她说着,走过去,将摔的不成样子的糕点一块块捡进食盒里,花灼扶着门框,看她的背影,总害怕梁善渊会和她生气,但梁善渊捡完了,只是抱着食盒站起身,走到花灼面前,若蜻蜓掠水一般抱了她一下,便将她放开了。
“是我的错,灼灼讨厌我,也没关系,今日已经拥抱过了,我便尽量不再与你碰面,”梁善渊对她点了下头,“我先走了。”
花灼指尖抓着自己的心口,只觉情绪古怪极了,梁善渊心坏是一方面,但花灼也不想主动的去欺负她,情不自禁望她背影,却见她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回望花灼的一双眼里除了温和,并无其他情绪。
“灼灼,虽你大抵不信我一鬼魂的真心,但我想跟在你身畔,一方面有我对你的感情,另一方面,与我心中的孤独有关,人死之后多性情大变,但你能穿过阴阳两界,内心至善至纯,我孤独已久,所以,我很珍惜你,”
她声音如往常一般温和,却带几分郑重,“但若你实在厌恶我,也没关系,想与我分开,只需言明,那我自会为你解开虫蛊之后先一步离开。”
她竟如此说。
花灼心下颇为复杂,竟不可自控想起之前在梁府,自己确实受过她多次帮助。
如今想来,梁善渊恐怕杀人无数。
但除了那虫蛊,与之前交换秘密之时显露的心计,从未对她动手啊。
可花灼还是不敢信她,“那你将虫蛊解药给我。”
她对梁善渊伸出手来,梁善渊对她浅笑,竟真的走回去,将解药放到她手心里。
花灼大惊失色,心中复杂看着梁善渊离开,去隔壁屋找了孟秋辞,确定此药确实无害后,才吃下。
虫蛊在体内,花灼一直有小腹微热的感觉,吃下解药后,当时身体便恢复如初,花灼坐在妆镜之前,更无法置信了。
本该现下便与梁善渊分道扬镳。
可偏偏,花灼心本仁慈,又才摔了人家亲手做的糕点,听孟秋辞说,梁善渊做那糕点花费许久功夫。
见日暮西垂,花灼捂着脸在自己屋内叹出口气,心思杂乱之下,又躺回床榻睡了过去,再醒来,却是被许如意喊醒。
“灼儿,你醒醒。”
许如意跟做贼一样,蹲在地上看着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花灼,吓了她一跳,惺忪睡意当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啦?”
房内一片漆黑,只余暗淡月光映亮许如意的脸,“灼儿,哥哥想了,你既不喜善渊姑娘,哥哥也不强求你与她相处,”
他似是做过一番心理建设,许如意虽表面看不出,但其实是个惯会心软的人,尤其是对待女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善渊姑娘过来的本意,本就是带咱们游玩,你起来,咱们现下便要她带咱们去玩,今夜之后,咱们与她分道扬镳。”
“好。”
许如意这清冷蠢货,难得与她同站一条战线,花灼忽略心中那点淡淡的异样情绪,当即起身穿鞋,要许如意先出去,自己穿衣收拾一番,只她身上的味道实在是个事情,花灼心下厌烦,为不招人嫌弃,平日都尽量不出门去。
但今夜运气好的话,定是最后一回与黑心莲相处。
花灼不信自己改不了原书走向,事实证明,自己的生死,与许如意对梁善渊的爱恋之意全都已经被花灼更改,那甩脱一个梁善渊,又怎么该不得了?
她换好衣裳,随手扎了个发髻下来时,其余三人已在楼下,花灼一眼望见那抹雪色身影,心下难免有些不自然。
今夜之后,若顺利,便能与其再无瓜葛。
花灼微垂眉目出了驿站,想起自己的同心铃来,只能晚上回来再找她要了。
出行又坐犊车,花灼尴尬,更不愿意与梁善渊二人共乘一辆犊车,忙对许如意使眼色,许如意看花灼不停眨眼,上马的动作一顿。
“灼儿,怎么了?眯眼了?”
花灼:
“你也上犊车!”
花灼撂下这句话,才上犊车,许如意也听话跟上来,犊车内本就不大,花灼与许如意坐的很近,泾渭分明般与对面坐着的梁善渊拉开距离。
夜色潺潺似流水,梁善渊笑望他二人紧靠而坐,“灼灼与许道长关系当真是好。”
花灼心一提,生怕梁善渊将自己秘密宣之于口,但梁善渊说完这话,便没了下句,许如意“嗯”了一声,“是很好。”
“分别如此之久,还能有如此亲情连接,实乃难得。”
花灼没想到许如意连这些细节都告诉了梁善渊,暗中瞪她,梁善渊却似看不懂她目光,浅浅弯笑,许如意有几分欣慰,“是啊。”
“我当年随家中下人一同出闹市,长安城虽治安良好,却亦有鱼龙混杂,大抵见我衣着贵重,便强行将我自下人身侧掳走,”
许如意本就对梁善渊有共情,同是曾经无家漂泊之人,本认为自己无父无母无亲人,行走世间,心中孤独,如今梁善渊又将成可怜孤女,因今夜最后一次相遇,难免多话,
“这一掳走,便是七八年,我忘却曾经,幸得大运,得青庵观真人看中,否则如今,定不能与亲妹相逢,”许如意叹出口气,夜色下,忍不住看向坐在自己旁侧的,自己的亲人。
“但我离开太久,亲母因我被掳,悲痛早逝,家中兄姐弟妹也不认得我,只灼儿一个,愿认我这哥哥。”
说起往事,难免愁绪,许如意看向梁善渊,“善渊姑娘呢?可还依稀记得曾经?”
她怎么可能记得?
花灼心头因方才许如意的话微暖,她转开视线,却听梁善渊道,“记得一些。”
花灼一愣,望过去,却正对上暗中一双凤目。
她朝花灼笑得温柔,“善渊与两位道长,郡主,皆是萍水相逢,倒不忌讳说一些自己的曾经,只是我记得的实在太少。”
“你记得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问的却是花灼。
她能记得什么?
左不过胡编乱造一些美好的曾经,或是曾被他人欺负后又得到梁府善意,自此毫无仇恨,要花灼信她当真是内心白外表也白的一朵盛世白心莲,对活人毫无恨意可言。
却见梁善渊目光竟有些泛空,她眼若无神,那双漆黑的眼珠便有些吓人,黑漆一片,像是一口枯无得井。
“我记得,许多人背叛过我,伤害我,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