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钟予。
像是有钟声, 远远地敲响,那钟鸣声敲地苏蓝脑海里嗡嗡地响。
一声, 一声, 像是海潮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海潮声再把她拉回来的时候,钟予那张漂亮的脸依旧在苏蓝的眼前。
很近。
就在眼前。
钟予。
他坐在行驶的车的后座上。
车窗外的昏黄路灯的光映在他身上,光影随着车的行进变换明暗。
车内很安静。
那双望向窗外的墨绿色的眼眸里, 冷淡又冰凉,苏蓝对他的这种神色很熟悉。
钟予。
是钟予没错。
她怎么看见钟予了……
她不是出了车祸吗?
恍惚着,苏蓝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的。
苏蓝试探了一下, 发现她的手能穿过旁边的椅背。
所以……她现在是灵魂?
还没来得及细想,苏蓝就看见近处的钟予身体向前倾了一点。
太近了。
苏蓝下意识往后退。
视线中, 钟予只是拿起了手机,接起了电话。
他的声线清凌凌的,有点低沉。
“舒律师。”
“……”
“……对, 新闻报道是真实的, 我确认过了。”
“我现在去警局的路上。”
“好,接下来事情很多, 麻烦你了。”
客气地说完这些, 他就安静地挂了电话。
信息量很多。
苏蓝还没从一连串“钟予为什么跟舒律师打电话”,“什么新闻报道”, “为什么要去警局”,“接下来什么事情多”等等的疑问之中反应过来……
车已经停了。
司机拉开车门,钟予下了车。
苏蓝下意识跟了出来。
“警察署”三个威严的大字,立在面前大楼的招牌上。
夜风猎猎, 亮着光的招牌在夜空中清晰可见。
……还真的是警局。
为什么?
一只蝴蝶翩然而至, 落在了她的肩上。
蝴蝶说:【跟进去。】
苏蓝看了它一眼。
能碰到她灵魂的蝴蝶。
它说:【你不好奇吗?】
苏蓝抬脚,跟在钟予身后走了进去。
作为灵魂很方便, 没有人看到她的存在。
苏蓝旁听钟予和警局的人轻声交谈,又跟着他们一行人在警局里坐上电梯,最后踏进了一间屋子。
踏进这间屋子的时候,苏蓝忽然明白这里是哪里了。
她知道,钟予是来做什么的了。
蝴蝶说:【你可以看看你自己。】
这间偌大的屋子,冷光惨惨,空空荡荡。
中央只摆了一张床。
一张白布,盖在一具躯体之上。
白得刺眼。
苏蓝移开眼。
苏蓝对自己的遗体没什么兴趣。
几人轻声迎上。
“钟先生,请您节哀。”
“虽然知道这可能有点难以承受,但按照手续,我们还需要您作为家属,亲自辨认一下事故死者身份……”
白布被工作人员掀起一角。
“请您放心,这里的一切都是保密的,如果辨认身份之后,您需要时间单独与死者相处,这是人之常情,我们也可以回避……”
钟予漂亮冰凉的绿眸扫过去,定住了工作人员的动作。
“不用再掀开了,我确认了。”
他目光顿了下,然后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触之即分。
“是她。”
他轻声说。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这就确认完了。
一个本该耗时很长的过程,仅仅几秒就结束了。
没有痛苦,没有惊叫,没有哭泣,没有惶然……更像是……
公事公办。
房间里,静了片刻。
工作人员几乎愣神。
但他们最终,什么都没说。
只是安静地,将白布复原,重新盖在了那张脸上。
钟先生也并没有要求与死者单独相处的多余时间。
一行人收拾停当签了手续,便走出了房间。
“钟先生,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
几人在走廊后窃窃私语。
“传闻不都说,他跟苏小姐感情很好么?”
“看来那些大家族的联姻,果然不能只看表面……”
“说不定私底下,两个人都不相往来……”
“苏小姐死了,也就没必要装深情了吧……”
……
钟予坐在离开警局的车上,依旧半敛着眼看着窗外,眸色静静。
这样近乎残忍的平静,出现在他那张冷淡又精致的脸上,是苏蓝再熟悉不过的一种表情。
钟予一直是冷淡的。
在她面前,冷淡又安静。
几乎像是漠不关心。
苏蓝坐在车座侧边。
她其实有点惊讶。
她的确没预料到。
钟予会对她的死讯接受得如此相当顺畅。
就像刚刚认尸的时候,她看着工作人员掀起的白布还没露出她的小半张脸呢,他就淡漠地点了头。
动作快得,苏蓝都怀疑他看清了没有。
苏蓝自认为,她跟钟予应该还没熟悉到他随便瞥一眼,就认出她是谁了的程度。
她的朋友,她的家人,甚至只要是稍微在意她的人,都应该会仔仔细细看了她的脸,再辨认一下她的痕迹,不放弃最后一丝认错的希望,再最终确认下来她的身份,确认她的死讯。
确认在意的人的死讯。
正常的人都会这么做。
……这让她脑海里,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答案。
“……我在钟予眼里,这么让人讨厌的么。”
她自言自语。
这已经是在人死了之后,看都不想再看一眼了。
“也是。”苏蓝也很快地接受了这个答案,“我死了,他就自由了。”
也不错。
能理解。
【……】
苏蓝看向肩膀处的蝴蝶。
从刚刚开始,它就很聒噪。
蝴蝶:【……我什么都没有说。】
苏蓝捏住了它扇动的翅膀,它不动了。
这样好多了。
蝴蝶:【……】
车还在行驶。
苏蓝面无表情地放空了一会儿。
捏着蝴蝶。
她问出了自己死后的第一个问题。
“你告诉我,我真的死了吗。”
蝴蝶沉默了。
苏蓝本来以为这是一个刁难的问题。
但出乎意料地,它答得很快:【死了,但也没有死。】
苏蓝捏着它的翅膀抖了抖:“什么意思,说完整。”
摇头晃脑的蝴蝶:【……】
蝴蝶:【……你怎么一点敬畏心都没有?】
苏蓝:“我都死了我怕什么?”
蝴蝶:【……?】
好像也没说错。
敬畏心是属于活人的东西。
苏蓝看着手指之间捏着的蝴蝶,她总觉得它好像吸了一口气。
蝴蝶:【你会重生,但不是在原来的身体里。】
【简单地说,最开始你的灵魂就被分给了两个身体。现在一个坏了,灵魂就要转移到另一个身体里。】
【但新身体还没准备好,到了时间,我们会送你过去。】
苏蓝:“那原来的身体呢?”
【你自己看到了,已经没有办法再用了。】
脑海中闪过停尸房内的白布。
苏蓝沉默了下。
她侧过脸,看了下车座旁边的钟予。
漂亮的人,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也像是带着丝微弱的亮光。
他依旧很平静。
对她的死讯保持着出乎意料地平静。
暗色的深绿色眸,半敛着,不带任何情绪。
就像往常一样。
没有区别。
苏蓝并不想见到这样一张脸。
苏蓝收回视线。
“那我现在以灵魂的状态,在这里做什么?”她问。
“我已经死了,可以离开了么?”
蝴蝶安静了一下。
【你不想待在这里?】
“待在这里做什么?”苏蓝奇怪。
【……】
看蝴蝶沉默,苏蓝以为它觉得她接受自己死亡的态度太过平静:“放心,我接受得很好。我这个人对什么都看得很淡,而且一向看得很开。”
“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还能重生。我还不如趁这个时间到处逛逛。”
良久没有回音。
【你真想要离开?】
“嗯。”
它只是说:【那你可以试一试。】
……试一试?
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说的很奇怪。
苏蓝古怪地看了蝴蝶一眼。
它没再说话。
灵魂状态可以穿过物体,苏蓝尝试了一下,身体漂浮,便穿过了行驶的车的车壁。
漆黑夜里的风很凉,掠过她的指尖,她却不觉得冷。
漫步走在深夜的街道上,钟家的车离开,马路上没有其他的车,显得冷冷清清。
踩过一片落叶,苏蓝忽地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夏末了。
夏天的末尾。
死在这个时候,意外地还挺适合她的。
顺着长街走了一会儿。
苏蓝连接踩着落叶,见它们没有发出“嘎吱”的清脆声,她有点遗憾地皱起眉。
这可是她的一大爱好。
“啧。”她轻啧了一声。
她想起蝴蝶的话。
她会重生。
虽然死了,但是会借着另一具身体继续活下去。
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人生节点。
……那,对其他人呢?
她原来身边的其他人呢?
苏蓝脑海里,恍惚间下意识浮现出几个熟悉的人的身影和面孔。
阿梓,继母,几个好友,舒律师……
舒律师。
想到舒涵良,苏蓝胸口微微滞了一下。
她是在从他家出来的路上遇到了车祸,他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吧?
甚至作为她的私人律师,他还要处理她的遗嘱和遗物。
难怪钟予电话里跟他说时间不多。
他本来就失去了自己的女儿,现在又失去了她。
苏蓝脚下又踏过一片落叶。
依旧没发出声音。
阿梓也是,本来哭起来就没完没了,知道了她死亡的消息肯定又眼泪会掉个不停,眼睛哭肿成桃子……
继母,她跟她关系一直很疏远。但继母是个温和的女人,估计也难免会伤心。
好友,还有那几个朋友……
苏蓝试图踢一颗石子,但鞋尖穿过石头表面,失败了。
她有些莫名的挫败。
她并不是对谁都无所谓。
只是……
钟予。
苏蓝站住了。
钟予。
虽然她知道他们两个人只是利益联姻,私底下也几乎不来往。
但看人这么冷漠地处理自己的身后事,对她来说,毕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他太平静了。
苏蓝抬起头,望向上方的树梢。昏黄的路灯将树梢的线条映得模糊,这么直接地看,有几分刺眼。
夜风将树叶吹得哗啦啦响。她身上还穿着之前的那一条长裙,丝质的裙摆摇曳,贴在小腿上,有些凉意。
她跟钟予……
苏蓝安静地想。
就到此为止吧。
不要再见了-
……
车辆正在行驶。
昏黄路灯的光影掠进车内,像是静谧的流水一般,缓缓流淌。
钟家的家徽,精致反复的暗纹,隐在窗旁的角落。
没有声音,像是一个封闭的空间。
只有变幻的昏黄光影,让人知道车在行进。
苏蓝转过头。
那有着精致的脸的黑发美人依然倚在窗边,半敛着眸子不知道在看着哪里。
薄红的眼尾看起来也冷淡。
钟予。
苏蓝:“……”
这是她第五次,回来了。
她第五次试图离开,再一睁眼,又回到了这辆车上。
又看见了钟予。
第五次了。
蝴蝶落下在她的肩头。
它薄薄的声音如期而至。
【你试过了?】
【你离不开的。】
苏蓝:“…………”
她轻声:“那你不早点说完整?”
有点冷笑。
蝴蝶当做没听见。
【就算我说了,你也会自己去试试看的。】
这倒是。
苏蓝没什么表情移开视线。
但……
“为什么是钟予?”她问。
再怎么尝试,她也看出来了,她离不开,是因为钟予。
她问:“你们这儿,就算人死了,也要按生前的婚姻把伴侣两个人绑在一起吗?”
蝴蝶翅膀试图抖了下。
【婚姻?……】
“或者说,”她这回说得直接,“我非要跟钟予绑在一起吗?”
浅金色的眼眸色泽很凉。
“我们本来就是利益婚姻,不能按你们那套规则来。”
“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感情,就不需要给我们这个死后重逢的机会了吧,绑在一起,没有什么必要。”
安静了下去。
【……七天。】
“什么?”
【七天。】
蝴蝶声音竟然有些发闷,它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死者在人间弥留七天,是规矩。就算你要重生,也要先待七天,不能例外。】
“所以我要在钟予身边待七天?”
【……对。】
苏蓝顿了下。
“没想到你们还挺形式主义。”
她幽幽地看了蝴蝶一眼,往后靠了靠。
虽然感觉不到疼,但苏蓝还是无意识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仔细想了想,她还觉得有点好笑。
“其实,如果正常来说……”
“这死者弥留七天,我也应该被绑在什么‘对我执念最深的人’旁边吧?”她笑了声。
“居然是按婚姻绑人,多没意思。”
【……】
意外地,这回蝴蝶沉默地有点久。
它的翅膀在她的手指下不自觉地翁动,让苏蓝都注意到了。
蝴蝶振翅,挣扎着密密不安。
但又停了下来。
停下来了,却依旧什么都没说。
欲言又止。
又最终缄口。
苏蓝盯了它一会儿,放弃了。
她松开蝴蝶翅膀,头扭向一边。
“行吧,跟他绑在一起,就绑在一起。”
“七天之后,你们就送我离开了对吧?”
【……嗯。】
得了肯定的确认,苏蓝便也安定下来了。
她靠着椅背,眼神也瞥向她这一侧的窗外。
窗外黎明破晓,微弱的晨光仍然没有路灯的黄昏要亮,显得更加寂静。
她跟钟予没什么道别好做的。
七天而已。
不算太难熬。
要是钟予知道自己死后还得在他身边呆着,他一定比自己抗拒的反应还大。
幸好,他不知道-
跟着钟予回到了他们的“家”。
苏蓝看着钟予上楼进了浴室,她自己就去后院里走了一圈。
虽然绑是绑在一起了,但这不意味着她就要乖乖待在钟予身边。
蝴蝶看着她走出大门,默默问:【……你要做什么?】
苏蓝:“我想知道具体能离他多远。”
如果可以,她还不想完全被困在这个家里。
蝴蝶慢慢地抖了抖翅膀。
走在花园里,苏蓝看着晨曦之中的矮丛鲜花,想起自己上次看到这些花的时候,还是坐在餐厅里吃早饭。
……时间过得真快。
回忆着回忆着,苏蓝还有一些惆怅和惋惜。
【你怎么伤心……】
蝴蝶对她有点警惕:【不对……你在想什么?】
“我重生之后,那个身体,跟钟予认识吗?”
【……不认识。】
“真令人伤心。”
【啊,你是在难过吗?】
蝴蝶结巴了一下,似乎想要安慰她:【那个,你也不要太伤心,虽然现在不认识,但你要是想,以后也可以找机会认识……】
“好想喝香菇鸡茸粥啊。我都没机会让钟予放手,让不熟的人挖墙脚就更没机会了。”
【……】
之后蝴蝶就再没有说过话了。
它似乎也伤心了。
苏蓝并不关心它。
她顺着花园的小径一路走到了院子围墙旁边。
她仰头看了一下,伸出手,手指如她所料,直接穿过了围墙。
事实证明,只要人有足够的财力和地位,没有哪里不能建豪宅。
她跟钟予的这个“家”,就在城中心闹中取静的一处院落。
苏蓝想,按理说,只要穿过这堵墙,她就可以去热闹的街上逛……
这样七天还挺好打发的。
……
眼前一黑,意识到面前的视线开始熟悉地扭曲的时候,苏蓝暗啧了一声。
看来要被拽回去了。
“家的围墙,就是距离极限了啊……”
那不是之后几天,钟予不出门,她也哪里都不能去,只能被迫被锁在家里?
捆绑真麻烦。
什么古怪规矩,居然人死后还要被婚姻捆绑。
视野恍惚地在眼前变得清晰,一扇房间的门出现在她的面前。
……门?
正想着,浓郁的雾气氤氲,从苏蓝面前的门打开的缝隙中散出。
一只漂亮的手推开了门,手指骨节分明,纤长白皙。
苏蓝微怔。
走出来的黑发美人晶莹的水珠顺着湿红的眼尾落下,掠过因为温热雾气而薄红的脸颊。
水珠滑过他颈间,随着喉结精致的形状滚落下去。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苍白的脸上只有眼下那一圈漫着红晕,密长的睫毛敛着,神色不明。
很漂亮,又……很欲。
他往前走出来的时候,苏蓝不自觉地往旁边侧了侧身子。
苏蓝很缓慢地意识到。
钟予刚洗完澡。
……幸好她没更早地被拽回来。
钟予身上的洁白浴衣有一些松散,在他伸手去把它拉拢的时候,纵使苏蓝飞快地移开了眼,她还是看见了。
苏蓝愣了下。
有一道陈旧的咬痕伤疤,在钟予的肩后。
有些淡,看上去像是一年前左右留下的。
他的皮肤很白,几乎剔透,那一道暗红咬痕就显得明显。
脆弱与狰狞的对比,很是强烈。
因为是咬痕,反而更加地……暧昧。
钟予浴衣披上,那色泽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钟予肩后……怎么会有咬痕?谁会……”
话刚自言自语出口,苏蓝下一瞬就反应了过来。
她别开眼。
这就有点尴尬。
难得看惯了风月的她第一时间没想到。
她没想故意刺探钟予跟他情人的私下情趣。
Alpha标记,正常不会咬在人的肩后。
他肩上这咬痕……应该就纯粹属于床上的爱好了。
还挺粗暴。
“不过……咬这么狠?都留疤了。”
边往外走,苏蓝边轻轻自言自语。
“难不成是当留念么?”
【……】
蝴蝶又在飞快抖翅膀。
苏蓝瞥它一眼,皱了下眉。
从刚刚开始,它又很聒噪。
两指捏住它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蓝恪守不踏出花园一步的规则,就在这个她并不熟悉的“家”里晃悠,倒是没再出过撞见钟予出浴这种尴尬的场景了。
“我们俩真的不熟,绑在一起真的会让人很尴尬。”
苏蓝第一百零一次睨着蝴蝶,意有所指。
“你们那个‘规则’,对我们这种貌合神离的伴侣就真没什么例外吗?”
【……】
蝴蝶翅膀转了个方向,装没听见。
见它惯例装死,苏蓝也习惯了。
不过其实这几天下来,比苏蓝想象中要好熬得多。
因为钟予很忙。
他是真的很忙。
他放下了他手上画廊和慈善基金会的一切事物,就待在家里处理她的事情。
苏蓝在这个圈层里,她代表的并不仅仅只有她这个人,还有她坐拥的大量财富,地位和名声。
更别提,她同时还代表了苏家的利益。
她一死,一环扣一环,这些所有的环节像是衔尾的蛇,全部都要有人出面料理。
作为她的“遗孀”,钟予不得已就成了这个走到台前的人。
看着他深夜里仍然在书房里亮着灯看文件,苏蓝对他那张冷淡的脸的不愉快也慢慢消散了。
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苏蓝想。
就算他厌恶她,对她的死冷眼相看,他都完美地尽了他的义务,完成了他们交易里的每一个环节。
这一点,她很谢谢他-
出不去院子,苏蓝一般就待在花园里,看各类公司的人,媒体的人,政府的人进进出出主楼。
钟予的父母也来过一次。
他们满脸惊心的愁容,一见钟予就围着他看,甚至还从家带来了随身医生,半强迫地非要给他简单检查了一遍才勉强放心下来。
“他们是在担心什么?”
看着这大动干戈的一幕的苏蓝扬起了眉,她问蝴蝶,
“不会是担心……钟予因为我的死讯伤心过度吧?”
这个问题问起来有些好笑。
但蝴蝶这次说话了。
【……不然呢?】
它声音闷闷的。
顿了很久,它又有些艰难地说,
【你不觉得,钟予伤心吗?】
小心翼翼地,有点像是试探。
苏蓝奇怪了,“这么多天了,你没看出来么?”
钟予这段时间可是一直冷淡着脸,平淡无波,像是无风时候的潭水。
她瞄眼过去,一脸平静的钟予正送两位长辈出门,而上车前的钟父钟母一步三回头望他,面上仍是忧心忡忡。
“估计,也就是长辈们担心吧。”她说,“他们可能不知道钟予有心上人这件事情。”
“知道了,就不会这么担心了。”
蝴蝶又不说话了。
它动了动自己的触角,慢慢地摇晃了一下。
苏蓝靠过来。
蝴蝶:【……?】
苏蓝手在蝴蝶跟前晃了两下,委婉:“你真的有视力吗?别人伤不伤心都看不出来?”
蝴蝶:【……】
它很想反问,但忍住了。
蝴蝶翅膀蓦地一收,背对着她了。
苏蓝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从一只蝴蝶身上看到了“气到无语”四个字。
脾气真怪-
灵魂七天的弥留。
时间过得比苏蓝想象中的快。
既然出不去,她就天天赖在花园里,悠闲地像是过退休生活。
一直到一转眼过去了四五天,钟予要去苏家的时候,苏蓝才提起了点兴趣。
看着他出门,苏蓝靠近了,跟在了他的脚步之后坐上了车。
自从几年前搬出去之后,她就很少回苏家。
苏家人追逐繁华,主宅也在城中,其实离她跟钟予住的地方并不远。
但苏蓝依旧很少回来。
父亲去世,阿梓又被送去远方上学,偌大气派的苏家只剩下了她的继母。
她跟继母的关系客气且疏远,偶尔的家宴见面,已经足够了。
天从早上开始就在下细濛小雨。
雨线纷飞,淅淅沥沥。
此时下了雨,苏家在细密的雨线中朦胧又模糊,显出几分寂寥。
钟予到的时候,舒律师刚好从苏家大门出来。
成熟的精英男人打着伞,拿着公文包,依旧是西装笔挺,但身形明显几天之中就削瘦了不少。
一向一丝不苟熨好的西装,袖口都有疏忽了的压褶,隐隐透出几分难得的狼狈。
眼眶微红憔悴过度的样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遇到钟予,两人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视线在空中交汇。
侍者撑起的黑伞之下,黑发的钟家少爷立在那儿,依旧衣着精致,眉眼美丽又淡漠。
一个憔悴,一个平静。
对比明显。
舒涵良看他的眼神微微凝住。
他似乎有疑惑,有震惊,有茫然,又像是有什么别的情绪想要找宣泄的口,但最终,又被他勉强压了下去。
“舒律师。”
雨声淅沥,钟予先开的口。
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舒涵良没有办法去看他平静的脸。
他撑伞走过他身边,也匆匆客气点了下头。
“……钟先生。”
两人擦肩而过。
走下两步台阶,舒涵良似乎还是没忍住。
他转过身,又喊了一声,“钟予先生。”
钟予回头。
站在台阶上方的人,下颌线清凌优美,带着天生贵族阶级的居高临下。
钟予的声线很稳。
“有什么事么?”
舒涵良定定看着他。
“苏蓝的……遗嘱。”
最后两个字顿了顿,依旧很是艰难地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我还没有全部处理完。但是里面一部分,会跟你有关,会需要你的签名。”
“我之后如果上门叨扰,你方便吗?”
说着,舒涵良目光紧紧锁在他的脸上,似乎想从他平静的外壳之中找到一丝破绽。
钟予身侧冰凉的手指慢慢地拢入了掌心。
他问:“关于什么?”
嗓音冷淡,像是在谈论与自己并不相关的事情。
两人的目光对视。
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大了,打在漆黑的伞面上,噼啪作响。
风声冷冷。
像是蓦地呼出一口气,舒涵良退后了一步,踏下了最后一级台阶。
他吞下了本来要脱口而出的话。
冷静的精英律师恢复了公式化的脸色。
舒涵良声音生硬,“苏蓝那里需要处理的文件有很多。等遗嘱签字需要的东西全部整理完,钟先生,我会再跟你联系。”
钟予顿了顿。
“……好,”他说,“谢谢。”
手指松开,掌心都是深深的掐痕。
打完了这一个照面。
两人各自沉默转过身,在苏家的门廊分别开。
……
一直沉默不语的蝴蝶开口了。
【苏蓝。】
“嗯?”
【你的遗嘱,是什么意思。】
它似乎是真的想知道。
苏蓝本来视线定在雨里远去的舒律师的背影上,听到它说话,扯了下嘴角。
“你知道我遗嘱的内容?”
她转过身,往苏家室内走去。
并没有要它回话的意思,苏蓝语气懒懒地上扬了下。
“就是正常的意思。”
“不光钟予在尽他的责任,我本人同样也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在交易上,她可是一向有来有往,名声很好。
她的遗嘱就能很好体现这一点。
【但……】
蝴蝶翅膀缓慢地抖了一下。
它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咽了回去。
第一部分的遗嘱它明白,但第二部分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于蝴蝶经常的欲言又止,苏蓝已经习惯了。
她踏进会客厅。
钟予刚跟她的继母寒暄完。
继母李姨依旧是她上次见她的那副样子,虚弱的病美人坐在轮椅上,神色带着几分哀哀。
明明只是夏末,客厅的壁炉却已经生起了火,无烟的柴噼啪作响,火光融融。
钟予嗓音很轻,继母嗓音也很轻,两人说着话,苏蓝没有想听的意思,她便在客厅里随便转了一圈,在壁炉旁的墙边靠着了。
苏蓝并不担心他们两人的谈话。
在他们各自的父母面前,他们两人都有戴惯了的面具,伪装好了的客套话术。
钟予在这一点上一向做得很好。
果然,继母神色安定了一些,看上去被他的话语安抚了下去。虚弱的女人扶在轮椅扶手上,哀哀地点头。
苏蓝环顾着苏家里的摆设,跟她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家里用白色大理石作为装饰的基调,摆放着各地搜罗来的精品雕塑和画作。
她的父亲说这种侘寂风格是为了展示新世的新潮设计,但苏蓝倒是觉得,现在这么一布置,与其说这个地方是家,更不如说是某个人迹罕至的精致博物馆。
自从父亲死后,没有人往家里新添东西,苏家就看起来更冷清了。
这让苏蓝有点想起……她跟钟予的那个名不副实的“家”。
那个“家”,甚至更像一个家。
她跟钟予的那个家里,浅色的餐桌上的花瓶永远插着新换的艳丽的花,花园里的大片艳色,明亮的落地窗,细亮的米色窗帘被风拂起,能嗅到淡淡的香气。
她不常回的卧室里面永远点着她喜欢的熏香,她的摆设没人触碰,一切按她喜欢的格调来,苏蓝甚至还往房间里面塞了很多自己买下来没地方放的心爱小收藏。
如果下雨的时候她在,她有时候会披着毛毯窝在书房,懒懒散散听屋外雨声细碎琳琅,有人也会敲门给她送来大厨做的姜汤。
钟予有时坐在书房另一侧的沙发上,他就垂着眼看着手里的书。
精致又安静的身影和这一切都相融地很好。
说到“家”这个词……
苏蓝脑海里竟然浮现出的就是这些画面。
细碎的,彩色的,在记忆里边角上还闪着光的。
黑暗中像是蝶翼翻卷,翻飞而去。
……
人死了,果然想法都变得容易感慨起来了。
苏蓝摇了摇头。
刚想到这里,客厅外传来了一阵咚咚脚步声。
一身黑色打扮的黑发少年沉着脸大迈步走进了客厅。
少年脸尖削,高挑又单薄,苍白的脸上带着隐隐的怒意。
客厅内本身静谧又轻柔,他反而像是一个不速之客。
锋利又尖锐的刃。
苏梓径直走到了钟予跟前。
钟予正坐在继母面前,冷淡回眼。
“钟予,你怎么在这!”
站在钟予面前,少年开门见山,恨恨大声质问道。
他的脸上都带着泪痕,两眼肿的像桃子似的,说话调子极高,“你怎么有脸进我们家!”
“阿梓!”继母皱眉虚弱开口,“你怎么这么说话?对面是谁你不认识了?你快点,跟钟先生道歉……”
“我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钟先生是你姐夫,他来这里是为了你姐姐……”
“——‘姐夫’?!”
这个词似乎戳中了少年某个点,他笑起来。
他的笑容惨然。
“‘姐夫’?为了我姐姐?”
苏梓上前一步,逼近钟予。
钟予平静看他。
“钟予,你跟我姐姐到底是什么样的利益关系——其他人不知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苏梓笑得发颤,
“难道这点,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继母惊疑:“阿梓,你在说什么?”
钟予神色淡淡,没有回应。
少年唇边挂着冷笑,“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跟我姐什么关系,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钟予,既然你清楚,那你怎么还能在她死之后还一脸平静来我们家?”
“你既然一点都不伤心,为什么还要假惺惺装模作样地过来拜访?你还不如不来这一趟,省得你白费力气。”
少年胸脯剧烈起伏,手都握成拳,神色越说越厉,
“钟予,这里是姐姐跟我的家,你凭什么能够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进来……”
“你明明,就是个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外人,你不配——”
“苏梓!闭嘴!”继母厉声出口。
“外人”两个字,宛如尖锐的利刃,破开了那薄薄一层粉饰太平的伪装,水花飞溅。
钟予怔怔。
他敛下神色,手指冰凉。
手指屈起,僵硬地握在掌心,寒浸浸的。
少年抬眉焦急,“母亲,我——”
继母猛地声音突兀拔高让她都开始咳嗽,“咳咳!……咳咳咳!……你不准对钟先生这么说话!……”
“——母亲,你怎么……护工!护工快点过来!”
继母身体虚弱,这一咳嗽引得少年赶紧俯身过去关照,他喊来了厅外的护工,几人忙给咳嗽不止的继母递茶顺背。
“太太这几天伤心过度,需要多休息。”一人说。
“对不起……母亲,”少年带着哭腔呜咽道,“我送您回去。”
“我没事……咳咳,睡一觉就好了……”轮椅上的继母眉间带疲意,她转向钟予,
“不好意思钟先生,我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些天实在是有些体力不支……”
钟予顿了下,眼神移过来。
“没关系,您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护工们推着继母下去。
苏梓执意要送自己母亲先回房间。
少年走出客厅前,红着的眼还回头恨恨盯了钟予一眼。
一番手忙脚乱。
苏梓气势汹汹地来,又气势汹汹地离去。
客厅里终于安静了下去。
所谓简约风格的空荡客厅,现在是真的空荡了。
冰凉的白色雕像立在客厅角落,仿佛无声地注视着所有事情的发生。
寂静。
只有壁炉里的火光忽明忽暗。
钟予仍站在原地,面色平静,身侧的手指却攥得很紧。
他半敛着眸子,神色晦暗不清。
像是将要被海浪吞没。
作为旁观者,灵魂苏蓝依旧靠在壁炉旁,姿势不变,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蝴蝶问:【你在想什么?】
蝴蝶看她脸色。
火光之间,苏蓝微微仰着头靠在那儿,看起来像是蓦然离这个世间疏离地很远。
“我在想,”
她说,“阿梓还是跟我想的一样,完全长不大。”
失望的语调停留了一瞬,转瞬即逝。
她的这个弟弟,倒头来还就是一个幼年的小狼崽,只会冲着人叫,也并不分青红皂白。
“你不是问我遗嘱是什么意思么?”
苏蓝说,“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把苏家都留到他手里。”
“家族信托挺好的,他想玩这辈子也有花不完的钱。至于其他的,他以后真要有能力,自己再去拿。”
她安排地很好。
蝴蝶沉默了一下。
【这就是你刚刚在想的?】
“不然呢?”
她有些奇怪地看它一眼:“是你之前问我,我的遗嘱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关于苏家财产的遗嘱。”
她还笑了下,“是不是很周全?”
“我其他的安排也很周全。”
【……】
蝴蝶动了动。
它的翅膀无力地垂敛下来。
刚刚那一幕,对于苏蓝来说,竟然只是让她肯定了她遗嘱中财产分配的内容。
它一时之间不知道,她究竟对谁更残忍。
是因为姐姐的死讯哭到已经崩溃的苏梓。
还是……钟予。
她甚至并没有提到他。
第15章 第15章
蝴蝶定定地停在她的肩头, 最后,它还是没说话。
这不是它能问出口的话。
壁炉里的火光摇晃, 映得人发闷。
苏蓝在客厅里站够了, 灵魂的她虽然并不会累,但也不想一直在这个空空荡荡的地方待着。
她走向窗边。
屋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阴沉的云翻卷交织在天空, 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玻璃上,衬得屋内更静了。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环视一圈, 目光扫过仍在原地的钟予。
黑发美人侧脸精致,敛下的墨绿色眼眸沉沉。
他站在那里, 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纤薄又浓重,蔓延到她的脚边, 将将就要碰到。
她低头看去, 脚步退后了一步。
她下意识避开了他的影子。
“钟予……”
苏蓝迟疑着,“也挺难的。”
她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生前名义上的伴侣, 慢慢说了句, “阿梓钻起牛角尖起来,真的会很难缠。估计还得他头疼一阵子。”
想到这个, 苏蓝也开始有点头疼。
苏梓是个什么性格,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活着有她看着他还能收敛利爪,现在她死了,小狼无人管束, 肯定炸毛要疯了, 见谁咬谁。
钟予,肯定会被他对上。
苏蓝想到这儿, 就更头疼了。
谁知道苏梓会做出什么来。
她至今都不知道,阿梓为什么这么讨厌钟予。
他看见了的那件“不该看到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苏蓝想不出来。
不会真的是因为她的哪个认识的人,跟钟予是地下情人吧?
苏蓝脸色有点微妙。
想起她认识的那群Alpha一个个乱七八糟的模样,无论谁的脸跟钟予配对在一起,都显得……
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
这是第一个跳入苏蓝脑海里的词。
钟予那张漂亮的脸,太过瑰艳,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靠,其他的事物都显得相形见绌起来。
让人又畏惧靠近,又想要靠近。
高岭荆棘里的玫瑰。
苏蓝身边那群无论是着调还是不着调的Alpha,每次见到钟予,都出奇地老实收了嬉皮笑脸,在惊艳的美人面前低下头默不做声。
本来一个个无法无天的Alpha,见了钟予就矜持得像群夹尾巴的狗。
低眉顺目,惹得苏蓝嘴角直抽。
虽然她并不在意也不吃醋,但面子上的维护老婆总得有。
她就一条条狗挨个踹过去,然后搂住钟予的腰,跟他说,“夫人,我们别理他们。”
钟予每次,就会用他那漂亮的绿眸轻轻睨她一眼,然后任她搂着自己离开,一言不发。
……
苏蓝:“……”
现在想到她踹的那几条狗里面,说不定真的有一个是钟予的地下情人,苏蓝就头疼。
是真的头疼。
还是别想了。
苏蓝不自在地回过神。
她抬头看向窗外。
窗外疾风骤雨,琳琳琅琅。
但现在的她并不怕。
“我出去走走。”她说了句,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迈腿,身子穿过墙,苏蓝的身影消失在客厅中。
蝴蝶并没有回应-
客厅内安静一片。
走廊的脚步声又响起。
钟予本来已经准备离开,他站起身走到迈入走廊的拐角,目光映到走过来的人,他还是顿下了脚步。
壁炉的火光映在他线条优美的侧脸上,染出淡淡的晕光。
火光摇曳,忽明忽暗。
苏梓抱着手臂走过来,少年眼眶通红,明显又哭过一会儿。
他站定在钟予面前。
钟予静静看他。
“还有什么事么。”
他问得缓慢,精致的脸上几乎不带情绪。
目光交汇。
苏梓沉默着一声不吭。
“你怎么做到的?”
就在钟予转身要走的时候,少年猝不及防地问。
“……什么。”
“在我姐姐死了之后,还看起来这么平静。”
苏梓嘴角扯起,笑意都很勉强。
他的声音很慢。
“我还以为,你至少会装出个悲伤的样子。”
“是因为姐姐死了,所以装都懒得装了么。”
钟予敛下眼。
他没有办法回答这种话。
他侧过身,与苏梓擦肩而过,走入走廊。
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
“钟予,姐姐死了,你哭过哪怕一次吗?”
空旷的走廊里,这句缓缓吐出的话带着回音,很轻,很重地回荡。
提到姐姐的死,苏梓心都要破碎掉。
他看着钟予离开的背影,声音放轻,却一字一句:
“你哭过么?”
“你伤心过么?”
“你有哪怕一点点对她的留念吗?”
问得很慢,少年笑起来,眼泪都流过嘴角,咸的发苦。
“如果你有一点点对她的留念,你都不至于能够这么精致地出现在别人面前。”
“你怎么做到的,钟予?”
“你怎么这么平静,你还是人吗?”
“你真的一点不难过吗?”
少年的问话噙着悲伤,泪水啪嗒啪嗒顺着他的下巴往下落。
“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姐姐也就算了……”
“姐姐喝醉的那天晚上,你让司机送我回去的那天,……我看见了。”
“我没有走,我看见了。”
“我知道你跟姐姐睡了。”
钟予停下了脚步。
走廊里听不见雨声,但屋外的雨仿佛落了进来。
骤雨连密,将所有人淋湿浇透,无一例外。
钟予的手都冰凉。
“你是喜欢姐姐的吧。”
苏梓的声音哽咽又轻,“可是我不明白,你又凭什么?”
“你跟姐姐,不都各自有情人么?那你为什么还要跟姐姐睡?”
“你都有了情人,为什么还要勾引姐姐?”
“你凭什么又要别人,又还要姐姐?你就这么滥情放荡,既要又要吗?”
“你把姐姐当什么?”
少年眼泪掉着,身体都在抖,
“你知道吗?我最怕的就是姐姐记起这件事情,我怕她会对你产生感情。但我又怕姐姐不记得这件事情,她就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好了,我不用担心了。”
少年哭得调子都在发颤,
“我现在再也不用担心了。”
……
钟予走出苏家大门的时候,手指都在抖。
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捏上这只手的手腕,才能遏制住那种从心底涌出来的钝痛感。
……很快。
很快就好了。
钟予迷茫地敛下眼睫。
长睫在脸上洒下一层阴翳。
不远了。
等候在门口的侍者上前,恭敬地为少爷撑开伞。
黑伞伞沿很宽,劈开雨帘,黑影盖过天光,将钟予的身影都笼罩在浓重的阴影之下。
钟予感觉自己下台阶的脚步都在虚浮。
他想要找什么东西扶一下。
但他知道,他没有办法。
一旦有了支力点,支撑他的东西就会慢慢崩溃。
他得自己来。
很快了。
再支撑一会儿就好了。
浓烈的痛感无时无刻撞击着心脏,几乎要将它震碎,他却不得不把它们都压抑下去。
勉强地,用力地。
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下去。
钟予又踏下一级台阶。
没关系。
很快了。
很快了。
还有几天就好了。
很快这些痛苦都会过去。
钟予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发现苏梓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追出来,大步越过了他,在台阶下方等他。
少年被倾盆的大雨淋湿,雨水渗进他的领口,发丝贴在脸上,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苏梓就这样站在雨里等他。
他并不在意浑身湿透。
少年声音很轻。
“钟予,你刚刚来的时候,见到了舒律师么?”
黑伞之下,钟予勉强抬眼看他。
苏梓问:“你知道他是来家里做什么的么?”
“他来告诉我们,姐姐的遗嘱。”
钟予怔然。
没有等他回答,湿透了的少年脸上露出了一个惨白的笑容。
掺杂几丝恶意,像是报复。
“这个遗嘱,说起来……也跟你有关。”
“钟予,你想知道吗?”
而他接下来的话,几乎让钟予的血液一瞬间凝结成冰。
……
钟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的车。
他的视线几乎模糊,意识开始不清醒,脚下的路都在踉跄。
他好像踩在沼泽里,每一步都是深陷,有手从泥地里拽人裤脚,将路过的所有生物都拉入深渊。
侍者为他拉开车门。
黑色的大伞被合拢收起。
天光与车内昏暗的交错。
车门合上。
昏暗。
视线昏暗。
车又开动。
钟予头靠在车窗的玻璃上。
玻璃沁着雨水带来的凉意,却没有办法将他唤醒。
气管都在烧。
眼眶都烫得厉害。
额上沁出的晶亮薄汗将乌黑的发丝濡湿。
染上的氤氲红色弥漫了眼下。
身体好烫,烧灼地他都快无知觉。
钟予半睁着眼。
他却不知道自己在看着什么了。
一片模糊。
他耳边只有少年的话。
一字一句。
少年带着奇异苍白的笑,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说给他听。
他说,“钟予,你知道姐姐的遗嘱是什么吗?”
他说,“姐姐向来不喜欢她的东西留在别人的地方。”
他说,“所以姐姐遗嘱里说,她死后要把她在你那里留下的所有东西,全部送回到苏家里来。”
末了,少年的笑慢慢扩大,凝结成一个癫狂的弧度,“你不是不在意姐姐的死吗,钟予?”
“那你应该也不介意我明天登门拜访,去把姐姐的东西全部拿回来吧?”
“你不介意的吧?……姐夫。”
最后两个字落得轻轻,却重得像一柄重锤。
那双和苏蓝极像的浅金色眼眸,笑得弯弯说出诛心的话语,像是最利锐的尖刀,划得心脏鲜血淋漓,支离破碎,一刀一刀,刺进去。
胸口霎那的剧痛,让钟予恍惚间眼前都开始发昏。
视线中黑伞的伞沿几乎和天空的颜色模糊成一片。
好不容易,找到失去的力气。
钟予慢慢张开唇,干涩的嗓间慢慢地挤出一个回答。
“……好。”
光是这一个字,就耗尽了他剩余所有的力气。
浑浑噩噩地迈步离开。
钟予眼前都在失神。
他一向没有办法拒绝她。
他不会的。
如果这是她的遗嘱的话。
如果这是她想要的话。
他会顺从的。
他会听她的话的。
他会按照她的话做的。
也没关系。
那就拿走吧。
钟予头靠在车窗,细密的雨打在透明的玻璃上,随着雨中的风向后流淌出无声无息的线。
他阖上眼。
痛苦已经烧灼地他快要不行了。
快了。
快了。
钟予勉强跟自己说。
就要快了。
他还有事情要做。
做完了,就好了。
做完了就好了。
阖着眼。
钟予隐在袖口里的手,紧紧地攥着一只毛绒小狗。
细密柔软的绒毛,磨蹭着他的指腹,带来一丝微乎其微的温暖。
感受着它的存在,他才能勉强喘出气息。
……没关系。
没关系。
她还是给他留下了一样东西。
是他心爱的东西。
他很知足了-
……
车外的雨下得连绵又细密。
苏蓝被捆绑拽回来到车里的时候,恢复意识睁开眼,就看见了钟予。
车内安静。
黑发美人眼尾濡湿潮红靠在车后排的一侧,眼下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他阖着眼。
气息灼烫都微弱。
苏蓝看了他一会儿。
她轻轻蹙眉。
“钟予……发烧了么。”
……
第15章 第15章
钟予发烧了。
他烧得很厉害。
车门被打开, 侍者看到靠在车椅上的自家少爷烧得满面酡红又意识模糊,一众吓得惊慌失措。
钟予被扶进家里, 家庭医生没多久就蜂拥赶到了。
一群人拥来, 一群人又走。
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
量体温,冰毛巾, 降温,吃药。
一颗药,两颗药。
红的, 白的。
温水送着药片滑入喉咙。
除了换衣服,已经烧得快失神又无力的钟予偏偏执意要自己来。
其他需要做的, 他都一样一样顺从了医生的话。
加衣服。
披上毛毯。
安静地休息。
少量地用餐进食,维持体力。
钟予很乖地,很顺从地做完了一切。
一切能让他身体好起来的事情。
钟家父母打来电话, 语气焦急又迫切, 山庄很远,但他们想要立刻驱车赶来。
钟予披着毯子靠在窗边的躺椅上, 月色落在他的指尖, 像是淌下的银色溪流。
还发着烧的人眼下的红晕没散,呼吸的气息烫得灼人, 他接了电话,却告诉他们自己没事,只是需要休息。
“淋了雨。”他说,“已经吃了药, 睡一觉就好了。”
“钟予, 你这样我们实在放心不下。”
电话里的人急切,
“苏蓝的事情, 我们知道你伤心,但你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医生来看过了,他说烧得不重,好好休息就能够康复。”
“医生是医生,你自己也得照顾好自己,不能再这样不管不顾……”
“我知道的。”
父母明显不信:“钟予……”
“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钟予声音很淡,平静地一句陈述。
他手上仍然拿着那一份写了日期的文件,上面还有十几项需要他确定的条项。
他的那句话,清凌凌地落在月色里,淡淡又冷静。
“什么事情……”
“葬礼?”
对面钟父钟母愣了一下,才忽地反应过来,声音也变得急切,
“你还在筹备苏蓝的葬礼?”
“嗯。”他翻了一页。
“你发着烧……”
钟父说不清楚,钟母抢来了电话,急声道,
“钟予,葬礼事情又多,打点起来又费劲,你不如交给一个专业的机构,我们可以替你联系来最好的主持人和最好的团队,一定会把苏蓝那孩子的葬礼办得好好的,你不用担心……”
轻柔的纱帘,被窗户细微开的缝隙里吹来的风拂起。
帘的末尾,细垂的流苏正轻柔挲着地板的纹路。
一下,一下。
沙沙。
月色落在他的手边。
钟予垂下眼,盯着文件上的流程图例,月色模糊的边缘正好落在纸张的一角。
带着淡淡的柔光。
月色的边缘也在晃动。
听筒里的人还在说话。
“钟予,我们知道你一向倔,但这次你得听劝,你不能这么操劳……”
“我知道。”
蓦地开口,他的嗓音慢慢柔和,却带着已经做了决定的口吻。
钟予带着那烫意的气息,安静地说。
“但这件事需要我来。”
这是跟她的协议的一部分。
他是她的伴侣。
就算是名义上的伴侣,他也要做好。
咬字很烫,又很清晰。
说得很明白。
听筒那里慢慢静了下去。
良久。
一声微弱的叹息。
散在月光里。
风停了。
角落里纱帘摇晃的流苏也停了。
挂上电话。
钟予向前动了动身子,毯子从他肩头滑落。
他抬起眼。
墨绿色的眼里,映出窗外夜色之中的月。
冰凉凉的,静谧的。
离他很远的。
很远。
……很快了。
他轻轻凝望它。
很快就不会那么远了。
很快……他就会把事情做完了。
从他作出决定的那一瞬,到现在,他已经坚持到现在了。
不远了。
钟予静静地仰头看了一会儿月。
体内的倦意与烫意慢慢地一并涌上来,钟予知道是药物起效果了。
他回到床边。
侧脸陷入柔软的枕头。
他发烧了,这在他的计划之外。
为了接下里的事情,他需要好起来。
电话里他没有说谎,他真的需要一副康复的身体。
昏昏沉沉,钟予睁着半失神的眼。
月光倾斜,落到他的枕边。
他看了一会儿。
手下意识地,慢慢伸过去,在触碰到那月色的轮廓前,停了下来。
指尖落在床单的地方,与月色轻柔的线,差着极短的距离。
他望着那条线。
这样近的距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烧得意识混沌。
恍惚间,钟予想起了别的事情。
他很少这样回想。
那个晚上,也是同样月色的晚上,他跟苏蓝,也是这么近。
这么近的距离。
甚至更近。
那是她第一次吻他。
带着淡淡的酒气,和蔓延的醉意,她俯身吻上他的唇。
她的手指摩挲过他的脸,浅金色的眼眸半眯着看他,仿佛在她的眼里,他被视若珍惜的宝物。
那是让人觉得深情的错觉。
但是钟予信了。
她的手指顺入他湿濡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又轻柔地吻他。
她说,“你真的很好看。”
说着醉话,笑得眼尾弯弯。
唇落在他的眼睫上。
所以痛的时候也不觉得那么痛了。
他的心里盈满了她的笑意和话,就像他盈满她一样。
吻将一切欲说未说又破碎的气息吞入唇齿间,她细密地吻他,他流着泪咬在她的肩上,她也并没有怪他。
痛又很痛。
快乐又很快乐。
又一次到的时候,钟予失神地凝望她的脸。
苏蓝没有认出他……真好。
那时的他支离破碎地想。
如果她认出他……
如果她知道是他的话。
……如果她知道的话。
然后,倏地巨大的惊慌将他笼罩。
下一波来得很快,思维断续飞扬,颤抖地空白。
但很快惊慌又追上了他,他像是即将溺水的人,迫不及待地,不顾一切地想要抓到点什么。
那种即将失去的慌张,让他的心都攥成一团,紧紧地揉不开。
于是他掉着眼泪,向她乞求,“苏蓝,你咬我吧。”
她歪了歪头,答应了。
她将他抱起,本能地去寻他的后颈,他却微微侧了身子,先将自己肩头送到她的唇边。
尖锐的牙刺入后肩细腻的皮肤,痛得他都快痉挛。
不知道是全是痛苦,还是又是受不了的快乐。
咬痕很深。
他留下了她的印记。
这就不是梦了。
……
时间失去了计数。
身体都像是已经散了架,使不上任何一丝力气。
从苏蓝怀里出来的时候,尤其地冷。
钟予仍努力地撑起身子,因为太过失力,翻身下去的时候差点腿软跪在地上。
膝盖磕得生疼。
没有吵醒她。
要擦的东西很多。
他现在没有时间去清洗。
勉强地用了毛巾,粗糙得蹭上去都疼。
他强撑着,收拾了全部的痕迹,勉强走出门之后,苍白的脸带着眼下艳丽的红,他用钱封住了所有见过他们的人的口。
不是他。
没见过他。
他从来没有出现在过这个地方。
巨额的数字能很好地收买人心。
记录。监控。人的口供。
他在那里的痕迹消失地一干二净。
钟予也很用心地去收拾自己。
清洗的时候他很仔细。
穿衣的时候也很仔细。
身上的痕迹太过明显。
那就衣服多穿整齐一点,领子扣到最高,袖扣也扣紧,吻痕和青紫都被遮盖掉。
颈后的暗红咬痕掩饰不过去。
钟予对着镜子,摸索着在自己的后颈上贴上了抑制贴。
嘴唇被咬破,钟予用手抚上那道下唇的血痂。
他慢慢地……抿了下唇。
血痂粗糙,唇瓣摩挲起来带来酥麻的痒意。
是她咬的。
……
屏幕亮起。
苏蓝发消息,说晚上要回来。
她的消息看上去就像是宿醉的人发的,语法倒乱,词不达意,零零碎碎列了几个名词。
钟予读懂了。
他看着消息发怔。
晚上又要见到她。
她的吻又恍惚在眼前。
带着巨大的不真实感,钟予扶着栏杆下了楼。
做饭的时候,因为脱力,手还在发颤。
但没关系。
做坏了也没关系,多做几遍就好了。
钟予依旧做了一桌的菜。
都是她喜欢的。
晚餐的点,苏蓝带着宿醉的头疼进来,揉着太阳穴坐在他的对面。
餐桌很长,她不容易发现他身上的细节。
钟予藏起自己的情绪,一声不吭地低头用刀叉切食物,怕她察觉出端倪。
就算她并不怎么关注他,但他只怕万一。
钟予一直沉默地很好,直到出门的时候,像是不小心碰到了某处青紫,他没撑住腿软下去,一只手扶住了他。
苏蓝揽着他的腰。
她迟疑。
“你……要不要叫医生来看一下?”
语调带着少有的关心。
她看着他,淡金色的眼眸倒映着他。
钟予能看到自己怔忪的脸。
他想起……他的唇上,那道明显的血痂。
他躲闪地偏过脸,匆匆推开她。
“不用了……谢谢。”
礼貌又疏离地拒绝。
像往常一样。
他不能让她发现。
就像其他不能让她发现的事情一样,钟予把真相隐藏地很好。
她不知道,他很庆幸。
只有夜色浓重的时候。
月色冰凉,思绪开始恍惚。
钟予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才会慢慢地,试探地,小心地,用手指探入衣领。
摸上肩后那道咬痕。
然后他才能知道。
那不是他臆想的梦。
……
恍惚的时候,他总需要一些确认。
就像……现在这样。
高烧烧得他额头滚烫。
枕巾柔软,蹭着他乌黑的发,带来细微的柔意。
月色朦胧。
钟予摸着自己肩后的痕迹。
眼尾潮红,似乎被发烧的温度灼烫。
有什么拉他入水,浸没,沉沉,向水底坠落而去。
闭上眼前,他好像恍然看见了苏蓝的身影。
她的手抚上他的脸。
像那个时候一样。
……
是梦的话,也没关系。
他想。
第17章 第17章
夜晚的卧室内很静。
苏蓝的动作顿了顿。
她把手从钟予的脸颊上拿了开来。
本来她想要看看他烧得有多厉害, 忘了自己现在也感受不到温度。
她低头打量了下他。
发着高烧的钟予看上去虚弱又单薄。漂亮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浓成一片。
在黑夜里他连呼吸声都微弱。
就这么看着, 苏蓝莫名想起来, 上次见到钟予烧得这么厉害,好像还是在高中。
那貌似是钟予第一次经历分化。
矜贵美丽的小玫瑰在学校里意外分化,Omega信息素的蛊惑程度, 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那天的苏蓝,只是在不远的枪/支射击部练习,瞥见了人潮涌动, 就听好友看了眼手机说,不好, 你听过小玫瑰吗。
苏蓝装弹上膛,单眼眯起瞄靶,没在意。
她说, 听过。他怎么不好了。
好友说, 他意外分化,就刚刚。隔壁场馆Alpha全疯了。
场景肯定比她描述地糟糕得多。
苏蓝松开手, 放下了枪。
……她难得发善心拎开一众躁动的Alpha, 背这个陌生的漂亮学弟去医务室的时候,还被他在胳膊上咬了一口。
……
苏蓝无意识地揉了下手臂。
好人不太有好报。
她垂下眼, 又瞥了眼钟予。
他正烧得厉害,眉头都蹙着。
还是希望他能赶紧好起来吧。
苏蓝从他的床边离开,向阳台外走去。
月色柔和。
蝴蝶望着她半透明的灵魂身影伏在阳台的栏杆上吹风,蝶翼微微颤动。
最终归于平静-
钟予发烧来得突然, 退烧退得也快。
第二天早上, 带着额上的细密薄汗醒来,他似乎已经体温恢复了正常, 意识又清明了起来。
苏梓如期登门拜访的时候,钟予正好出门。
苏梓从车里出来,走到大门的台阶下。
少年依旧穿着黑色的衣服。跟苏蓝如出一辙的高挑身高,让他看上去比起之前更加消瘦。
“姐夫。”
少年仰头看他,热情的笑不带善意,挑衅地叫人。
“之前说好的,我来拿姐姐的东西,不算打扰吧?”
不再被姐姐管束的小狼,带着尖锐又毫不掩饰的恶意。
钟予正走出到门廊,没在意他。
细濛小雨拂过,带着泥土的潮湿气息,冰冰凉凉。
病刚初愈的钟予披上了件外套,侍者为他撑起伞。
“舒律师送来的遗嘱原件。”
没有得到回应,少年拳头攥紧又放松,他走上台阶,开门见山。
径直将一份文件递到了钟予面前。
“姐姐的话写得清清楚楚。你如果想要核实,可以再看一眼。”
钟予瞥眼过去,眼神在文件末尾停下。
密密条款的最下方,是一项名为“私人物品”的条例。写着签署人身亡之后,一切属于苏蓝名下的私人物品,全部送回到苏宅。
写得很明白。
他没说错。
钟予目光看的是最下方苏蓝的签字。
恣意的字形,末端扬起,是她的风格。
他很熟悉苏蓝的笔迹。
“没有问题的话,那我就开始了。”
苏梓已经想往屋里走,“姐姐的卧室是哪一间?在二楼西侧么?”
钟予说,“你可以回去了。”
“……什么意思?”苏梓脚步定住,感觉不妙。
钟予伸手将遗嘱的文件递还给他。
“字面意思。”
话音平稳,没有多余的解释。
苏梓看他两眼,忽然意识到不远处传来的响动。他退后了几步,往台阶下的另一个方向望去。
院落不远处,那里停了辆车。
有人正在搬运。大大小小的箱子,从主楼的侧门运出来,封得完整,堆叠整齐地放进货仓。
……他竟然已经收拾好了姐姐的东西?
苏梓愣住,回头冷冷,“钟予,你让人提前收好东西,是压根不想让我进姐姐的房间么?”
这回连“姐夫”都没叫。
钟予淡然地拢好了外套。
雨下得不算大,但凉意很重。
他不想再有意料之外的生病。
钟予走下台阶,侍者为他打着伞,紧跟身侧。
苏梓就眼睁睁看着他径直地走过了自己。
他不可置信,“你去哪?”
“喂,钟予?你无视我?”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要去哪?——”
雨声中,追问一声比一声聒噪。
小狼发疯起来没完没了。
走到台阶下,钟予侧身。
他那双冷冰冰又生人勿近的绿眸,回头远远打量了他一会儿。
站在台阶上的少年喉结滚了下,竟然忽地感到有丝凉意,胸口慢慢滞了下。
他竟然有些被镇住。
被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苏梓内心莫名地涌起了一阵恼羞成怒的怒火,他冷笑,“怎么了?难道你还想要管教我?”
他下了一级台阶,逼近,“你用什么身份来管教?‘姐夫’吗?你觉得你有这个资格——”
苏梓怒气冲冲还想要呛点什么,就听钟予嗓音冷淡地说了一句话,当时将他定在原地,话僵直地卡在了喉咙里。
“你最好收敛点。”
钟予精致的脸上毫无情绪,他静静开口。
“你对苏蓝的想法,我看的出来。别人也能。”
他说的很平静,像是只是在点出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少年的话戛然而止。
宛如被泼了一盆冷水,苏梓四肢发冷,如坠冰窟,“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钟予不带感情地收回视线,往台阶下走去。
少年嘴唇哆嗦,难以相信,内心最隐秘又最龌龊的秘密被人活生生当面剖出,又像是尾巴被点着了,他当即叫起来,
“你……你不要乱说!钟予,我警告你,我没有——”
钟予没有回头。
少年强扯出来的叫嚣声像是被扔进了吞没回声的涧谷,无端地被风雨刮回。
寒冷的潮意像是嘲讽,打得他胃内的火都烧灼到四肢百骸。
他蓦地吞下了声音。
雨声骤急。
门廊之下,苏梓看着驶向远去的车尾,独自站着,胸膛剧烈起伏,茫然的怒火堵在胸口。
“苏先生,”
管家适时走上前,“苏小姐生前的私人物品,已经为您打包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苏梓回眼看过去,管家的表情恭顺,不出一点差错,“钟先生今天行程繁忙,没有时间招待您。您如果下次想要拜访,可以提前跟我们联系。”
“提前联系?他!……”
刚想再说点什么,苏梓嘴唇动了动,又硬生生抿住了唇。
少年脸色沉下去,最后一言不发了。
他转过身,跟着管家离开-
“……啧。”
苏蓝坐在长椅上头疼。
她最近喜欢上了下雨天在外面呆着。
灵魂状态的她既淋不到雨,又感受不到冷,苏蓝反正哪里也去不了,就愉快地坐在花园里欣赏雨天风景。
一些活着的时候不太能做的事情。
苏蓝今天刚坐下没多久,就看见自己弟弟来了。
然后钟予出门了。
然后两人见面了,两人说话了,两人杠上了……说杠上有些不符合实际,她更感觉像是苏梓一个人的挑衅和一个人速度飞快的挫败。
钟予一句话,张牙舞爪的小狼就毫无还手之力,灰头土脸一败涂地。
最后苏梓独自被扔在门口,绷着个脸,面无表情地去取自己的东西。
这两人还说了一些她听了都头疼的话。
苏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又叹了口气。
她现在真的很需要一些放松心灵的按摩。
在往常的这个时候,她已经在高级会所的私人包厢享受spa了。
要不然就在小情人的膝盖上。
这个也很解压。
【……】
蝴蝶在她侧边的长椅扶手上慢吞吞地扇着翅膀。
从刚刚开始,它就一句话都不说。
“你有什么问题吗?”
苏蓝思绪飘回来,好心地问。
她知道它是欲言又止。
【……你的东西。】
蝴蝶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
【为什么你的东西……都要拿回苏家?】
这似乎是一个很令她惊讶的问题。
苏蓝歪了下头,“你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
她笑了下,“当然是因为我体贴啊。”
【……?】
看不出表情,但蝴蝶翅膀振动那一刹那的凝滞还是被苏蓝察觉到了。
“我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么。”
苏蓝说,“处理遗物,这么私人的事情,当然不该扔给自己的交易对象。”
蝴蝶不动了。
【……交易对象?】
它好像有种预感,它知道苏蓝接下来想要说什么了。
“对,交易对象。”
点着头,苏蓝忽然感觉到身边场景的变换。
周遭的视野逐渐变暗。
知道是因为离钟予太远,马上又要被牵引去别的地方,苏蓝早就习惯这种转换,老老实实地在原地不动。
苏蓝耐心解释:“说到底,我死了,钟予就跟我没关系了,他不欠我人情,也没有处理我私人物品的义务,这件事情不在他跟我的协议范围内。”
“而且,钟予有自己的情人。要是以后他们和和美美搬到一起同居了,家里还有个‘亡妻’的房间,人之常情也会膈应吧?”
【……】
“还不如我提早安排好,把我的东西都清掉,谁都不麻烦谁。”
苏蓝下意识搓了搓食指和中指,总觉得想要点根烟。
“就这样,正好两清。”
话音落下,画面转换,因为牵引,苏蓝又出现在行驶的车里。
窗外的景色向后涌动,色彩模糊成一片。
她看了眼身侧正闭目养神的钟予。
他精致的侧脸,还带着病愈的苍白。衬得鸦羽似的黑睫颜色更深。
看起来还是很虚弱。
苏蓝仰靠在椅背上。
“我的遗嘱,这都不算体贴么。”
【……】
蝴蝶一时之间,沉默地非常古怪。
在苏蓝的眼里,她是体贴的。
但它意外地开始理解。
不动心的人,没有任何顾忌。
她只是不在意。
……
车子减速,缓缓在一处僻静的街道停下。
苏蓝也跟着下去。
雨已经停了。
天光很好。夏末有些泛黄的枯叶被雨水浸湿,踩在她的脚下。水津津的,但苏蓝并不怕鞋子被沾湿。
算是灵魂状态的好处之一。
她也不关心钟予为什么来这里。
慢悠悠地,苏蓝沿着小楼后面的街巷走了一会儿,刻意保持着不会被牵扯回来的距离。
走回这栋小楼门前的时候,钟予正走出来。
苍白的黑发美人依旧是冷淡的,他微微点头,跟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说了些什么。
那人问,“你确定么?”
钟予轻轻地“嗯”了一声,将收到的东西握进手里。
雨后的微光,衬得落在他脸颊侧的碎发有几分柔软。
他几乎看起来很柔和。
苏蓝多看了一眼。
他手里是一个药瓶。
钟予发了烧,怎么还要到外面来找医生。
苏蓝收回视线,她没有多想。
第85章 第85章
从小白楼回去的路上, 苏蓝感觉钟予都心情很好。
眼尾晕红,那张平日里冷冰冰的脸竟然带上一些柔软的轮廓, 他靠在椅背上, 虚弱的病美人唇角微微抿起,瑰丽异常。
“他……遇到什么好事了吗?”迟疑着,苏蓝问蝴蝶。
不出意外地没得到回应。
苏蓝也想不出来, 小白楼,跟钟予的心情好有什么关联。
看医生难道会让人开心么?
苏蓝细细打量了一下钟予。
别的不说。
苏蓝也很少见到他这样柔和的神情。
很淡,很淡。
但又像是即将完成某种夙愿时候的快乐。
他的睫毛微微垂着, 更显得抿起的唇线轻柔。
艳丽的玫瑰,美得不可方物。
上一次见他这样是什么时候?
苏蓝恍然想了想。
……好像是婚礼。
她跟钟予的婚礼。
大家族之间的联姻, 向来规矩一箩筐,步骤和日程也多,何况这次一方还是旧世贵族的钟家。
她跟钟予是名义上的伴侣, 那既然为了名义, 所有复杂的婚礼流程他们也都走了个遍。
订婚宴,筹办婚礼, 挑选礼服, 鲜花,配饰……这些需要恩爱伴侣做的事情, 她跟钟予一个不落,还做得很好。
演戏演得很周全。
当然,事务繁琐,家族自然不会让所有的事情都落到一对新人头上, 他们巨额请来了最好的策划设计, 让这些人事无巨细地安排细节,只有选择性上的问题会来向她跟钟予敲定。
……
“婚礼的主要用花, 您觉得用绣球花可以吗?”
戴着黑框眼镜的策划师带着官方的语调,温和地询问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人,她推过去一份平板,屏幕上面的绣球花开得簇蔟团团,鲜艳温馨,
“婚礼的时间,正好是绣球花的花期。这种花的颜色很多,花型又比较丰满,寓意也很好,象征着希望,忠贞……”
苏蓝笑起来。
策划师以为她是赞许,眼睛一亮,“苏小姐是喜欢这个花语吗?”
苏蓝慢悠悠点了个头。
她看向旁边的钟予。
精致的黑发美人坐在她身侧很近,眼睫敛着,安安静静,一丝神色也不露。
忠贞。
这用在他们俩身上真的太不合适了。
苏蓝随口,“虽然绣球花真的挺合适的,但我们换一个好了。用玫瑰吧,玫瑰更漂亮。”
策划师一顿,“玫瑰?”
钟予抬眼,蓦地转向她。
眼尾薄红灼灼,是天然的风情。
苏蓝笑眯眯地回望他,嘴里回答着策划师,“对,我夫人喜欢玫瑰。用玫瑰最好。”
一句“夫人”之下,钟予睫羽轻颤,他抿了抿唇,别过眼去。
“……嗯。”
他对着对面冷淡应道。算是肯定了苏蓝说的话,
“……那就玫瑰吧。”
声音淡淡,似乎有些勉强。
“好,那我们婚礼的花就定玫瑰。玫瑰代表着浓烈的爱和真心,也很合适。”
策划师笑起来,“我听传闻说,苏小姐和钟先生感情很好,这下看来果然是真的。”
苏蓝弯眼也笑,不置可否。
于是他们婚礼时,海边悬崖就有了大片的玫瑰花海。
天色湛蓝,玫瑰艳红的花瓣从崖顶一直铺到崖脚,一眼望过去,在海浪声之中,绚烂至极。
圣台上,钟予垂着眼睫站在她的面前。
那天的他瑰艳美丽地惊人,连苏蓝都不得不承认。
那双眼抬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时候。
瞳仁清亮,眼尾嫣红,背景所有艳丽的玫瑰都失去了颜色。
唇角轻轻抿起,柔和又真心。
他期待的快乐太真。
苏蓝有一刹那的近乎恍神。
威严的神父站在高台,手放在他们的肩上,朗声宣布。
“——我宣布你们将成为永生的伴侣,生死都不能将你们分开。”
“我们将成为永生的伴侣。”
他们对视着,跟着慢慢念出,
“……无论生死,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漫天的鲜花和掌声中。
苏蓝俯身,吻偏了偏,落在他的唇角。
“苏蓝……”
贴近时候,她听到他轻声的呓语。
睫羽颤抖,气息断续都不稳。
他侧眼注视她的眼神恍惚又迷茫。
薄薄的水雾令人心惊。
他们走下圣台,暂时离开人群去后面休息的时候,钟予贴在她的身侧。
人群仍然能看到他们的背影,苏蓝的手就仍然搂在钟予的腰上。
他们极其亲密,极其贴近地走着。
苏蓝侧过脸,正好看到钟予耳侧的碎发落了一片彩色碎片,她顺手替他摘了下去。
钟予一顿。
他忽地转眼过来,怔怔地与她对视。
他们靠得太近,呼吸都能交织。
钟予忽然又上前贴近了一点,这样他几乎就贴进了她的怀中,他松松握住了她的手腕。
苏蓝有些讶异。
被人看着,她没有推开他。
怀中传来他温热的体温。
苏蓝才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单薄,少年到青年之间过度的身体乖顺地贴在她的怀里,轻飘飘地像羽毛。
“钟予?”她问。
他没有回应。
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定定望着她,眼尾绯红地烫人心尖。
“苏蓝。”
他说。
声音很轻,
“我们已经结婚了。”
“如果可以,我们能不能……”
气息和她的气息交缠地相近,苏蓝近乎有些茫然。
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们,
“在这里就亲热?你们不如找个房间得了。”
苏蓝眉一皱。
她转过头,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抱着双臂靠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打量着他们。
倨傲的一张俊脸上,皮笑肉不笑。
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
烦人的东西。
苏蓝看见他就烦,她放开钟予,扯开一个笑,过去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脚。
“今天我的大好日子,你也来做皇太女的走狗?”
她没收力,看似不轻不重的一脚,她本来的力道摆在那儿,也不会让人好受。
霍游寒面无表情地挨了她的踹,面皮抽了抽,倒也没躲。
他从阴影里走出来,男人身形结实高大,标准的Alpha气质散发出来,带着隐隐的震慑力。
霍游寒跟她是一年前认识的。
……或者说,一年前,是霍游寒主动来找她的麻烦。
旧世阶级崩塌,皇族不复存在。但这些所谓皇族后裔在现在依旧对外以皇室血统自称,身边也跟随着一群世代之交的贵族家族。
那个“皇太女”对钟予觊觎追求了好几年,骤然听到他跟苏蓝订婚的消息,当即就让自己的世交家族之子霍游寒,来给苏蓝“找点乐子”。
……后果当然是堂堂军火世家,霍家的大公子,被苏蓝治得很是凄惨。
苏蓝想起自己第一次动手,就把他羞辱成那副德性,她不光夺了他的枪,还反绑他跪下,强迫他跪着张嘴吞枪管,还拍了拍他的脸夸他霍大公子真是熟练……
他先一而再再而三惹到她头上,苏蓝当然对他没什么好脾气。
……但被这种“是个Alpha都不能忍”的行为羞辱成那样,这个人,居然之后跟打了鸡血似的,还变本加厉,更加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
每次想到这里,苏蓝都无语地眼角直抽。
——她都把他Alpha自尊心的雷区都踩了个遍,这人还每次送上来挨打,打完左脸送右脸,这人有病吧?
还走哪儿都跟着她。
就像现在。
现在面前的宽阔男人,正绷着一张脸皮,在她的婚礼上冷笑出声,
“老子都说了多少次,皇太女哪有那么大面子驱使老子。老子自己想来你婚礼自己就来了,不行吗?”
一句话三个“老子”,狗气十足。
“行,很行,那你自己玩去。”
苏蓝懒得理他,挥挥手把路边的野狗打发了,“往那边走,那边有吃的,你自己吃饱喝足,想惹谁惹谁,别来烦我。”
她手往旁边一个方向一指。
男人没动,脸色难看地盯她,眼神像是能吃人。
“苏蓝。”
他语气低沉,但意外地没有什么怒意。
“嗯?”
“你真喜欢钟予,才跟他结婚的?”
他这话甚至问得有点没底气,苏蓝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然呢?”
她古怪瞥他。
“你人都在我婚礼上了,还问这种问题,是不是有点不识趣。”她说话委婉了,其实该是“不识抬举”。
霍游寒不说话,高大的身影背着光,俊朗的面容在昏暗里阴沉地能滴出水。
苏蓝对他的表情免疫,她转身就离开,往钟予身边走回。
走出几步,就听身后传来声冷笑,“苏蓝,老子才不信你会收敛。”
“以后你小心点,我还会盯着你。你要出轨,你试试看。”
“……”还盯她,苏蓝能被他弄笑,“你不才说皇太女没那么大面子驱使你?”
“哈,老子乐意,你管得着?”
“……”
这人是真有病。
找了机会就往她跟前莽,不知道皇太女到底用什么收买的他。
苏蓝不跟发病的人计较,她走回钟予身边,抚着他的背,跟他一起走进了休息室。
关上门。
苏蓝想起来,转眼问,“钟予,你之前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
钟予从刚刚开始就沉默。
他脸上之前那层浮起的柔和意味已经褪去了,像是从恍惚中从幻梦中蓦地清醒,又露出了他一贯冷淡的神色。
绿眸冰凉凉,他别过脸,声音很淡,“没什么。”
苏蓝盯他一眼。
他看起来很冷淡。
那就是正常。
没多想,苏蓝在休息室里环顾了一圈,手叩了叩桌子和餐柜。
“这两个是木头的么?”
钟予看过来,“应该不是。”
苏蓝“哦”了一声,她又在房间里四处转了转,到处敲敲。
钟予:“你在找什么?”
苏蓝拉开抽屉,看里面的东西,“找木头的东西。”
不明白为什么,钟予还是开口:“窗棂。那个应该是木头做的。”
苏蓝转眼看去,“谢了。”她松了口气。
她屈起食指,伸过去在木制的窗棂上敲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咚咚”两声。
“这样应该就行了。”
她回头看他,“钟予,你也来敲敲。”
钟予走过去,漂亮的绿眸微微眯起。
他问:“为什么?”
“说了不吉利的话,要敲木头。”
微凉的风从窗外吹来,苏蓝顺手把窗户给关上了。
她回头,发现钟予正看着她。
他的表情很怔忪。
漂亮的美人喉结动了动。
“哪一句。”他轻声问。
话音很轻,像是快要破碎,化成泡沫。
苏蓝奇怪,难道他们还说了别的什么不吉利的么?
她张口,“当然是神父那句,‘生死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她弯头看他,淡金色的眼眸映着他的脸。
“难道不是么?”
她是真的疑惑。
钟予那双墨绿色的眸子望着她,眼尾灼红地厉害。
有一瞬间,苏蓝都觉得他好像要哭。
但只是她的错觉。
因为钟予只是别开眼,敛下神色,冷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苏蓝点头。
她迈开步子,将窗户让给钟予。
她打开酒柜,挑出了瓶白葡萄酒,开了瓶,给自己跟钟予各倒了杯。
澄澈的酒液散发出醉人的香气,苏蓝走回去,递到他身侧。
“庆祝一下。这个日子开这个酒不错。”
钟予侧过脸。
他正倚在窗台边,黑鸦似的眼睫低垂下去,安静地望着她递过去的酒杯。
睫毛湿润,薄红的眼尾泛潮。
苏蓝注意到了,“你累了么?”
对自己未来名义上的伴侣,她还算体贴,“你要是累,等下就先在这里休息下吧,外面我先来应付。”
钟予停了一下,他接过酒杯,“没关系。”
他说。
他拿起酒杯,灌了一口。
像是喝得太急,他剧烈咳嗽了起来。
苏蓝惊讶,放下自己的酒杯,上前去拍他的背。
“钟予,你是不是不会喝酒?怎么喝这么急?”
“咳……咳咳……”
钟予被她安抚着,一张漂亮的脸因为剧烈咳嗽涨得通红,眼泪都掉下来了。
美人掉泪,艳得惊人。
钟予拽着她的衣服,脸上难受地要命。
他断断续续地咳嗽,泪水都划过脸颊,顺着尖尖的下巴往下落。
“苏蓝,咳咳……你怎么一点心都没有……咳咳……”
苏蓝只能拍他的背,无奈,“我的错,我的错,我不知道你喝不了酒,下次我不让你喝了。”
“咳……咳咳……”
钟予嗓音微弱,让人莫名心疼,“可为什么……”
“为什么我还是……”
他的声音到最后,淹没地无声了。
苏蓝没听清楚:“什么?”
钟予的泪水让她的肩上都湿了一片。
他默默地在她的肩上埋了会儿,才抬起脸。
“……没什么。”
钟予说。
他的眼神垂向一边,眼尾嫣红,还带着未坠的泪珠。
“没什么。”他轻轻说,“我们出去吧。”
第19章 第19章
……
现在身侧, 钟予脸上那种淡淡柔和的神色。
就跟婚礼那天宣誓时候的一样。
苏蓝隐隐约约,想起来了他们当时在神父面前的誓词。
好像跟什么, “生死也无法分开”有关。
这也太夸张了。
大家族之间的联姻就是太过正式, 婚礼的那套话术用的还是几百年前流传下来的古老誓词。
苏蓝并不是个迷信的人,但常年在商场呆久了,让她还是对这种敏感的话能避就避。反正就随手敲个木头而已, 不算什么大事。
想到这里,她侧过脸,看向车座一侧的钟予。
他阖着眼, 轻柔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像是睡着了。
想起来, 那天他应该也跟她一样,敲了木制的窗棂吧?
活着的时候苏蓝对这些事情不太在意,但现在发现自己死了之后居然还能有灵魂, 她就忽地感到有些微妙。
要是被她的死, 影响到了冥冥之中的什么东西,就不太好了。
苏蓝顺便问蝴蝶:“既然你在这, 我就问你了。”
“那些东西, 真的有用吗?”
蝴蝶:【……】
它有点结巴:【看……看你信不信吧。大多数其实没用。真正有用的,一般也接触不到……】
“那就都是虚的?”
【……差不多。】
苏蓝“啧”了一声。
“你刚刚的话要被活人听到, 得摧毁一整个玄学产业。”
“幸好我没投资。”
蝴蝶:……
蝴蝶:对于她商人本色的反应,它已经习惯了。
回忆到了婚礼,苏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奇怪了。
最近一直没见到霍游寒。
在烦人的东西开始缠上她之后,苏蓝不胜其烦, 骂过他几次, 还动过手。结果越打他他越来劲,照样阴魂不散地跟着她, 到最后苏蓝都发现了。
两个Alpha可以天生互相看不顺眼,但没他这样死皮赖脸的。
“打你,不会是奖励你吧?”
有一次,她匪夷所思地盯他,随口说了句。
霍游寒坐在墙角,脸皮一抽,这一动扯到俊脸上刚刚被她打破的嘴角,又是“咝”得吸了口凉气。
高大的男人坐在阴影里,昏暗将脸上的燥红都掩盖掉。
“怎么?”他扯着脖子,“老子就是打架没赢不服输。你要是想我不来也行啊,那你给老子认个输?”
“你有病?”
苏蓝懒得理他,从他身边路过他时踢了他脚,“滚,一边去,好狗不挡道。”
挨了一踹的霍游寒:“……”他特么倒是想站起来。
英俊健壮的霍大少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
又看了看自己的裆。
他面无表情又往阴影里坐了坐。
至少……还得再等会儿。
……
所以。
霍游寒人呢?
坐在车里,苏蓝在自己记忆里努力回想了下。
她死前那段时间,就隐隐约约感觉日子舒心了不少。
现在想起这个人了,她明白了。
原来是耳边一直嗡嗡嗡的聒噪声少了。
一个霍游寒不在,她的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不过他什么时候消失的来着?
苏蓝总记得他好像跟自己说过。
这个人在她心里的重要程度实在太低,她完全没放心上。
正想到这里。
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苏蓝转头向窗外打量了下,发现车竟然是停在了家的庭院的大门口,没开进院子里去。
愣了下,她下意识转头向另外一个方向望去。
……果然。
有不速之客。
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他们对面。
刚刚才被她想起的霍大少爷,此时正等在她家门口。
霍游寒。
苏蓝扬了下眉。
巧了。
许久没出现的高大Alpha依旧身形挺拔,但那张线条凌厉的脸此时憔悴不堪地厉害,眼下都发青。
他站在阴影下,头发乱糟糟,衣服也风尘仆仆。
看上去像是刚经历了连续几天的赶路,觉都没睡好。
钟家的保镖们,在他身后不远处齐刷刷站着,不善的目光在他身上紧紧盯锁,严阵以待。
苏蓝难得从这位霍家大公子身上看到叫做“落魄”的一个词。
匪夷所思。
他来找钟予。
见车停了,霍游寒也从墙根的阴影下走出来。
现在有了光线,苏蓝眯了眯眼,看见霍游寒脸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动作也没迟缓,但他的一条腿上,竟然夹上了厚厚的金属钢板。
远远地打量着两人说话。
“……他腿断了?”
苏蓝又观察了一会儿,惊讶地说。
“奇怪了,谁能把霍大公子的腿打断?”
苏蓝不无遗憾:“连我都还没把他腿打断过。”
蝴蝶:【……?】这是你遗憾的东西吗?
不过,看见他的断腿,苏蓝这回忽地想起来了,他为什么消失了。
霍游寒,回霍家主家去了。
……
大概是一个多月前,这个烦人东西跑过来找她喝酒。
喝到了半夜,霍游寒低沉来了句,“家里让我订婚。”
“恭喜,恶人自有天收。”
她跟他碰了下杯。悠闲地看眼前台下的比赛,“按这个道理,你老婆应该是个神仙。”
深夜拳击赛,是除了高级美容院spa,小情人的膝盖之外,苏蓝最喜欢的放松方式之一。
三更半夜没事干,她就买张票坐在前排看比赛。她是常客VIP,老板总会给她留张位置不错的票。
霍游寒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她的这个习惯,他施施然坐下在她旁边座位上的时候,顶着苏蓝非常不善的目光,霍大少爷只是非常牛逼地说了句,
“这个馆子我家开的。”
很好,一切解释清楚了。
不过因为这层关系,霍游寒后来再乱七八糟地出现在她身边,苏蓝也懒得管他了。
为皇太女来就为皇太女来吧,他自己闲得发慌,狗皮膏药一样赶不走,苏蓝真是信了那句人不要脸鬼都怕。赶他走,比让他呆着还累。
那就呆着吧。
反正有霍大公子在,他们每次的座位都是黄金座位。
今天想清静,还坐进了包厢。
苏蓝顺手婉拒了个凑过来要给她“贴身”倒酒的清秀少年,让他出门去别打扰自己看比赛。
顺便不近人情地让他把门带上。
正巧这时,台下本来被压制的弱势一方的拳击手突然使出一记漂亮的勾拳,重重打在对手下巴上,将对手径直仰面捅飞出去撞在护栏上,场下顿时爆发出剧烈的尖叫叫好声。
“漂亮!”
苏蓝跟着站起来鼓掌,一片嘈杂欢呼之中,苏蓝听旁边男人低哑地说,
“……家里的婚约,我会拒绝掉。”
苏蓝都没看他,“很好,给我省了份礼金。”
“……”礼金?
霍游寒没忍住,“苏蓝,你特么就不能给我点反应吗?”
苏蓝匪夷所思回眼看他,“我给你什么反应?”
霍游寒噎住了。
竞技场的夸张霓虹彩光在男人线条凌厉的脸上晃过。
欢呼声,尖叫声,嘈杂声,鼓噪地出奇。
他看着面前站在身前,黑色长发的女人。
她光裸的肩头薄润,乌黑的卷发披肩而下,手里点着的那根烟淡淡烟气缭绕,近乎让她的脸在背光之下有些朦胧。
浅金色的眼睛,淡淡向下睨着他,没什么好气。
他不做声地咽了下嗓子,喉结滚了滚。
霍游寒生硬转了话题:“苏蓝。”
“嗯?”
“你这么晚不回去,钟予不担心?”都知道他们关系很好。
“怎么,都这种时候了,还替你们皇太女打探敌情?”
苏蓝笑了,比赛好她心情好,她难得地吐进了口烟。说话的时候,淡淡烟雾有些飘忽沉下来,迷蒙在霍游寒的脸上。
他呼吸进去,心脏都剧烈地跳动起来。
血液都在血管里灼烧。
“这你就不懂了吧。”
苏蓝眉梢微微地扬着,“我们结了婚的人,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信任。”
来自各玩各的,绝不互相干扰的信任。
“我跟钟予,都很信任对方。”
“哈?”
霍游寒听了,懒懒后仰,扯着嘴笑,“信任?钟予连你有多少个情人都知道吗?没想到你跟他这么开诚布公,连花天酒地这种话题都能……”
苏蓝点烟的手一顿。
她眸色里的温度慢慢下来了。
霍游寒似乎也发现了自己说漏了嘴,表情僵硬,如鲠在喉。
“你跟踪我。”
她说。声音很轻。
但是里面威胁的凉意吓得霍游寒一僵。
他猛地站起来,“苏蓝,不是,我……”
——“嘭!”
一声巨响从竞技场上方的VIP包厢传来,引得无数的人抬眼望过去。
帘影重重,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再加上台下赛台内比赛形势又焦灼了起来,聚光灯下两名选手扭打在一起,拳拳到肉,观众们的目光便又专注到了比赛上。
“好!好!”
“打起来!打他!”
“就这样,继续,揍他!”
“干他!”
……
包厢内也是叮呤哐啷,箱柜桌台东倒西歪翻了一地。
两个Alpha之间的矛盾,能动手就不动嘴。
霍游寒的额头被“嘭”地猛地撞在洗手间的镜子上,镜面都龟裂出蜘蛛网状的裂纹。
而身后单手拽着他头发的女人,明明身材纤细,力道却大得惊人。
“怎么,霍大少爷?”
女人温热的气息凑在耳廓,霍游寒咬着牙关,殷红的血液从额角留下来。
“才刚开始呢,你就这么不能打了?”
“苏蓝……”他吐字艰难,桀骜的一张英俊的脸上满是潮红,说不出来是不是痛的,“我真的没跟踪你……”
然后,下一瞬,女人的手摸上了他的腰。
霍游寒浑身过电似的一僵。
苏蓝摸他的腰,纯粹是感觉那里塞了个金属东西。
衣服下的身体肌肉有力结实,她挑了下眉,摸到他后腰,摸出来一把手/枪。
看清了是哪把枪。
苏蓝表情一瞬间很微妙。
“我还以为,你堂堂霍大少爷,一定会把这把枪处理了。”
她第一次动手塞他嘴里的那把。
“没想到你还贴身带着,怎么?不服气,想卧薪尝胆?”
她说话的气息拂在霍游寒的耳廓上,那一片连着脖子都红透了。
“还是我们霍大少爷,想再吞一次枪?”
冰凉的枪管拍在他的脸上,那种熟悉的过电的凉意让霍游寒牙关都在抖。
“……草!”
霍游寒闭着眼暗骂了一声。
因为后脑苏蓝拽着他的头发的力度加重了,发根扯着头皮,这种被她禁锢桎梏的感觉让他整个身体都开始战栗燥热。
他的额角被用力顶在镜子上,霍游寒抖了抖嘴唇,咬牙挤出几个字,“苏蓝,真不是我,是霍家长辈!他们派人跟踪我……”
苏蓝笑了一声,手下力道也没放松。
“多说两句。”她给他机会。
……
二十分钟后,霍游寒从洗手间里出来,脸色很难看。
苏蓝早已经施施然坐在椅子上,继续悠闲看台下比赛了。
见他出来,她点着烟的手顿了下。
神色微妙。
“怎么你还冲了个凉?”
霍游寒面无表情地浑身湿透在她旁边坐下。
“老子乐意。”他僵硬道,“你别管那么多。”
花了二十分钟冲凉才让自己没那么硬,霍大少爷觉得自己从没吃过的苦,在认识苏蓝之后全给吃回来了。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出大事。
苏蓝瞟了他一眼,也没在意。
“你真要跟你家长辈这么说?终身不婚?”
她点了点烟灰,目光往下看比赛,“亏你想得出来,难怪长辈要派人跟踪你。”
“哈,不然呢。”霍游寒僵硬点头,水珠还湿哒哒地从他额间碎发往下落,“就是没想他们这次做得狠,光听了个风声就连我身边的人全部都一起查,顺便就看到你跟你的两个情人……”
撞见苏蓝的眼神,霍游寒立马梗住脖子,“你看老子干嘛?”
想到这儿,他又赶紧补充了句,“老子可没告诉皇女,钟予那儿我不熟,你那两个小情人的事情只有你知道我知道,没别人知道!”
苏蓝似笑非笑。
看来这个人也没查出来,自己到底有多少个情人啊。
但苏蓝不准备纠正数量。
她往椅背后懒懒地靠去,手里的烟丝雾缭绕。
“你真想好了?”
“啊?”
“终身不婚。不是小事。”
霍游寒卡了下,“……想好了。”
“这次回家,老子跟长辈们当面说个清楚。”
他的嗓音低哑,“反正已经决定了。”
然后他挠了挠脸,又有点心虚地补充,“结婚有什么好啊,跟一个人一直绑在一起,看久了都能看腻。你看,你都跟钟予在一起,那可是钟予,也没见你收敛……”
女人没看他。
苏蓝说,“你们霍家几代单传。小心你的腿。”
……
刚下过雨的天气潮湿。
水滴从树梢的叶尖往下滑落,穿过她的身体,滴在脚边。
鬼魂状态的苏蓝,幽幽盯着不远处挺拔如松的霍游寒。
和他被金属夹板固定着的腿。
她的表情很微妙。
……这不还是被打断腿了?
……-
院落大门前,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亮色天光之下,刚病愈的钟予面色苍白。眼尾的薄红更显得脆弱。
依旧生人勿近,矜贵地出奇。
没有人敢轻视。
他那种天生越然的气场,让一切的心思都在他面前收敛了。
他的神色有几分冷淡。
“有什么事么。”
他先开口。
霍游寒攥了攥身侧的手指。
旧世贵族钟家的人,平常难得能见上一面。
霍游寒能出现在这里,还是突破了几层护卫硬生生不要命闯进来的。
但估计也是钟予在外面知道了,让人给他放了行,霍游寒才能被放在这儿完完整整地等着。
霍游寒沉默了一会儿。
Alpha宽肩上落了雨,还有着暗色的潮意。像是已经等了很久。
良久,他还是哑着嗓,直接问出来了。
“苏蓝的事……是真的吗。”
话音低沉。
说不清楚,是真的想要一个希望,还只是想从他口中听到答案。
钟予目光落在他身上。
静了一会儿,他别开视线。
“嗯”了一声。
刚下过雨的街道,就算雨停了,潮气也很重。
院落围墙的顶上落下细密的水珠,砸在水洼之中,溅起涟漪。
这轻微的街角啪嗒落雨的声音,在两人的一言不发之中,都清晰可闻。
霍游寒吐出一口气,“那,她的……遗体呢。”
钟予开口,声音清凌,“明天是葬礼。”
“噢。”
霍游寒也“噢”了一声。
那就是见她最后的机会。
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
钟予转身要离开。
霍游寒忽然说,“明天贝琳达如果要去现场,我会拦住她。”
听到这个名字,钟予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他冰凉凉的绿眸向他望过来。
贝琳达是现世皇族后裔,所谓的“皇族太女”。
霍游寒:“你知道的,她这个人,不达目的不罢休。”
“贝琳达一向对苏蓝不对付。明天她出现在葬礼上,绝对不会是件好事。”
他沉了口气,“我不会让她出现。”
霍游寒对自己这个远亲毫无好感,但靠关系做点手脚拦下她还是能做到的。
贝琳达如果出现在葬礼,一定不安好意。她打着吊唁的旗号,只可能是为了奔着钟予去的。
苏蓝活着,自诩为皇族太女的贝琳达守着面子,明面上不好做手脚,只能暗地里做动作。
现在苏蓝死了,钟予身边没了人,贝琳达肯定要发疯,完全不奇怪。
钟予微微点头,算是谢了。
“还有事么。”
他问。
霍游寒看着钟予的目光很复杂。
他喉咙里堵得难受,他有很多的话想问,但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贵族阶级不存在了,但地位在。
旧世贵族血统高贵,分三六九等。
钟家坐在金字塔的最顶端,凌驾所有的其他家族。皇族高贵,但人人都知道,权杖之后没有底蕴深厚的钟家的默认,那顶皇冠就是个小孩子的装饰品。
所以贝琳达才疯。
所以明天的葬礼绝对不能让她来。
所以霍游寒……
霍游寒在钟予面前,不自觉收了所有气焰,沉默隐忍地厉害。
他问不出口。
一腔想问的话,全部咽下吞回嗓子里。
何况,他还有不能说的隐秘心思。
最后,在钟予的身影要消失在大门后面的时候,霍游寒还是没忍住,一股热意冲上脑门。
他提高音量,“钟予!”
保镖们齐刷刷回身。
走在最前方的钟予停下脚步。
霍游寒拳头在身侧收紧又放松。
攥得骨节嘎吱响。
他遥遥地,哑声问。
“苏蓝……”
“她……有给我留下什么东西么。”
话音出来。
空气里一片安静。
钟予那张精致的侧脸上,说不清是不是错觉,仿佛远远冷了下去几分。
他淡淡回头瞥了他一眼。
绿眸里的冷淡神色让人心惊。
“没有。”
他说。
钟家的大门合上。
保镖们走上来。
霍游寒被客气地请离。
离开的时候,霍游寒没有再反抗。
他往外走着,脚步都踉跄,满脸止不住地失神。
高大的Alpha,像是被无端的海潮吞没,背都弓起。他整个人浑身湿透,手脚冰凉。
怎么会呢。
霍游寒感到无边无际的茫然。
虽然知道这可能就是真相,但他仍然喉咙都干涩地发出苦意,还是麻木地不想相信。
苏蓝她真的,没在意过自己。
真的是这样。
……
远远地看完了这一幕。
苏蓝走上前,跟失魂落魄的霍游寒擦肩而过。
路上的雨水积洼,男人深一脚浅一脚踩过去的时候,地上的水花溅起,像是迸溅开碎裂的镜子。
落到她脚边。
苏蓝瞥过他那张憔悴神色的英俊的脸,歪了下头。
真奇怪。
她问蝴蝶。
“霍游寒怎么会觉得我有东西留给他?”
声音落下很静。
蝴蝶沉默地没说话。
“我怎么不知道,我跟他有什么特殊交情。”
苏蓝不在意地迈步路过,“要是给谁都留东西,我别当商人了,当个爱心慈善家算了。”
【……】
蝴蝶沉默地更久了。
没得到回应,苏蓝也并不关心。
这件事情很快被她抛之脑后。
苏蓝抱着手臂,悠悠闲闲地往钟家走。
灵魂透明,她直接穿过了关上的钟家大门,走进庭院。
漫步在庭院里,苏蓝心情还不错。
快走到主楼台阶的时候,蝴蝶终于忽然开口了。
它的声音很静,很慢。
【但你的确还留了一大笔东西给钟予,不是吗。】
苏蓝停下了脚步。
【按你的话来说,你本来不应该该他留的。】
雨后微凉的风掠过庭院里的枝叶,在空气中发出细碎又沙沙的声音。
风又拂过她光裸的肩头,苏蓝感觉不到凉意。
她低头看向停在一边的蝴蝶,眼神有些似笑非笑。
“啊,你是说我的第二份遗嘱吗。”
她的眼睫慢慢弯起,
“舒律师很快会告诉他的。”
第20章 第20章
到了葬礼的这天, 苏蓝心情尤其好。
蝴蝶告诉她,七天的弥留时间快要过去了。
在昨天问完她第二份遗嘱之后, 蝴蝶变得有些沉默。
但它还是尽责提醒她:【重生的节点不确定, 有可能是之后的下一天,也可能是第二年,第三年, 第五年都有可能。】
“都行。”
苏蓝不在意。
重生这件事情本身,就玄乎其玄,她做不了决定的事情, 就不如不想。
她轻松地舒出一口气,跟在车队后面上了车。
今天她没跟钟予一辆车过去。
早上出发的时候钟予的车已经开走了, 苏蓝又不想被牵绳强行“牵引”到他身边,就很自然地上了下一辆车。
跟她同辆车的是两个管家和助理。
虽然苏蓝没什么心思听他们聊天,但车内空间不大, 他们几句谈话还是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少爷, 今天真的这么说了?……”
“是啊,那没有人在家里怎么办?”
“家庭医生呢?他们总得在家吧。”
一阵低语。
“好像, 让他们也回去了……”
“啊?这怎么行?今天家里就没人在了呀。”
“可能今天是苏小姐的葬礼, 少爷伤心,想要一个人待一晚……”
苏蓝靠着窗悠悠哉哉地看街景。
听着旁边人幽幽叹气, 苏蓝倒是心情没受任何影响。
钟予伤心?别提了。
苏蓝觉得,这七天应该无论对她来说,还是对钟予来说,都是一种隐秘的折磨。
现在七天到了, 她快要重生, 钟予解决完她的丧事可以自由,他们两人都能够得到解脱。
解脱。
难能可贵的词。
苏蓝这么想着, 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
身边的管家们的话题已经变到了刚出的新闻。
最近又有贵族出车祸去世了,这几人絮絮叨叨地感慨着人世无常,要珍惜活着时光。
末了,话题兜了几个圈,还是回到了苏小姐车祸前,少爷对她有多深情,苏小姐去世之后他又是有多么伤心……
苏蓝听得眼角直抽-
车停下,苏蓝率先下了车。
明亮的日光让她的眼睛一时眩晕了一下。
她眯起了眼抬头看了下天色,天空清澈,云色淡淡,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
天气好,她的心情就更好了。
苏蓝没那么伤春悲秋。
她对自己的遗体都不感兴趣,葬礼更别提。
活着的时候快乐就行,死了之后……活人的事情,关她什么事?
对于这种跟自己没关系了的东西,苏蓝一向不在意。
就像她的第二份遗嘱一样。
“你说我给钟予的东西么?”
昨天对着蝴蝶,苏蓝笑得很自然,
“我只是觉得钟予做了一笔不错的投资,作为一个合格的生意人,我要给他一定的回报。”
跟她联姻这件事情,的确让她顺风顺水了很多。
而对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她一向给的很爽快。
何况是遗嘱。
“我的股份。”她说,“他应得的。”
……
苏蓝迈着步子往礼堂走。
一路上,各大媒体堵在路边,镁光灯不断扑闪着,比天光还要令人眩晕。
旁边跟她同路的名流们各各盛装打扮,妆容精致,像是所有人知道了这场葬礼一定会占大幅的新闻版面,铆足了劲将葬礼的黑色穿得出挑和不寻常。
苏蓝看得新奇,这不像是她的葬礼,倒像是一场“葬礼”为名的大型名利盛宴。
苏蓝对蝴蝶说,“你看到这些哭哭啼啼的人了吗?”
“看起来伤心吧?”她笑起来。
“名字我都不认得。”
话说着,苏蓝余光扫到了什么,她停下了脚步。
她的葬礼,虽然对名流圈层开放,但也不是谁都能进来。
礼堂之外的警戒线,从一百多米开外就沿路拉上,进来的车都经过审核,确保人名跟脸对上,万无一失,再放人入场。
再远一点,那些进不来的人,就只能站在警戒线外了。
普通民众不认识她,来的人只把这场葬礼当个热闹看。
但有一个人。
他站在警戒线外的人群里,黑色的鸭舌帽压得低低,遮住了大半面容,下半张脸又戴着个黑色口罩,一眼望过去,并不起眼。
少年穿着黑色卫衣和黑色长裤,遥遥地朝着礼堂望着,身形单薄寂寥地像枝早春的杨柳。
在一众看热闹的群众里,像是一个真来悼念的人。
苏蓝刚微微眯起眼看过去,人群攒动,黑衣少年的身影就消失在拥挤的人海。
她顿了顿。
然后不在意地收回视线-
池鹿抿了抿苦涩的唇。
他的手腕僵硬,眼眶发烫,四肢站在夏末的凉风里,冰凉地不像是自己的了。
身边的人群拥挤,嘀嘀咕咕议论着今天的葬礼排场。
有的人为凑热闹而来,有的人来看到场的名流,有的人想来一睹难得一见的钟家人的风情。
他呢?
他是为谁来的。
得到消息之后池鹿浑浑噩噩过了几天,剧组那里状况不断,但他还是勉强撑着。
王导知道他跟苏蓝关系匪浅,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回去几天。
池鹿回到了家。
姐姐给他买的家。
他躺在那张他跟姐姐睡过的床上。
抱着姐姐穿过的睡衣,枕着姐姐枕过的枕头,摸着姐姐用过的抱枕。那个小鹿抱枕,姐姐上次来揉过,还夸过可爱。
眼泪湿透又干涸。
狗仔拍到他失魂落魄,经纪人花了大价钱买了公关,说他胃病复发。
黑粉说胃病能哭成这样?
经纪人说,疼的。
池鹿想,是啊,就是疼的。
疼得他五脏六腑都抽搐,都快死了。
哭到快要失力的时候,池鹿盯着天花板,怔神地放空。
如果这个时候姐姐在,应该会笑他。
“挺好的,这样以后哭戏不怕没眼泪掉了。”
她弯起眼睫,手指抚摸上他的脸颊,会捏上他的脸。
他喜欢她的手。
喜欢她的眼,喜欢她的肩,喜欢她揉他头发时候的轻柔。
他更喜欢她的吻。
姐姐不时常主动吻他,但如果他情动时贴上去,她也不会拒绝。
接吻的时候,比起进入的时候,更能让他觉得,自己是姐姐的所有物。
想被她占有,想被她承认,想被她喜欢。
想要她偶尔流露出的一点点温柔。
让他会有一丝只有梦里才敢想的错觉。
他被她握着腰占满的时候,总会有这种支离破碎的错觉。
池鹿混混沌沌地在家里躺了几天,他支撑起身,准备收拾去姐姐的葬礼。
姐姐会想再看他一面的吧?
池鹿钝钝地想,但他想了很久,又不那么确定了。
会吗?
然后那天他收到了一笔打款。
数字很长,他怔神了很久。
打扮一丝不苟的黑衣人出现在姐姐给他买的公寓门口的时候,口吻平和地告诉他。
钟先生不希望他出现在葬礼上。
钟先生。
还能是哪个钟先生呢。
池鹿对着门外笑。
黑衣人语调温和,态度明确。
金额数字嫌不够还可以加长,但是葬礼这件事,不可以。
池鹿停顿了很久。
他说,我不需要钱,我就是想见姐姐最后一面。不可以吗?
这样不可以吗?
黑衣人没说话。
我只是想见姐姐,我什么都不会做,我什么都不会说,我就看一眼,就一眼,这样都不可以吗?
这样都不可以吗?
黑衣人看他的眼神带上了一丝同情。
他说,池鹿先生,钟先生只是出于礼貌。
然后池鹿就懂了。
他踉跄后退,绝望关上门。
那是钟家。
钟家怎么可能没有不让他出现的方法。
给的那笔巨额的金钱,就算是打的那一巴掌之外的抚慰。
他连见姐姐最后一面都做不到。
他是见不得光的,主人死后,被扔在街道角落里的流浪狗。
池鹿站在警戒线外,鸭舌帽压得很低,旁边人的议论声吵闹。
他站在嘈杂声之中。
心都在死去-
苏蓝心情很好地踏进礼堂。
一想到很快就能脱离这个七天绑定,跟这一世完全解脱,她就心情愉悦,眉眼弯弯。
而且,灵魂状态的好处之一,没有人能阻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于是懒得跟其他人拥挤,苏蓝就悠哉地穿过了两个保镖之间,走上了礼堂二楼。
从高空俯视底下的人群。
苏蓝环顾了一圈。
礼堂最前方,离高台最近的,是作为她的家属的继母和苏梓。两人穿着黑衣,继母神色戚戚,苏梓眼泪啪嗒啪嗒掉,哭得抽搭都快断气。
黑色西装的舒律师在黑发少年身侧,垂着眼,伸手慢慢地顺着他的背。
远远看去,舒涵良好像瘦了一圈,苏蓝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她的几个好友和关系好的商业伙伴也在那里,和家属们轻声谈话。
她看向礼堂后方。
熙熙攘攘的。
之前路上撞见的那些不熟不认识的亲戚,只见过几次面的顶层公司董事,一线二线……十八线,被她随手推荐过的爱豆明星,还有妆点地花枝招展,把葬礼当成社交场合的各路名流。
还有人说是她的私交好友。
苏蓝笑出声。
平常大众看不到的热点人物,顶流人物,今天全在这个礼堂里挤着,装模作样地参加她的葬礼。
演技都不错。
这种排场,要不是媒体进不来,这里随便拍张照片,都是十几个新闻头条预定,无数八卦和绯闻飞扬。
苏蓝看了会儿,扬了下眉。
蝴蝶:【怎么了?】
苏蓝:“我的小情人们呢。”
她仔细看着,“我怎么一个没看见。按理来说,他们每个人的身份应该也能进来……”
过了会儿,苏蓝歪了下头。
“算了,本来就是交易关系。的确没有来的必要。”
她能理解。
蝴蝶:【……】
它想到了警戒线外现在站着的戴着鸭舌帽已经哭得不能自已的小明星,和同样跟他一样被拦下只能站在外面的五六个人。
更别提,还有……
刚从封闭训练出来就得知了消息,脸色难看的赛车手……
中断了巡回画展,听到消息还在往回赶的画家……
受刺激太大在个人独奏会上昏倒,现在还在医院昏迷打着点滴,呓语喊她名字的大提琴家……
……
蝴蝶抖了抖翅膀,沉默地更厉害了。
这,还是别告诉她了。
苏蓝正感慨着,底下礼堂的大门又大步迈进来一个人。
踩点赶到的高大男人体型挺拔,面色冷峻,脚步沉稳都带风。
苏蓝瞄眼过去,好笑。
这人,明明腿都断了,怎么还要装作跟没事人一样。
霍家大少爷在圈里圈外名声都很响,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他一进来,靠门近的那些人当即打断了谈话,纷纷惊讶跟他招呼,
“霍少!您居然来了!”
“霍少爷,好久没见!”
“霍哥!您……”
霍游寒谁都没理,他径直走过,走到礼堂前方的时候才放慢了脚步,缓走到苏蓝的家属那里去致意。
平常倨傲的男人在苏蓝的继母和继弟面前慢慢低下头,低声说着什么,硬朗的面容上带着沉重。
他看起来是真情实感来吊唁的。
后方的那些人议论起来。
“霍少……霍少怎么也来这个葬礼?”
“他不是最讨厌这种宴会场合吗?怎么这次苏小姐的葬礼,他反而来了。”
“霍少跟苏小姐关系很好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哎,我知道,你们听说过那个地下拳击馆吗?霍少花了一大笔钱买下来的那个,我在里面见过霍少跟苏小姐一起看比赛,感情看起来挺好。”
“不会吧,我记得他俩不对付啊!”
……
苏蓝在高台栏杆上趴着,无聊地数窗户玩。
她跟霍游寒感情好?
下辈子吧,下辈子有可能。
苏蓝摇了摇头。
葬礼快开始了,底下的人聊着聊着,又聊向了别的方向。
“苏小姐还在的时候,我们还偶尔能在晚宴上见到钟先生……”一人说着,“以后就难了啊。”
苏蓝略略转移了注意。
他们在说钟予?
“不如试试看抓住今天机会?你看我,我也是一表人才。说不定能趁虚而入……”
“嘘,干什么啊,今天可是葬礼!”那人赶紧捂他嘴,“在葬礼上勾搭死者的未亡人,亏你想得出来!”
“哎我知道我知道,但那个是钟予啊。”重音强调,“是会穿着葬礼丧服出场的钟予啊。”
其他人看他。
“钟家,玫瑰美人,穿丧服,还在葬礼上。”
“你们忍得住?反正我忍不住。”
几人沉默了。
苏蓝:“……”
隔着这么远,她都能听出来这些人脑海里汹涌的情/色废料。
蝴蝶:【……】
蝴蝶:【我还听到了更过分的。】
蝴蝶:【他们想要在会场后面……】
苏蓝头疼:“你别告诉我。”
她看向蝴蝶:“少听点,什么都听只会害了你。”
正想着,底下的人又来了一句,
“葬礼趁虚而入搞貌美寡夫最刺激了!就算这次搞不了,等回去我给你们分享点代餐。”
苏蓝:“…………”
苏蓝头越来越疼了。
这人说话声音略略大声了点,话音刚落,就撞到了一个钟家保镖结实有力的胸膛。
保镖面无表情地把这位某家族大公子和他的同伴请离了。
其他人看在眼里,默默地收敛了很多。
毕竟,谁也不想被钟家记在黑名单上,对吧?
名流太多,闹剧层出不穷。
到了正点,一声沉重的钟声敲响。
葬礼才正式开始了-
“——这是个葬礼啊。”
苏蓝对那些人说的关于钟予的话还心有余悸。
她趴在栏杆上,正跟蝴蝶叹着气,“不知道这些人脑子里都是什么,葬礼还怎么有心思想别的,难道脑海里只有美人美色吗,再说了,钟予他……”
但等到钟予走上来的时候,她目光扫过去,也微微怔住了。
话音慢慢停止。
苏蓝看着他,也没说话了。
熙熙攘攘的礼堂,都安静了。
无数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们都向着最前方的高台上望过去。
钟予。
黑发美人冷淡着脸出场。
眉眼依旧精致清冷,病弱的脸苍白脆弱,眼尾的薄红,淡淡,蛊惑又出奇地瑰艳。
灯光照耀下,纤细冷白的脖颈线条没入丧服黑色的衣领里,惹出无尽的遐想。
柔弱,又美丽的未亡人。
他一走出来,底下便全部安静了。
像是一切被静谧地定格。
礼堂的吊灯仍晃着光晕。
从窗外吹进来的风拂起窗帘的流穗一角。
宾客手里酒杯的半盏香槟澄黄酒液还在摇晃,发出气泡破碎的噼啪声。
没有人出声。
众人屏着呼吸,仰着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好像怕惊扰了什么。
本来矜贵的,生人勿近的高岭玫瑰。
美丽又疏远。
在此刻又……脆弱易折,给人一种触手可得的错觉。
蛊地让人心惊。
……
苏蓝目光在他身上凝了一下。
然后她别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