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予醒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那只小狗。
晨间的微光顺着半卷的窗帘洒落在他的枕头前,光斑微微地晃动,在视线之中晕出一片朦胧的亮色。
床的另一侧,空空荡荡。
苏蓝不在。
钟予一下惊醒。
墨绿色的眼眸倏地睁大,钟予刚想要撑起身子,余光忽然扫到卧室一侧的阳台门。
轻薄的门并没有完全关牢,从钟予的视角,能隐隐约约瞥到阳台上一角黑色的睡裙,和披散腰际长长的乌黑卷发。
……是苏蓝。
她没走。
意识到这个念头,钟予怔怔地将坠起的心落了下来。
……她没走。
但过了片刻,他又觉得自己的念头有些荒谬。
他闭了下眼。
他跟苏蓝现在在他父母的山庄里,苏蓝也不会自己一个人先离开。
但刚刚那一瞬间,他是真的因为以为她走了,才……
钟予慢慢地定下了神。
他睁眼,看向还握在手中的毛绒小狗。
他的拇指,慢慢地摩挲过小狗脸上的绒毛,细细软软的,带来微微温暖的触感。
阳台上,忽地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风顺着门的缝隙,将女人清沉的嗓音送了进来。
“……嗯。”
“……怎么了?”
几个细碎的词汇传入钟予的耳中,钟予愣了片刻,才反应了过来。
苏蓝是在阳台上打电话。
“……就算这样,”
顿了一下,不远处传来的女人的声音出奇地冷淡,
“那也没有必要特意见我。”
风吹拂着阳台轻薄的门,将那一道缝隙拉大了一些,她的话语也更清晰地落入了钟予的耳中。
她话里隐隐的回避,和淡漠,让钟予忽然意识到,这是一通……私人电话。
意识到的同时,钟予长睫敛了敛,他移开了视线。
毛绒小狗被他紧紧握在手里。
他不想听她的私人电话。
过了半晌。
阳台上苏蓝的脚步动了一动,她似乎准备结束通话。
她淡声道:“好了,就这样吧。”
她的手都推上了门,但是那一头,忽地,从话筒里传出来断断续续的哀求声。
那传来的呜咽声,一声一声。
很是狼狈。
连卧室里的钟予也听见了。
走向阳台门口的脚步停了。
最后,沉默了很久一会儿,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气。
苏蓝慢慢说道:“……你在哪里,我等下过去。”
听到这句话,钟予身体僵硬。
他坐起身,只感觉心底都在烧灼。
-
苏蓝挂掉了电话。
她盯着屏幕上的人名,把手机摁黑了屏,沉默地按了按眉心。
没有办法。这一面还是需要见。
夏末的清晨还有一丝微微的凉,风拂过苏蓝裸露在睡裙之外的皮肤,带来些许寒意。
苏蓝把手贴在门扉上了一会儿,思忖着等下怎么跟钟予父母告辞,边推门进去。
钟予已经醒了。
她走进去的时候,钟予正安静地从床上起来,系好了睡袍腰间的细带。
一双墨绿色的眼淡淡地向她扫过来。
轻柔的阳光,染过他眼尾薄薄的一层红,看上去妖冶至极。
艳丽地令人心惊。
苏蓝看到这一幕,蓦地顿住了脚步。
她微微蹙起眉,半眯起眼打量他,似乎在犹疑什么。
“抱歉。”钟予先开的口,“我没想要听你电话。”
苏蓝没回应。
她迟疑地转过身,伸手将卧室通向阳台的门又打开了,风送进来,将门栏边的窗帘吹拂起弧度。
“但如果你等下要离开的话,我跟你同一辆车走。”钟予顿了顿,声线不变,
“这样我们俩明面上都方便一点,不用做太多解释。之后进了城区,你也可以单独再去做别的安排。”
说这话的时候,钟予的语气冷淡,像是公事公办。
卧室里没有声音。
久久没有回应,钟予抬起眼。
却见站在卧室一侧的苏蓝,正把手从开好了的阳台的门上撤开,她转过身来抱着手臂,眉头轻皱地看着自己。
钟予顿住。
然后他听到她忽地问道:“钟予……”
“你的热潮期,是什么时候?”
卧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热潮期。
钟予怔住。
为什么她会突然说到热潮期……
恍惚之间,他这才意识到,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充斥起了淡淡的甜香。
就算开了通往阳台的门,那熟悉的气味,还是让他一瞬间意识到了。
是他自己信息素的味道。
脖颈后侧逐渐发烫的腺体,让钟予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体内渐渐汹涌起来的热度,究竟是什么。
他的热潮期提前了。
脸上顿时血液上涌,他攥紧了手。
他的热潮期一向时间很正常。
他习惯了定期打抑制剂,独自熬过去。
这次唯一跟以前不一样的……就是昨晚……睡在了她的身边。
他还没意识到,但他的身体已经准备好了。
长期打抑制剂的身体过于敏/感,对内心的任何一丝翻涌起的思绪都像是水面晃起涟漪,水潮泛滥。
他不能让苏蓝知道……自己的热潮期为什么会提前。
“钟予,你有抑制剂么?”
苏蓝环着手臂靠在门边,她眉头蹙着,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些什么,
“我这次过来,身上没有带着。你房间里有么?”
苏蓝背靠在门扉边上,她努力地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向室外,不去受卧室内那飘散的信息素的影响。
那一缕带着淡淡玫瑰味的香气,极度地诱惑,又极度地勾人。
不同于单纯的甜香,那一丝气味更像是山岭之巅上矜贵的玫瑰,靠近了,却像是被细锐刺破皮肤,划出殷红的血珠。
却更让人想要靠近,更激起人的征服欲。
想要折掉花枝。
一寸一寸,折断花枝,再把花瓣揉碎,揉出艳丽的色彩。
像是说不清又道不明的主动引诱,让她本身清醒的思维都一瞬间迟钝了许多。
她不是没闻过钟予的信息素,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对她的影响尤其汹涌。
这个房间里的是,她不该标记的人。
克制,冷静。
苏蓝闭着眼,不断地提醒自己这一点。
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努力压住蠢蠢欲动的步伐。
“抑制剂么?”
钟予的声音低哑:“……房间里没有。”
突如其来的热潮期,让钟予平常冷淡的声线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哑意,听在苏蓝耳里,让她身体里的燥热又几乎瞬间上升了一个等级。
这种声音……
完全是在帮倒忙啊。
“……好,你告诉我你家的抑制剂在哪里,我去拿。”
苏蓝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本能,快步走到卧室通向走廊的门口。
她的手握在了门把手上。
“或者不行的话,我叫人送两支过来,如果他们能马上去……”
正要开门,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在她按下把手之前砰地合上了门。
喀哒。
旋钮反锁。
那只手把他们反锁在了房间里。
苏蓝抬眼看他。
钟予站在她面前。
那张漂亮的脸红雾氤氲,他的表情却冷淡至极。
金亮的钥匙,顺着他的手指落入他的口袋。
“苏蓝,你标记我吧。”
苏蓝吸了一口气。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临时标记,咬一口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我不介意。”
黑发美人撩起眼,冷静地看她。
被风撩起的窗帘让屋外洒进来的光线在他的锁骨之上明明暗暗,精致惑人。
“我们名义上还要维持伴侣身份,如果我热潮期还需要人拿来抑制剂缓解,在外人面前怎么也说不过去。”
平静地陈述,钟予跨进一步靠近苏蓝,在她面前转过身。
用手拂开了自己颈后的碎发。
指尖都在微不可查地颤抖。
“只是临时标记,麻烦你,帮我个忙。”
那一截纤细白皙的后颈,便落入了苏蓝的眼里。
喉咙里都在烧。
她缓缓垂下眼看着他这样把自己后颈暴露在自己面前的姿势,眼里晦暗不明。
她慢慢地,慢慢地磨了磨自己的尖牙。
本来还在动摇的心,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了那靠得极近的幽幽的甜香。
诱捕猎物的本能,一节一节地往上攀升。
对于一个alpha来说,这样美丽易折的东西呈到眼前,只有两种处理方式。
狠狠折断。
或者……完全占有。
“怎么了,不可以么?”
钟予平静的语气跟脸上的潮红完全相反。
似乎真的在公事公办,只是握在身侧攥紧了的手暴露了他紧张的心迹。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更贴近了一些她。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这种行为,对于一个alpha来说意味着什么。
钟予侧眼睨来,眼尾的绯红灼得几乎要烧了起来。
他声音很轻。
“咬我吧。”
……
阳台的门被合上。
没有开灯的卧室光线昏沉。
偶有从窗角漏进的光晕浮浮沉沉,在地板上摇曳晃动。
昏暗之中,只有低哑断续的气息。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坐回了床上。
钟予腿软,思维里混沌全是乱麻,后颈带来的愉悦的感觉几乎让他身体都失去力气。
苏蓝靠在床边,一手揽过他的腰,将钟予背对着自己圈在怀里。
另一手的虎口张开,绕过去卡住他清晰姣好的下颌,将他的位置定住。
尖利的牙齿,咬入那薄薄的纤细后颈。
一个本能的,不容许猎物逃脱的姿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
信息素交融,温度都发烫。
浮浮沉沉,没有人一个人不沉浸其中。
苏蓝陡地咬重了一些,钟予闷闷哼了一声,张嘴就在她的手上也咬了一口。
“嘶。”
身后传来苏蓝的轻嘶声,“怎么咬人。”
她的声音很轻,气息落在他的后颈,“……果然带刺。”
话音落下,钟予身体一僵。
长睫抖了下。
他忽地知道……
她这句话是从哪里来的。
钟予记忆里闪过自己十五岁那年,在学校经历第一次分化的场景。
那时候的他浑浑噩噩,身体里热潮涌动,只知道围过来的都是不怀好意的alpha。
那一双手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在那靠近的胳膊上咬了狠狠一口。
“啧。”高挑的少女盯了下他咬出的牙印,额上都沁着强忍信息素诱惑的薄汗,
却侧过脸看着他,笑。
“……你被叫小玫瑰,是因为你带刺么。”
……
下一瞬,身后的牙尖又没入腺体,让钟予又闷哼了一声。
思维停滞,回忆褪去,又全部浸到了那种糟糕的愉悦感之中,让他没有办法分出一点神。
思绪都昏沉,打结,像是把人沉进了水面之下,溺水的人却沉溺其中,抗拒和想要脱身的情绪慢慢消失殆尽。
压抑地吐出一丝潮热的气息。
“……苏蓝。”
很久,终于等到适应了一些,钟予湿红着眼尾,脸伏在她的掌心。还是没忍住哑着嗓子问出了口。
“……你电话里,等下要见的那个人……”
“是谁。”
尾音上扬着,都带着颤。
听到问话,苏蓝略略停顿了一下。
钟予……
为什么要问她去见谁。
苏蓝迟钝的脑海里闪过一瞬这个念头。
但很快,牙下的omega信息素太过蛊惑诱人,又夺走了她短暂的清醒。
钟予很香,让她几乎失神。
她埋在他的后颈,湿濡气息很重,含糊不清地吐字。
“阿梓。”
她很诚实。
阿梓,苏梓。
……她的弟弟。
原来等下她要见的人。
不是……情人。
像是心下蓦地松了,空气中弥漫充斥的甜香,又陡然浓郁了几分。
钟予感到苏蓝圈着他腰间的手,又忽地紧了几分,将他整个人都更加贴近了她。
进入他腺体的尖牙,也咬得更深了。
他阖上眼。
疼得蹙眉,手指拢紧在掌心。
殷红的下唇都快被他咬破。
-
坐上离开山庄的车的时候,从玻璃车窗往外望去,苏蓝看到站在门口那儿目送他们远去的一对长辈,脸上的表情透露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古怪。
和几分明显的欲言又止。
长辈们冲他们告别摆起来的手,也摇得犹犹豫豫,像是有很多没说出来的话。
……也不能怪他们。
苏蓝心想。
侍者后来收拾房间,察觉到卧室里那就算通了风还是残存了不少的信息素气味,估计就把消息上报给一对长辈了。
不过因为她跟钟予离开得急,钟父钟母到底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向他们俩开这个口问。
说来也尴尬,就算开口问,估计也不知道问什么。
难道问“你们夫妻俩怎么标记了”?
一切的事情在明面上的那层恩爱幌子之下,都变得理所应当,反而问不出口了。
就比如那一室明显交融过的信息素。
……说到这件事。
苏蓝侧目看向同样坐在车后座的钟予。
临时标记,在这个时代,其实算不上是太逾距的举动。
一两天内就能消除的信息素痕迹,像是冬天随意下的一场雪,过不了多久,走过痕迹的路又白茫茫一片。
但同样的举动,放在他们两个人单纯利益往来的关系上,就划在了灰色区域。
等两人清醒后,她本来以为钟予会或多或少尴尬,但并没有。
他似乎真的没有当一回事。
依旧是那张冷冰冰的漂亮的脸,标记完平息之后只是敛着眼,淡淡说了句“谢谢”。然后推开了她。
非常冷淡。
也同样非常利益结果导向。
就像现在,跟她一同坐在车里,钟予半敛着他那双墨绿色的眼,神色平静,依旧跟她保持着生人勿近的距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做。
一切如旧。
苏蓝扬了一下眉,扭开脸。
很好。
这也是她想要的。
一路安静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