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她嘴里说出来“大厨”两个字之后,苏蓝感觉钟予的神情微微一滞。
他没什么表情地回道:“在。”
“在就行。”
苏蓝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她边单手揉着自己因为长时间空腹而有些绞痛的胃,一边往车窗外看着霓虹色彩从眼前飞速掠过。
她过了会儿,又说:“你能帮我跟大厨说声,我还想吃之前那几道菜吗?对了,再配个香菇鸡茸粥。”
身侧没声音。
半晌,传来一声冷淡的“好”。
苏蓝心情很好。
她的嘴巴太刁了,很少能有让她能提起食欲的食物。
有的时候,她干脆就不太想吃。这也是为什么她之前在小情人家里什么也没吃的原因。
但就算她的要求古怪苛刻,她跟钟予的那个“家”里,恰巧就有一位能做出正合她口味的大厨。
这件事情说来还挺神奇的。
在刚跟钟予开始婚姻的那段时期,苏蓝几乎从来不回家。只有在家里要办宴会,或者长辈们来作客的时候,她才会装模作样地住下来。
要是没什么正经事,苏蓝就算第二天有活动就正好在家门口,压根两步路都不用走,她也会选择去住酒店。
不为什么,她跟钟予是合作对象而已,又不是真的伴侣,没必要正儿八经住在一起。
但事情从一年前开始变了。
某个一天的早晨,她难得地留下来吃了一次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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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早饭的时候,苏蓝本来只是匆匆想要出门,司机却绕错了路,没按时到。
她只好边拿着手机听助理讲话,边随意地坐到餐桌边,顺手尝了尝清粥小菜。
“……新开业的法餐有位子了?行,你替我订了吧,今天中午的就行。”她跟助理心不在焉地说着日程安排,
“还有件事,上次那个新创业团队,帮我问问他们下午的日程,直接见一面,对,干脆就今天下午……”
筷子停了。
助理在那里喊她:“苏小姐?”
苏蓝拿着筷子的手僵直,她坐好了身子,又夹了一筷子,送入嘴里。
助理锲而不舍:“苏小姐?喂?您还听得到我吗?喂?”
苏蓝没说话。
她瞥着餐桌对面的钟予优雅地用完早餐离开了餐厅,才贴着话筒说道:
“帮我全取消吧。”
助理:“……?”
助理:“新的餐厅,取消吗?您之前为了等它可是等了很久……”
苏蓝:“不去了。”
助理:“创业团队呢?”
苏蓝:“不见了。”
等了片刻,强烈的事业心让她又:“……改天见。”
苏蓝单手拿着手机:“你让他们发个明后天的日程过来吧,我再单独跟他们约时间。”
她盯着面前这一碗平平无奇的粥,目光都没离开半寸,
“我今天有点重要的事情要确认。”
挂了电话。
苏蓝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拿起勺子,把一整碗粥都喝干净了。
-
接下来那天的午饭和晚饭,她都在钟予默不作声的打量之中,坐在餐桌的另一头,把所有端上来的菜尝了又尝。
果然,都特别合她的胃口。
在苏蓝第二天早饭也出现的时候,钟予终于没忍住,冷着眼问了她一句,“你这周不是有事么?”
苏蓝手抖了一下,面不改色:“都改时间了。”
她又夹了一筷子面前那一盘炒小青菜。
入口香嫩,清爽,又甘甜。
连这一小盘最普通的青菜都能炒得这么好吃,苏蓝沉默了。
别人不知道,但熟悉苏蓝的人都能理解。
这对苏蓝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
可以说是完全命中她的死穴。
她高中的好友,就曾经叹息说过她的嘴是金子做的。
苏蓝的嘴巴,极其地刁。
她不愿意吃的东西长长一列,咸甜忌口也是数不胜数。
从小到大,她的这张嘴不知道难为过多少苏家照顾她的保姆,厨师也是换了一个又一个,从来没找到过一个称心如意的。
按苏蓝的话来说,现在她吃的喝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也全部都是“将就”。
“将就”的意思,就是勉勉强强,随便吃点吧。
但现在,她吃了家里的这顿饭……
她忽地不想将就了。
从那之后,本来脚不着家的苏蓝,就忽地经常回家了,连带着撞见钟予的次数也变多了。
一开始,她还要每次都冠冕堂皇地用“有东西忘拿了,顺便留下来吃个饭吧”等等之类蹩脚的借口搪塞。但时间一久,苏蓝觉得钟予再怎么也能看出来她是回来蹭饭的了。
虽然钟予什么都没问。
他是个非常合格的合作对象,一直对她时不时自觉的出现表现得非常冷淡,好像她在或者不在,就也只是多了双筷子。
苏蓝很欣赏他这一点。
“啊,对了,”
有一次餐桌上,苏蓝还是没忍住问了,“钟予,你请的厨师有联系方式么?能不能介绍给我认识一下?”
钟予离开的动作一顿。
她合情合理:“我的口味太刁钻了,真的很难找到对我胃口的厨师。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雇别的厨师来跟你交换。”
她想要挖墙脚的司马昭之心,过于明显,路人皆知。
“怎么样?你考虑一下?”见钟予没说话,她锲而不舍,“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在其他地方都做点让步,你提条件就行,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她的目光灼灼,很是认真。
但显然钟予没有跟她交换的意思。
因为那天她刚问出口,钟予就用他那双美丽又冷冰冰的绿眸,抬起眼来觑了她一眼。
幽幽的,复杂不明。
苏蓝:“……?”
她被他觑得莫名其妙。
然后钟予就上楼了。
……吃了一个闭门羹。
苏蓝悻悻,但也没太失望。
毕竟,一个连她都觊觎的厨师,钟予不愿意放手,也很合理。
而且本来就是他的人。
但没关系,反正山不见我,我自去见山。
苏蓝想的很简单。
大不了她就回“家”吃饭。
就像现在这样。
回到家,侍者接过她的外套和包,苏蓝懒散地上楼去自己卧室卸妆。
虽然住在同一个家,但她跟钟予默契地一人占了一个卧室,各不干扰。
悠悠闲闲地卸妆换衣服,没等多久,就有人敲门来跟她说夜宵准备好了。
-
苏蓝走进餐厅的时候,发现钟予也在。
似乎是到了深夜,他也有些疲惫,本来剔透白皙的面容更加地有些苍白,衬得他眼尾的那抹红灼灼。
但也漂亮地令人心惊。
苏蓝眨了下眼:“你也饿了?”
钟予并没有看她,回答简短:“嗯。”
约有两米长的大理石餐桌,他们俩习惯性对坐在一头,离得很远,正好不用讲话。
不过苏蓝还是有些惊讶,她吃夜宵纯粹属于个人恶习,但他居然这个深更半夜的点也跟她一起坐下了。
奇怪。
侍者开始上菜。
旁边人忙忙碌碌,两人对坐无言。
苏蓝支着下巴快乐等待,忽地,就发现对面钟予扫过她的视线凝了片刻,又落在她的颈间。
“哦这个?”
苏蓝意识到他在看什么,刚刚她卸妆一并卸掉了遮瑕,吻痕估计又显露出来了,
“吻痕的话,我估计它要三四天才消。不过别担心,如果最近有什么公开场合要露面,我会提前遮好。”
钟予没什么情绪,他冷淡地别过眼,“这几天应该没什么事情。”
苏蓝了然:“那就好。”
他们不怎么说话,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长桌两头离得很远,但苏蓝隐约似乎瞥到他的手指绑了个创可贴。
肤色的创可贴,绕在食指上,不是很明显。
他什么时候把手弄伤了?
苏蓝眯眼想了下,没印象了。
是晚宴的时候吗?
她正想着要不要出于礼貌顺便关心一下,侍者退出去之前恭敬的那句“菜已经全部上齐了”,直接吸引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桌上摆好的的菜,全都是她喜欢吃的。
苏蓝食指大动,幸福地心情颇好。
尤其是她点的那碗香菇鸡茸粥,色泽鲜艳,香气扑鼻,暖融融的,在深夜完美地抚慰了她饥肠辘辘的胃。
苏蓝满意地眯眼。
大厨深夜还要加班,好辛苦。
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吃完一顿美滋滋的夜宵,苏蓝跟钟予客气地道了晚安,便上楼了。
-
空荡寂静的餐厅里,就只留下钟予。
吊灯的光晕映在大理石的桌上,在餐盘的边缘凝成一个微亮的光斑。那些透明的水晶吊坠晃悠着,光影在细微处明暗起伏,细碎无声。
钟予并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苏蓝离开了餐厅,他就放下了筷子。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跟她单独相处的时间。
没有别人,没有宴会上的温柔面具,没有旁人面前的恩爱伪装,只有他们两个人。
安静地对坐,安静地用餐。
苏蓝吃到喜欢的东西的时候心情都写在脸上,钟予就会看她飞扬的眉眼,看她上翘的嘴角,看她满足起来眼睫都弯起。
然后他藏起他的目光,在冷淡的外表下心躁如鼓。
这是只有他能看见的苏蓝。
只属于他的。
风吹开餐厅落地窗的帘子,细碎的珠串敲在玻璃上,发出玉石般清脆的微弱声音。
食指上传来微微的刺痛感。
钟予漂亮的墨绿色眸子敛着,他安静地垂下眼,盯向自己食指上的创可贴。
之前的晚宴上,苏蓝似乎是为了体现他们之前的柔情蜜意,他们在阳台与人交谈的时候,她忽地拉过了他的手。
钟予还在怔忪,她就把他的手放到了她两手掌心,替他捂着。
“你冷不冷?”
她问道,淡金色的眼眸色柔和,看上去温柔无比。
他盯着她捂着他手的双手。
她温热的体温,顺着皮肤的接触,一点一点传到他的手心。
钟予……
钟予无措地头晕目眩。
心跳躁着耳膜,他浑身僵硬。
他只能别开眼,匆匆说了句“不冷”。
他希望她没有看见他烧红了的耳根,自己的手却没有勇气从她的手里抽出来。
她好暖和。
他舍不得。
直到那位跟她交谈的人走了,苏蓝看到那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把他的手松开来。
松开的那一瞬间,钟予小心地将自己的手指合拢进掌心,放在身侧,怕被她看出来自己微微的颤抖。
苏蓝以前也碰过他的手。
不过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今晚突如其来的幸福,让钟予整个人都觉得不真实,晚上切菜的时候也恍惚地想到她温柔的神色,他无意识就切到了手。
刀口切得有几分深,鲜血涌出来的时候,钟予还在怔神。
然后,他就安静地给伤消了毒,贴上了创可贴。
继续给她做香菇鸡茸粥。
苏蓝似乎很喜欢这道。
钟予垂下眼睫,默默把手指拢回掌心。
淡红的唇角微弱地牵动起一个上翘的弧线。
她喜欢就很好。
良久。
侍者进餐厅来收拾餐具的时候,钟予已经上楼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