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没等到路老板回话。
孟词微抬头,却见路老板拧眉望过来。
生气了?
今晚见到的路老板大部分都是一脸淡漠的样子,难得在他脸上发现这样微小的情绪。孟词微来了兴致,目光在他脸上徘徊。
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路老板的视线,虽在她这个方向没错,可并不是在她身上的。
孟词微估算一下,没看错的话,应是越过她的头顶,落在了她身后。
身后……有什么?
孟词微跟着回头。
是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不知道什么下来的,也没个脚步声。
他停在楼梯上,垂眸望下看。
现在青春期的小孩发育得都挺好,他目测将近一米九。见孟词微注意到他,男生抿唇,有些腼腆地低声打了个招呼:“姐姐好。”
嗯……像只大狗狗。
视线再落向男生身上的校服外套,校徽上明显红字印着:安县一中。
“高中生?”孟词微不免有些好奇,“现在高中应该还没放假吧……”
“高三。”
男生走下来,停在孟词微身旁,顺手抽了就近的椅子落座:“没放假呢,我是逃学出来的。”
啧……
孟词微挑眉,不置可否。
青春期谁还没干过几件叛逆的事情,孟词微没接着往下问。
不过这男生坐的位置倒是引起了她的兴趣——有些巧妙。
按理说,大部分人找位置坐时,一般会下意识地按照信任度接近。譬如,会倾向于坐在同性,或者熟悉的人身边。
她和路老板,一个是今晚刚来初次见面的异性旅客;一个是至少交流过一次的同性老板。
无论哪个方面看,坐路老板身边,都比坐她身边更合适一点。而现在,这男生却选择了坐她身边。
一个座位的事情,孟词微倒摸索出一条信息来:这个男生对她的信任感,要高于路老板。
她和这个男生是第一次见面,要说他是因为自己看起来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所以要稍稍信任于她……
呵呵,鬼信。
孟词微又向路老板的方向看去。既然不是因为她,那这个关于信任度的问题,大概就出在路老板身上。
路老板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男生身上,见他乖乖坐下,倒是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很短一瞬,却被孟词微捕捉到了。
看来真有什么问题。
她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虽看不出什么,但恍惚间,能嗅见隐隐火药味。
男生也不甘示弱,明明刚才还是腼腆地冲她打招呼,但这现在一坐下,便翘起二郎腿,手臂懒懒搁在椅背,毫不客气地回望。
……事情好像变得有意思起来了,孟词微悠闲撑着下巴,乐得看戏。
到底是小男生,先沉不住气。
韩蕴扬了扬下巴,语气有些吊儿郎当,说话直冲路老板:“刚刚我听这个姐姐说,你不是这家店的老板……”
轻嗤一声,他咄咄逼问:“路老板不解释一下吗?”
好家伙,用她的话题开火。
孟词微瞥了一眼身旁的韩蕴,男生挑眉转头,笑嘻嘻地赔不是:“姐姐,你不是也想知道吗?他不说,我就一直帮你问下去。”
最后一句字音咬得很重,很明显地故意让路老板听见。
孟词微没应,转头去看路老板的反应,倒是有些不正常地……正常。
他敛眉,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轻飘飘开口,将皮球踢给正在看戏的孟词微:“解释也可以,不过我想知道,孟小姐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呢?”
如果说刚刚只是有着隐隐火药味,那么现在就是火药味满满了,离气氛崩裂只差一个引子。
孟词微笑眯了眼,开口点火:“想知道?那你就要先回答我们的问题。”
……
“我们……”
良久,路老板捕捉到这个字眼,倒是轻笑一声。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见他笑,如她所想的那般,笑起来像极了多情种。一双桃花眼微弯起弧度,原本冷峻的面容都柔和不少,仿佛云散雾开,雪天初晴。
可惜,只有几秒。
未等她多看两眼,路老板便正了神色,低声开口:“我确实不是这家店的老板。”
话一出口,饶是孟词微有了些猜测,但被他亲口承认,还是不免一惊。面上不显,她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比两位早不了多久,我也是一周前刚接手这家店。可能有些地方的操作不是太熟悉,才会让孟小姐……看出端倪。”
原是如此。
孟词微了然,转头看向身边的韩蕴,他依旧紧盯着路老板,不过现在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看上去……依稀有些紧张。
他在紧张什么?
孟词微来不及好奇,便被路老板接下来的话拉回了注意力。
“原来的旅店老板是我的一个亲戚,他在一周前……失踪了。”
-
按照路老板的说法,这家旅店原来的老板姓刘,四十几,本地人。
熟悉他的人常喊他老刘。
一周前,老刘难得下山,采买了好些东西:洗漱用品,床上四件套,一些容易存放的蔬菜瓜果,还切了半扇猪肉。
不仅如此,又找人上山修了旅店常年漏水的马桶水龙头什么的。
安县就那么大点,各家商户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刘这一罕见行为不消几息便传开了。相熟的老板一边给他装货,一边打趣着:
“老刘,你那豪居平时都不见几个人,你废那老大劲,又是换这,又是换那的。”
他这疑问也不奇怪,怪的是老刘。
槐山客少,平日里压根没几人去。
老刘却拿了全部的家底用来做这个旅店,本意是想着,作为全槐山唯一一家旅店,不说客满盈门,至少也能捞点蚊子腿肉直奔小康。
但几年下来,别说蚊子腿肉了,连蚊子毛都没捞到。槐山虽说山区面积大,可大部分地区都是未开发的野山,游玩范围就那么一点,腿脚快些,一个上午就能逛完。
谁有那闲情逸致住你那山腰旅店。
眼看着生意一年不如一年,老婆见他没出息,还跟着富商跑了。
老刘本身就是个沉闷怕事的性子,被这事一打击,索性成天都在旅店住着,距离上一次下山,好像还是半年前。
所以市区商户看见他,都觉得是个新鲜事。不少人好奇都会问一嘴,怎么突然开了窍。
他只笑着不答。
有人追问得实在频繁,估计老刘也觉着这秘密憋着难受,神秘兮兮地凑近了,才低声说着:“你不懂,我这是碰见财神爷了。”
左右环视一圈,他接着补了句:“赶明儿赚了大钱啊,请你吃酒。”
财神爷?商户一时不解,等老刘走远,方才咂摸出味来:有大客户就说大客户,还什么财神爷!再说了,财神爷要是真的来了,还能看得上你那破地?起码也是先来他这市区大店。
摇摇头,他暗笑老刘真是一个人呆久了,坏了脑子,成日里异想天开……财神爷,大客户,最近也没听说安县要来什么大人物啊。
-
孟词微听明白了,抓住老刘最后的话进行解读:“也就是说,老刘失踪之前,接了个大单。”
就刚刚这些信息来看,失踪的缘由八成和这个大单脱不了干系。找到这个大单客户,说不定,就能找到老刘。
显然,韩蕴也是这样以为,他坐直了身体,语气有些迫不及待:“这个大单客户是谁?有线索吗?”
路老板摇摇头:“不知道,我也在查。”
韩蕴听见这话,泄了气靠回椅背,面色有些灰败。
见他这副模样,孟词微不解,指了指不远处的大门,朝那里示意:“这不是有监控摄像头吗?查查就是了。”
“没用,”路老板见该说的都说完,起身走来收了碗,“整个旅店的监控电源早就被人为剪断了,监控录像只保留到老刘采买货物之前。”
早就被人为剪断……这是,早有预谋?
脑中滑过一缕思绪,孟词微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
却见路老板端着碗径直走进厨房,只留下一个背影。
潜台词就是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将到嘴边的疑问又重新咽了回去,孟词微意识到,自己好像过于关注了。
人难免八卦,可别人的事情,总要有个了结的限度。剩下的,不关她事,她再问下去,就会显得多嘴,且可疑。
回了心思,孟词微这才意识到去看身边韩蕴的模样:他早已没了刚坐下时的嚣张气焰,此刻垂头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
一个一米九的大男孩,现在这副模样,活像一只被遗弃的可怜小狗。
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但人家没有要说的意思。
孟词微兴致缺缺地转了视线,没有问。
-
路老板收拾了碗筷,洗了碗,期间没用多长时间。
等再出来时,圆桌旁只有孟词微一人坐着。
看到他的视线,孟词微淡声解释:“韩蕴说不舒服,先回房了。”
路老板点点头,稍一抬眼,又与她对上视线……数不清是今晚第几次了。
她只单手撑着下巴,懒懒地拄在桌上,看起来倒是个随性子的人,可那眼神……带着一种能洞穿一切的意味,直直透过一切假面,看到人皮下去。
很棘手的人。
经过短短一晚的相处,路老板在心底默默给她打上一个标签。
或许是这样微妙氛围的持续时间有点长,孟词微冲他扬起一个笑,就着他进厨房前的话题宽慰他:
“路老板,安心一点,现在警力那么发达,说不等等我们解困后,就是得知老刘的消息了。”
路老板没应,他走近,在她不远处停住。
头顶的暖灯拉出一道细长影,完完全全将孟词微笼在影下。
路老板看着她被影子模糊的面容,问出那个方才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现在,孟小姐可以说了吗?怎么发现我的。”
“蒙的,”孟词微伸了个懒腰,施施然站起身,“只是想诈一下路老板而已。”
她走上前,凑近了他,两人距离再次拉近,之间只留一个身位。
路老板有些不太习惯她身上的隐隐甜香,动了动手指,终是沉默着。
察觉到他这一细小动作,孟词微眨眨眼,接着说道:“我很喜欢。”
她这话说得过于暧昧,很喜欢?指代的是什么?他这种诚实态度?还是……他这个人?
路老板垂眼看她,两人谁都没有接着开口。
他不想问。
率先移开视线,路老板转身,是向着走廊尽头自己的房间。
声音从他背影处传来,移动间,带着若即若离的飘渺感:
“很晚了,睡吧。”
客厅的灯随之暗下,孟词微站在原地,目送着路老板开门,进了屋。
锁舌合上的声音在夜里分外明显。
她转头,看一眼墙上电子钟。
夜里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