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良麻溜地滚了出去。

    苏幸川精疲力竭。

    李暄冷声说:“不要乱动,再忍一下。”

    伴随着苏幸川倒吸一声凉气,留置管终于被取了出来,苏幸川紧紧抓着床边的手也终于松开,松开时他觉得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

    “好了。”李暄说。

    经历了前期的疼痛、手术、术后尿血、第一次取尿管、第二次去留置管,苏幸川这趟泌尿科之旅终于迎来了曙光。

    李暄把工具放到一边。

    苏幸川问:“你真的没有拿我撒气吗?”

    他喘着气坐起来,扶着床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缓了很久才开始整理衣服。

    李暄背对着他摘手套,语气平淡:“还是会疼几天,注意事项和之前一样。”

    他大概是被谢良气到了。

    冷漠得好像千年不化的冰山。

    明明以前是个粘人精。

    苏幸川想,如果时间能倒流就好了,回到七年前,他站在我面前,我只要喊一下他的名字,他就会转身朝我跑过来。他会扑进我怀里,仰头看着我,漂亮的瞳孔里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那时候的李暄多可爱,不像现在。

    “李医生,吃午饭了吗?”

    苏幸川明知故问,没等李暄回答,他就接着问:“感谢李医生这阵子对我的照顾,我想请李医生吃个便饭,不知道李医生能否赏光?”

    “不用了,我把家属喊进来扶你。”

    他提家属提得很刻意。

    经过苏幸川的身侧时,苏幸川忽然伸手把他拉住,拉到两腿之间。

    和昨晚一样。

    李暄立即挣扎,想要甩开苏幸川的桎梏,苏幸川轻声说:“我很痛。”

    他没说清是身体痛还是心痛。

    李暄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他强装镇定地说:“你男朋友还在外面。”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了?”

    李暄扭头不说话。

    苏幸川轻笑,“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搞这种刺激的吗?撩拨我的时候不是很大胆吗?”

    李暄无法承受苏幸川这样恶劣的调侃,他用力挣脱苏幸川的桎梏,坐回到桌前,平复着呼吸,点击了下一个门诊号。

    外面响起电子提示音。

    【请泌尿科11号到三号诊室就诊。】

    提醒着下一个人,也提醒了苏幸川,此时此刻,他也只不过是李暄的一个患者。苏幸川不想耽误李暄的工作,在门口逗留几秒,想解释他和谢良的关系,最终还是放弃。

    他刚出来,下一个患者就推门进去。

    谢良还在和未婚妻通电话,苏幸川也不想打扰他,就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揉着太阳穴。

    真累啊。

    他现在最想的,就是好好睡一觉。

    分开的这些年,苏幸川感觉自己从来没有睡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觉。

    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他和李暄一起过的第一个元旦,他从浴室出来时,李暄已经睡着了。

    他带着一身水汽上了床,从后面抱住李暄,把他揽进怀里,李暄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像树袋熊一样抱住苏幸川,枕着苏幸川的胳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很快又睡着了。窗外烟花璀璨,大屏幕上播放着跨年的倒计时,零点零分的时候,他低头亲吻李暄的额头,轻声说:“宝宝,新年快乐。”

    那时候从不担心失眠。

    谢良哄完未婚妻,回身看到苏幸川,“这么快就结束了?能走吗?”

    苏幸川白了他一眼。

    谢良厚着脸皮笑道:“我就说吧,你心里还是想着他。”

    苏幸川站起来,“回去吧。”

    “我先把你送回去,我中午还要陪我老婆去她爸妈家,商量结婚的事情。”

    “准备结了?”

    “是啊,拖了两年还是禁不住爹妈的劝。”

    “你们为什么不想结婚?”

    “主要是不想生孩子,我俩都不喜欢小孩,也不想承担责任,”谢良摆摆手,叹气道:“不提了,就这样吧,就当是孝顺父母。”

    苏幸川无奈笑笑。

    “你爸妈现在还催婚吗?”谢良问。

    “偶尔还催。”

    “你妈还是不肯相信你喜欢男人?”

    苏幸川倚在电梯厢壁上,摇了摇头,“不过我也不觉得我喜欢男人,我就是……喜欢他。”

    这话也不夸张。

    和李暄分手之后,苏幸川一度陷入困顿。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的取向了,他对女生失去兴趣,可是看到男生——哪怕是和李暄一个类型的男生,他也没什么兴趣。

    别人问他的取向,他都没法说,只含糊不清地说:没遇到合适的。

    其实他很清楚,根本没有什么合适的人,他心里那个位置,被李暄占了,永久地占了。

    三年前他母亲在他房间里发现了一沓拍立得照片,都是他和李暄在一起时拍的,照片上他和李暄举止过分亲密。母亲第一次问他是不是喜欢男人,他回答是。

    母亲全然不信,劝道:“别瞎说,你只是还没遇到你喜欢的女孩,慢慢来。”

    喜欢的女孩……

    苏幸川十来岁的时候也没想到十年后他会和男人上床。李暄真是坏,就这样把他的生活搞得一团糟,还拍拍屁股走人。

    谢良惋惜:“在这个花花世界,演什么痴情种?浪费时间,浪费你这张脸。”

    苏幸川笑了笑,叹口气。

    “那就浪费吧。”

    .

    回去之后,苏幸川给自己熬了点粥,吃了个半饱就到床上躺着了。

    老板给他打电话,问他中晋的情况。

    苏幸川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烦,压着火气说:“严总,中晋那边暂时没什么情况。”

    “小苏,我发现你做手术之后工作态度下滑严重啊。”严涛的语气总是刻薄。

    苏幸川一阵烦躁,“严总,中晋这个项目本来就难,当时您让我努力争取,争取不到也没什么。现在看到一点希望就开始对我指手画脚,好像这个项目本来就是您囊中之物一样,好像拿不下中晋就是我的失职,我前期投入的时间精力您是一句都不提,这样有意思吗?”

    严涛被他说得一时愣怔。

    “你、你发什么疯?”

    谢良说的没错,自从和李暄重逢,苏幸川就像变了个人。

    他的冷静、克制、圆滑世故,都因为李暄的出现消失殆尽,一瞬间犹如回到二十岁的愣头青时期,那时候爱憎分明,万般轻松,考虑问题还不以利益为唯一的衡量标准。

    “抱歉,严总,我最近身体实在太差,精神也不太好,老实跟您说吧,中晋这个项目我不想再跟了,也不想再和徐正东打交道。”

    严涛几乎拍案而起,怒不可遏:“中晋就要开董事会了,你现在给我搞这些!”

    苏幸川太阳穴隐隐作痛。

    “周竟比你更想做这个项目,那正好,交给他我也更放心!”

    周竟是苏幸川在公司的最大竞争对手。

    从苏幸川开始接触中晋这个项目起,周竟就不停地在背地里搞小动作,他挑拨离间、挖墙脚、往严涛耳边吹风……苏幸川最瞧不起这种人,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人身上,一直没搭理他,结果最后还是让他捡了漏。

    他已经能想象出周竟此刻的嘴脸。

    算了,给他就给他。

    反正苏幸川不想再在情敌面前卑躬屈膝。

    他还年轻,有能力,不缺这口饭吃。

    严涛啪嗒一声挂了电话,苏幸川乐得清净,放下手机,继续补觉。

    可惜睡不着。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发燥。

    深夜时分,他没忍住给李暄发了一条消息:[李医生,我忘记什么时候去复诊了。]

    纯属没话找话。

    李暄迟迟没有回复。

    苏幸川像个妒夫一样眼红想着,他为什么没回消息?和徐正东在一起吗?

    一冲动,他就打了个电话过去。

    很快,电话被接通。

    苏幸川刚要开口,电话那头却传来一阵嘈杂声,像是酒吧,音乐声断断续续。

    “李暄?”

    一个男声响起,“您好,这位先生在我们酒吧喝醉了,您能来接他一下吗?”

    李暄,在酒吧,喝醉了。

    苏幸川不假思索,立即说:“好,麻烦你照顾他一下,我现在就过去。”

    他跟服务员要了地址,开车过去,一路上心急如焚,生怕李暄有危险。

    酒吧那种混乱的地方,李暄怎么能去?

    一下车他就冲进酒吧,循着服务员说的方位,找到了缩在卡座里睡觉的李暄。

    李暄在医院是不苟言笑严谨专业的小李医生,带着病人对医生的天然敬畏感,苏幸川总觉得李暄长大了成熟了,不可亲近。换作这种混乱不堪的地方,李暄蜷缩成小小的一只,身上盖着宽大的白色棉服,看起来还像个小孩。

    他走过去,摸了摸李暄的脸。

    “李暄?”

    李暄没有反应。

    苏幸川靠近了些,指腹摩挲着李暄的耳垂,像以前哄他起床那样,“宝宝?”

    李暄紧锁的眉头猝然松开,他在苏幸川的掌心蹭了蹭,一副不舒服的样子,循着热源找到苏幸川的怀抱,熟练地靠过去。

    苏幸川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一拍。

    有什么东西猛地复位。

    苏幸川立即搂住他。

    可是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酒气熏天。

    “宝宝,醒一醒。”他摇着李暄的胳膊。

    李暄不愿意醒,恰好台上换了音乐,重金属乐曲天崩地裂般响起,舞池里有人尖叫,把他吓得直往苏幸川怀里钻,和当年一模一样。

    苏幸川喜欢李暄这副全身心依赖又不设防的样子,他将李暄打横抱起。

    有人望向他,他也毫不在意。

    服务员一路陪同,帮他打开车门,苏幸川将李暄抱到车上,然后向服务员道谢。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直到坐进车里,他明显僵了一下。

    如果放在七年前,别说公主抱李暄,就算是把他顶在酒店墙上玩几十分钟也不在话下,可惜苏幸川现在刚做完手术加发烧,整个人虚得不行,痛感后知后觉地袭来,苏幸川在车里缓了半天才恢复状态。

    太狼狈,幸亏李暄喝醉了。

    苏幸川感到一丝庆幸。

    这时候李暄哼唧了一声,苏幸川立即用手托住他的脸,“怎么了?”

    李暄还是哼哼唧唧。

    他就是天生的撒娇精,喝醉了都不消停。

    苏幸川帮他系好安全带,自说自话:“公报私仇给我搞得这么疼,小李医生你要负全责。”

    小李医生睡得正香,才不理他。

    苏幸川捏了捏他的脸。

    夜色昏沉,路上行人渐少,十二月底的深冬,寒风凛冽,沿街的树都只剩枯枝。

    苏幸川没有立即发动汽车,他就坐在驾驶座里,静静地看着李暄。

    李暄的五官比起七年前变化不大,只是脸颊上的婴儿肥没了,五官轮廓更明显,显得清冷了些,但睡着时还像只小猫。

    漂亮的布偶猫,哪怕挠人也可爱。

    苏幸川怎么看都看不够。

    车载屏幕上的时间显示着零点零分,是时候把李暄送回家了。

    苏幸川发动汽车,往新宸公馆的方向开。

    送他回家,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