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望澄们心甘情愿地走进研究所。
他们烦得像一群没完没了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在他耳边叫个不停,他们离开后,黎星川终于能够享受片刻清闲。
一个人住懒得两点一线跑来跑去,他索性搬回学校宿舍。
单白和李玄知不装了,没有继续和他演相亲相爱宿舍一家人,由黎星川独享四人寝。
四个人住是伸不开手脚的鸽子笼,一个人住就是舒适单间。
他买了个折叠便携屏,用来打游戏,充作电视屏幕的平替,相当潇洒。
平时上学、内卷、打游戏,到周末,去下分基地,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帮忙的地方。
虽然说是实习,但没人敢让他这个小实习生跑腿,除非是重要的任务。
黎星川大部分时间无所事事,他颇有职业操守,就算没事做也会在基地待着,显露出一副随时待命的样子,还没进入社会,已经学会了如何假装努力的摸鱼。
黄绍辉来找过他一次。
高高在上的黄公子,提着两袋礼物放到他脚边,头一次那么低声下气。
“黎星川,给你的。”他说,“帮帮我。”
黎星川低头一看,袋子里是些现在年轻人喜欢的东西,电子产品、潮牌挂件、游戏卡带……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可不便宜,这两袋礼物的价格要小几万呢。
“无功不受禄。”黎星川果断拒绝,“我不能要。”
“求你了,放过我。”黄绍辉崩溃,“你把我的超能力还给我吧,我以后保证不在你面前晃荡,吃饭坐小孩那桌……”
黎星川:“?”
黎星川郁闷:“可是我没有剥夺你的超能力啊。”
黄绍辉:“你没有?!你哪里没有?在那天之后我只能变成——”他羞于说出那两个字,瓮声瓮气道,“中华田园犬。”
黎星川:“你现在能变吗?”
黄绍辉:“能。”
黎星川:“那不就好了,能变就是能用。”
“不是,不是啊!!”黄绍辉抓狂,“我以前什么都能变,你一来我只能变成狗了!”
黎星川:“你怎么证明这样的变化是我造成的呢?”
黄绍辉:“都说了以前能正常用!”
黄绍辉顿时陷入自证怪圈,无论怎么样,黎星川打死不信他能变成一堆,黎星川只会好奇地反问:“真的吗?”
——真的吗?他不信。
特别气人!
好在黄绍辉保留了证据,来之前,他特意调了几段以前记录仪拍下的视频。
他把视频给黎星川看,还真不少,足有五六段。
黎星川看完,评价道:“我很想相信你,可是视频也可以p吧,ai换脸什么的。”
黄绍辉:“???”
“黎星川!你是不是etc成精啊!”黄绍辉提高声音,嚷嚷道,“那我要怎么证明自己能变成别的动物!你还想怎样!”
“很简单嘛。”黎星川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坦荡地说,“你在我面前变一个不就好了?”
黄绍辉:“……”
都说了在你面前没法变!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上升到哲学的高度,并且有一丝说不出的抽象——比如公司招聘简章要求应届大学生有3年工作经验。
但黄绍辉没得选,尽管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也只能依对方要求发动能力——
……于是,再次变成土狗阿黄。
“汪汪汪!”阿黄狂怒。
黎星川露出了那种看傻子的眼神,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嘴唇开了又关,像短路的电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汪汪汪!”阿黄冲他一种狂吼,“汪汪汪汪!!”
如果有条狗在这里,绝对会和黄绍辉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因为他正疯狂骂街。
阿黄:“汪汪汪汪汪!!”
——你无耻!不要脸!你这个神经病!
“汪汪汪汪汪汪汪!!!!”
——黎星川你坏事做尽!
黎星川听不懂,还挺乐。
阿黄愤怒骂人,试图用无能狂吠来消减自己心中的苦楚,以他的视角必须仰望黎星川,发现这人不仅居高临下,还笑得尤为开心,顿时越发恼怒,他骂得相当放肆,下一秒——
他看见黎星川袖口钻出一道黑影,风驰电掣般充气膨胀,组成一张就偌大的黑网,将他一口吞下去!
黄绍辉的视野中,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黑色。
以及嘈杂的声音。
【讨厌!】
【去死!】
【保护闪闪!】
【坏东西!】
……
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的黎星川:“……”
!!!?
“你在干什么!”黎星川瞳孔地震,把小黑揪起来摇晃,“不能吞啊,吐出来、吐出来!不可以!不能吃奇怪的东西!”
——救命,它怎么可以吃狗肉!
“万一有寄生虫怎么办?!”
黄绍辉:“???”
啊?!
-
有惊无险,黄绍辉被吐了出来,浑身像被马踩过一样疼。
他在地上眼冒金星、口吐白沫,小影子缠着黎星川,勾一勾手指,蹭一蹭手心,卖乖撒娇。
“不好意思啊。”黎星川诚恳道歉,“你的能力……我会帮你想想办法的。”
……今天又只有可怜阿黄一个人受伤。
-
五月底,“听风”音乐节举办,炫彩的灯光,露天的场地,初夏的暖风吹得人热情高涨,气氛火热到不可思议。
黎星川唱了一首摇滚,将氛围推到极致。
当天晚上,好友消息像雪片一样飞来,纷纷扬扬的塞满“联系人”气泡。
他有点无奈,向示好的同性异性表示自己并非单身,本以为过几天就会重归小透明状态,结果他的演唱片段被po到网上,又火了一把。
这下,各种奇奇怪怪的人从各种渠道打听到他的联系方式,骚扰消息连绵不绝。
欧若瑶:“黎星川你现在是真的红了,中间忘了,后面忘了。”
黎星川:“……”
黎星川:“你都是怎么应付的,教教我。”
欧若瑶确实很有经验:“换个情头,朋友圈背景换成那种什么爱心,把自己有对象表现得明显点。”
她热心地分享给黎星川一张心形烟花背景图,还有几组一看就是情侣用的卡通头像,黎星川换上了,效果立竿见影,将叨扰的追求者拦下大半。
美中不足的,效果太好,以至于第二天罗颂都找上门来。
【罗颂】:???
【罗颂】:你换对象了?
-【???没啊】
【罗颂】:你怎么换头像了,我看季望澄没跟着你换啊
在那次饭局中,出于礼貌,罗颂和季望澄也加上了vx好友。
【罗颂】:……我明白了
【罗颂】:闪哥,你糊涂啊
【罗颂】:不吃看家狗,不杀耕田牛,不弃结发妻
【罗颂】:你和季望澄竹马竹马两小无猜,他算是你的结发夫吧,你这样可对不起人家,你还是跟他说明白吧,好好坦白,争取宽大处理
言语中,处处透着痛心,劝自己的朋友别走上弯路。
-【??】
-【你发什么疯?】
黎星川被他三言两语定性成了脚踏两条船的渣男,一脸困惑,无语凝噎,费了好大功夫才解释清楚。
“听风”音乐节的下一周,是这届文艺部的最后一次例会。
大家依然是嘻嘻哈哈地吃蛋糕,一起拍照,一晚上诞生了许多精彩的沙雕照片,热闹得不像一次告别。
例会上,杭芸宣布了关于留部的讯息。
文艺部隶属学生会,留部不仅要经过前部长团的认可,还要经由学生会主席团二面审核,两轮通过,才能正式成为新一届的部长团。
黎星川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不过在杭芸和欧若瑶的联手撺掇下填了申请表,重在参与。欧若瑶各方面表现都很突出,如无意外,大概是下一届的文艺部长,如果顺利的话,他会成为副部,再混一次校级部门加分。
蛋糕和零食吃得差不多,突然有人提议:“闪哥,再唱一次爱要坦荡荡怎么样?”
其他人马上跟着起哄拍掌:“唱一个!唱一个!”
黎星川哭笑不得,不想拂了大家兴致,点点头说:“好啊。”
活动教室很大,讲台配了迷你麦克风,钢笔差不多粗细。
应着伴奏的鼓点,他吐字清晰地唱到——
“你不必太紧张,诚实会有点难,也许完美对我反而是假象。”
歌曲进入到副歌部分,演变成整个部门齐唱,音量压过了音响。
黎星川将麦克风关掉,融入这场大合唱。
“爱要坦荡荡,不要装模作样到天长……”
教室关了灯,唱到“爱”的时候,大屏幕上的流光划过每个人的眼睛,或是兴高采烈,或是怅然若失。
黎星川想到他,想到第一次十佳歌手的舞台,季望澄一本正经地询问问他脸上涂了什么脏东西,他无语凝噎,那是化妆品。
他和部门里朋友们的缘分以这首歌作为起点,又在这首歌结束,也称得上是善始善终。
原来已经一整年过去了。
不过,他还有很多歌要唱给季望澄听。
“最后一个记得关灯!”
啪。是杭芸关的。
男生们最后一次送女生回宿舍楼下,一群人浩浩荡荡,大半夜压马路。
前面走着的女生,歌曲外放,婉转哀伤的曲调:“在深夜里喃喃自语,没有人像你。”
黎星川笑了笑:“怎么回事啊,这还没到十二点呢,就开始网抑云了?”
略显伤感的氛围一哄而散。
“就是就是!”
“怎么,最近受新情伤了?还是机械学院的渣男?”
“哈哈哈哈哈——”
笑声响彻夜空。
-
六月的玉城如同蒸笼,又闷又潮,顶着日头走两步,后背挂一身汗。
期末考试稳定发挥,各科百花齐放,盛开成绝美绩点。
黎星川核对完排名表格,估摸自己能拿下二等奖。
几天后,却得到意外之喜。
因为工时、社团等课外活动,他的综测分极高,最后成功评定一等奖学金。
一等奖有五千块,对于大学生来说,是一笔相当可观的入账。
他用这笔钱给外婆买了一双新鞋,去老人鞋专卖店里买的,接近深紫的玫红色,据说最为畅销。
本以为这卖相平平无奇的健步鞋最多三百块,结账时一看要459,黎星川大为惊奇。
提着鞋回去,外婆很开心,眼角纹路开成扇。
她问:“多少钞票呀?”
黎星川胡说八道:“一百八。”
外婆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她习惯勤俭节约,对衣物价格不慎敏感,新衣服都是黎梦娇添的,名牌商标一扯,四千块说成一百五,她照样深信不疑。
她每天都要穿着这双鞋出去散步,逢人就说是闪闪用奖学金给她买的,然后听别人夸她孙子要把自己孙女介绍给他。
吃饭时,外婆絮絮叨叨:“老李家的女儿,比你大三岁,准备出国读大学……”
老人家就是喜欢念这些,从他初高中就开始说。
“外婆。”黎星川突然打断,标准的玩笑语气,“我喜欢男的,别念了啊。”
外婆骤然收声,停下筷子,看了他一眼。
岁月的痕迹抹不掉,她消瘦许多,手细骨伶仃,金戒指都难以箍住,风霜刻成一道道皮肤上的纹路。
可她的眼睛依然清澈无比,泛着润泽的水光,令人联想到清晨的小溪。
“喜欢男生……”她重复了他的话,语调沉下去。
黎星川的心霎时间吊到嗓子眼。
片刻,却听外婆慢悠悠地叹了口气,“……也可以吧。”
“我们闪闪开心就好了。”
她甚至主动找补:“现在也可以去国外登记结婚的,然后领养小孩子,都一样。”
黎星川一愣,低头扒饭,脑袋埋进碗里。
以掩饰他酸软的鼻腔,和一双想要下雨的眼睛。
-
玉大下半学期开学早,六月中结束考试周,等到六月底,省内外其他学校也都接连放假。
死寂的高三的班级群重新活跃,不少人冒泡,提议大家出来小聚一下。
那段压抑得要命的日子,曾经发誓再也不要回去的囚笼,几百个日夜后再度回看时,苦涩褪去大半,品出一丝淡淡的回甘。
闲着也是闲着,黎星川准时赴约。
约的是晚饭,饭后场还是熟悉的ktv。
大厅有一道打光漂亮的月亮门,适合拍照,是这家ktv的标志性装饰。
仅过去一年,大家身上各自发生了不少变化,女生们各个靓丽,男生们有几个吹气球一般发胖,大约是大学伙食太好。
唱到一半,大家开始找乐子。
一开始是常规的真心话大冒险和国王牌,同学们知分寸,主要拿几个开得起玩笑的男生开刀,闹一些节目效果。
轮到一个女生,她选真心话,问题是说出暗恋过的一个人。
她一拍手掌:“哎呦,那必须是黎星川,太帅了,很难不喜欢,没暗恋过黎星川的青春相对不完整!”
众人爆笑:“哈哈哈哈哈!!”
黎星川不太好意思,扶着额头轻笑。
在上一次聚会时向他告白的女孩胡悦坐在正对面,态度大方,早已释然。
游戏玩过几轮,没有一开始新鲜,陆陆续续走了一批人,只剩下十来个。
罗颂提议:“我们来玩世界大战吧。”
有人问:“怎么玩啊?”
是一种摇骰子拼酒游戏,先用石头剪刀布分组,再两组人分别摇骰子,先输掉的那组喝酒。
“颜值的话,我和闪哥两分天下。”罗颂不要脸地吹嘘道,“那就由我们分别带队吧。”
“噫——”
“不要脸——”
不过还是按照他说的,黎星川和罗颂分别成为带队人。
“石头剪刀布!”
第一轮,黎星川赢了。
“你选队友。”罗颂指着旁边看戏的同学们,“选一个,然后继续猜拳。”
黎星川明白了:“每猜赢一次,就可以选一个队友是吗?”
罗颂:“对的,这里十四个人,你要是运气够好,能选十三个队友暴打我一个。”
黎星川:“?”
他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黎星川对着人群角落仰头:“汪文渊,来,现在我们是队友了。”
他又问罗颂:“我让汪文渊代猜拳,没问题吧?”
罗颂:“当然。”
汪文渊谦虚:“那承让了。”
十分钟后,两队人分别坐了两桌。
——罗颂单独一桌。
罗颂:“……”
啊?啊?
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震惊,十分恍惚。
-
罗颂一败涂地,黎星川赢麻了。
等到离开包厢的时候,天色很晚。
六七月正值玉城入梅,推开大门,扑面而来的潮闷。
半小时前落了场雷阵雨,地面上积水未干,清凌凌地倒映着月光与夜空,路灯铺一层暖色薄光在水面上,像是太阳的余晖。
黎星川刚出门,正回头与其他同学说话,突然听到有人喊他名字:“闪闪。”
梦一样轻薄。
他立刻转身,循着声音来源望去。
台阶之下,季望澄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
踏着六月的尾巴,他回来了,一如既往的守时。
这忽然其来的重逢,令黎星川愣了半秒钟,大脑一阵空白,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弯起眼睛:“季望澄!”
一路拾级而下,踩开水洼,溅射起晶莹的水滴,仿佛要乘着夜风飞起来。
“你怎么也不打个电话给我?”他的语速极快,神采飞扬,“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你问我外婆了吗?……”
“没有问。我知道你在这里。”
季望澄矜持地朝他颔首,下颌弧度凛冽,“我比以前厉害。”
黎星川:“这样子,是能下雷了吗?”
季望澄:“。”
成功用一句话问倒他。
黎星川看他郁闷的纠结模样,悄悄忍笑。
沿着行道路,两人并肩前行。
雨水充沛的盛热季节,路边花草丰茂,疯长的枝叶突破拘束,生命力满溢而出。
草长莺飞,他们再度于盛夏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