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开了一路,从一点开到两点,黎星川一直在等。
然而,直到车停,什么都没发生。
黎星川:“…………”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惊天动地的sb。
理智上,他清楚季望澄只是执行了他的要求;感情上,却产生了一种期待落空的微妙失落,并因为自作多情而恼羞成怒。
黎星川很想迁怒,艰难地忍下来。
想杀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季望澄注意到了。
季望澄谨慎地问:“……怎么了?”
黎星川:“没什么。”
季望澄想了想,为自己辩白:“我没有偷偷亲你。”
黎星川:“……”这个猪。
荆港校区位于市中心,比起在临江区新建的玉溪校区,显得陈旧一些。
占地虽小,楼栋分布却密集,每栋楼外观长得大差不差,一层二层贴着“药学研究中心”、“电子显微镜研究中心”等迷惑眼睛的标识,令人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不敢进门。
好不容易找到了教务处,负责的老师却在开会,他们又生生待了一个多小时。
等处理完退课的事,时间来到四点钟。
“等会去吃后街烧烤?”黎星川提议,“听说很好吃。”
季望澄当然没意见:“嗯。”
四点钟是个有点尴尬的时间,对晚餐来都说太早,更别说深夜档的烧烤。
太阳开始落山,天空染上淡淡的橙色。
于是他们一起逛学校。
荆港校区距离黎星川家三四站路,打车只要十来分钟。
早些年没有实名预约入校制,游客可以随意出入校园,附近的居民晚上会来操场散步锻炼。
黎星川周末跟着外婆逛学校,外婆告诉他,这是玉城最好的大学,能在这里读书的都是精英。他那会完全没想过自己会成为玉大学子,拧着眉毛纠结自个要上2的哪一所,p大t大似乎都不错。
“外婆大概是想让我感受一下学术氛围。”黎星川提到这件事,“我到现在只记得那天在灌木丛里捡到了一根很长的树枝,一米多长,和我人差不多高。”
没有男孩能拒绝一根长且漂亮的树枝,握在手里的时候,树枝脱离了本身,意义被解构,它是一把宝剑,一支魔法杖,一根金箍棒,武器在手,闪光超人的中二之魂熊熊燃烧,下一步是拯救城市于危难。
季望澄显然不能理解这种趣味。
他问:“去店里买一个不好吗?”
黎星川摇头:“你不懂,路上捡到的武器才是命运的馈赠,象征着我是天选之子。”
季望澄确实不懂,但他会照本宣科,接着举一反三。
闪闪不收贵的礼物,送他两千块的游戏机被拒绝,一百块钱的卡带则欣然接受。也就是说,下次可以把游戏机放在路边,伪装成命运的馈赠……好像不行。
玉溪有一整片樱花林,荆港只有孤零零两棵,大约是物以稀为贵,这两棵樱花树挂满了祈福的字条与御守。
风一来,樱吹雪,字条跟着左摇右摆,一页一页的飘散期待。
整个校区都是不超过六层高的旧楼,两栋高耸的新楼,便显得格外瞩目。
黎星川知道八楼有学生会的活动教室,和季望澄一起上楼。
半圆形的大窗,框起一片休读区域。正值上课时间,这里安静、空荡,地上铺着金色的夕阳地毯。
黎星川凭窗远眺,没能找到自己家,却看到了一栋熟悉的高楼。
“我以前就在那补课。”他对季望澄说,“小学毕业暑假学音标,初中上作文班,高中补英语和语文。”
季望澄看到大厦顶端的“学且思”标识,一时半会,幻想不出里面的样子。在黎星川念高二之前,他还没掌握用影子跟踪的技能。
他说:“闪闪真努力。”
黎星川:“对,上课不打盹就已经很努力了。”
季望澄:“?”
黎星川:“花了钱的,不能睡。”
黎星川实在没长那根风花雪月的筋,他像是喝中药一样把老师讲的东西吨吨咽下去,指望这份虚拟中药能在下次考试中给他带来更高的成绩。
暑期补习班,最期待的是放学,放学了下楼买一份炒冰和烤肠慰藉饥肠辘辘的胃,然后骑自行车到季望澄家,但不是天天去。
“其实我每天都想找你玩。”黎星川突然向他坦白,“怕你嫌我烦,一天到晚在你面前蹦跶。”
季望澄反驳:“我不会。”
黎星川:“真的吗?”
季望澄:“嗯。”
黎星川:“那你一个人在家干什么?”
“睡觉,和……”
季望澄立刻给出了答案,笃定的,没有第二份备选,所以脱口而出时根本不需要思考,“——等你来。”
黎星川心跳猛地乱了一拍。
插在口袋里的指尖收拢,刺在肉上,带着发泄的力度,以便克制自己太过放肆的笑意。
那我要是不来呢?
黎星川没有进一步追问。
他知道答案。
以前听过一首歌,歌词有一段是“我在过马路,你人在哪里”,刚听觉得又白又水,但后来他也经历过无数个类似的瞬间——
手头做着某件事,突然想起一个人,于是动作突然停下,思绪飘忽,想知道他在哪里,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想什么,想知道他和谁待在一起,想……见你。
这样的心情,并非他专属,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黎星川还是笑了。
明明是春天,夏季专属的腻热却贴到皮肤上,脸颊发红,幸好有夕阳的金橙色打掩护。
他笑起来很漂亮,眼睛像一弯弦月,瞳孔盈着碎金浮动,光线落在他的脸庞边,也只能沦为绿叶般的陪衬。
这一瞬间,呼啸的风声忽然静止。
季望澄俯身靠近,唇瓣贴上他的嘴唇,一触即分。
他的体温,仿佛也因为这个吻渡过来,黎星川生生被烫了一下。
梦一样轻的亲吻,像是星星眨眼睛。
-
晚上九点,坐校车回玉溪校区。
夜幕垂落,黑色幕布上洒了一把粉末状般的星子。
等校车的间隙,黎星川喝健力宝。
他从小不会写作文,外婆发愁,隔壁奶奶好心把自己孙女的作文参考书送给他。那女孩比他大快十岁,作文参考书里的范文带着时代印记。
唯一有印象的一篇是亲情主题,主人公在绿皮火车上馋健力宝,他爸妈条件不好,没买,讲述了主人公体谅父母难处的过程……黎星川油盐不进,看完只记住“健力宝”,一直好奇是什么味道。
“好难喝,到底谁觉得这玩意好喝。”黎星川评价,“一股莫名其妙的塑料味。你尝尝吗?”
季望澄接过易拉罐,也喝了一口,说:“和可乐差不多。”
黎星川:“……你必须向可乐道歉。”
他们的手交握着,在夜里,并没有人注意。
十分钟后,车到了。
黎星川收到小舟学姐的消息。
【小舟】:学弟,我回玉城了
【小舟】:你什么时候来拿?
-【我都可以】
-【你什么有空?】
【小舟】:明天下午吧
【小舟】:我住在学校西门的梧桐新苑,你来小区门口,到时候打电话给我,方便吗
-【好的】
-【谢谢学姐!】
回复学姐的时候,季望澄眼睛时不时瞥过来,猫猫祟祟地偷看。
黎星川:“怎么了?”
季望澄:“没事。”
黎星川模仿着林锦荣的语气:“你瞅啥?”
季望澄:“……没有。”
他看起来很想问些什么,不过没说。
黎星川解释:“我找学姐借个东西,别瞎想。”
“……”季望澄沉默片刻,开口,“为什么不问我借。”
黎星川假装惊讶:“你有裙子吗?”
季望澄的攀比心再次占据上风,认真答:“我也可以买。”
黎星川:“……噗。”
-
第二天,黎星川去小区门口等学姐。
小舟比他来的还要早,站在保安亭荫处躲避阳光。
黎星川实在猜不到学姐喜欢什么,索性到附近买了杯奶茶,总不能空手去。
他远远看见了小舟,发现她的状态略显奇怪。
这样一个普通且不值钱的盒子,照理说应该随随便便地单手握住。
她却双手托着,神情专注,有种说不上来的敬意。
“学姐。”他喊了一声。
小舟抬头,朝他挥手:“hi,在这。”
黎星川把奶茶递过去,她谢过之后,并没有马上把盒子给他,反而往自己的方向收了收,像是害怕他抢走似的。
她有些紧张地问:“你要这个盒子干什么呢?”
黎星川敏锐察觉到不对劲。
“它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他问。
小舟含糊其辞,叮嘱道:“嗯……算是吧。用完记得还给我哦。”
和昨天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昨天她还是一副不在意的语气,大有“你喜欢就拿走”的感觉。
难道是在线上故意假大方吗?
不可能。
这确实不是值钱东西。
小舟不情不愿地把方盒递给他,视线一直黏在盒子上,仿佛这是一件价值千金的宝贝。
这让黎星川更加好奇了。
刚接过盒子,还没仔细观察,小舟突然一个踉跄,往侧边倒去。
黎星川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你没事吧?”他问。
小舟表情恍惚:“噢、哦。没事……没事……”
她的嘴唇有点白,额角淌下两滴冷汗,仿佛中暑了一样,可今天气温很舒适,甚至有点凉。
黎星川困惑道:“哪里不舒服吗?”
小舟如梦初醒,解释道:“也没有,就是刚刚突然晕了一下……可能没吃饭,低血糖了。”
黎星川点点头,说:“那你快点去吃饭,东西我明天还给你,行吗?”
“嗯?”小舟这才看向他手里的盒子。
她的神色再一次变得茫然,像是瞬间失忆了、根本不认识这玩意,需要耗费一番心力去仔细辨认。
过了好几秒钟,她才慢吞吞地说,“……没事啊,你就拿去用吧,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说完,对他挥挥手,转身走进小区。
黎星川:“?”
前后微妙的态度变化,让他产生了一丝魔幻的困惑。
刚刚的依依不舍是真的,现在的果断大方也不像演出来的。
怎么回事?
黎星川带着满腹困惑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反复打量方盒。
四四方方,上面有质地不一样的磨砂暗纹,一个不知道什么用处的普通盒子。
为什么碰到它的人表现都很奇怪?一个个对它爱不释手,恨不得把它当做传家宝传下去似的。
“不对。”黎星川想,“我不就很正常?”
片刻后,他拿着这个方盒,找上季望澄。
黎星川问:“你见过吗?”
季望澄的表情很不屑,像是看到脏东西似的,居高临下地俯视蝼蚁。
这种嫌弃,成功掩盖了他说谎时的微表情。
“没有。”季望澄说。
黎星川略感遗憾:“还以为你会认识呢。”
季望澄确实认识,委婉提醒道:“很难看,感觉不好。”
黎星川:“确实难看,你说它是拿来干什么用的?”
季望澄:“烟灰缸。”
黎星川:“?”
黎星川:“你有病。”
他把盒子打开,里面没上漆,赤.裸裸的木质,质地看起来相当普通,是最便宜的木板。
黎星川琢磨半天,实在想不到这玩意能有什么用,可结合周围发生的事,它看起来真的有点邪门。
他问:“你说我要报警吗?”
季望澄瞬间警惕起来:“报警?”
黎星川:“嗯。”他瞥了一眼,注意到季望澄的莫名紧张,笑道,“你什么表情啊?又不是报警抓你。”
季望澄:“……哦。”
黎星川这下基本可以确定他的猜测为真,笃定道:“你家里是混黑的吧。”
季望澄否认:“不是。”
黎星川不信,拖长音调,阴阳怪气:“哦——?是——吗——?”
“真的不是。”季望澄强调,“他们开公司。没有犯法。”
他一直瞒着身份,很怕自己的形象在黎星川心里和坏人划等号——尽管黎星川并没有表现出因此疏远他的迹象。
黎星川:“那是什么公司?”
季望澄移开视线:“……”
黎星川:“你心虚,有问题。你家里一定是混黑的。”
季望澄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地报了个名字,声音很轻,但黎星川听清了。
因为这个公司名,非常熟悉。
黎星川:“……”
黎星川愣了:“啊?……你没开玩笑吧?”
季望澄:“没有。”
黎星川在新闻报道中不止一次地看见这个公司名。
他在软件上搜了一下,那家公司法人代表确实姓季,集团业务范围广泛。
这瞬间,黎星川脑海中问号逆流成河,大脑宕机,运行困难。
身边家庭条件好的朋友很多,相处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因此,他知道小季有钱,并不把经济条件的差距当一回事……但没想到他有钱到这个地步。
眼前熟悉的人一下子陌生起来,瞬间脱离了不解风情的猪和笨蛋猫等标签,镀上钞能力披风,一举晋升为有钱大少爷。
毕业之后季望澄会不会商业联姻?和那种门当户对的豪门女生?
……难道他真的会收到500万的支票?
黎星川胡思乱想了一通,忽然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他对于绑架案的推理猜测,全部基于“季望澄是黑.道少爷”的假设之上,这个假设一旦推翻,那么剩下的,处处是疑点。
黎星川:“你会跟踪我吗?”
季望澄心虚极了,否认道:“不会,我不是那种人。”
黎星川更困惑了:“……那当时,你是怎么发现我被绑架,又是怎么找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