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相对的这半分多钟,黎星川也一样纠结。
他接受过许多示好,对于潜台词的含义再熟悉不过,虽然季望澄的脑回路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他问“你喜欢我吗”就是想知道答案,他问“你对同性恋怎么看”,也大概率是随便那么一问。
放在平时,黎星川会开玩笑:“什么怎么看?我是男同,你要跟我击剑吗?”
但这些天的季望澄,很奇怪。
他闻到非比寻常的气息。
“……他喜欢我吗?”这个念头很自然地冒了出来。
黎星川被它吓了一跳,像是手指碰了下滚烫的热油,瞬间烫的吱哇乱叫,脑袋里像是有知了不停地唱歌。
“不可能怎么会我们是兄弟啊不要这样想你有病不可以……”
太折磨了。
简直是一种刑讯方式。
黎星川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和人闹矛盾,会直接找上对方,询问他对自己哪里不满意。
他恨不得直接对季望澄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完全不敢开口。
万一得到肯定的答案怎么办?要怎么处理?
这不是一个用“是”或“否”就能简单解决的题目。
拒绝了季望澄,他伤心了,失去这个朋友怎么办?
答应了……要答应吗?
好久没人说话,客厅沉默了半个世纪那么长,尽管时钟只走过两分钟。
“我……”黎星川率先开口,认真回答了那个关于‘同性恋’的问题,“我不反对,这是每个人的自由。”
季望澄骤然抬眸,琥珀色的瞳孔亮晶晶的。
黎星川被他盯得脸红,指腹不断摩挲着自己的指节,缓解这种难以言喻的羞涩。
“但是我……”他紧张了的时候,说话速度反倒更快,机关枪一样扫射,也根本不清楚自己说的是什么,“我,我其实还挺羡慕别人有一个家的,虽然我自己不太可能有这种好运气吧。”
“我,小学时候就很羡慕同桌,他条件没有很好,但他爸爸妈妈都非常爱他,他们会和他签‘合同’,由他决定自己上哪个兴趣班,可以不上,但自己选择的就一定要去……家庭氛围特别和谐,呃,就是……”
黎星川越解释,左胸口的跳动就越是加速,“砰砰砰”地撞击鼓膜,他快熟透了。
这段话的本意他自己都无法辨明,毕竟说的时候只是为了磨嘴皮子化解尴尬,可脱口而出后,落在两个人的耳朵里,发芽成截然不同的意思。
一个没有从原生家庭中得到过爱的人,感情观念通常也是消极的。
他很难相信爱与被爱这么好的事,能够如此幸运地降临在他身上,于是举这么一个例子,但似乎有点歧义……
黎星川快晕了:“小季会不会觉得我在暗示他组建家庭?我我我……我……”
而季望澄心里的那点喜悦,刚冲开瞻前顾后的囹圄,又迅速凝固。
他理解的是:“闪闪想结婚。”
是了,这也是他犹豫的原因之一。
为防止某些方面的犯罪,季望澄受到的性.教.育和婚恋观教育,可以说是非常保守。
发生关系的前提是两人结婚,结婚前提是双方相爱,决定组建家庭。
他青春期的幻想对象是黎星川,做了一个糟糕的梦。
一开始走向很正常,他们一起去冷饮店写作业,店内空无一人。
黎星川写到一半,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的影子们悄悄伸出触手,摸他的头发和脸颊,这一次成功碰到了他的皮肤。
影子们前所未有的兴奋,顺着他的裤腿下摆伸进去、抚摸小腿……一切变得奇怪起来。
黎星川被弄醒,开始哭,哭得他不该有的反应更加激烈了。
而在梦醒之后,季望澄非常自责——他们还没有结婚,他居然就产生了不合适的念头。
目前的情况,处于“似乎没戏”和“可以争取”的叠加态。
好消息,最让他担心的一点“闪闪恐同”,似乎是个假命题,他不用担心自己被讨厌。
坏消息,闪闪可能想结婚,想要个孩子。
结婚?容易解决。
孩子?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决方案。
等他的能力再精进一些,可以用影子捏出一个假孩子,然后告诉闪闪这是用科技手段培育的后代。
这个“孩子”能够在他眼前能够顺利维持人形,但被闪闪碰到的时候,还是有可能消失。
骗局破灭之后,对方非常失望,并且出于失望打算结束这段关系,不孕不育治疗医院发的宣传刊物上经常这么写——【没想到你连孩子都不会生,我太失望了,我们离婚吧。】
……晴天霹雳!
季望澄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要面对的困难太多了。
而且,他还没有取得黎梦娇的认可。
一步步来吧。
季望澄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
他承诺道:“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再给我一点时间。”
内心正七上八下的熟番茄黎星川:“……?”
啊?努力什么?
-
玉城国际机场。
飞机在跑道上减速,广播中不断播放着空乘的温馨祝福。
黎梦娇一把摘下眼罩,开始check飞行时间错过的工作内容。
她工作很多年了,早就养成了按优先级排序的处理方式,目前优先级最高的自然是连环爆炸案。
一目十行地扫过去,似乎还在地毯式排查阶段。
耗费人力,效果还行,虽然还没能锁定两个犯罪分子具体下落,但成功拦截了一次爆.炸物投放。
第二顺位是“潘多拉”,审问还在继续,也要提防这群人趁乱
接下来是“天灾”,尽管出于回避原则她不能过度插手,不过在该出力的时候也不能含糊……
【李玄知】:季望澄打算告白
黎梦娇心里咯噔一声。
不是吧?
【未接电话】
【13709季望澄】[3]
她马上回拨。
“嘟、嘟……”
季望澄从来不会联系她,如果联系她,那一定是因为闪闪。
是什么情况能让对方连续打三次?
黎梦娇马上在脑中勾勒出了一幅场景:季望澄向黎星川告白,被拒绝,恐同的黎星川无法接受决定一个人静静,接着失联,于是找上她。
“啧。”她暗骂了句‘小赤佬’,心想,“现在外面那么危险,就晓得乱跑,跑到哪里去了?是回家了吗?”
十几秒后,电话接通了。
黎梦娇:“喂?什么事……”
季望澄开门见山:“你要怎样才会同意我和闪闪在一起?”
黎梦娇:“…………”
黎梦娇连轴转了五六天,一天只睡5小时,还都是在交通工具上趁机打盹,听到这句话,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猝死。
“你们在一起了?”她的声音不自觉提高,又考虑到这里是公共场合,咬牙切齿地压下去,“什么时候的事?他同意了?”
季望澄一板一眼地说:“还没有,我没提。”
黎梦娇:“……”
那就好。
快猝死的人又忽然活过来了。
她心有余悸地按着胸口,心想这大杀器真是从不照常理出牌。
还没恋爱,就去问别人的家长要愿不愿意接受自己,不就相当于赚不到钱还天天想着中彩票的500万怎么花吗?——异想天开。
可季望澄居然认真地商量起这五百万的分配了:“我帮你们解决目前最棘手的这两个人,如何?需要一点时间。”
黎梦娇不冷不淡地回:“不用了,谢谢。”
季望澄加码:“再加上‘潘多拉’呢?你们没办法对付吧?”
“……”黎梦娇扯了下嘴角,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望澄:“诚意。”
“我同不同意,不重要。”黎梦娇尽可能公事公办地说,“恋爱的前提是双方自愿,他喜欢你,你们才能交往。如果你以为拿一些组织需要的利益就能换取黎星川的个人意志,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没有人会和你做这笔交易。”
她十分警觉。不知道季望澄有没有拿这一条件和别人交涉,她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这和“包办”有什么区别?
“哦,没有。”季望澄四两拨千斤,“我不会强迫他,如果我们恋爱,希望你个人不要为难他。”
黎梦娇不知道该不该信,但她确实没见过这么反客为主的,气笑了:“……我什么时候为难过他?”
季望澄:“也就是说,你不会在雨天把闪闪赶出去,不会和他断绝关系,不会给我500万支票让我离开你的外甥。我能这么理解吗?”
黎梦娇:“……”
黎梦娇:“我不会。”
她很想嘲讽对方,还没谈恋爱就别想那么多了,八字没一撇的事。
然而一旦嘲讽,很可能促使季望澄直接去表白,从公私角度都不可行。
“你们还太小了。”她决定用年龄说事,“还在读书,谈什么恋爱?这件事要好好考虑,我看等毕业之后再……”
没说完,被挂断了。
季望澄得到满意的答案,决定进行下一步。
——他要告白。
-
“叮咚——”
门铃又响了。
黎星川窝在沙发里,一动也不想动,但季望澄在二楼卧室,只能他去开门。
他不情不愿地趿拉着拖鞋,看到监控画面里没有人,但地上多了些东西。
刚看过快递盒炸弹犯的报道,他的警戒心一下子拉到最高。
那看起来,像是一些干辣椒,一枚接着一枚,歪歪扭扭地拼成了一个心形。
“季望澄!”他嚷道。
季望澄立刻回应:“在。”
“快下楼。”黎星川催促。
接着,两人对着监控屏里的辣椒,大眼瞪小眼。
季望澄扫一眼就知道是什么。
炸弹,动一下就会炸。
放在院门口,密密麻麻,无论是脚踩到还是被铁门底部刮到,都会爆炸。
为了引人注目,也为了恶心人,还特意摆成了爱心形状。
那两个人是冲着他来的。
他的感知范围是3公里,两人的本体躲得很远,动手找人要费一番功夫,更何况,他不能放着闪闪不管。
黎星川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门缝。
“好像……”他远远地看着,得出结论,“真的是干辣椒。”
他猜测:“把辣椒摆成这个形状,难道是附近小孩子的恶作剧?”
季望澄不关心。
制造炸弹的超能力罪犯能力不强,否则也不会只限于偷袭几户普通人、几路公交车的小打小闹。甚至无需用手触碰,当黎星川看到它们的那一刻起,它们就已经变回普通辣椒了。
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确认:“……闪闪。”
黎星川往前走了几步,随口应道:“嗯?”
他蹲下,捏起一根干辣椒,闻了闻,一股呛人的味道,刺激得他皱眉。
确实是调味用的干椒无误。
除了门铃外,他没有听到别的声音,按理说,推开院门会有“吱呀”一声,难道是被他无视了?
会是谁放的呢?把它们摆成一圈爱心有什么目的?难道是一种诅咒?
身后的季望澄叫过他的名字后,陷入沉默。
黎星川掰开一枚辣椒,嘎嘣脆。
“怎么了?”他随口问。
季望澄:“你愿意和我谈恋爱吗?”
黎星川:“……”
黎星川立刻回头,陷入惊恐而呆愣的状态。
啊?
他像是个卡壳的机器人,机械地扒拉了下脖子,把脑袋扭回来,又看了地上的爱心辣椒一眼。
这……这是表白吗?
辣椒是小季摆的?
为什么是辣椒,不应该是玫瑰花之类的吗?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黎星川干巴巴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季望澄平静地重复了一遍:“你愿意和我谈恋爱吗?”
黎星川:“……”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