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荼靡
◎“阿十,及冠时你取字逍遥可好?”◎
实际上, 央酒的确遇到了点麻烦。
*
人生在世,总干过几件缺德事,得罪过几个不好惹的人物。
尤其对道士来说。
每当死到临头时, 他们总会绞尽脑汁找出一种方式,瞒天过海, 遮掩因果, 防止被人算出墓地所在,刨坟挖尸。
老道士同样如此。
他为自己的坟墓布置出风水因果完全相同的两个地方,一为阳,在明处,一为阴, 在暗处,真假虚实之间, 实在难寻。
穿越了不知多少城市与树林,昨天上午,央酒终于在一片野草没人头顶的荒原找到了老道士真正的坟头。
历经近千年, 坟被埋得不浅。
在地面定到位置,还需向地下潜入三十六米,方才进入坟墓内部。
不止如此。
墓里四通八达,道路弯弯绕绕, 还尽是些没用的机关。央酒臭着脸, 边走边在心中嘀咕。
这臭道士埋人真是麻烦。
这坟里的路,比他经常绕成死结的根都还复杂。
还是现代人类简单, 死后烧成灰放进小木盒, 再朝一块黑色石碑底下一放, 埋葬之事就算完成了。
幸好他是颗树。
一颗伟大的千年槐树, 认路功夫好得简直天赋异禀, 十分顺利地找到了主墓室。
一路以来,除了找坟头,央酒还在思索另一件事情。
这道士死透没?
死透了还好,反正已经变成棺材里的一幅尸骨,他去把棺材掀了,将约定好的槐花酒倒进去,走个过场就好。
万一没死透,那可就……
“你可算来了呀!”
石门刚一推开,阴暗浑浊的地下石室内便穿出一道年迈的嗓音。
央酒僵硬抬头。
道士确实没死透,化成一缕鬼魂,此刻正坐在自己的棺材顶喝酒。他回首望向门口的妖,白发白眉,一身破道服,模样与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没多大区别。
很显然,道士离开后不久就死了。
“哎呦,眼睛变色啦?”
“哎呦,木心真的没啦?”
“哎呦呦,还有一年时间,山神大人不会是提前来认输的吧?”
“是谁信誓旦旦说‘我不可能改变’来着,老夫年纪大,记性不好,你还记得吗?”
一连串的惊叹从老鬼的嘴里吐出来,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相当欠揍。
臭嘚瑟!
央酒捏紧拳头,脑袋里足足闪过三百遍宋疏的笑脸,这才忍住没揍鬼。
他凭空变出一瓶酒,朝鬼扔出去。
“给。”
老道士接过来,定睛一看。
透明玻璃瓶上贴着一栏明黄的纸,上书夏牌槐花酒,净含量500ml,酒精度数52。旁边超市标价还没揭,生硬的机械墨印写着“29.9元”。
“你竟然拿这种东西糊弄我!”
“糊弄你什么了?”
央酒轻哼,理直气壮:“‘用槐花酿一坛酒带来给我’,我记性好,这就是你当年的原话。”
“这酒不是酿的?”
“这酒不是槐花酿的?”
“还是这酒不是带来给你的?”
一连三问,差点把老道士问吐血。他低头沉默,反思自己言语如此不严谨,竟被一棵树钻了空子。
良久,鬼叹了口气。
“真是一点便宜也不让占。”
央酒乌瞳一扫,确认这鬼已经接受的这样的结局,扭头就往外走。
事情结束,该回家了。
现在刚好是午饭时间,给宋疏打电话,顺便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知道后他一定会特别高兴,高兴地多吃两碗米饭!把早上没吃好的全都补回来。
妖脸上情不自禁挂上傻笑。
他喜滋滋拿起手机,刚拨出电话,一道阴风刮过,掌心的手机凭空消失,后方旋即传来老道士夸张的声音。
“哇哦~”
央酒的脸瞬间拉下来。
*
这道士生前难缠,变成鬼后竟仍然难缠,央酒花了好大功夫才抢回自己的手机。
可宋疏已经挂断电话。
现在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在做饭了,之后人类要去好好吃饭、认真午睡、开书店直播,一点儿空余时间也没有。
再想听见他的声音,至少要等到晚上。
到晚上!整整五个半小时!
央酒真的有些生气了。
他捏着手机,一身白衣立于浓黑的地下墓室,语气愠怒:“你是不是活太久了,想立刻魂飞魄散?”
一旁的鬼喝着味道十分不怎么样的槐花酒,态度怡然。
咕嘟咕嘟,半瓶下肚,他才缓缓开口:“用不着你动手,我快到时间了。”
是的。
时隔近千年再见老道士,他又快死了。央酒一眼便看得出,只是这次没有直截了当说出来。
他皱着眉站在原处。
老道士越过黑暗看向妖,不知为何笑了一声。他唉声轻叹,拍拍自己旁边的棺材板。
“槐树。”
央酒侧目望去。
“来坐会儿吧,听我说完故事,教你如何用手机看见他。”
这是妖不曾学会的技能。
央酒抬眸盯向棺材板,有些心动。可回去见宋疏更重要,而且这种事情用手机问什么都知道的搜索引擎就行……
乌瞳转动,漆黑深处映照出一双缠满红血丝的浑浊眼球,暮色与死气缭绕。
央酒想了想,飞身踩在棺材板顶。
他垂眸命令:“讲。”
*
该从哪里讲起呢?
老道士名张适,字逍遥,号清静散人,出生于一没落的王侯世家,天赋卓绝。母亲刚有身孕,名满天下的道士便络绎不绝要来收徒。
“此子天赋,千年难遇。”
这句话,是一切悲剧的开端。
道之一途讲究三缺五弊,天赋越好越不得善终。
张适出生之前父亲战死,出生时母亲难产,乳娘、丫鬟、书童、护卫、地位、万贯家财……无论人或物,凡是叫他在乎的,皆要离他而去。
这种痛苦,张适自幼便知这是他的命运,更是自幼时时刻刻便在经历。
三岁?五岁?
不知何时麻木已经爬满他的感官,鬼怪、道法、天机、演算便是他生命的一切。
“直到认识了她。”
墓室里,老道士浑浊的眼球里罕见地闪过一丝生机。
十二岁相识,勉强算青梅竹马吧。
她叫荼靡,许荼靡。
这名字意味不好,却是她自己起的,因为喜爱荼靡花。
人如其名。
荼靡容貌清雅秀丽,能歌善舞,白罗裙旋转间,宛如一朵洁白的重瓣荼靡在枝头层叠绽放。
她总是乐观的。
从不在意张适口中天煞孤星命格。
任何人在她眼中都是好人,任何事在她眼中都是好事。见证花开也笑,路遇暴雨也笑。
那天两人躲在废弃的十里亭,雨水泼盆似的从瓦檐往下落,周围土地变成了猪最爱的泥浆。
“你为何总皱眉呢?”
荼靡由初见的小丫头,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坐在亭内的石凳上,环抱花篮,歪头瞅着少年的眉评价道:“能夹死一只偷油婆。”
想象一只蟑螂夹在眉心,张适一阵恶寒,表情也放松下来。
荼靡拂着篮中绽放的花说:“别想着生病怎么办,也别想该如何回家。”
“阿十,花开便赏花,雨来就戏雨。这世间太大、太沉,你一颗心装不完,我总怕你把自己压死。”
张适默然垂首望向荼靡,而少女带着娴静地微笑,透亮的眼睛里映着连珠落似的雨滴。
她忽然轻呀一声,猛然转眸望来。
张适来不及躲,直直对上那双充斥着生命力的眼睛,只听那珠翠落盘般好听的声音说。
“阿十,及冠时你取字逍遥可好?”
及冠那日,荼靡赠信寄语:
「愿你入海化鲲,鹏展长空。」
「愿你逍遥游世间,万事不坠眉头。」
相识八年,许荼靡依旧快乐完好如初见。那天晚上举着信纸,张适指尖都在颤抖,他第一次有了可以改变的想法。
人可以改变。
命亦可。
命运夺取了他之生命的色彩,一朵洁白的荼靡之花却在末路指引。
以白为引,百花入命,斑斓多彩。
后来,红袍灼日,荼靡为妻。
他白得三载逍遥。
*
自古以来,人类休习道法,其他生灵走妖途。
为妖者修行缓慢,寿命悠长。
与之相比,修道者速度一日千里,寿命方面却只能说是延年益寿。
道之一途,张适自负,几乎是天赋自带的直觉令他一直研究修道者的长生之法。
成婚以后,荼靡羸弱,经常小病不断。每次看见她被病痛折磨,张适便心痛不已。
即使修得长生又如何?
若无荼靡,又何苦长生?
想透这一点,张适便又将精力转到研究如何同时延迟一名普通人的寿命上。
翻阅典籍,苦思冥想,呕心沥血,他终于找到一个方法。
这方法需要海量不同于人类的纯净生机。此间能提供这样的生机又有可能被得到的只有一样,千年木心。
张适掐指一算。
多巧,大陆西南山脉中便有一颗刚刚成型。
92 种因果「修」
◎若无荼靡,何苦长生?◎
那么简单的逻辑漏洞, 就算是央酒的脑子也能反应得过来。
“一派胡言。”
他乌瞳半眯,暗示鬼别想编故事骗到机智聪明的树:“我们赌的可是整整一千年,别说这个名叫荼蘼的人类, 你若非变成了鬼物,也等不到这一天。”
老道士笑笑, 并未否认这一点。
“木心不是为她准备的, 因为……”
人如其名。
许荼蘼的生命暂停于婚后第三年。
下葬那一天,棺材里的她青春靓丽,沉静美好,纤长的睫毛好像下一秒便会振翅掀开,露出那双透亮的笑眼。
在张适不断回想的记忆中, 死亡最后一刻,她那张苍白的面容正如一朵在末路美丽绽放的荼蘼。
这名字意味不好。
*
天煞孤星。
这四个字在他人嘴里, 口口相传二十三年,终于血淋淋雕刻进张适的心脏。
命不可改。
他就是天生的煞星。
张适与荼蘼无子嗣。因她经常卧病在床,不便去旷野, 夫妻二人共同在院子里种着她爱的荼蘼花。
可就连这花,也被老天爷一并收去。
这世间这么大、这么沉,却容不下一点他在乎的,不允许他拥有任何念想、任何纽带。
张适心死了。
被人复活过的心, 第二次死去。
正如对一名瞎子来说, 见过色彩最痛苦。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比这更残酷了。
若他从未认识荼蘼,自幼年起便麻木此生, 兴许依然可以活下去。可他拥有过爱情、认识过生命多彩……
这样的他如何继续?
张适不知道, 也再无人帮他知道。
荼靡葬在她最爱的那片田野里。
春日时野花开遍, 蝴蝶翩翩飞舞, 偶尔会在墓碑顶歇脚。
她大概是欢喜的, 安安静静让它踩。
陪了她三天整,张适揉了揉没知觉的腿,终于决定与她告别:“荼靡,你安心赏花,我就不埋在你身旁了。”
他的命会脏了这片土。
这些花一定都会因他而死,会扰了荼靡的兴致。
换个地方吧。
换个不扰她兴致的地方死去。
之后张适散尽家财,揣上与荼靡定情的一对玉佩进入山脉。
他选择朝那颗木心所在的方向前进。
并非是因为他对长生、对木心还有什么觊觎心思。
这只是一场赴死的流放罢了。
不知道该选哪里,便随便在记忆里找个没去过的荒芜角落。
依照他的构想,他应该会在不吃不喝、身体机能耗尽时,死于某片小虫栖息的野草间。
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场愉快的旅程。
张适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也终于找到了荼靡所说“万事不坠眉头”的轻松心态。
山林间,他轻松肆意、大摇大摆,野猪多看他一眼都要被拳头打一顿,一切全看心情。
在生命最后一刻,放飞自我的道士活成了个山中霸王。
没多久,一群张狂小妖来找茬。
按心情将小妖揍了一顿后,小妖又搬来了大妖。
很巧,这大妖就是本要找的那颗木心之主。千年大妖很厉害,能与他打得不相上下。
张适不是来夺木心的。
打不过的架他懒得打,只想安静去死。本想找个由头把妖打发去,却不料算出了些有趣的事。
准确地说,是千年后的一个人。
于生物而言,过去已定,未来莫测。
其实未来之事也分为两种,一则过去的因已定下了果,不可变;二则因果未定,变幻莫测。
他算出这槐树与一人类有缘。
那孩子天赋匪浅,却因时代道缘淡薄。亲人个个不得善终,是天生孤煞,终会因守不住自己的心而死于年少。
这颗木心是他一线生机。
而通往生机之果的因,正攥在他手上。
只思考一息时间,张适便做出了决定:“槐树妖,我们打个赌吧。”
荼蘼已死,这赌不为她。
只因窥见千年后与自己相像的命运,他动了恻隐之心。
本来是没想用木心做赌注的,因为赌注若成,它终究会用在那个孩子身上。可这槐树妖不讲武德,趁其不备,一巴掌将他拍进河里。
进河里倒没什么,与荼靡定情的玉佩却弄丢了。
这兴许也是命吧,可张适不爽,他知道这槐树的执着个性,便要求以千年木心做赌注。
到时面临选择,难受死他!
等把槐树妖骗去那块地方,张适又卜了一卦。那一卦之后,他没有继续自我生命的放逐,反而重新钻研起长生之道。
把为他们撑腰的山神把大人骗走了,那群小妖不敢去找槐树,就总来骚扰道士。
“你究竟想对山神大人做什么!”
“我们在共同做一项研究。”
“什么研究?”
“关于人类长生的研究。”
随意打发走这群小妖后,张适耗时一生,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行方案。将死之时,他去见了一次妖。
兴许是将死了吧。
老头总是比青年心态平和。
张适放弃为难,将赌注换成一坛槐花酒。离开后他晃悠着回家,为自己举行葬礼,亲手砌上墓室的最后一块青砖。
*
人老了爱唠叨。
这一特质在老鬼身上愈发放大。
老道士唠唠叨叨,连妻子爱吃什么菜,最受不了哪味药都要说很久。等他把故事讲完,已经是傍晚了。
耐心听完,央酒在脑海里捕捉到两个字:“媒婆?”
这用词十分精准。
老道士抚着胡子开怀大笑:“算是,算是!”
“因已种,果已成,我的任务还差最后一步就完成啦。”
说着,他手穿过棺材板摸索,掏出一只金色锦囊交给槐树:“等到你认为遇见此生最紧急的时刻再拆开看,于你有用。”
央酒瞥了他一眼,抬手就要拆。
老道士哎哎两声,给他按住,再次强调:“树生最紧急的时刻,不死不休的。”
有鬼在,现在是拆不成的。央酒认清这一点后便放弃了,拿出用法力充好电的手机递过去:“听完了。”
那么感人肺腑的故事,这妖竟然都不感动两下。
冷血!无情!
老道士不满地哼哼唧唧,接过手机,不是很熟练地敲击着屏幕。工业冷白的光照亮沟壑纵横的鬼脸,显得格外可怖。
央酒质疑:“你到底会不会?”
“当然会,我经常半夜去手机专卖店玩样机的好不好?”
冲浪吃瓜,不在话下!
只是由于没有手机号,更没有需要联系的人类,他对与人联系的相关功能的确不太熟练。
在一片乱七八糟的功能中,终于找到了视频通话的按键,老道士兴奋地招手:“就是这个,按这个就能拨打视频电话!”
无论多远,都可以依靠一部小小的手联系起来。如今神奇的人类科技啊,令千年的鬼为之惊叹!
“叮咚~”
宋疏恰好发来消息。
央酒立刻毫不留情地把鬼推开,抱住手机回复,活学活用地连通了视频。
那孩子名叫宋疏。
眼睛通透如宝石,相貌漂亮,笑起来尤其好看。和想象中差不多。
终于见到了自己相隔千年挽救的孩子,老道士于黑暗露出释然的微笑。
借由这块小小的屏幕,他有幸最后看了一场热闹的联欢会。舞狮、歌舞,相声,投篮……
外面还是那样多姿多彩、生机勃勃呐。
视频因宋疏醉酒后,与人比赛投篮误触而挂断。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浑浊的墓室重归寂静。
“唉。”
老道士发出一声长叹:“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未与你说明。”
当年用赌注将槐树妖骗走后,因果有变,张适又为其卜了一卦。
那一卦里,天生无情无欲的槐树的确在千年后动了情,与人类相爱,品尝到爱情的美好。
然而往后的故事却不尽如人意。
人与妖相恋必然会面临一个问题。历经时间的洗礼,长寿的妖没有变化,人类却在逐日变老。
岁月的痕迹开始在眼角留下痕迹,原本修长白皙的手有了变化,站在一起有了明显年龄差。
妖不在乎,人类却开始为此痛苦。
他根本无法想象二十年后年迈的自己出现在妖身旁的模样,那是多么荒唐不堪的场景。
那副尊容,那个模样却会是他死亡后,在妖心中留下的最后模样。
无法接受,无法……
终于,一场绝症降临。
得知这个消息时,尚未苍老的人类甚至分不清喜悦多一点,还是痛苦多一点。
天要收走的命,天赋异禀的道士没有办法拯救,千年树妖同样无法挽留。
爱人死后,得而复失的妖重新化为一棵树,守在他的坟前,重新回归的木心却一日比一日更疼得撕裂难忍。
每一幕回忆如今全变成思念的利刃,痛苦,不甘,自责,时刻切割每一寸感官。
终至某日,忍无可忍!
树义无反顾地散了一身道行,意识残存的最后一刻,化为一股风飞向爱人的骨灰,完成最后一次拥抱。
事情有正面,便会有反面。
救下一个人,便会害死一只妖。
槐树妖以另一个角度,也在走张适的老路。就如同看待自己的孩子一般,他同样不忍这样的重蹈覆辙。
老道士用老人特有的沙哑嗓音问:“央酒,这样的果你接受吗?会后悔吗?”
央酒拧眉,心中更在意另一件事。
最终他还是失信了?还是没能找到永远在一起的办法?
那宋疏该有多难过。肯定会躲起来,见了蛇一样眼泪哗啦啦地流。
妖失神般捂着心口原地僵住,细密的疼从胸腔里传至感官。被鬼推了一把,他才回神般缓缓回答。
“我在那里待了近千年。”
“千年以来时光匆匆,我却觉得之前九百多年加起来也没有等他的那十年漫长。等他的这十年加起来,却没有与他想处的这一百多天久。”
央酒微微沉吟,反问道士:“你知道有种甜叫甘之如饴吗?生命有意义以后才论长短,爱他是绝不会后悔的事情。”
老道士又扶着胡子大笑起来。
“看来你学了不少东西嘛!”
又笑了好一会儿,直到妖露出嫌弃的表情,他才停下来。
墓室里默了会儿。
“当年去找你时,我真的找到了人类可以长寿的方法 ,只是最后放弃了。你说的不错,这也是我甘之如饴的选择。”
老道士望向妖,露出一个释然的浅淡微笑:“老槐树,我该走啦。”
忽然,一道洁白光束自鬼脚底亮起,自下而上,他的身体逐渐化为幽幽之光,朝四方空气散逸。
生与死,一切都那样快。
张适昂首,目光仿佛穿透穹顶与时空,看见了某个倩丽身影。彻底消散之际,一声轻语荡在千年墓穴浑浊的空气之中。
“若无荼靡,何苦长生?”
光点消弭无痕,墓室重归黑暗。
央酒在棺材顶安静坐着,过了一会儿,他跳下来,拿起老道士没喝完的槐花酒,掀了棺材板,咕嘟咕嘟全倒进去。
瓶子一扔,利索走人。
槐树妖在这墓里绕了不知多少圈,在第十二次回到主墓室时,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央酒大人迷路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太晚,写的不顺,重新修了一下这一章。
感谢在2023-09-18 23:00:09~2023-09-20 01:0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月末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3 男朋友
◎“一!吻!定!情!”◎
清明节下雨似乎已经成了传统。
一大清早, 宋疏撑着脸颊望向雨幕,脑海里冒出之前冒雨去墓地的事情。
田间小路上水混着泥,陷在里面寸步难行。他低头看了眼脚上的白鞋。
不能穿这个。
宋疏返回三楼换了双黑色雨靴。
二十一双, 农家必备,保证耐脏好清理。
确认一切妥帖, 宋疏拎起昨天准备好的物品, 举伞出了门。
雨水下的青城镇格外朦胧,微凉的气息也沁人心脾。路上遇见出来散步的旅客,宋疏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小宋老板去扫墓吗?”
“嗯,你们呢?”
“我们算踏青?哈哈哈,下雨空气清新得不得了, 准备四处游荡,聊聊天, 看看景,拍拍照。”
“那么,假期愉快。”
“这两天辛苦了, 你也假期愉快。”
点头告别以后,宋疏拐进旁边的小路。
四月初,恰临冬小麦由绿变黄的档口,一望无际的田野像打翻了调色盘的潦草半成品。
风吹拂着它们, 摇头晃脑。
下雨的泥土路依旧难走。泥浆粘连在鞋底, 没一会儿就重若千钧,遇见太泥泞的地方还会陷进去, 拔不出脚。
依循之前的经验, 宋疏低头轻道了声抱歉后, 踩着路边的野草前进。
青绿的草团顶印上一列泥脚印。
这样的确易行很多。
今日的墓地显然比往常更具人气, 行进于黑色墓碑与绿松针间, 经常能看见留下的祭品与灰黑色的焚烧痕迹,焚灰顺着雨水流淌出几条蜿蜒的痕迹。
宋疏长腿迈过别人祭拜的痕迹,熟门熟路地来到目的地。
三座黑色墓碑肃穆地伫立在雨中,清水自顶向下滚过,纤尘不染。
兴许这就是清明总下雨的原因吧。
上天垂怜,即使坟墓无人祭拜打扫,这场雨也能把它冲洗掉一年来积攒的灰尘。至于旁边无人清理的野草,也可以留下作伴,不至于太孤独。
当然,现在的爷爷奶奶与爸爸妈妈是不需要野草陪伴的。
尚还有人记得他们,深爱他们。
宋疏按照顺序,将祭品摆好。
伞遮住的上空雨水纷纷扬扬,打火机啪嗒一声响,青黄色火苗在风中颤颤巍巍靠近火盆。
它与橙黄色的纸轻轻一碰,一场大火便燎起。元宝与纸钱被灼烧成黑色灰烬,余热短暂温暖了周围的空间。
听王铃说,烧纸钱时说的话可以跟着灰烬一起进入另一个世界。宋疏也养成了在这种时候与他们聊天的习惯。
除了近况趣事、书店进展,今天还有另一件事情需要交代。
“我大概会谈个恋爱。”
“和央酒。”
为了遮雨,青年与火盆挨得很近,橙红的火光映满他的脸颊与耳朵,有点烫。
宋疏捏住耳垂,垂眸不敢看清凉雨色里的墓碑。
他抿唇,朝火盆里添了把金色纸元宝:“你们想问喜欢他什么吗?”
“我不知道。”
“妈妈不是说过吗?喜欢就是喜欢,承认就好了,讨厌才会找理由。”
“我也不知道会与他走到哪里。”
“你们知道的,他是妖。人类与人类在一起求的是白头偕老,我们这种情况不一样。”
“我总觉得是在害他。”
“我试过了。推开、躲避、冷落、讲道理、死不承认……我都试过,也都失败了。”
“你们没见过他的那双眼睛,每时每刻都带着纯净浓烈、毫无掩饰的情感。我没办法拒绝他看向我,也没办法逃离这双眼睛的视线。”
“……”
“好像有点矫情。”
“总之,我就是和你们报备一下。也许明天,也许后天,等他回来,我大概会谈个恋爱。”
“啊呼——”
啰啰嗦嗦讲完,宋疏长吐一口气。仿佛压在心中很久东西全部被这口气吐出来了,他眉眼沉静,整个人轻松不少。
面前最后一股火苗也燃尽。
天空依然阴沉沉,雨幕却由小转停,伞被人收起。墓碑前的青年安静整理物品,确认火彻底熄灭后,准备回家。
“啊——”
忽然,一声惨叫隐约从墓地左边的树林里穿出来。
现在入四月,灵嬷山早已一片郁郁葱葱,整个墓地也被树林环绕。最近很多游客过来,宋疏怕有人爬山出事,于是连忙举着伞朝声源走。
拨开杂乱的灌木矮树向里,走了大概二三十米,宋疏便依稀看见一个影子。
影子趴在地面,是人的轮廓,但树叶遮挡看不清,不过他一直保持着啊啊的呼救声。
宋疏连忙加快脚步,同时扬声道:“你怎么样?我马上过——”
拨开树叶看清的瞬间,宋疏僵住。
同志们,一个常识,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大自然最公平,不会偏颇任何生物。
这里的万物自然包括蛇。
正前方的地面,正趴着一条蛇,黑漆漆浑身滚着浓雾。
蛇旁还趴着一个不断发出声音的人形祟物。祟物回头,望见人类的那一刻兴奋地张开大嘴。
哈哈哈——
不用换蛇的身体了。
人类的,漂亮人类的更好用哦。皮囊,血肉,掌控他、吞噬他、吃掉他!!!
祟物腾空而起,带着刺耳的尖啸朝已经吓傻的人类扑去。
刚一靠近,一巴掌直接把它拍到旁边的树干上,被打到的地方灼烧般疼痛。
呜呜,好痛!
祟物惊恐地看向人类。
那个方向却只有一个慌乱逃跑的背影。
*
蛇蛇蛇蛇……
宋疏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字。
灵嬷山、田野、公路、小卖铺、金水河……他本能地一路狂奔,各种景色在视野里匆匆而过,直到看见熟悉的家门,才放缓脚步。
混乱的神智稍有恢复,他后知后觉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短促,粗重,艰难。
带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
“你没事吧?”
耳畔有人询问,宋疏虚弱地摆摆手说没事,迈着发软的腿进了家门。
砰,漆红铁门被关闭。
门外攥着黑色行李箱的男人眨了眨眼睛,确认现在不适合进去后,转身朝镇中心走去。
*
老宅院里,一切如常。
雨水洗礼后,院中出现三两摊积水,映照着顶空槐树清新的绿叶,旁边书店的装修在这样的气氛里甚至比往常更显温馨。
然而这份温馨宋疏无福感受。
他站在院中央,喉结滚动,呼吸还没完全稳住。刚刚在遇蛇的画面在脑袋里不断闪回,他双手在身侧攥紧,掌心刺痛。
簌簌——
宋疏猛地转头,发现是小乌在旁边钻花盆玩儿,花瓣抖落在地面。
没事,不是蛇。
心中这样默念安慰自己,他昂首望向头顶遮天蔽日的槐树。
静默了会儿,宋疏突然行动起来。
他将屋檐底的木椅搬到槐树下,又进房间拿出一条米白色毛毯。裹着毯子缩进椅子里,宋疏仍然觉得不安宁。
他左右转头,视线缓缓定在正快乐挠花的小猫咪身上。
似乎察觉到这边的视线,小乌停下爪子,湛蓝色的圆眼镜天真地望过来。
“喵呜~”
半分钟后,宋疏将猫绑架到自己怀里,重新坐进椅子里。前有猫咪在怀,后有毛毯包裹,安全感增了不少。
不过这并不能消除他的担忧。
一双琥珀眼眸灵敏转动,警惕着四面八方。
院子里虫鸣阵阵,草叶簌簌。
宋疏的心脏也砰砰直跳。
还是不够,还是不安,怎么办?
这时大门处传来吱呀异响,宋疏抬眸望去,一只快乐小狗迈着小脚步,蹦蹦跳跳冒出来。
是不知去哪里野的小白回来了。
望见行为诡异的主人和猫,小白停在远处,疑惑地歪脑袋。
又半分钟。
宋疏抱起一猫一狗。
他嫌弃地看向它们沾湿的毛发,指尖抖三抖,最终还是没扔出去。刚准备重新窝回去,一阵冷风忽然从背后吹来。
顶空乌云聚集,雨水再次袭来。透明的水滴穿越层层树叶,啪嗒打在青年的手背。
宋疏昂首。
脑袋意外靠上一个肩膀,余光里晃动着熟悉的洁白发丝。
下一秒,身后人展开双臂,从背后连人带猫狗全揽进怀中。
“你们在玩叠叠抱吗?”
“我在泡面超人上看过这个游戏。”
温暖的包裹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听见熟悉声音的宋疏倚着背后的怀抱,彻底松懈下来。
他失笑解释:“不是在玩。”
央酒探头:“那是在干什么?”
望见旁边自己的树干,妖双眸一亮:“想我?”
“不是。”
“那是什么?”
“是……”
宋疏脱离妖的怀抱,放下怀中的一猫一狗,将刚刚遇蛇的事情描述了一遍,话语间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丢人。
话音刚落就听见背后传来笑声,这令他恼羞成怒。
“笑什么?”宋疏凶巴巴回头。
央酒上前一步,五指盖在青年的脑袋上,微长的黑发遮住露出凶光的眼睛。
妖搓着他的脑袋笑道:“进步很大,这次没有哭。”
“!”
宋疏拍开妖作乱的手:“胡说,上次我没哭!”
赌上男人尊严的没有哭!
他可不再是几岁、十几岁的小孩了。
宋疏总是在这件事情上坚持嘴硬到底,央酒彻底明白了这一点,嗯嗯两声敷衍过去。
宋疏蹙眉,不放心强调:“你看错了,没有哭!”
“我相信你。”
“你相信的态度很敷衍,央酒。”
“因为我心不在焉。”
宋疏眉头拧得更紧了:“你果然在敷衍我。”
央酒点头承认,在青年气走的时候,双手按住他的肩,将人转了半圈面向自己。
“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
妖直直望过来的眼睛太直白,宋疏瞬间从蛇的事情中回了神,想起了之前的约定。
琥珀色眼睛眨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
应该是察觉到人类想起来了,面前那双黑眸由期待化为笑意。央酒扬起唇角,忽然揽住他向上飞去。
旁边发出轰隆巨响,槐树飞速向上拓展,绿叶招摇,树冠在细雨里遮天蔽日。
那是两千岁槐树的真身。
凭空飞起,宋疏慌乱地抓住央酒寻找支撑。看见这一幕,他慌乱地转头:“你这样会——”
“不会,人类看不见。”
央酒说着,带着宋疏飞速穿越巨大的树冠范围。破叶而出的瞬间,天光乍现,云霞漫天。
只这一会儿功夫,雨停。
兴许是太阳将现未现,天空被晕染成一片浅浅的灰粉色。
宋疏被放在树顶。
他小心翼翼落脚,被平稳地支撑住。
树高千丈,枝叶繁茂,身处之处比起树顶更像一座孤岛。宋疏在千年以前的记忆中见过,央酒经常独自坐在这里观云雨,潜心修行。
现在,他也站在这里。
这里风很大,离天空很近,缥缈的云给人触手可得的错觉。
央酒将他昂起的脑袋掰回来,看着自己。妖眼睛亮闪闪,呼唤人类的注意力:“宋疏。”
宋疏预感妖会说出一些令他不知所措的话,耳边的风声突然替换成自己砰砰的心跳。
相较之下,速度与遇蛇不相上下。
他缓缓嗯了一声。
“宋疏,我已经结束赌约了,我……”
央酒抿唇,一把握住他的肩膀,语调飞速继续下去。
“我现在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我知道你肯定也喜欢我,两情相悦,我们现在,人类怎么说来着……我们现在就谈恋爱吧。作为男朋友,我想让你亲我一下不过分吧?”
妖噘起嘴巴,伸出食指点在上面要求道:“这里,这次亲这里!”
他离开时就想好的位置。
槐树妖搓手期待。
然而事件的另一位主角却被这飞速拉快的进度条惊呆,自己一个字都还没说,就已经来到接吻环节……
确实不知所措了。
不过是意料之外的另一种不知所措。
宋疏有些懵,手指在二人之间指了几个来回,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就、就这么匆忙吗?”
央酒重重点头,嘴角压抑不住上扬,乌瞳亮得仿佛要代替被云遮住的太阳。
“因为我迫不及待了!”
“宋疏,我当过山神也当过门神,双神加持也很灵验的。摩天轮太远了,还是在这里直接来吧。”
“一!吻!定!情!”
妖一字一顿,坚定地说出这四个字。
这是个浪漫的词汇,但由当事人说出来,着实有滑稽的效果。
宋疏忍不住低头失笑。
在他的笑声里,槐树妖低头追上去,仍旧锲而不舍地噘着嘴巴索吻。
“这里!”
“人类情侣都是亲这里!”
“夫妻也是!”
“在人类社会要遵守人类规则,宋疏,这里……”
一阵强风从背后吹来,洁白发丝飞向前方。浮动的发丝间,一只手抚上妖的脸颊与侧颈,双唇相贴。
青年闭上双眸吻上来,堵住了那张哆哆不停的嘴巴。
央酒呆住,乌瞳一眨不眨。
脚下的树冠摇晃,每一片树叶都在愉悦地随风摆动。
在宋疏要退后时,他终于开始动作。
妖倾身追上离开的唇,揽住人类的腰,接管了这场情侣间的亲密行动。明明是清凉的阴雨天,燥热却萦绕在空气里。
作为男朋友,他想继续亲男朋友一下也不过分,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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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危险行为
◎几分钟而已,都是宋疏太菜。◎
今天的午饭是王铃的炒凉粉。
棕色的冻状物裹着喷香的酱料, 入口黏糊糊、糯叽叽,完全是妖的口味。
如果辣椒少放一点就更完美了。
这个家里没一个能吃辣的,两人抱着碗, 脸全皱成了包子,同时拿起水杯一饮而尽。
宋疏杯子里是温水。
央酒的杯子里当然是可乐。
二氧化碳气泡在灼辣的口腔炸开, 噼里啪啦, 比平时刺激十倍。
妖盯着手中的可乐罐,双眸更亮。
一口炒凉粉,好辣,再一口冰可乐。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
妖玩上了瘾,一边又一边, 乐此不疲,没一会儿凉粉就被消灭干净。面对只剩下辣椒的碗, 央酒转动乌瞳,悄悄盯上旁边。
宋疏吃得慢,还剩一半。
发现妖的视线, 青年把自己的碗往旁边一挪:“我的午饭,你不能抢。”
当然不能,人类比妖更需要好好吃饭,央酒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他百无聊赖, 于是趴在餐桌上, 歪头看宋疏吃饭。盯着盯着,视线便凝聚到他的唇上。
今日青年的唇格外红润。
是辣得呢, 还是被他亲的呢?
妖又开始回忆在树顶的事情, 比云朵还柔软, 比蜂蜜更甜。那感觉令妖脑袋飘飘然, 心却如羽毛拂挠。
麻痒, 不宁,好像还可以索取更深。
那是什么呢?
妖皱起眉,没想明白。
“张嘴。”
央酒下意识张开嘴巴,辛辣的味道立刻充斥口腔。他咀嚼着被喂进来的凉粉,一本正经道:“就算再喜欢我,你也要先喂饱自己。”
“……”
宋疏无语:“看看你现在的姿势,再来跟我说话。”
此刻他半边身子都笼罩在妖的怀抱,头顶一双乌瞳炯炯有神,时不时还冒绿光,好像下一秒就要啃下来。
能不给吗?
央酒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并未觉得任何不妥。他厚脸皮地把脑袋也靠过去,洁白长发与乌发粘连在一起。
“我只是想和你近一点。”
“不抢你的饭。”妖补充道。
宋疏伸出食指,戳开他贴过来的脸颊,轻哼一声:“你最好是。”
当然是了!
妖一点儿、一丁点儿也不想分开。
如果宋疏答应他可以变成一张狗皮膏药粘上去,央酒肯定会毫不犹豫。
可惜,人类不可能同意。
相较于一天的其他时间,中午总给人更漫长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要吃一顿饱餐,也许是饱餐后升糖带来的困顿。
外面彻底晴朗,阳光穿过玻璃照亮室内。宋疏仰躺沙发上消食,抬手遮住移到眼睛的光。
旁边的妖竟安分了好一会儿。
异常的情况让宋疏转头望去,他戳了下在走神的央酒:“在想什么?”
央酒转眸,望过来的乌瞳被委屈溢满,他把脑袋埋进青年的侧颈:“我这几天太不容易了。”
脖颈扑来的温热呼吸好像带着电,触及的地方麻痒难堪。宋疏下意识想躲,看见妖埋起来的自闭脑袋又停下了。
昨天妖的确断联过,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想到这里,宋疏右手安抚性地按在妖的后脑,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央酒立刻开始告状。
老道士阴阳怪气。
老道士抢手机。
老道士用视频通话技能利诱他听故事,导致他在气场错乱的天然迷阵里耽搁一整晚!
……
总而言之,没啥大事。
宋疏无语地推开妖,又有些好奇:“他讲了什么故事?”
要知道世界上最会讲故事的就是老人,那相对年轻人来说浩如烟海的丰富经历,随便挑两笔都十分有意思。
这天然地吸引人。
更不要说故事来自一千年前。
央酒不满地看过去:“故事重要吗?重要的是这几天我的牺牲和思念。”
宋疏身体前倾,琥珀眼眸直视妖:“我想听。”
“想听啊。”
想到什么,央酒乌瞳一弯,抿唇压抑要翘起的嘴角。他扭捏地将脸凑过去:“亲一下就告诉你。”
宋疏十分凝重地犹豫了。
直到妖期待地再次凑近,几乎要自己亲上来,他才偏头勉强地亲了下妖的右颊。
央酒不满意:“我们现在只是亲这里的关系吗?”
宋疏竖起食指,面无表情:“别逼我跟你算账。”
妖天纵神武,光明正大。
妖对男朋友那么好,有什么需要被算账的?
央酒理直气壮望过去,眉尾一扬,示意他说。
与妖对峙片刻后,宋疏心下一横。他抱臂起身,居高临下首先达成气势上的领先。
“刚刚。”
“在上面的时候。”
“你……你差点让我憋死。”
宋疏努力维持严肃的表情,但充血的耳朵与蔓延至侧颊的绯红已经出卖了他。
他继续谴责。
“妖可以不呼吸,但你不能忘记我需要呼吸。现在和你接吻在我这里是一项危险行为,评估不通过,不予执行。”
妖太厉害,妖有什么错。
几分钟而已,都是宋疏太菜。
虽然心里不认为这是错,但人类表情太坚决,事关终身大事,央酒不得不低头。
“我错了。”
妖一把抱住宋疏的腰,昂首,抬起一双真诚的乌瞳保证:“我下次一定记住你太菜喘不上气,不信你现在试试?”
“你才菜!”
宋疏再次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他的手臂,弯腰拉开茶几底下的抽屉。
两分钟以后,三楼卧室门板上张贴熟悉的纸——槐树与猫,不得入内。
妖抱着枕头站在门口,可怜巴巴。
他伸手,试图敲门,里面却像看见一样突然传出声音。
“下午开店,我要午休,请勿打扰。”
枕头扑通掉到地上。
妖磨牙,再次发誓迟早撕了这张纸。
*
午后醒来,家中不见槐树妖,倒是有不少人在墙外的马路上挥手。
“开不开门呀?”
三楼阳台的宋疏收回伸懒腰的胳膊,让他们稍等,快步下楼。
很多人是专门来告别的。
假期第三天,短暂的休息结束,大家都需要重新回归生活。宋疏被拉着合了不少影,陆陆续续送走很多人。
令他意外的是,竟然还有人刚来?
按照他的推测,最近自己的账号粉丝量涨得比以往快很多,又是直播以来的第一个假期,人气爆满很正常。
大概今天下午到明天就会回归正常。
事实上,虽然是比不上前两天拥挤的态势,但仍然有二十多个推着行李箱的客人陆续出现。
经过询问,宋疏得知他们大多是直播间粉丝,听说会有很多人又怕热闹,专门错峰前来。
还有三人竟然是被青城镇的宣传片吸引来的。
原谅他使用了“竟然”这个词,毕竟一个县城的官方比赛,实在不会有什么热度。
三位客人这样解释。
“我们是自由职业,目前正在旅居,在网上刷到了一个安利视频。小镇氛围很好,还有帅哥看,我们就直接打包来了!”
“当然主要还是省钱。”
“听说这里包子五毛是真的吗?”
宋疏失笑,提醒他们:“沿着外面的路往里走有旅馆,单人间五十,双人间六十,街头的早餐铺早上才开,最便宜的白菜豆腐馅儿是五毛。”
三人低头伸着指头算数,感动到落泪,发出了和枫姐相同的感慨。
“这里好像不容易饿死!”
宋疏失笑,点头道:“我也这样觉得,之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尽管找我。”
她们在书店待了一会儿。
书店与直播镜头里的差不多,下午没那么多人了,恢复了几分以往小镇时光的沉静。
只有一个不足之处。
“小宋老板,你这书架是不是空了一点点?”
其实不止一点点。
书店生意本来就半死不活,存书量自然也少,近几日意外的生意挖空了它,只剩下一些没人气的专业书。
虽然及时补订了,但假期里书送不到偏僻的小镇,只能等。
这也算老板的失误。
宋疏尴尬地挠挠脑袋,解释道:“这两天客人有点多,明天就有新书了。”
见此她们想到一个可能性。
“你是不是从来不去网上搜自己?”
“搜自己?”
宋疏眉头拧出疑惑的弧度。
本来也没有刷各种社交媒体的习惯,开书店以后更忙碌起来。挑选书籍,开店,直播,还要为直播内容绞尽脑汁。
对他来说远离手机就是休息放松,好像真的没想过这种事情。
宋疏询问:“搜我自己会怎么样?”
“会知道你有多火啊。”
女生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将屏幕放到青年眼前:“看,你有好多百万播放量的视频,都是这几天新的。”
宋疏凑近一看。
页面最顶端,视频封面赫然是他在繁华与灯火里拉小提琴的画面,标题是「啊啊啊他是谁!十分钟,我要这个男人的全部资料!」。
青年又一次凭借小提琴火了。
不是在江云县各大高中,而是真真正正的互联网。
宋疏懵懵地眨眨眼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这才是粉丝数快速增长、书店爆满的原因所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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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定情信物
◎“值不值得你冒险亲我一口?”◎
剪辑、安利、reaction, 甚至都有各种拉郎cp视频……
宋疏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脑袋在离谱与疑惑之间摇摆。
现在拉郎不犯法吗?
不犯法,甚至弹幕还在哭神仙爱情, 唯一的缺点就是正主相隔半个地球,谁也不认识谁。
这东西要是让某只妖看见, 可不得了, 怕是会让槐花炸成爆米花串串。
宋疏啪嗒关掉手机,决定等央酒回来,检查一下他的网络冲浪有没有冲上这片危险滩涂。
要杜绝这种可能性。
否则妖还不得趁机蹬鼻子上脸?
“小松鼠?”
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宋疏回神,昂首看见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女人。她一身波西米亚风旅游装,顶着一只蓝色大檐帽, 正笑眯眯挥手。
女人的模样有些眼熟,但记不起来。
“我听旅馆附近的老板们都这么叫你, 挺不错的绰号。”
在青年努力回忆的时候,她已经走到近前。女人瞥了眼他已经暗灭的手机屏,扬眉指了下:“怎么样, 终于了解到自己的粉丝体量与转化率了?”
这句话终于打开了宋疏的记忆。
两天前顾客突然增多时,有人曾提醒要扩大店铺规模,当时也曾这样问过。
那时只当是随口一句提醒,现在看来应该没那么简单, 但宋疏想不出她的目的。
青年优越的眉宇间, 露出些微疑惑:“您似乎有其它事情想和我谈。”
女人弯眸露出一个微笑。
*
接近傍晚时,书店已经没什么客人, 宋疏将女人引至茶棚坐下, 桌面放上一壶温白开与一壶口粮茶。
“您自便, 今天家里只有这些。”
“谢谢, 我正好叫佳茗。”
女人摘下大檐帽, 选择了红茶。
她啜饮一口,递来一张名片自我介绍。
“张佳茗,可以叫我张姐,斯上传媒经纪人。斯上是一家国内知名MCN机构,主要业务就是网络红人孵化,目前培养出十几名千万级往后,是十分可靠的合作对象。”
精致的眼妆在侧打过来的夕阳里金光闪闪,眼瞳里映照出依然不解的青年,她轻笑一声,挥手直截了当。
“简单点说,我是来签你的。”
宋疏微愣。
递过去询问的眼神再次得到颔首肯定后,他抿唇,为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
双手握住玻璃杯,温度从内里传至指尖,他平静回答:“抱歉,我暂时没有这方面的职业规划。”
听见这话,张佳茗双眉上挑,似乎有些惊讶。
女人双手交叉,抵在下巴:“弟弟呀,到现在了,你不会还只是为了给你这小书店带货吧?”这种热度可不是谁都能有的,来的快去得快,趁现在有机会要及时抓住。”
她重点提醒:“人生需要一些野望。”
对此,宋疏微笑。
“张姐,你知道我最初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开店吗?”
“一些对平静文艺生活的向往?”
张佳茗耸肩,轻松回答:“很多人都多少有些这方面的追求,只是这个时代的书店可不挣钱,养不了梦。”
对后半部分的言辞,宋疏不置可否。
他偏头望向院子。
下午三四点钟时天气已经转晴,上空云彩浓厚而低,鱼鳞状,折射出渐变的粉。
这样的天空之下,浓郁古树,青石院墙,漆红铁门,院子里三两片积水有云彩在移动,一旁书店温暖,屋檐下一只乌云踏雪猫与一只白色小狗打闹。
太温馨了。
这温馨却不止于此院。
它可以延伸至邻居,至镇中心,至金水河与灵嬷山,至江云县的山茶街。
“我想生活在这里,我想属于这里,我还想这里属于我。”
张佳茗注视青年相比镜头里更漂亮灵动的外貌,内心一直在判断。
这是个向上培养的好苗子,一旦进入圈子,甚至可能不止步与网红圈。
她还想努力一下。
“这并不冲突。就像最近几天,你人气高涨带来热度,同时推动了家乡建设中是旅游业,一举两得。”
宋疏收回视线。
他平静的回望女人的视线,琥珀色眼眸仿佛盛着雨后天空粉色的光,柔和而清明:“张姐,你和我都清楚。白纸黑字的合同一签,责任与义务明确,生活便不一样了。”
那时,即使身处这里,胸腔里装的也是一颗为城市跳动的心脏。
那时,宋疏便不属于青城镇了。
“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抱歉,容我拒绝您的邀请。”
青年的眼睛、神情、每字每句都在强烈表达着自己的坚定。
张佳茗终于肯转头,看向他刚刚说话时注视的这个老宅院。突然之间,她竟在这干净普通的小镇院子里看见了另一种野望。
那野望与通俗认知的野望不同。
那是世人完全相反方向的求而不得。
她长舒一口气,将手中里的红茶一饮而尽,站起身。
“那我就先告辞了。”
“名片别扔,不签白纸黑字还可以合作嘛,公司有不少人想认识你呢。”
女人将张扬的帽子重新戴回头上,迈着轻松步伐走向大门。
“啊,对了。”
女人回头,竖起手指微笑:“姐姐提醒你,网络世界的流量就那么多,一块饼有人多了就会有人少。你就算无心与人争,也别忘记,防人之心不可无。”
宋疏站在茶棚门前,微微颔首。
“谢谢张姐。”
“不客气,也谢谢你给我带来了一个舒适的休假地点,下次再见。”
漆红铁门开合关闭,女人的身影消失在老宅院中。
宋疏放下挥动的手臂,刚准备回屋收拾一下做晚饭,一道白影便从天而降。
准确地说是从树顶跳下来。
央酒皱眉看向大门方向,浑身酸味:“你竟然背着我,在我的树底下幽会其他人类?”
宋疏好笑:“那你一下午去哪里幽会其他妖了?”
妖一脸我可不像你的表情。
他抬起手,拎出一串东西:“我去给你准备礼物了。”
宋疏观察了一下面前的东西。
那是被串在一根红绳上的圆锥状钙化物,小的两三厘米,大的有十几厘米,看起来像犬牙。
“这是什么?”
“定情信物呀。”
央酒晃动犬牙串,哼哼道:“我可是把这附近凶兽妖都找了一遍,好不容易凑齐这一串。”
“……”
宋疏眼睛微眯:“为了这个,你去拔了人家一下午的牙?”
察觉人类表情开始不对劲,槐树妖及时解释:“这是牙蜕,我可没拔牙,新鲜的牙太臭了,怎么能给你戴?”
宋疏表情稍缓一些,但对树的这一行为依然表示不解:“我戴这个干什么?”
“防蛇。”
央酒拉过他的手,将牙串儿放上去,弯眸笑道:“这都是百年以上的野兽牙齿,以后就算我跟在你身边,你出去也可以百毒不侵!”
宋疏余光里看见已经往角落里缩的猫狗,明白了这串牙齿的威力。
他有点心动。
看青年还在犹豫,央酒轻哼一声,为人类作祟的同理心解释:“这些都是从前向我寻求过庇护的小妖,一只牙蜕,对妖来说无关痛痒,算他们补的供奉。”
宋疏确认妖的确不是为非作歹以后,立刻欣然接受。
不过这牙齿串串大小不一,形态上也不适合佩戴。
对此,妖有办法。
央酒又凭空变出一只金色锦囊。
他随手将里面的纸塞给宋疏,竟将一大串犬齿全塞进半个掌心大小的抽绳袋内。
“需要时带上这个就好了。”
宋疏接过锦囊,爱不释手。
“喜欢吗?”
当然喜欢,这可是能防蛇哎!
以后一年四季的青城镇,他可以随便逛,也再也不用怕早上那种狼狈的情况再现!
宋疏眼睛快开心成月牙了。
央酒也开心,趁机凑到人类身边。
“开心吗?”
“开心。”
“我好不好?”
“好。”
“值不值得你冒险亲我一口?”
青年偏头吧唧一口,虽然只是蜻蜓点水地一下,但妖终于如愿以偿。
央酒在脑袋里放了一会儿庆祝烟花,趁人类开心什么都答应,悄无声息提出自己的最终目的:“门上那张纸能撕掉吗?”
宋疏笑容明朗:“不能。”
央酒的嘴角落下,不可置信:“为什么?”
“因为放你进去是比接吻更加危险的事情。”
说完,宋疏抱着今年开开心心进了房间,只余下妖疑惑不解。
他是槐树又不是蛇。
放他进去有什么危险?
当初他变成小孩子时不也一起睡过吗?
央酒磨搓着下巴思来想去,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宋疏是太害羞了。
人类呀,都是如此口是心非的生物。
但就像防蛇牙串一样,找到人类更加感兴趣的东西,害羞就会被丢在一旁了。
妖懂,妖太懂了。
妖原来如此地弯起乌瞳,快速追上去:“宋疏,要不要听睡前故事?我给你讲道士的故事好不好?特别有趣。”
宋疏点头:“好啊。”
看,他答应了。
央酒露出得意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中秋国庆快乐!
有没有幸运儿假期大于八天,说出来让我嫉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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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生米煮成熟饭
◎《人间草木》《一烹了之》◎
真的, 央酒对天发誓。
他真的没有做任何坏事,更没有说过任何错话,每字每句都仔细斟酌过, 连睡前故事要在客厅沙发听妖都忍了。
可是、可是……
宋疏又哭了。
青年坐在沙发上,垂着脑袋, 泪珠从纤长的下睫毛大颗大颗滚落, 啪嗒打在袖口,好不可怜。
央酒手忙脚乱,抽纸替他擦眼泪。
擦了左边掉右边,去擦右边,左边的眼泪又啪嗒啪嗒。他实在顾不过来, 只好收回环住人类肩的手。
一手一张纸,啪叽按在两只眼睛上。
宋疏的视野变成白茫茫一片, 他委屈地抽吸两下,鼻音浓重,语气却软得像撒娇:“干嘛?”
“你怎么又哭了?”
什么叫又?
宋疏竖起一根食指, 为自己正名:“今天是第一次。”
央酒妥协,更换措辞:“你怎么哭了?”
青年再次沉默。
手里的纸巾被浸湿,央酒松开手更换。在他笨拙地准备把人类男朋友脸上的两个“出水口”再次堵住时,宋疏抿唇, 直接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央酒愣了下。
“谢谢。”
“嗯?”
宋疏重复:“谢谢你们。”
远在千年以前, 竟有人为救自己努力过。感激复杂之心,无以言表。
当然更令他感动的, 是道士与荼靡之间的故事。与其说感到, 不如说是一种悲伤, 仿佛看见自己的哀伤。
央酒摸摸他的后脑, 安慰道;“你也给了他更久的生命。”
否则道士依然会自寻死路。
在世上了无执念, 便不会有那白头翁,也不会有历经千年的鬼魂。
宋疏却更难过的皱起眉头,不断摇头。
他不认同。
于道士而言,或许消失才更快乐。
宋疏轻问:“然后呢?”
“然后?”
央酒环抱住人类,继续道:“然后他讲完故事,给了我一只锦囊,需要在此生最紧急的时刻拆来看,之后就消散了。”
消散了,也就没有再没有见面道谢的机会。宋疏敛眸,很是遗憾。
不过注意到妖话语中的锦囊,他突然觉得不对。青年从妖的颈间昂首,忽然反问:“金色锦囊?”
央酒惊讶:“你怎么知道?”
“……”宋疏面无表情:“你猜?”
妖乌瞳眨眨,片刻后终于想起了什么,偏头轻咳一声。
幸好,当时随手塞过来的纸条没有被宋疏扔掉。素色宣纸展开,墨水晕染出三个形状。
央酒凑过去,读出来:“衣呢哥?”
宋疏纠正:“是ing。”
这种符号拼音以外的叫法,妖暂未涉及,他歪头询问:“什么意思?”
“英语词缀,表示现在进行时。”
“现在进行?”央酒跟着重复,眉头疑惑地拧在一起,还是不明白。
“什么意思?”
宋疏将纸翻过来,调过去,怎么都看不懂其用意。
他摇摇头,将纸塞给妖:“不知道。他跟你强调需要最紧急时刻打开,估计是与当时情景对应吧,现在看不出什么。”
“不像。”央酒反对。
宋疏偏头:“那你说像什么?”
“像他知道我要做这项链给你防蛇,特意送来能装的袋子,很实用。”央酒一本正经说着,随手将纸塞回锦囊,笑眯眯放进青年掌心。
宋疏抓住袋子轻切了一声。
他蹙起眉头,不是很放心:“说不定对你来说很重要。”
“什么比你重要?”妖不以为意。
说着,央酒顿了一下,乌瞳十分有目的地转向旁边门板:“那张纸比较重要。宋疏,你什么时候能把它消灭掉?”
除了“槐树与猫,不得入内”还有哪个?
宋疏挣脱被妖死死箍在怀中的身体,在央酒与门板之间沉吟片刻,他双眼紧闭、连忙摇头。
“至少不是今天。”
槐树妖肩膀下塌,蔫掉。
还是进不去。
如此好的机会,宋疏竟然拒绝了两次。他才不是因为害羞!
可为什么呢?网上明明说恋人可以睡在一起的,为什么宋疏却拒绝自己!
宋疏回房间休息以后,央酒就在客厅里想啊想。把毛绒娃娃耳朵都要揪掉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闭门造车不可取,需听取一些同时代人类的意见。妖拿出手机,熟门熟路地来到论坛。
「香喷喷的炸鸡:男朋友不愿意和我一起睡怎么办?」
「1楼:呦,胡汉三又回来了。」
「2楼:呦,香喷喷的笨蛋。」
「3楼:呦,这次真嫁出去啦?」
「……」
「香喷喷的炸鸡:不要嫉妒,人类们。我的男朋友超级好看还超级爱我,你们如何嫉妒都得不到。」
「17楼:许久不见,还是原来的味道。」
半天没有人类正经回答问题,央酒蹙眉。他转身坐回沙发,不耐烦催促。
「回答我的问题!」
妖用上了严肃的感叹号,帖子里终于出现了回答。
「两种可能性呗,要么你男朋友不行,要么你不行,我觉得你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什么行不行?
央酒眯着眼睛,脑袋顶冒问号。在他准备问清楚的时候,又出现另一个回答。
「我觉得吧就是思想保守。扯证,生米煮成熟饭,老夫老妻就不会害羞了。」
「楼上好像没搞清楚。」
「应该新来的,俩男怎么扯证?」
「这话就不对了,俩男的怎么不能扯证?咱这扯不了,可以去其他地方嘛。」
「……」
在楼歪成如何扯证的时候,央酒善用搜索,刚刚搞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扯证就是办理结婚证,是现代社会证明婚姻关系的法律文书①。办理时需要携带户口本、身份证、二寸免冠合影……
妖一个都没有。
妖在人类社会是黑户,是不合法的。
央酒撇嘴,冷哼一声,重新回到论坛的帖子。然而现在已经没人回答他的问题了。
参考答案寥寥无几,妖只好将乌瞳放在下一句话上。
生米煮成熟饭?
央酒抱着毛绒娃娃,陷入深思。
*
不知是否因为白日情绪起伏跌宕,宋疏睡得并不安稳。
梦中光怪陆离,极热极寒,剧烈的酸痛自左耳蔓延至全身各处。精神无法忍受,想要醒来,却像被人绑住手脚、按住眼皮,沉重地无法反抗……
不知历经多久,视野骤然一暗,紧接着紫光自中央劈开。
一切如开天辟地般清明起来。
床上的青年猛地睁开眼睛,紧接着又立马闭上。
清晨的阳光过分刺目了。
宋疏粗重地喘息着,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此刻的他身体仿佛车碾过一样疼痛,浑身上下几乎被汗水浸透,与梦中一般无二。
水分流失,嘴唇干涸。
宋疏抿了一下唇,艰难地掀开被子,朽尸一般僵硬挪到门口。
门刚打开,浓郁的饭香弥漫他的鼻尖。宋疏难受成浆糊的脑袋,缓缓地冒出一个疑惑的情绪。
他扶着墙走向厨房,入目是满餐桌的米饭。
大致扫了眼,他判断家里能装食物的容器估计都在这里了。
……
估计能被煮的米也都在这里了。
宋疏昂首看向厨房里还在忙碌妖,有气无力问:“你在干什么?”
“煮饭。”槐树妖的声音传出来。
“这么多?”
“对啊。”央酒有理有据回答,“因为我生米煮成熟饭,我特意用了人类的方法煮了一晚上呢,一粒都不能剩。”
他还感叹:“唉,你们人类总会迷信一些没用的玄学。”
宋疏:“……”
他按住一抽一抽的太阳穴。
头疼。
叮地一声响,新的米饭出锅。央酒开心地双手一拍,连锅端出来:“最后一锅,宋疏,我全都煮……”
瞧见宋疏的模样,妖声音一顿。
“宋疏,你怎么了?”
此刻青年无力地抚在椅背上,额布密汗,面色苍白,低垂的脖颈勾勒出脆弱的弧度,一看就很不好。
央酒连忙过去将人上下左右检查一遍,又确认木心无损,这才放心。
“没生病。”
他思索了下,端起刚出锅的大米饭问:“睡饿了?要不你先吃两口,挺香的。”
虚弱的青年双眸紧闭,一巴掌盖在妖脸上。
“气饱了!”
一斤米大约能煮出六七碗米饭,这妖煮了二十多斤!
终于从梦中难受的状态走出来,宋疏面对满桌粒粒分明的白米饭,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孽,一大早刚做完噩梦,还要承受这些。
青年低声呼唤:“央酒?”
妖心虚地从对面桌面冒出一双眼睛,乌瞳眨眨:“不生气了?”
宋疏长吐一口气,屈指敲敲手旁的饭盆:“你种的因,你来解决掉。”
央酒微笑:“我都吃掉?”
对此,青年冷哼一声。
*
这一天,青城镇多了位奇怪的好心人。白衣男人端着饭盆臭着脸,挨家挨户地敲门问:“要饭吗?”
“不是我要饭,是你要我的饭吗?”
“不许不要,拿碗来装。”
“你家就没有半米长的碗吗?我急着回家道歉呢。”
*
这一天,松鼠书屋依然人流如织。为庆祝假期结束,书店推出了盲盒饭团抽奖活动,大家踊跃参加。
“哈,剁椒馅儿的!小宋老板,这个该是什么奖?”
书店内发出一声欢呼,宋疏微笑递出两本书。
《人间草木》《一烹了之》②。
作者有话说:
放假生活就是《蚯蚓的一千种死法》
这几天都被抓去帮忙干农活了,胳膊都抬不起来orz
97 一级警报「捉」
◎“那咱们去扯证呗?”◎
央酒拎着盆回来时, 宋疏刚刚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转眸望见妖,脸上笑容立刻放下。
“送完了?”
妖乌瞳闪烁,含糊道:“差不多吧。”
一听就有问题, 但宋疏懒得再计较。
他单手撑着脸颊,盯着妖的脑袋, 简直有十万分不解:“央酒。”
“嗯?”
“你的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东西?”
“你呗。”央酒弯眸, 俯首凑近,“要不要看看?”
这时候就会嘴甜了。
平时净干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宋疏不吃他这套,伸出食指,将妖越凑越近的脸颊戳开:“超市买米去。”
央酒老大不愿意,毕竟他努力一整晚才把家里的生米消灭干净, 现在却要亲手送新的进来。
宋疏抬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语道:“生米煮成熟饭不是这个意思。”
走到门口的妖回眸, 洁白发丝沐浴金色阳光,乌瞳准确地映照出人类的轮廓。
“那是什么意思?”
宋疏耳尖微微泛红,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挥手催促:“你先去买米, 不然明天只能吃我煮的面了。”
宋疏煮面的水平倒是稳定,稳定地奇怪,央酒表情松动,迟疑两秒, 带着满脑袋疑问离开。
刚把妖打发走, 宋疏叹了口气,准备将剩余的饭团带到楼上的冰箱暂存, 刚要转身, 便看见有人进来。
青年侧眸望去。
来人是一位男子, 鸡窝乱发, 胡子拉碴, 格子衫的肩头烫坏个洞。这身打扮格外不拘一格,无法判断年纪,只能从裸露的脸颊皮肤看出年纪应该不大。
宋疏下意识举起饭团递过去:“饭团抽奖活动,要参加吗?”
男子看过来一眼,手指在裤缝处揪了几下,迟疑地拿起最靠近他的那个。
运气不佳,是个没馅儿的。
得知结果,他没露出平常人没中的失落表情。男子表情平静,将被一分为二的饭团合起来,缓缓举起咬了一口。
咽下口中的米,他微微颔首:“多谢招待。”
宋疏愣了下。
这是今天以来第一次听人说谢谢。
青年抱着饭团竹筐,弯起漂亮的琥珀眸:“虽然现在是闭店时间,但书店欢迎有礼貌的客人,请问有什么需要?”
男子垂眸,手里的饭团被捏变形。
“昨天中午我也来过,只是你看起来不太方便……”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折起来的A4纸。
看着面前递来的纸,宋疏放下竹筐接到手中,展开一看,是打印出来的文章,第二行笔名写着祁蘅。
“这是我的第一本小说,你可以帮我评价一下吗?”
宋疏失笑:“我只是卖书的,不搞文学,也不是编辑,可能会误导你的。”
这话像是变相的拒绝。
祁蘅低头,露出的眉头拧在一起。
在宋疏想着要不还是算了的时候,对面的男子忽然动作起来。他从口袋里拿出意外崭新的最新款智能机,啪啪在屏幕点几下,递过来。
屏幕上是宋疏的直播间,底部点开的账号头顶是明晃晃的铁粉标签。
“是粉丝可不可以看?”
宋疏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过分像乞丐的男人,对自己的粉丝群体多样性有了新的认知。
得到肯定的答复,祁蘅的眼睛微微睁圆,杂乱胡子间嘴角抿出微弱的弧度。
“那……”
他紧张地抿出,试探又问:“那粉丝买好书,可以去茶棚看书写书吗?”
“当然,但仅限开店的时候。”
很显然,粉丝的名头在这里十分好用,男子嘴角弧度更明显了。
他重重点头答应,微微鞠躬道别:“谢谢,你你先休息,告辞了。”
这声道别没有收获回应。
祁蘅小心抬眸,看见青年正举手抵唇偷笑。他又紧张地捏起衣角:“有什么问题吗?”
宋疏抿唇,把笑忍下去。
他举起手指点在自己人中的位置,没头没尾说了句:“长胡子还是不方便的。”
祁蘅疑惑抬手在上唇一抹,带下来一粒白米。
“……”
男子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消失在漆红大门处,宋疏倚在门框,乐不可支,低头看见路过的小乌,笑着蹲下来挠挠它的下巴。
傻猫歪歪脑袋,不一会儿开心地眯起眼睛,呼噜起来。
另一边,被派去买米的槐树妖刚刚熟练地用手机结账,单手拎着五十斤大米从超市走出来。
他心不在焉往家走。
央酒不明白,实在不明白。
在来超市的路上,因为忍不住好奇,宋疏又不告诉,妖只好再次求助强大的什么都知道的搜索引擎。
[生米煮成熟饭是什么意思?]
[汉语谚语,比喻既成事实,无法改变。]
这和宋疏愿不愿意和他一起睡有什么关系?
央酒左思右想,重新拿出帖子重看了一遍。代入新意义,结合上下文……
他眯起眼睛,缓缓点头。
妖又懂了,这次肯定懂了!
“滴滴滴”,身后传来刺耳的喇叭声,一辆电动三轮车驶到他身边,驾驶座的老太太高声提醒:“小伙砸,别看手机喽,站在马路中央很危险,要遵守交通规则!”
说完,她一拧调速器,飞速消失在下坡路。
央酒左右转头看看。
主干道两边草木苍苍,满地绽放的紫堇菜与黄色苦荬,而妖一身洁白衣裳,正站在双行道终于的黄色线条上。
人类的车与人都讲究靠右行驶。
确认自己的错误,他迟钝地哦了一声,拎起拖在地上的米,收起手机,挪到路右侧。
槐树妖一路乖乖沿着右侧回了家。
*
做错事的人,午饭不可能有好吃的。饭桌前,央酒抱着书店里剩下的饭团,皱着脸挑兵挑将。
“点到谁我就选谁。”
拨开包饭的保鲜膜,啊呜一口,露出鲜红的辣椒酱。
央酒脸色逐渐变红。
这是第五个了,宋疏吃着可乐鸡翅新奇道:“又中了,你今天适合去买彩票。”
听着像好话。
央酒昂起下巴:“我当然厉害。”
宋疏看向他被辣红的嘴巴,将手边的水杯推过去,好笑道:“你听懂了吗?”
妖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地望过来。
“说你运气好。”
听到解释,央酒再次昂起下巴,轻哼一声:“我当然运气好,我什么不好?”
说完,他自以为偷偷瞥了眼宋疏面前的鸡翅。妖喉结一滚,忽然蔫嗒嗒趴回桌面,手臂间露出一双乌瞳。
“只有一点不太好。”
在妖的眼神催促下,宋疏配合问:“什么不太好?”
“吃的不太好。”
他叹一口气,摇摇脑袋:“男朋友对我也不太好。”
就知道是这样。
宋疏轻切了一声,夹起一根鸡翅送到他面前的空碗里。
“这样呢?”
央酒眼馋地看了眼鸡翅,摆摆食指:“好了一点点,但还不够。”
看在妖出去送了一上午米饭,又扛了袋米回来的份儿上,宋疏倾身,轻吻下他的额头。
“那这样呢?”
妖桌下的脚尖开心地高高翘起。
手臂间一双乌瞳闪亮亮,但央酒还是摇头:“不够。”
宋疏直起身,眯起眼睛,浓密睫毛交叠露出质疑神色:“你又想干嘛?”
妖真诚发问:“宋疏,你爱我吗?”
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宋疏怔了下,反应过来后捏捏微红的耳垂,轻嗯了一声。
得到回应,妖立刻开心地往前一蹭,歪着脑袋开心道:“那咱们去扯证呗?”
宋疏又怔住:“扯证?”
妖昂了一声,理所当然道:“扯证,生米煮成熟饭,老夫老妻就不会害羞了!”
听到熟悉的词汇,宋疏放下了捏耳垂的手。一会儿煮米饭,一会儿又要扯证,连买彩票都听不懂的妖肯定说不出来这种话,除非有人教他。
青年将右手摊开在妖面前。
“手机给我。”
妖立刻上交,嘴里还在喜滋滋地继续与男朋友商讨:“你不用担心,我都考虑好了。虽然没有人类社会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但是我可以照着你的变出来啊。”
“明天,不对,下午,下午我们就去那个叫民政局的地方吧!”
妖嘟嘟囔囔的功夫,宋疏已经循着之前的记忆找到论坛,大致扫完了帖子。
沉默。
寂静的沉默。
得不到回应的妖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戳了下低头盯着手机不动的青年,不悦道:“看我。”
清透的琥珀眸缓缓抬起。
妖立刻露出愉悦的笑容,征求男朋友的意见:“怎么样?”
宋疏长吐一口气。
“是我的错。”
什么意思?
后悔和他在一起了?腻了?七年之痒了?
央酒心中拉响警报:“什么意思?”
宋疏没有解释,放下还没吃完的饭,拉起央酒的手直接朝楼下走。
还能牵手,那就不是后悔。
警报解除,央酒握紧人类的手,开开心心跟上。
小镇唯一的超市里,刚离开没多久的白发男人去而复返。有人认出进门的两人,热情的挥手招呼。
宋疏微笑着一一回应后,直奔文具区。
铅笔,橡皮,一沓横线本。
小学生三件套被塞进妖的手里,与男人高大的身材形成强烈对比。
央酒疑惑:“又要抄论语?”
宋疏摇头,面色深沉:“是学习,从小学语文开始。”
他被槐树妖两千岁的年纪蒙骗了。
其实这些时间里,他大多待在深山老林,不是修行就是睡觉。光长年轮,不长脑子!
更不要说现代人类的常识。
现在妖需要以人的身份与他生活,那些便是必要知识,就算是以后……以后独自一妖在人间行走,也不至于被骗还帮人数钱。
*
下午,书店的收银台里加了张椅子,阳光里坐着一名俊美男人。
他手执铅笔,骨节分明的左手食指按在耳机上,眉眼认真,时不时看向手边的电脑。洁白长发莹莹,仿佛明亮了整个空间。
这书店可真是赏心悦目呐。
新来的客人望见意料之外的帅哥,脸上笑容又扩大不少。
有人跃跃欲试,走上前想去搭讪,靠近时却突然顿住,脸上表情逐渐迷惑。
男人面前摊开的四线拼音本上歪歪扭扭写着一些字母,旁边的电脑上播放着幼儿拼音教学。
写着写着,他不满地小声嘀咕:“都说了,我会拼音。”
这时,熟悉的漂亮青年举着一壶水,从楼梯间走出来。
小宋老板微微颔首朝这边迈步,温柔的笑容一如直播中的那样令人如沐春风,或许比镜头里更鲜明几分。
客人上前几步迎上,小声问:“他怎么在看那个啊?”
宋疏依然微笑:“山里长大的,没读过几天书。现在有条件了,人总得提升自己,对吧?”
“对!”
再看向努力写拼音的俊美男人时,客人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怜爱。
她们互相看了一眼,一起走过去,捏起拳头,对在学习的妖轻声道:“加油!”
央酒抬头,一脑袋问号。
这时,宋疏走过来,低头看了眼本子上的字,伸手敲了敲严肃道:“a的拼音是两笔写成的,视频里没教吗?擦掉重写。”
央酒撇嘴,拿起橡皮乖乖擦掉。
他侧眸望见青年手里的水,脸上瞬间拨云见日:“给我送水啊。”
宋疏看了眼手中的水,问:“渴吗?”
妖昂首,笑眯眯道:“还行吧。”
“那就不喝了,继续学吧。”
说完,他就在槐树妖震惊的眼神下,拿着按道理来说应该慰问辛苦学习的男朋友的水,越过印花海棠玻璃门朝院里拐。
央酒连忙绕出来跟上。
只见他的男朋友走进茶棚,将属于妖的水,放到了另一个人类面前。
嘀嘟嘀嘟!
妖脑袋里的警报再次响起。
瞧见宋疏竟然还对那个人类男人露出笑容,他一把捏住门框。
虽然他对谁都笑,但是!
但是那是抢了妖专属男朋友慰问品的人类!
央酒危险地眯起眼睛,乌瞳深处几乎冒出红光。
变更为最高一级警报!
作者有话说:
央酒:爱我你就亲亲我,爱我你就抱抱我 030
98 出版社的合作邀请
◎“一般的人类总会移情别恋。但你这么好看,一定不一般对不对?”◎
一玻璃瓶的水被轻放在桌面。
埋首书页的祁蘅缓缓抬头, 看见正要转身离开的宋疏。他立刻开口。
“谢谢。”
在青年回眸望来时,他看向面前的水瓶,又抬头看了眼自己所在的茶棚解释:“水, 谁还有让我待在这里。”
一个中午过去,这人简直变了个模样。大概是因为被宋疏的调侃刺激, 杂乱的胡须被剃光, 露出年轻的面庞,头发整理干净,连漏洞格子衫都换了件新的。
之所以说是新的,因为他后背耷拉着吊牌没剪。
如今他看起来也就二十二三岁。
以防这位年轻人因二次社死而崩溃,宋疏决定还是不提醒吊牌的事情了。
宋疏摇头, 微笑道:“不客气。这里本来就是为了需要的客人准备的,偶尔镇上的老人也会在这里开读书分享会。”
祁蘅抿唇, 微微点了几下头。
这之后,场面默了会儿。
在宋疏二次准备离开时,他再次开口:“我的小说……”
“晚上有空, 我会拜读。”
宋疏停住脚步耐心回答,想了想问:“你想要什么形式的反馈,文字还是直接语言讨论?”
祁蘅抬眸看了青年一眼,快速收回, 失去遮挡的薄唇微抿。他犹豫了一会儿。
“我喜欢文字。”
*
刚刚回到店内, 宋疏便对上一双怒视的乌瞳。
妖攥着铅笔,面色极臭。碳质笔尖抵在纸页上, 划出一片乱七八糟的痕迹。
宋疏调转脚步走过来。
妖轻哼一声, 偏过脑袋。
“哼什么, 你写错还有理了?再不把a重写出来, 就多抄十遍。”宋疏严肃道。
这个人类竟然以为他在为擦掉重写而生气, 什么都不知道!太不关心男朋友的感受了!
央酒更气。
他把手中的铅笔一甩:“我渴了!”
对方不仅没有立刻去准备水,反而质疑问:“刚刚不是说不渴吗?”
妖立刻虚弱趴倒,有气无力道:“突然就好渴,拿不动笔,看不清视频了。宋疏,树失水了……”
“是吗?”
“嗯!必须要你给我倒水。”
宋疏走过去,越过台面探身拉开里面的一只抽屉,排排坐被放满了各种汽水饮料:“我还以为你喝这些就够了呢。”
小金库被翻,央酒沉默。
他怀疑这个人类男人会看穿木板的透视术法。
妖默默拉开青年的手,把抽屉推回去,小声辩驳:“这些含糖高,不解渴。”
这会儿又什么都懂了。
宋疏对这妖薛定谔的脑子表示不理解,但有几分了解妖的秉性。他抬手摸摸妖的脑袋,换了个怀柔政策:“坚持一下,学完这个视频就给你,好不好?”
脑袋顶的手掌温暖,耳边的嗓音温柔。妖飘飘然,什么都忘到脑勺后。
“好。”
央酒乖乖捡起笔,努力学习,却没发现一只手伸过去,给视频开了连播模式。
这一学,就学到了关店。
妖脑袋里一直回荡着声母韵母大家族,吃饭时也没停。
饭后,央酒终于获得了休息时间。他晃晃脑袋刚黏过去,人类却拿出一叠写满字的纸读起来。
“宋疏?”
“嗯?”青年眼睛都没抬。
消失的警报被重新拉响。妖把脸凑过去,探头问:“你在看什么?”
宋疏轻嗯了声,回答道:“直播的一位粉丝写的小说,想让我读一读,今天刚拿到。”
就是茶棚里那个人类说的小说!
妖五感灵敏,可听得清清楚楚。他眸色沉重,继续问:“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中午你去买米的时候。”
宋疏的视线认真扫过每一行字,抵达底部,抬手翻开下一页。
耳边继续传来妖的声音。
“你喜欢吗?”
青年轻嗯了一声。
“题材我很喜欢,相比成名的大家确实稚嫩,但文字有股天然野性的生命力,这是他的天赋。”
宋疏顿了下,又道:“但是小说情节更重要,要先看完再说。”
话音落下,客厅重归安静。
这小说篇幅不长,大致看了三分之一,宋疏准备停下来检查一下妖的功课还记得多少。
“央酒。”
合上纸页一抬首,发现客厅里已经没了人影。
宋疏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人有人的事情,妖也有妖的事情。他想了想没继续找他,打开手机的直播app。
今天书店的人流并没有再次减少,又要看着央酒学习,宋疏没有恢复直播。显示未开播的直播间里,弹幕正在炸锅。
[说好的工作日直播呢?]
[我上班了,你在哪里?]
[宣传片新粉,请问蹲小松鼠直播的正确姿势是什么?]
[哼,什么小松鼠,明明是一米八的大鸽子精!]
[等等各位,刚刚是不是有个重要的进场特效被刷上面去了?]
[宋!大!鸽!子!]
眼见被发现,宋疏心虚地发布了明天上午恢复直播的公告,在声讨还未开始前连忙退出。
好险好险。
他长松一口气,却发现私信界面在飞速滚动,最顶端不断更新着来自不同账号的谴责话语。
宋疏:“……”
在这些消息中,夹杂着一个不一样的声音。
[宋先生您好,请问您是否可以考虑一下我们的推广?]
宋疏认为自己直播的目标就是盘活书店的营业额,是定向的带货主播,因此从来不考虑这些。
只要看见,他都会婉拒。
[抱歉,我只是卖书,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您可以考虑一下其他更优秀的主播。]
上面其实已经发过很多条了,但是都在放假期间,宋疏没有看到过。大概是因为终于得到回复,对方先发了三个感叹号以表激动。
他不甘心,继续努力。
[宋宋,别直接拒绝嘛,先看看我的名字,我是江北出版社!是出书的!]
宋疏的直播方向就是书籍类,此前当然有出版社来接触过,大多是推一些热门小说,名著精装再版。
他都拒绝了。
因为这些书籍,喜欢的他自然会推荐,如何选择全看个人,是无所谓的事情。
书,交到珍爱它的人手上就好了。
在宋疏准备再次拒绝时,对方紧接着发来新的消息。
[我们不是推精装的!先听我讲讲嘛。]
显然,对方也是有情报在手的。
宋疏不好再直接拒绝,于是回应:[洗耳恭听。]
出版社发了个开心的猫猫头表情包。
[是这样的。新鲜血液是一切行业的发展基石,我们江北出版社每年都会有专门的新星出版计划,今年的题材轮转的小说。]
[新人是需要热度的。]
[近年来新媒体发展迅猛,纸媒也要顺应时代潮流。今年的活动主编决定更新推广模式,寻找主播合作,一起挖掘文学新星。]
[请问您有兴趣吗?]
落在手机输入按键的指尖微顿,宋疏转眸,看向一旁随意打印出来的小说上。
[我有兴趣。]
这个官方账号皮下应该是个活泼少女,一连发来三个表情包。
[猫猫开心]
[猫猫撒花]
[猫猫旋转跳跃不停歇]
[真的真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谢谢让我赢了一百块巨款!]
还拿他赌上了,怪不得这么积极。
宋疏失笑,为她激动的心情降降温温:[我还没答应呢。可以介绍一下活动内容和合作形式吗?]
[当然!活动首先接受社会面小说投稿,由出版社编辑进行初步筛选,在官网公布入围作品开放阅读与投票,作品会控制在20本左右。]
[至于主播合作形式嘛,我们采用买股的方式!]
宋疏疑惑;“买股?”
[对哒,主播会在公布前看完所有入围作品,选择三本你们最喜欢的小说,用你们的方式推荐就好啦。]
[最后我们会综合编辑评价、投票讨论深度等信息,选择两位作家进行实体出版。]
买股的赛制确实新奇,但难免带来其他问题。宋疏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样不会不公平吗?有些作品可能没有一个人选择。]
[(微笑)让人喜欢,让人选择,本就是作家各凭本事。在这之外的地方,我们会努力构建一个公平环境。]
[暗箱操作的事情,一经发现,全网公告并永久拉黑。]
[这就是江北出版社的态度。]
城市的夜晚,写字楼的白炽灯仍然在喧嚣着。电脑屏幕前,西装革履的男人严肃盯着屏幕,直到看到对面肯定的回应后,双手才离开键盘。
旁边的年轻女孩盯着屏幕的表情包与语气词,目瞪口呆。
“主编,有一手啊!”
看到旁边伸来的大拇指,陈东毅无语:“我是在给你做示范,拿出网店客服的架势,别那么死板。”
“受教了。”
女孩吐吐舌头,有些八卦:“宋疏的书店好像就在您的老家吧,您打个电话不就行了。难道……关系不好?”
陈东毅看向对话框的头像,摇头否定。
“小松鼠帮过我大忙。”
宋疏的账号一向不同意这些合作,他打电话过去请求,会让人为难的。
陈东毅没有过多解释。
他从座位起身,朝旁边摊开右掌:“一百块。”
女孩无语,不情愿的拿出手机:“就当是给侄女买奶粉了!”
听到手机的提示音,陈东毅收回手,微微颔首:“我代表女儿谢谢你。”
说完,他转身离开。
等人影彻底消失,女孩才啧啧两声,跟旁边的同事嘀咕:“现在养孩子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同事害了声,小声道:“你就多余说一句赌。不较真,以他的资历能被下发到新人项目?”
女孩努了努嘴,继续加班。
*
晚上十点,小镇寂静无声,已经是休息的时间。
消失了一晚上的妖依然没有出现。
宋疏尝试打电话,显示无人接听。他关掉通话,皱着眉推开空无一物的卧室门。
给妖留言,收到回复后,他打了个哈欠,关灯准备休息。
虽然困,但翻来覆去总睡不着。青年磨磨牙,虽然确认手机开着响铃模式,还是拿过来看了一遍。
冷白的光照亮骤然亮起。
宋疏被刺激地眯起眼睛,确认通知栏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这妖难不成出去又迷路了?
还是手机忘记充电了?
就在他皱眉思索的时候,黑暗中的被褥忽然蠕动了一下,宋疏耳边幽幽传来一句话。
“想我啦?”
他一歪头,正好对上刚从被窝钻出来的脑袋。妖顶着一脑袋乱发,表情得意。
央酒挨过去,嘴唇靠近青年的耳边:“宋疏。”
“宋疏,我刚刚了解到,一般的人类总会移情别恋。但你这么好看,一定不一般对不对?”
妖疯狂暗示。
宋疏沉默片刻,暗灭手机。
暗夜中,人类淡淡说出了令妖胆战心惊的话:“以前我觉得自己在这方面不一般,但现在有点不确定了。”
央酒吓得一把抱住了自己的男朋友。
“宋疏。”
“嗯?”
“你现在在做梦,做梦对睡眠质量不好,还是别做了,我哄你睡觉吧。”
宋疏从善如流的闭上眼睛。
人类是睡了,终于如愿以偿的妖却瞪着眼睛,睡不着了。
作者有话说:
小提醒:陈东毅是阿婆的孙子。
感谢在2023-10-05 23:59:31~2023-10-07 00:5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荒好痛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9 瓷娃娃[捉]
◎“你是不是喜欢有文化的?”◎
清晨, 天色将明,遮光帘庇护的房间仍旧保留夜晚的晦暗。对面床铺上,青年比往日醒得更早一些。
热醒的。
宋疏此刻满头大汗, 只感觉身处火炉,要被烧化掉。
他睁开眼睛垂眸一望, 自己果然被人手脚并用地裹住, 异常的热度正源源不断从旁边传来。
一偏头,正好抵住另一颗脑袋。
琥珀眸中,一双眼睛闭合,在面部勾勒出两条微扬的线,鸦色睫毛流苏帘般垂在下方。
妖还在睡梦中。
就这样咫尺之间, 宋疏安静地望了会儿,于昏暗里勾勒他难得的沉静模样。
望着望着, 宋疏忽然觉得不对。
此时的央酒总给他一种违和感。
他微微蹙眉,上上下下将妖仔细观察一遍,视线最终定格在他没有起伏的胸口。
抽出左手, 朝妖的鼻底一放。
没有呼吸。
宋疏:“……”
“央酒,醒醒。”他连忙伸手拍拍男人的脸颊,晃动他的肩膀,差点要抡拳头时, 央酒才缓缓眯开眼睛。
望见宋疏, 他下意识伸手将青年的手臂压回自己的怀抱,口中嘟囔:“你在做梦, 在做梦……”
宋疏好气又好笑。
双手被妖压制, 他就用脚往旁边踹了两下:“你睡觉不呼吸的吗?”
妖皱两下鼻子:“这里?”
“不然呢?”
“忘记了。”央酒闭上眼睛, 嗓音含糊。
这超出了宋疏这个人类的认知, 下意识反问:“这还能忘?”
“只想着给你发热……”
提及此处, 妖忽然将眼睛全部睁开,一脸不高兴地扭头质问:“暖宝宝是谁?你半夜喊冷,一直要他,难道我不好使吗?”
宋疏哽住,一时竟不知如何评价这个问题。
这态度让妖大为不满:“不好使?!”
感受周身温度更上一层,宋疏实在不能忍受,无奈回答:“你好使,但你不在的时候,都是它帮我。你知……”
“现在不可以了!”
央酒拿出正宫气势,向这位很有可能会“一般”的人类强调:“我才是男朋友,我什么都能办得到,一切找我就行!”
三个我字,铿锵有力地回荡在房间。
此后,沉默良久。
安静得太久了,静得理直气壮的妖心底生出一丝心虚。他轻轻戳了下男朋友的脸颊,小心翼翼问:“怎么不说话?”
“现在让我说了?”
意识到刚刚打断了人类,妖抿唇:“我错了。”
宋疏轻哼:“手机拿出来,自己搜一搜暖宝宝到底是谁。”
暖宝宝不是谁。
它叫暖贴,是一种人类常用的一次性保暖工具。
看完解释,央酒默默放下手机。
这一次,妖没有埋怨保暖工具为何非得叫宝宝,反而终于意识到自己对人类社会的一知半解。
他想起了店内满墙的书,宋疏大多都读过。还想起昨晚青年手上的小说,宋疏也说喜欢。
相较这些,妖几乎是个人类文盲。
央酒皱起脸。
“你是不是喜欢有文化的?”
宋疏觉得这问题不是离奇,是神奇了。他反问妖:“你除了年纪,哪样和文化有关系?”
央酒一声不吭,无声望着人类。
青年歪头回望,递来疑惑的眼神。妖突然坐起身,一声不吭地离开房间,下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面对关上的房门,宋疏一脸莫名其妙。
不过火炉离开,被窝的温度逐渐适宜,他又能安心睡觉了。
这也好。
青年拉起被子,安详地合上眼睛。
*
回笼觉到七点半,宋疏再次睁开眼睛。眯着惺忪睡眼起床,刚出房间立刻一个激灵。
他抱住单薄的睡衣,目露迷茫。
每年四月份总会有一次大降温,今年也不例外。气温骤降十度,空气都带着不同寻常的凉气。
当日阴转多云,西北风四级。
书店常开的海棠印花玻璃门合了一扇,本就不明朗的天光被遮住一半,里面点亮暖黄的灯。
顾客倒是没因此减少。
大家穿着外套,裹着属于春日的凉气进门,一个个面带笑容,说着昨日很热,天气多么舒适。
一回头,收银台后面有团巨大的毛绒球,球前展着一本书。
“小、小宋老板?”
宋疏闻声抬头,弯起漂亮的琥珀眸:“早上好啊。”
兴许是天气原因,青年的眼睛水盈盈的,笑起来比往常更温柔动人。但这并不能掩饰他的异常。
客人走上前确认:“你这是……羽绒服?”
“嗯。”
“你身体是不是有点虚……咳,虚弱?”
察觉对方硬生生掩饰的虚字,宋疏合上书,面无表情反问:“这衣服推荐气温是十五度,有什么问题吗?”
瞧见他的笑容消失术,客人忍笑。刚要摆手说没有问题,身后一道男声突然横插进来。
“呵,瓷娃娃。”
这讨嫌的语气熟悉的词,宋疏不看都知道是谁了,
“是人。”青年语气不悦地回应,望过去的眼眸却重新浮现笑意。
“提前回来了?”
金发男人倚着印花玻璃门,懒洋洋挥两下手,结束后顺势又捂住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就你们三个臭皮匠,还想飞起来龙头蜈蚣?这种事,还是得叔公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好看的人都和好看的人玩儿,这书店总会冒帅哥。
有人好奇问:“这是谁呀?”
直播间老粉辨认片刻,猜测:“这灯泡脑袋,是叔公吧?”
宋季耳朵灵,听见后对人家比了个大拇指:“姑娘,你很不错。”
倒不是认出他所以不错。
凡是会叫叔公的,都是好孩子。
比如,宋疏现在也是个好孩子了。
“宋季,外面的在干嘛?”
好的不多。
宋季在心中修正青年的评价,回头朝身后望了眼,空荡荡一片,他不解道:“外面什么?”
宋疏提示:“茶棚。”
茶棚的位置朝里,男人后仰才看见里面端坐的人影。
白发男人,西装革履,正襟危坐,时不时抬眸望一眼对面的笔记本电脑。四级的西北风吹拂长发,看起来确实唬人。
但这唬不到宋季。
他揶揄地呦了声,回头道:“学习?工作?还拿着铅笔,不会在上网课学汉语拼音吧?”
准得宋疏怀疑他昨天偷偷来过。
他抿了下唇,继续追问:“就坐在那学习,不喝饮料?不吃零食?不偷偷玩小游戏?”
“不啊,手上一直在写呢。”
宋季握住门框,又往后仰一些:“对面好像还有个同学?”
宋疏闻言皱眉。
这妖简直一反常态。
早上从房间离开后,他便抱着电脑和本子做进茶棚学习,不吃不喝,废寝忘食。
受了什么刺激?
见青年陷入沉思,宋季微微扬眉。他过去屈指敲敲桌面:“他那脑子学习又不是坏事,还是先来说说我们的事情吧。”
宋疏觉得有理:“什么事?”
“你被央酒传染了?”
宋季目露嫌弃:“刚刚不是说过吗?风筝,进度如何,应该做好了吧?”
“……”
宋疏裹着羽绒服,心虚地看向一旁。
*
“就这?”
宋季指着满地竹条,不可置信:“一周前说好的二十米龙头蜈蚣呢?”
近日繁忙,发生了太多事情,做风筝的事被忘到了脑勺后。目前进度,除了蒋司悬做的龙头,还停留在央酒捣鼓出的两三片腰扇上。
宋疏低头捏手指,可以看见乌黑发旋。
“你别篡改事实,我当时可只说龙头做好了。”
“是吗?”
宋季小臂搭在他肩膀,目露回忆。在近期格外嘈杂的记忆中,勉强找到些许碎片。
“那几天酒喝得凶,和人吵得厉害,记忆有点混乱,我的错。”
他主动承认,又转眸寻找:“那做好的龙头呢?”
好不容易有一颗龙头,磕着碰着就不好了。为了防止误伤,宋疏专门找了个没人会碰的地方保存。
央酒房间的衣柜。
黑暗的空间里,不知等待多久,终于透出一线光。随着门板拉开,光来越大,一颗金色脑袋冒出来。
望着一半身处光明、一半身处黑暗的彩色龙头,宋季忽然陷入沉默。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好冷呀,记得保暖!!!
100 吵架啦?
◎“人是铁饭是钢,你怎么忍心对我说出这句话?”◎
“怎么了?”
站在外面的宋疏看见宋季忽然不动了, 还以为龙头出了事,连忙拉开另一扇柜门,探头望去。
喜庆地龙头张嘴迎接, 毫发无损。
青年松了口气。
宋季伸手抱起龙头,端详了一会儿, 轻声问:“你不觉得这东西哪里不对劲吗?”
又仔细瞧了一遍, 宋疏摇头:“这不是挺好的吗?”
宋季抿唇。
他将龙头放回原位,指尖点了下左上侧,转身离开。
“只点了一只眼睛。”
这件事宋疏收纳时注意到过。
当时蒋司悬状态不好,勉强将龙头做出来已经很难得了,一只眼睛没点而已, 无伤大雅。
他扶着柜门,垂望静躺的龙头。
片刻后, 难得进来的光明逐渐掩去,衣柜里重新恢复黑暗。青年的声音穿透门板,闷闷地传进来。
“一只眼睛而已, 到时候你给点上。”
宋疏后脚重新跟进隔壁的杂物房,迎面推来一只并拢的手掌。宋季斜倚着墙,扬眉问:“我点眼睛,谁做身体?”
宋疏眨眨眼睛暗示。
宋季呵笑:“咱们是一家人。”
“两百年前。”青年纠正。
“行, 两百年前。”宋季无所谓地耸耸肩, “动手能力,虽然我这边进化了一些, 但也不多。”
懂了, 手残。
宋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无奈点头表示理解:“胖哥最近也忙, 那就只有一个了。”
“我说好了要直播的, 不能再鸽了,你去找他说吧。”
宋疏扔下这句话,便不负责任地将自己两百年前是一家的叔公推出店外,自己开启直播。
翻滚的弹幕里全是对迟到的谴责。
青年裹着羽绒服辩解:“今天天气不好,太冷了。”
[天气这么冷,我也六点半起床上班了,一分钟都没迟到!别找理由,你好好反思自己!]
宋疏无辜地眨眨盈水的眼睛:“可我回小镇,不就是为了睡饱吗?”
[……]
[可恶,竟有几分道理!]
青年弯眸轻笑。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宋季独自来到茶棚,敲敲桌面。对面陌生客人昂首看了眼,又低下头,央酒眼皮都没撩一下,还在聚精会神写字。
现在不是汉语拼音了,是二元一次方程组。妖的学习能力,不可小觑。
[x = 3y - 5]
[3y = 8 - 2x]
央酒不理解人类为什么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为难自己,仍然咬着下唇学下去。
“喂,央酒?”
“怎么不理人?”
“宋疏让我来找你。”
这话好使,白发男人耳朵一支棱,脑袋唰地昂起来,漆黑眼瞳转向这边。
央酒用眼神示意他说。
宋季眯起眼睛,一副我早把你们望穿了的模样。开口前,他眼睛微动:“你帮我做件事,我再告诉你。”
两千年的大妖,说使唤就使唤?
央酒冷哼。
“好吧。”宋季遗憾地耸肩,笑眯眯道,“反正你也能自己去问,就两步路而已。”
妖死死捏住铅笔。
他勉为其难松了口:“说。”
宋季立刻将手中的三面风筝腰扇递过去,那还是央酒前几天做的,正上方绘制鳞片图案,颇为精美。
“你把这东西做完。”
“不做。”妖想也不想便拒绝。
顿了下,央酒伸手把这三只也夺过来,揣进自己怀里。宋季见势想夺回来,妖胳膊轻轻一甩,把人推开。
“这也是我的,想要自己去做。”
宋季撸起袖子,看着继续低头算数的妖,气得牙痒痒。他摇头叹气,故意后悔道:“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好几个人选,偏偏答应选你进来。不做的话,风筝大赛别想和我们一起参加!”
妖盯着纸页,手像在挥苍蝇。
“我要学习,别吵我。”
得益于清明前宣传片突如其来的热度,节后第一次直播迎来了破纪录的人数。宋疏先跟直播间里的个人闲扯几句,欢迎大家,书刚拿起来,宋季回来了。
他怔了下:“这么快说好了?人呢?”
宋季冷呵一声,摊开空荡荡的双手:“赔了夫人又折兵,让我别吵他学习。”
宋疏捏住书,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来。
胖哥忙,宋疏也忙,另一个已被开除组籍,这下只剩宋季一个闲人。
中午,书店逐渐没人了。
储物间里,金发男人抱起工具与篾好的竹条,唉声叹气:“一个个的,要么谈恋爱,要么谈恋爱,要么忙直播,都不靠谱。”
旁边帮忙的宋疏提醒:“谈恋爱不用说两遍。”
宋季扫来一眼。
“我还觉得说少了一遍呢。”
当初干干净净四个人,现在只有他一个成了狗,潇洒喝酒的时间却要匀出来干这苦力。
宋疏默默低头捡竹子,不再说话。
书店人来人往现在也不方便了,为了便于制作,这些的东西都要带去宋季家。
他一早回家,没什么事直接到的书店,张扬的粉色跑车就停在门口。宋季掀开前仓盖比划了一下,篾好的竹条太长,于是朝门口摆手道:“放不了,直接扔座位吧。”
旁边没有回应。
宋季抬头,发现青年正发呆,他过去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
宋疏猛地回神,望过来的眼睛懵懵眨了好几下,才摇头说没什么。
材料工具全放进车里,金发男人单手搭着方向盘,挥挥手潇洒离去。
嗡鸣的引擎声渐行渐远。
宋疏站在门口,眺望消失的粉色车影,眉头不自觉皱起。他揉揉眼睛,确信没有看错。
出门后宋季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是蒋司悬。
他……没有消失。
*
差棚里,祁蘅放下写东西的笔,朝门外张望。没看两秒,对面就传来响亮的敲桌子声。
“看什么看?”
他抬头,看见对面的同学瞪视过来,满脑袋白毛四下支棱着,是解数学题的功劳。
刚刚好像在算鸡兔同笼。
央酒又拍桌子:“看什么看!”
这次的看与上次,显然指的不一样。祁蘅身体后倾了些,问这位脾气不是很好的同学:“那我该看什么?”
“什么都别看。”
瞎了最好,妖心中不无恶毒地诅咒。他抱臂,指使道:“现在是闭店时间,你,出去。”
“你呢?”
“这是我家,我当然为所欲为!”
“是嘛?”
还敢反驳?妖气得拍桌子要生气,身后的玻璃门都晃动两下,对面的人类却朝他旁边指了指。
央酒转头,看见宋疏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旁边。
青年弯眸问:“成语学了不少?”
妖抿住唇,捡起扔给的铅笔,啪嗒按了下空格键,电脑里老师温和的嗓音萦绕耳畔。
央酒埋首学习,不去看他。
他不理自己,自己也不理他。宋疏转头看向祁蘅,瞄了眼他手边从书店买的一摞书,客气道:“要不,中午在这里吃?”
祁蘅眼睛亮了下。
鉴于刚才被驱赶,他瞧了眼对面人的眼色问:“可以吗?”
“当然。”
“不行!”
两道不一样的声音同时响起,宋疏看想要,质问:“你不是学习吗?说什么话?”
央酒不学了,铅笔一扔:“我饿了,饿得能生吞一头大象。”
“五十斤米都不够吃。”
他补充强调,疯狂暗示,家里没别人的饭!
“那你就少吃点。”
“人是铁饭是钢,你怎么忍心对我说出这句话?”
“因为人吃五十斤大米才会出事。”
……
祁蘅坐在对面,脑袋跟着说话的人左转右转,终于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场不该涉足的纷争。
他抱起手中的笔记,好不容易找到个能插话的间隙:“那个,我还是回去吧,这些书暂放一下可以吧?”
宋疏瞪了妖。
妖得意扬眉。
青年恢复微笑,面色抱歉:“当然可以,下次再约。”
“饭团活动也可以。”
祁蘅腼腆笑了笑,微微鞠躬告辞,随手帮忙带上了敞开的大门,以防后续吵架声泄露出去。
宋疏轻叹了口气,戳了下妖的肩膀:“走吧。”
如愿以偿的妖重新埋头苦读。
他对此声称:“肚子发生魔法,突然就不饿了。”
“……”
宋疏捏拳,气得想笑。
想问的问题也不问了,饭也自己吃。他倒要看看,老槐树妖这口气到底能憋到几时!
整整一个下午,一人一妖连个哼字都没说过。一个在店里,一个在茶棚,王不见王。
这样的反常早被人发现。
“你跟那尊神吵架啦?”
这个称呼宋疏偶尔在弹幕上见过,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正好问出这个疑问。
女孩闻言哈哈大笑:“他在直播间自己说的啊。”她清清嗓子,学着妖的神态骄傲道,“我是他的神。”
竟然还偷偷在直播间说过?
宋疏眼睛都瞪圆了,耳尖瞬间被刷红。
旁边的直播开着播放店内日常,听见这件事,平静的弹幕忽然爆发,刷了满屏的哈哈哈。
[宋宋竟然才知道这件事吗?]
[哈哈哈哈,宋宋的脸色笑死我了。]
眼看人没劝好,还可能火上浇油,女孩连忙摆手:“我们都是开玩笑的,别当真。央酒一看就傻乎乎的,和他置什么气?”
“气大伤身。”她语重心长。
宋疏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看向弹幕,琥珀眸微眯:“我知道你们肯定有剪辑,把他出现的片段全都交出来。”
虽然央酒的脸只在直播间一闪而过过几次,但颜值的力量终究是强大的,他还有不少支持者。
宋疏拿到的合集播放量很高,视频标题也很中肯。
[神:好看吗?脑子换的。]
按开播放键,青年双手托脸,面无表情地看了起来。
由于央酒根本没怎么出过镜,视频大多是时间都是黑屏,响着他们无意间流露的对话。
吃什么,喝什么,无聊地呼唤。
大多是琐碎事情。
这视频也不愧是粉丝推荐的最强合集,甚至连央酒在旁边吃薯片的声音都收录进来。
这样的声音几乎占据进度条的三分之二,大部分跳转时还会出现这样的字迹。
[他就在宋宋对面吃了一上午,篇幅原因后续省略,推荐前往3月11号的录屏。]
[没错,汽水喝了一下午,洗手间都没跑一趟,不愧是神……]
[在宋宋旁边睡了一下午,黏皮糖,真的没正事做吗?]
确实没什么正经事。
好像是从接收记忆彻底说开的那天上午开始,只要有机会,央酒永远要想办法黏在他身边。
视频太长,宋疏将其关闭。
弹幕问:[怎么不看了?]
“都是我的亲身经历,看两眼就想起来了,不用看。”宋疏轻道。
傍晚送走客人,准时闭店。
西北风有由四级转向五级的趋势,浓烈的风吹乱乌黑短发。青年拢住羽绒服,再次敲响茶棚里的桌面。
“晚上也不吃?”
妖乌瞳闪动,假装勉强道:“你实在想我陪你,就一点点吧。”
宋疏笑着轻切一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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