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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南叙的想法很简单,她不想让谢明瑜在她之上,谢明瑜升官了,那她的身份也要跟着水涨船高,县主乡主什么的她就不想了,但其他封号还是可以想一想的。

    身上有了封号,她就不再是白身,日后见了谢明瑜,就无需弯腰低头甚至下跪了。

    这样的日子单是想就让人很期待,只是她现在是满腹委屈的受害者,要酸涩,要无奈,要拿出谢明瑜对外人解释他们之间关系时的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感,期待那种暴露野心的情绪,是万万不能有的,于是她手指搅着帕子,目光探向一旁的赵迟暄。

    ————受了委屈的小孩,天生便会寻求长辈们的庇佑,而她就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孩。

    只是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此时的赵迟暄也正瞧着她,往日没什么情绪的眸子里彼时蕴着别样情绪,凌厉眉梢轻挑着,对上这样的眼睛,她便莫名心虚,赵迟暄不养土,不结党,虽战功赫赫,但对于功名利禄却甚少放在心上,然而她却是汲汲营营热衷名利的,完全与赵迟暄的喜好相左。

    可她就是喜欢功名利禄,金银财宝,封地赏赐,只要进了她的口袋,那便是她的东西,旁人再想要,那却是不能的,而不是感情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说消逝便消逝,说收回便收回。

    她自小便更喜欢能抓在手里的东西,她觉得只有那样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可她喜欢的,赵迟暄却不喜欢,这种差异让她有些无奈,但她却不想改变。————她真的很喜欢金银钱财这些俗物。

    南叙低头搅弄着帕子,没再瞧赵迟暄,她的模样落在李公公眼里,那便是十足的委屈,比被赵迟暄废了手的谢明瑜更委屈百倍的委屈。

    尤其是这种委屈被一旁的赵迟暄看在眼底,那便是圣人的疏忽,须知赵迟暄功勋卓越,却至今不过是享两千户的阙阳侯,功高震主,难免会引起圣人忌惮,压一压他的封赏,也在情理之中,可压他的封赏也就罢了,连他府上唯一的女眷都是白身,这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哎呦呦,叙姑娘您可千万别多心,您是阙阳侯的外甥女,谁见了您不得给您三分薄面?”

    李公公忙不迭解释,“那些乡主县主瞧着光鲜,可哪里及得上您呢?若给她们选择的机会,只怕她们情愿舍了封号来换一个阙阳侯的舅舅。”

    “公公又在哄我。”南叙蹙眉,不信。

    “咱家怎会哄姑娘”

    李公公的这句话诚恳得很,“叙姑娘大可出去打听打听,洛京的贵女们哪个不羡慕姑娘有阙阳侯这样的好舅舅”

    别说那些贵女们了,连他都想要个赵迟暄这样的舅舅,要是有赵迟暄这样亲人做靠山,他怎会挨了一刀去宫里

    别看他现在是内务府总管,瞧着风光无限颇受天子信任的,可说破天他也只是个给圣人跑腿做事的奴才,哪日若是失了宠,他的骨头渣子都能被人嚼了去,哪有背靠大树好乘凉来得畅快?

    李公公无比羡慕南叙。

    这话南叙信。

    似赵迟暄这样的舅舅,委实打着灯笼也难找,若是不然,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她根本不可能与谢明瑜和离。

    这个世道的女人艰难得很,多的是嫁妆被吃干抹净连性命都一并丢了的可怜女子,她之所以能与谢明瑜成功和离,其真正原因是她有个好舅舅。

    所以她才会有底气与李公公讨价还价,借着这个机会讨要封号封赏。

    “公公果然是宫里出来的人,没道理的话也能被您说出花来。”

    李公公不肯松口,南叙便以退为进,“好啦,我说不过您,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民女罢了,心有不甘又能怎样呢?”

    ”还不是一样要对自己讨厌的人尊上一声大人,心不甘情不愿也要拜倒在地?”南叙幽幽叹气。

    这话说得委屈又无奈,赵迟暄微微侧目,少女并非内敛温婉的大家闺秀,十六七的年龄,尚未学会完美掩饰自己的情绪,眉眼低垂着,看似可怜巴巴,可眼睛却是极亮的,藏在鸦翼般漆黑的眼睑里,像是明珠隐于夜,纵夜色如墨,她却流光溢彩。

    赵迟暄手指转着茶盏,眉梢微不可查动了一下。

    而南叙口中的小人,自然也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但与赵迟暄的悠然自在相比,谢明瑜显然在忍耐着,可南叙一字一句都在扎他的心,让他难以维系面上的温润谦和,而南叙的目光,也从未落在他身上,自始至终,她都不曾看他一眼。

    谢明瑜平缓的呼吸变得艰难,“叙儿,你知道我不会如此行事。”

    “打住。”

    亲密的称呼让南叙不舒服极了,“我可不是什么叙儿,我有名有姓,你也不必如此称呼我。”

    谢明瑜被噎得一窒。

    南叙的目的是讨要封赏,才不是与谢明瑜纠缠不清,让谢明瑜在她那碰了个冷钉子后,她便把目光看向李公公,“李公公,您说呢”

    李公公巴不得南叙与谢明瑜掰扯私人恩怨,最好是两人不死不休,这样倒省得他难做,哪曾想,南叙的思路激情清晰,一句话打发谢明瑜,又来询问他的态度,偏谢明瑜似乎被她的话伤到了,抿着嘴巴不再开口,话题又转到他这,他顿时头大如斗,“咱家哪里在哄姑娘咱家字字句句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才不信。”

    南叙把脸扭在一边,“舅舅,你信吗”

    赵迟暄眉梢轻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阿叙委屈了。”

    动作亲昵又亲密。

    李公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赵迟暄话虽是在对南叙说,可赵迟暄的眼却是在看他,迎着男人凌冽眉眼,任谁心里都会发慌,更何况,圣人无论是待赵迟暄,还是待南叙,都是有所亏欠甚至凉薄的。

    皇帝压赵迟暄的官职尚能说一句功高盖主的顾忌,可若连一个对皇权根本够不上威胁的女子也要苛待,那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古往今来,当朝臣的官职封到封无可封时,圣人们都会封赏他们府上女眷以示恩宠,相比于前朝圣人,如今的圣人在这件事情上显然做得不够好。

    ”侯爷真真疼姑娘,姑娘长于锦绣,金奴玉婢娇养万分,侯爷却还觉得姑娘委屈,真真是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了。”

    李公公连忙恭维。

    赵迟暄揉南叙的动作微微一顿,蕴着浅笑的桃花眼瞬间眯了起来,“再生父母”

    征战沙场的人自带嗜血煞气,平时敛着不显,可若那双眼睛危险眯起,李公公不免吓了一跳。

    怪事,他的话明明没有说错。

    南叙自幼没了父母,是赵迟暄把她养大,给了她安身立命的家,这等恩情,不是再生父母又是什么

    可对上赵迟暄的那双眼睛,李公公的声音不由得越来越低,直至低到叫人听不见,“是啊,再……再生父母。”

    赵迟暄眸色无端幽深。

    他的手从南叙发间收回,微曲着搁在石桌上,看着南叙的眼笑问,“阿叙心里也是这般想的?”

    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的手指已捻在一起。————那是习武之人在紧张时才会有的极细微动作。

    但谢明瑜却注意到了。

    他瞧着赵迟暄不自然的手,眉间郁气散了大半,石桌上的茶水早已放凉,可他还是满饮杯中残茶,隐隐期待着南叙后面的话。

    ——对于赵迟暄来讲,那些看似亲厚的话却是诛心之语。

    南叙并没有注意到赵迟暄的小动作,赵迟暄问话,她便准备回答,然而就在这时,谢明瑜饮茶的动作却让她意外,毕竟是自己深爱过的男人,她知道他的动作代表着什么,幸灾乐祸,又或者,落井下石。

    可,他有什么值得幸灾乐祸的?

    难不成是因为承认舅舅的确是她的再生父母是另一种形式的阴阳怪气舅舅年龄大?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舅舅只大她八/九岁,如今不过二十六岁,对于男人来讲正是风华正茂建功立业的好年纪,哪里就值得谢明瑜阴阳怪气了

    谢明瑜倒是年轻,今年二十有一,可这有甚夸赞的?

    舅舅似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杀得戎狄望风而降了,他呢?做了圣人的棋子才得以升官,如何能与舅舅相较

    南叙心里瞧不上谢明瑜的行径,原本要说的话在肚子里打了转,再开口已换了一番说辞,“舅舅待我自然是极亲厚的,对我来讲,舅舅是我的天,可再生父母,却是谈不上。”

    “舅舅这般年轻,如何担得起父母这般厚重的称呼”

    “在我心里,舅舅只是一个比我大上几岁的同龄人罢了。”南叙冷眼瞧着谢明瑜,故意把字咬得格外重。

    谢明瑜变了脸色。

    赵迟暄曲起的手指瞬间张开。

    谢明瑜的脸色落在南叙眼里,南叙更加确定自己心里的想法。

    哼,谢明瑜果然在讥讽舅舅年龄大。

    还好,她反应足够快,不曾让他得逞,若不然,她事后反应过来心里能伛死。

    三人的反应让李公看得一头雾水,但不管怎样,拍马屁是没错的,“阙阳侯自然是年轻的,少年成名,威震海内,虽是叙姑娘的舅舅,可却极为年轻,若不说侯爷的身份,只与叙姑娘结伴同行,旁人见了只怕会觉得侯爷是姑娘的兄长。”

    “咳咳”

    谢明瑜剧烈咳嗽起来。——噎的。

    南叙顿时心情大好。

    赵迟暄扫了一眼谢明瑜,笑了,“本候当真这般年轻?”

    这话不像是赵迟暄能问出来的,南叙有些意外。

    “那当然了。”

    怕赵迟暄记挂他之前的敲打试探,赵迟暄稍有好脸色,李公公便顺竿往上爬,“侯爷丰神俊朗,渊淳岳峙,怎当不起叙姑娘的兄长”

    ”侯爷莫嫌咱家造次,侯爷去岁携叙姑娘进宫朝贺时,真具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吉祥话说惯了,李公公有些嘴瓢,”金童玉女似的,任谁见了都要赞上一句好一对璧人。”

    “咳咳”

    这次是南叙被呛到,她一边咳嗽着,一边骂李公公信口雌黄,“李公公,你瞎说什么呢?”

    ”我跟舅舅怎么可能是一对璧人”

    然而下一个瞬间,她却看到往日甚少说笑的赵迟暄此时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桃花眼没了冷色,便变得波光潋滟,映着垂垂而坠夕阳,那双眼睛正瞧着她。

    没由来的,南叙心里打了个突。

    这感觉,好生熟悉。

    ————如被猎手盯上的兽,她根本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