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永恒的归宿
“爱丽丝,他只是一个平民!”约翰皱着眉头。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告诉他我们的真实身份,只是请他帮个忙。有他在,所有事情都会容易很多。”爱丽丝说。
“可是我们真的能信任他吗?”
“他是我见过最正直、最高尚的人,”爱丽丝强调,“你在担心什么?就算他依然为政府做事,他也是我们的盟友。”
“我惊叹于你对他的盲信!”约翰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你们曾经有故事,是吧?我看得出来!”
“……哦?所以这又变成私人问题了,是么?”
“卡!”沃德利导演喊道。两位剑拔弩张的演员放松下来,相视一笑。
片场里的灯光变亮,阿尔·帕西诺和伊丽莎白·阿什利走出了布景,回到了现实。
“要吃甜甜圈吗?”威廉冲他们举起手里的点心盒。他的嘴里叼着一个巧克力口味的,巧克力酱粘在了他的嘴角。
“谢谢。”阿什利和帕西诺各拿了一个甜甜圈,又去取了咖啡。他们顺势坐在威廉身边。
即使没有威廉的戏份,他也会搬个椅子在一旁看着电影拍摄。
帕西诺曾经提出过疑问:“我以为你很忙?”
“没人能比不巡演的歌手更清闲。”威廉说。
威廉待在片场,人又随和大方,很快两位主演就与他消除了隔阂,三个人渐渐熟悉起来,成了一个聊天八卦的小团体。
“阿尔,你刚才演得真好,那种愤怒的感情像是真的一样。”阿什利说。
帕西诺承认:“当时我想起了威廉之前在那场戏里的样子。”
“所以你代入角色,吃醋了?”阿什利笑。
“那倒没有。”帕西诺耸肩,“只是我对那种西装革履的漂亮小子的仇恨是与生俱来的。”
威廉和阿什利一起大笑。
“你们在聊什么呢?”明娜的头探过来,“如果有空的话,让我们来排练下一场戏怎么样?”
“好啊。”“同意。”“没问题。”那场戏正好是他们三个人共同参演。
明娜搬了一把椅子坐过来,虽然她是副导演,但她和演员们的关系很密切,这种剧本排练的工作一直由她负责。
他们在膝盖上摊开剧本,明娜说:“放轻松,不用刻意表演,我于烟与否们只是过一遍台词。”
他们开始阅读剧本,这是电影中非常重要的一幕。男女主人公的任务处处碰壁,男主对亚历克斯产生了怀疑。他使出一计,来测试亚历克斯的立场,最终揭开了他身为苏联特工的真实身份。
“我就知道!”帕西诺念白,“你一直心怀鬼胎!”
“亚历克斯?不,这怎么可能?”阿什利念着,“你没有道理背叛,为什么……”
“背叛?我没有背叛。”威廉读台词。
“你难道不是在为苏联做事?”
“这倒没错,可这是背叛吗?我本来就没有忠实于大英帝国。”
“你是二战英雄,世袭的勋爵,那是你的祖国,你出生的地方。”
“而那里充斥着罪恶与不公,还有所有你能想象到的帝国主义顽疾。”
“……这就是你成为苏联间谍的理由?”
“他们向我许诺一个平等自由,没有压迫的新世界。”
“等等。”威廉打断了排练,他感到困惑,“亚历克斯真的是因为这个理由成为了苏联的间谍?他这个角色的终极愿望是世界和平?”
“你怎么想呢?”明娜反问。
“我不知道,”威廉说,“这听起来有点太高尚了……”
“可是威廉,我以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啊,难道不是你最先提出了‘爱与和平’?”阿什利插话。
威廉陷入了沉思。在他思考的过程中,没有任何人打扰他。
他最终艰难地承认:“不,我和亚历克斯一样,我们都不是那么高尚的人。我们做出的利他的行为中,依旧蕴藏着利己的目的。”
明娜轻声引导他:“那你再想一想,亚历克斯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他人生的目标是什么?他为什么而活?”
“……归宿。”
“嗯?”
威廉终于想明白了:“亚历克斯一直在寻找一个归宿。”
“他从来没有认同过他与生俱来的贵族身份。母亲的漠视,父亲的暴力,虚伪的人群,腐朽没落的礼节……”
这些背景故事剧本里可没有,帕西诺向明娜使眼色。明娜摇摇头,让他不要打断威廉。
“他只是在寻找一个归宿,只不过曾经那个归宿是爱丽丝,后来那个归宿变成了‘伟大的理想’。”
“但事实上,他渐渐意识到苏联也并非真正的乌托邦,那些理想如同空中楼阁……正在这时,男女主人公出现了,他们在共患难中感情升温,我一开始的感情是……”
威廉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开始用“我”来替换“他”。
“我嫉妒他们,嫉妒他们能够在对方身上找到归宿,所以我产生破坏的念头,我追捕他们,并不出于身份和立场,而是嫉妒和向往……”
“嗯,”明娜称赞,“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故事。那么你得出结论了吗?为什么你最后会放走约翰和爱丽丝?”
“我不知道。”威廉诚实地说。
“亚历克斯还没有走到那里,这个答案只有亚历克斯走到那一幕,我的手指搭在扳机上时才会知道。”
明娜拍了拍威廉的肩:“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自那次对角色的剖析后,威廉的表演越发渐入佳境。
如果说,他之前的表演中,还有一些模仿借用的痕迹。
那么在他为亚历克斯确立了“寻找归宿”的核心目标后,这个角色仿佛从虚空踏入了实地,威廉在演绎时,仿佛真的被一名叫作亚历克斯的苏联间谍灵魂附体。
他的一举一动都富有说服力,没人会认为他的表演脱离了角色。因为他就是亚历克斯本身,无论他做什么,都是角色合理的行动。
在他的带动下,其他演员也开始产生危机感。尤其是当时在场的两个看着威廉“开窍”的主演,他们也卯着劲钻研剧本,分析自己的角色。
在这样的良性竞争下,剧组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巨变。
第二个觉醒的是身为男主角的阿尔·帕西诺。那一天他的角色约翰突然在戏中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导演没有喊卡,所以他信心十足地演了下去。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在他撬门锁时,下意识地向着女主角抛了个媚眼。那模样可爱又迷人,女主角被这并不存在于剧本上的一幕煞到了,那一瞬间的心动被镜头记录,是绝对无法靠演技演出的真实。
拍摄结束后,帕西诺解释了他的改变:“约翰是个意大利裔美国人,说不定出身贫寒,混过街头。即使现在成为了CIA特工,恐怕也不会那么守规矩。”
“即使面对女主角,一开始他也不会坦诚相待,只有当两人的心越来越近,他才会放下伪装,展现出真实的自己。”
“而爱丽丝爱上的就是他的这一面。”阿什利在一旁插嘴。
“听起来非常合理,”明娜点点头,“那就按照你的想法来吧,我们试试看会发生什么。”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如同魔法。这三个主要演员把他们的角色全都演活了。就连没什么发挥余地的女主角,阿什利都让她的表演在细节上更加具有质感。
主演三人依次的爆发,给这部电影注入了独特的气质。沃德利对此激动不已:“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
在电影拍摄到一半的时候,编剧来剧组探班。
看到这些演员的表演,他默然了,这已经完全偏离了他对剧本的设想。
“一个会说脏话,小混混似的男主角?”
“一个有着战争创伤的女主角?”
“还有,一个玩世不恭的英国贵族间谍?”
“没有人在扮演角色,他们只是在演自己。”编剧总结。
沃德利有点紧张:“我可以跟他们谈谈。”
“不,不用。”编剧摇头,“他们演得很好。”
他甚至道谢:“我没想到这个剧本能拍出这种效果。谢谢你们,是你们共同的努力丰满了这个故事。”
后来制片人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那时电影正在拍摄最后一幕。
历尽千难万险,约翰与爱丽丝终于逃离了敌方的掌控,他们在黑暗中奔跑,只要跨过东德与西德的边界,他们就安全了。
爱丽丝率先越过了铁轨,然而一辆火车恰好驶来,将两人分开。
“爱丽丝,你先走!我稍后就跟上!”约翰喊。
他的声音消弭在火车的动荡之中,车窗的灯光在他的脸上打下斑驳的影子。
镜头拉到远景,两个身影出现在取景框中。
远处的高楼上,东德的狙击手严阵以待,亚历克斯站在他的身边,手里拿着望远镜,正在眺望约翰和爱丽丝的方向。
“目标停止移动。”亚历克斯说。
“再次确认,目标为男性,身着黑色上衣,黑色长裤,在两点钟方向,无障碍遮挡。”
“收到。”
“目标与我们的位置相距500米左右,风从西面来,风速5米每秒。”
“收到。”
“狙击环境安全,无不相干人员干扰。”
“收到,目标已锁定,准备就绪。”
“倒计时开始。”
“三、二、一——”
空镜头,枪声响起。
画面回到爱丽丝这边,火车终于驶走,约翰出现在她的面前,依然活蹦乱跳。他飞快地跑过来,抓住爱丽丝的手。
两人之间仿佛有着千言万语,却不是说的时候,他们紧紧抓着对方的手,向着自由与幸福的未来奔去。
镜头又回到了那个阴暗的天台角落,亚历克斯手中拿着一把枪,枪口的硝烟还未散去。
那一声枪响终于有了着落,狙击手面朝下,静静倒在地上,他的头上有一个弹孔。
亚历克斯紧紧抿着嘴唇,手非常稳,一点都没有抖。
镜头渐渐拉进,给了他的脸一张超近景特写。没有虚伪的笑容,也没有玩世不恭的伪装,那张脸在此时一片空白,像是刚刚出厂的机器人一样。几秒后,他的脸抽动了一下。
“卡!”
沃德利十分兴奋。
“等我剪辑的时候,我就在他脸上的肌肉走势刚刚变动的那一刻让电影结束。”他滔滔不绝,甚至忘记了一旁的制片人。
直到制片人主动打断了他:“我不得不说,这非常令我印象深刻。”
沃德利这才想起来剧组的衣食父母:“您觉得我们的演员表现得怎么样?”
“非常棒,一开始我看到你们的拍摄计划还觉得有些铺张,不过现在我理解了。”
这一幕他们架设了好几台摄像机,一气呵成地拍摄完毕。实际上他们完全可以通过剪辑将两个场景处理到同一时空,但是明娜坚持必须同时拍:“只有看到约翰和爱丽丝真正在逃跑的场景,威廉才能让亚历克斯做出他的选择。”
事实也证明了这种做法的正确。威廉在这一幕贡献出了本部电影中最精湛的演技。
“我想象过最后一幕,亚历克斯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制片人说,“也许是仇恨,也许是释然,也许是悲伤。但是我觉得现在这个亚历克斯是最好的。”
“没有那么戏剧化,但是他像是活过来了,就像一个真正的人。”
“真正的人在背叛自己的组织的时候,其实没有余力感受其他。那一刻他的头脑应该是一片空白的。”
他赞叹道:“沃德利导演,一开始听说让摇滚明星来客串这个重要角色,我还挺担心,没想到他这么会演戏。”
他甚至上前和威廉热情地握手,交换了名片,表示以后有什么项目一定会考虑他。
威廉一脸懵地握着名片,这种世俗的寒暄把他从角色中拉回了现实。
他询问明娜:“他说的项目……大概不是音乐方面的吧?”
“当然是电影方面的,他是电影制片人。”
“哦,”威廉拿着名片看了又看,“所以我真的演得这么好?居然有人想让我继续演戏?”
他走进休息室,仰头让化妆师帮他卸妆。
明娜跟着他:“你确实有表演的天赋,如果想要转行做演员,我打赌你至少要比猫王成功。”
威廉正在换掉戏服,他的双脚在幕帘下闪过,当他再次出现在明娜眼前,已经变回那个摇滚明星。
明娜对他说:“重要的是,你喜欢演戏吗?”
威廉挠了挠头:“我喜欢演戏,表演能让我在有限的时间中探索无限的人生。亚历克斯……我觉得他的一部分正在我的心里活着。”
明娜眼睛很亮:“有意思,请继续说。”
威廉就任由自己的思路自由发散:“我发现了恐惧。在亚历克斯下令杀死约翰和爱丽丝的那一刻,他恐惧的不是杀人本身,而是自己的死亡。从同类的死亡中,他感同身受。”
“亦或者他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威廉停顿了一下,“死后的归宿。死亡究竟是永恒,还是虚无?”
“你是在说亚历克斯,还是在说你自己?”明娜突然问。
威廉叹息:“你猜得没错,和亚历克斯一样,我想要的只是一个永恒的归宿。”
明娜又将话题绕回电影上:“可是那毕竟不是亚历克斯的死,也不是爱丽丝的死,而是亚历克斯的仇人约翰的死,为什么你最终放过了他?”
面对这个问题,威廉做了最长时间的思考。毕竟人的感情如此复杂,千变万化,没人能够准确追溯出某一时刻自己的真实感受。
最后他给出了回答:“因为人类是复杂的。没有那么高尚,但也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低劣。”
“在那一刻,高尚战胜了低劣,亚历克斯的人格获得了真正的升华。他没有破坏他人的归宿,而是成全了他人的幸福。以前的他也许在伪装崇高,但是那一刻的他,真的成为了他一直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哦。”明娜感叹,“你可真是浑然天成。”
“啊?”
“相信我,等我成为大导演,去给电影学院的学生做讲座时,永远都会讲你的案例,何为‘天生的演员’。”她拍拍威廉的肩。
“搞什么鬼!”威廉笑了,一下子气氛从严肃跌入了日常。
“所以你以后还演吗?对你来说好莱坞的机会永远不会少。”
威廉耸了耸肩:“不,我不打算再演戏了。”
“虽然你很喜欢?”
“是的。但是在体验过不同的人生后,我觉得果然还是我现在的人生最好了。”
“尽管会遇到瓶颈,会碰上低谷,会被灵感枯竭折磨得要生要死,巡演时日夜颠倒累得要命。”威廉喋喋不休地抱怨,但是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
“但是给我一百次选择,最终我还是会选择现在的人生。因为亚历克斯没有找到的归宿,我已经找到了。”
“是什么?”
而威廉只是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第142章 红毯
拍完电影后,威廉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英国方面其实已经放松了对青鸟的管制,BBC向他们试探着伸来了橄榄枝,邀请他们再上一次“流行之巅”。
然而青鸟乐队根本不搭理它,他们拍拍屁股,直接又开启了第二次世界巡演。
故地重游时,威廉还去特地拜访了那些故人。
在德国,威廉又去给斯图扫墓,并且探望了阿斯特丽德。她已经走出了斯图去世的阴影,正在筹划一本自己的摄影图册。
在法国,他们在报纸上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女性运动已经从地下走向台前,她们甚至创办了自己的报刊。乔尼和圣罗兰见了一面,他带去了自己品牌的手稿,并和法国一些品牌谈了合作。
西班牙这次批准了他们的演出签证。青鸟乐队去拜访蒙特罗家,发现罗莎并不在家。
“索菲亚和伊芙都去英国留学了,”蒙特罗先生看起来很憔悴,“罗莎怎么也不放心,所以就一起跟去了。”
“爸爸——”他的小儿子塞尔吉奥在疯狂尖叫。
“等等!马上来!”蒙特罗大吼。
“……对不起。”他抹了一把脸,“罗莎一不在家,一切都乱了套。”
他们最后一站去了瑞典。尼尔森还在隐居,但牧牛的艾莎已经不在那里。
“她去上学了,”尼尔森说,“她说想要学会英语,这样就能听懂你送给她的那首歌了。”
这一路上,威廉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比写出好歌更让他开心的,就是看到他关心的人都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当他们再次回到美国,威廉收到了明娜的联络:
“《铁幕风云》就要首映了,如果你没有其他安排,就赶快来洛杉矶吧!”.
玛丽坐在电影院里,她抱着爆米花桶,等待电影放映。
她的弟弟托尼在一旁嘟囔着:“我还是想看《情人节大屠杀》。”
“下次,下次。”她糊弄着,那种听名字就打打杀杀的电影有什么好看的?
突然,电影院的灯光昏暗了下来。
人们都停下了交谈,将目光集中在荧幕上。
画面一片黑暗,有身影在斑驳的光影中移动。
“你只有十天时间,一个机会。”一个冷酷的声音传来。
画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张英俊意裔的面孔。
“柏林,截获那份情报,这个任务不容有失。”
白发苍苍的老人给男主下达了任务。
然后就是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剪辑,英俊的男主角,漂亮的女主角,他们尽情打斗耍帅。
此时观众都猜到了,这其实是另一部电影的预告片。
托尼在心里暗自评估,这部电影动作戏看起来不错,上映后可以去看一看。不过显然玛丽对此并不买账,她几乎是皱着眉头在看预告。
当玛丽昏昏欲睡,正准备打一个哈欠时。
画面的快节奏突然一停。小提琴,古典乐,觥筹交错的上流宴会,一个优雅的身影站在窗边。
意识到男主女主的到来,他向镜头的方向看去,仿佛在看向观众一样。
随后,他轻轻勾起嘴唇,举起酒杯——
哈欠停在嘴边,眼角的泪花还未拭净,玛丽停下了动作。
然后下一刻,她发出了尖叫。
这不太礼貌,好在剧场里的其他人也在尖叫,托尼也一样,在看到大荧幕上那个熟悉的面孔时,他瞠目结舌,几乎不敢去认。
这名和青鸟乐队交情不错的记者在心中呐喊。
威廉,你这又是在干什么啊!
这也是所有看到这部预告片的歌迷的心声。
《铁幕风云》的宣传铺天盖地,美国、英国,乃至整个欧洲大陆,每个影院里都在播放它的预告片。最后一张被披露的海报上,威廉的高清正面图被放到最大,印在男女主角身后。那张脸家喻户晓,显然就是青鸟乐队的主唱。
好莱坞不敢相信他们居然让威廉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拍了一部电影,却没有任何狗仔曝光。
“给我去挖!这里面一定有大新闻!”
主编一声令下,记者倾巢而出。然而也许是因为类似的小制作电影在好莱坞每天都层出不穷,所以当初真的没人关注,现在也挖不出什么猛料。
没人知道为什么威廉突然偷偷跑来拍这样一部电影,许多人只能推测:“也许是因为威廉好说话,朋友请他客串他就来了吧?毕竟那个导演好像给青鸟拍过音乐短片。”
这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尤其是青鸟乐队的粉丝,他们内部互相交流着:“一定要放低期待,威廉的演技……毕竟他是外行人,不能要求太高。”
“我们到时候去支持一下电影吧。威廉演技不行,但是我们歌迷至少能帮忙带动一下票房。”
有记者想要剑走偏锋,炒点热度。
“或许是因为那个副导演明娜,不是传过她是威廉的骨肉皮?”
“威廉也是时候谈个恋爱了,听说他和女主演有感情戏,新人最容易因戏生情……”
但是电影娱记显然与摇滚乐迷之间脑回路不通,这种司空见惯的炒绯闻手法,被青鸟的歌迷喷了个狗血淋头。
也怪这些记者,居然兴冲冲跑去采访青鸟的歌迷,询问他们对威廉绯闻的看法。
然后镜头前就出现了许多令大众目瞪口呆的抽象言论。
“疯了吧,那可是威廉。”
“你愿意相信威廉会交女友,不如相信我能上天。”
“好莱坞,能听到吗?告诉你,威廉喜欢男人,望周知。”
“别费工夫了,还不如去采访一下那个小帅哥男主,他的长相和威廉同居过的男人是一个类型。”
究竟是你们有病还是我有病?
好莱坞的娱记们百思不得其解。你们摇滚圈是怎么回事,同性绯闻居然可以这么坦荡地说出来吗?让那些躲藏在柜子里的好莱坞明星情何以堪。
在好莱坞大道的辉煌灯火中,威廉走下车,扯了扯自己的领带。
他环视四周,面前是金碧辉煌的东方风格建筑,红毯从大门一路铺到街的这头,前方的广场水泥地上有许多电影明星的手印。
“咱们电影拉到新投资了?”威廉问沃德利导演。他们这部低成本的谍战电影居然能在这么漂亮的场馆办首映礼?
“你说对了,”沃德利导演喜气洋洋,“你猜我们的发行方是谁?”
“是谁?”
“是米高梅影业,他们买下了电影的全球发行权,还投入了一大笔资金负责电影的宣传和营销。”
红毯两旁的记者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人群开始骚动。
“走吧,我们不要挡着路。”
沃德利导演搀着威廉走红毯,青鸟乐队的其他成员跟在他们身后。
镁光灯灿烂如银河,晃得威廉有些睁不开眼:“没想到有这么多记者。”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威廉!我爱你!”
威廉下意识地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招手。是他的歌迷吗?他们怎么知道他会来这里?
“这都是托了你的福。”沃德利笑呵呵地说,“米高梅以你为重点进行营销,效果显著。这些记者我敢打赌有一大半都是冲你来的。”
威廉最近还真没看报纸,不知道他参演电影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无论是不是青鸟的歌迷,人们都对这名摇滚巨星出演的第一部电影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记者们一边按着快门,一边扯着嗓子提问:
“威廉!你为什么会参演这部电影?”
“你想转型电影演员吗?成为猫王第二?”
“青鸟乐队会解散吗?”
其他问题威廉都不用管,但他听不得最后那个问题。
于是他特意走过去,抓住那个记者的双手。
那记者夹着脖子,睁大眼睛,几乎有些娇羞地护着相机:“威廉?”
威廉与他对视,一字一句地说:“青鸟不会解散,只要我活着,它就会永远飞下去。”
然后他松开记者的手,回到自己队友的身边。只留下那个记者痴痴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他身边的青鸟乐迷的眼神看起来像是想把他撕了。
“嗨,好久不见,大明星。”伊丽莎白·阿什利挽着阿尔·帕西诺款款走来。
此时,那些镜头才吝啬地把一些胶卷分给了男女主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威廉才是这部电影的主角。
威廉挠了挠脸:“我是不是不应该来抢你们的风头?”
“你最好来,”阿什利说,“不然就没有这么大的排场了,你可是我们票房的希望。”
“伊丽莎白,阿尔,向你们介绍一下,他们是我的队友……”威廉替两边做介绍。
来凑热闹的青鸟乐队与两位演员友好地握手。
趴在栏杆上的歌迷伸长了脖子,觉得这一幕异常神奇。
但是更神奇的事情还在后面。
在威廉一行人即将走完红毯之时,高分贝的尖叫声让他们回头望去。
红毯的尽头,一位穿着礼服长裙的女士出现在那里。
深色的卷发,优雅的身姿,强大而端庄,整个人周身星光熠熠。
不需要名片,不需要介绍,她太有名了,只要见到那张脸,所有人都会脱口而出她的名字。
尤其是这部电影的女主角,她恰好和她同名。她内心复杂地说:
“是伊丽莎白·泰勒。”
第143章 未来之星
伊丽莎白·泰勒,伦敦出生,童星出道,五获奥斯卡提名,两度加冕影后。
人称“好莱坞头号美人”,也是人们常常与威廉同时提起的好莱坞巨星。
但是不像爱德华和梦露,威廉与她毫无交集。他们之所以总是被同时提起,主要是因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非常相似。
同样年少成名,同样最初因为漂亮的外表为人所知,还有就是,他们都有着一双紫色眼睛。
最初还有人称威廉为“性转版本的伊丽莎白·泰勒”,不过,随着威廉写出一首接一首的优秀歌曲,人们早就不再特意去提他的外表了,那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东西,他身上有太多其他东西可以讲。他就是他,也没必要扯到其他人的身上。
所以此时此刻,伊丽莎白·泰勒出现在这里,所有人都脑袋一嗡,在想这是什么情况。
沃德利低声告诉威廉:“这应该是米高梅的主意,泰勒是他们旗下的影星。”
米高梅真是营销天才,居然还能想出这么个炒作点。
世界上最美的两双眼睛的会面?
顿时,所有记者都在心中想到了这个新闻标题。
“威廉,别走,等一等!”他们喊着,“请和泰勒女士来一张合影!”
“我们先进去了,你……”沃德利看了看威廉。
“无所谓,我不在乎,”威廉停下脚步,“他们想拍就让他们拍吧。”
于是其他人率先入场,威廉在红毯的尽头等待伊丽莎白·泰勒。
那位影坛巨星在红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时不时停下来让记者拍照。
“利兹,可以和威廉一起拍一张合影吗?”记者提出他们的愿望。
泰勒转头看向停在台阶上的威廉,她微笑着点点头,快步走到威廉的身边。
威廉屏住了呼吸,近距离看她,感受到的并不是美丽,而是一种强大的能量。
“可以吗?”泰勒向威廉伸出手。威廉后知后觉地架起胳膊,好让她搭在上面。
“转向这边,看那个方向。”泰勒悄声叮嘱,手上微微用力,带着威廉在摄影机前摆出最美的角度。
也许是因为美丽总是相似的,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简直像一对姐弟,那双如出一辙的紫眼睛就是证明。
“你们看上去真登对!”有记者喊。
泰勒抿嘴一笑:“要不是我已经有了我的丈夫,说不准还真会动心呢。威廉可真是个漂亮男孩,不是吗?”
威廉瞳孔地震,当他被泰勒挽着带进剧院时,依然心绪没能平息。
“威廉?”泰勒看出了他的无措,她很惊讶这名摇滚巨星的纯情,“别在意,那只是给记者提供点素材。”
她边走,边和威廉说:“就像是时不时洒下一些稻谷,鹰隼啄食后,就不会来啄食我们的血肉。”
“我宁可主动给他们一些可供发挥的言论,也不想他们总是纠缠我真正的私生活。你不这么做吗?”
威廉摇了摇头。
“哦,那你现在明白了,这就是好莱坞。”泰勒笑着松开威廉的胳膊,威廉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放映厅。
她轻轻推了一下他的后背:“去吧,男孩。”
威廉第一次完全被另一个人牵着走,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他还心有余悸。
“名不虚传。”他感慨。
“怎么?”乔尼问,“被她迷住了?”
威廉疯狂摇头:“不,我只是认识到,好莱坞果然不是谁都能混的。”
一个个的心眼比爱德华和理查德加起来还多,他肯定玩不过,还是乖乖搞摇滚吧。
“能不能提前透露一下,你演的角色是什么样的?”趁着沃德利导演在台上讲着拍摄历程,抒发感想,乔尼跟威廉说悄悄话。
“马上你们就能看到了。”威廉拒绝剧透。
“希望比斯诺女士演得好些。”乔尼又来调侃威廉曾经的戏剧舞台经历。
“那肯定好上很多!”
光线暗了下来,他们不再闲聊,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到即将开始的电影上。
在场所有的影评人也是如此。他们聚精会神,想看看米高梅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当初这些影评人收到这份邀请函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菜鸟导演,新人意裔主角,过气女主,还有毫无表演经验的摇滚明星客串?哪怕这名摇滚巨星真的能带动一些票房,他们也觉得这电影的脸上就写着扑街二字。
可是米高梅居然如此重视,不仅大张旗鼓地进行宣传,还广发邀请函,办了一场规模宏大的首映式。
他们在搞什么?这真的能收回成本吗?
人们带着这些疑问,影片终于开始了。
20世纪50年代,二战结束,冷战开始。
就像预告片中一样,身为美国联邦特工的约翰·霍洛威,被指派了一项任务。他要前往柏林,从克格勃手中截获一条重要情报。
“霍洛威,这项工作非常危险,你能发誓不惜一切代价完成它,并对它的一切三缄其口吗?”
镜头拉近,阿尔·帕西诺的瞳孔收缩,他的右手握拳放在心脏之上:“当然,我的责任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和捍卫美利坚合众国。”
影评人微微点头,这个新人主演的演技很不错,将一个坚毅正派,有责任感的特工演出来了。对这类电影而言这种演技已经足够。
但是下一刻,镜头却转向了一片混乱的贫民窟。
约翰走在街道上,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小青年寒暄打招呼。
“你很久没回来了,是不是在哪里发财了?”他们问他。
约翰挂起漫不经心的微笑:“兄弟,我跟教堂里的老鼠一样穷!”
他来到一处破旧的平房前,推开房门,屋子里落满灰尘,电视机前的摇椅孤零零地待在哪里,曾经喜欢坐在上面的老妇人已经不在了。
“祖母。”约翰半跪在橱柜前,那里放着一张慈祥老人的照片,“我可能要离开一阵。”
他将脸贴着相框,缅怀他最后一个去世的亲人。
他本来打算离开,但在走之前,他改变了主意,折回来从相框中带走了祖母的照片。
这完完全全是反套路的,影评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不是一个仿佛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英雄人物,电影居然一上来就花时间塑造他的身世背景。
少数族裔,街头出身,却成为了联邦特工——原来这个选角并不是单纯使用了工资低的少数族裔演员。
恐怕是担心观众的耐心不够,电影很快就进入了下一幕,约翰的任务正式开始,他来到柏林,伪装成一名富商,借着商业合作为由寻找突破口。他虽然避开了克格勃的怀疑,然而他的任务并不顺利。
在这时,他遇到了女主爱丽丝,同样身为美国联邦特工,她在柏林执行另一项任务。两人在一番拉扯之后,发现他们的任务有重合之处,于是达成了初步合作。
为了接触一位重要人物,他们结伴混入一场宴会……
这就是威廉的第一次出场。
这是在预告片之外,所有人第一次在这样大的银幕上看到青鸟乐队的主唱。
爱德华面露惊讶,乔尼目瞪口呆,迈克尔一脸空白,理查德怀疑人生。
等等,屏幕上的那个人是谁啊?
好像威廉被爱德华灵魂附体了一样,吓人得很。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演技?!
其他观众并没有想那么多,他们第一时间都被那张完美又精致的脸所震住了。天啊,说他是男版的伊丽莎白·泰勒真的一点没有夸张,这是天生就该属于大荧幕的脸,不用最棒的胶片记录下来,简直就是犯罪行为。
好莱坞硬汉当道,究竟多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欧式美男子了?
青鸟的乐迷几乎不敢认了。眼前这个举手投足随性却不失优雅,一看就是贵族出身的家伙究竟是什么鬼?
他们家的威廉,不应该是天天挎着一张脸,喊着“打倒这个世界”,担任所有叛逆分子的反文化偶像冲在最前线吗?
他最讨厌那些虚头八脑的礼节,甚至不爱穿西装。他是怎么做到完美地扮演一名贵族老爷的?
影评人心中的震撼只会更大,毕竟他们更加懂得演戏这件事的专业性,那可不是什么外行人都能掺一脚的。由于威廉本来就是大家很熟悉的公众人物,所以他们甚至不能用“本色出演”来解释。
这个摇滚明星是真的有演技!短短几分钟,他就塑造了人物。他的演技没有浮在表面,更是展示出了角色丰富的层次。
当他独自站在角落,漫不经心地啜饮着香槟,当他深情的眼眸凝视着爱丽丝,仿佛那是他最重要的人……
这一切都无比有说服力,荧幕上的那个角色就像是活过来了。明明是这样知名的面孔,人们却一时间忘记了威廉的名字。
他们听到他做自我介绍:“亚历克斯·格雷厄姆。”
他叫亚历克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影评人手里拿着小本子,笔尖在纸面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他们写道:“威廉·奈廷格尔——荧幕上的未来之星。”
第144章 铁幕风云
威廉扮演的亚历克斯·格雷厄姆在刚出场的时候是一个特别讨喜的角色。
他与女主角爱丽丝曾经是战友,似乎还对她暗怀好感。尽管男女主并未对他说实话,但是他依旧十分热心地帮他们引荐任务目标,为他们的任务提供了许多便利。
他的存在平衡了那些惊险刺激的谍战剧情。每当他一出现,电影的氛围就迥然一变,变成了爱情轻喜剧。也是因为他的存在,天性别扭的男主才和女主的感情不断升温。
影评人边看便在笔记本上做记录。目前来看这部电影在平均线以上,摄影、剪辑、演技都属上乘,虽然剧情老套了一些,但是作为爆米花电影已经合格了,它在商业上也许会拿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成绩。
听听每当威廉出场时台下传来的尖叫声吧,恐怕仅靠他一个人就能撑起百万票房。
然而,电影过半后,剧情突然急转直下。
男女主的任务不知为何屡屡受挫,最终甚至掉进了事先埋伏好的陷阱。就在他们不得不束手就擒之时,脚步声传来。
“嗒,嗒,嗒。”
那是皮鞋踏在仓库地面上的声音。
镜头中出现了一双考究的手工皮鞋,然后镜头向上移,熨烫平整的西裤,双排扣西装外套,以及略显活泼的亚伯特王子结。
最终,画面中出现了亚历克斯的脸。
他收起了轻浮的笑容,下巴收紧,神情变得坚毅严肃。原来他竟然是苏联的间谍。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剧情反转惊呆了,观众震惊的表情和电影中的女主角一模一样。
面对女主对他的指控。
他说:“我本来就没忠实于大英帝国。”
“那里充斥着罪恶与不公……他们向我许诺一个平等自由,没有压迫的新世界。”
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电影一直在呈现他的面部特写。
这是多么复杂的表情啊。
没有笑意,没有狂热,他的神情堪称寂寞。
即使有人被他的话语蛊惑了一瞬,也立刻能看出他的言不由衷。或者说,他在欺骗他自己,却欺骗不了观众。
不,让他背叛的绝对不是什么理想,而是其他的东西。
影评人暗暗点头,他们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台词下的潜文本”,“演员再创作”等字样,他们确信这会是一幕能够登上学院课堂的经典镜头。
不容观众多想,电影的节奏进展很快。亚历克斯的背叛证实了男主一直以来的怀疑。
他痞痞一笑:“可惜我早就猜到你有问题,有什么大道理回军事法庭说吧!”
他打了一下响指。
可惜他想象中的援兵并未降临。
“你是在找他们吗。” 亚历克斯面无表情。
一道灯光亮起,约翰等待的后援出现在那里,他们都被五花大绑。
“你以为我会不防备你吗?”亚历克斯的神情近乎于倦怠,“鲁莽、愚蠢、粗俗无礼……你一直在拖累爱丽丝。”
“你!”约翰愤怒地想要上前,结果被亚历克斯的手下控制住。
亚历克斯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而约翰与爱丽丝则被敌方带走。
影评人连连点头,这个反转不错,它给平直的剧情带来了波动,也将情绪引向最终的高潮。
男女主身陷牢狱,处于最低谷。
此时此刻亚历克斯又出现了,他负有策反他们的任务。
他微笑着向他们讲述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告诉了他们任务背后的真相。
原来男主的老板让他截获那份情报,只是为了掩饰美国政客的一桩丑闻。
他们只是肮脏政治中的一枚棋子,而不是在捍卫正义。
男女主当然不可能被轻易策反,但是亚历克斯的话依然造成了一些动摇。
那一夜,约翰对着月光看一张照片。
“那是谁?”爱丽丝问。
“是我的祖母。”约翰将它盖在胸口,“她经常对我说,当有人欺负我时,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爱丽丝扑哧一声笑了:“听起来很威风。”
“但是她也对我说过,”约翰深沉地注视着天花板,“人的一生最终还是要为自己的幸福而活。”
爱丽丝不再说话,她趴在约翰的胸前,他们听着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面对敌方的策反,约翰与爱丽丝假意配合,实则拖延时间,最终他们与同伴里应外合,不仅从敌人手中逃脱,并且还成功完成了拦截情报的任务。
但是他们也看到了那条情报,其中蕴含的血淋淋的真相令他们不敢置信。
他们都发誓要为美利坚合众国献上一切,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去完成交予他们的任务。然而事实却证明亚历克斯说的是真的。
他们并不为正义而战,而是被人当作满足私利的炮灰。甚至他们的工作可能会导致更多无辜者的死亡。
信仰崩塌,他们最终决定逃离,不是逃回美国,也不是投靠苏联,而是逃往中立的国家,远离纷争,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他们在黑暗的街道上奔跑,只要迈过那道界线他们就安全了。
这一路非常艰险,观众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直到他们到达了那条火车轨道,一列飞驰的火车将两人隔开。
音乐声变得低沉阴森,远处的高楼上,亚历克斯·格雷厄姆再次出现。
他居高临下,脸上是冷酷的神情。谁都能看出他充满了仇恨,无论是因为立场还是感情,他都想将约翰挫骨扬灰。
狙击手就在他的身边,瞄准镜里就是约翰的身影,没有任何障碍,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观众陷入了绝望,这个死局该如何破解。没人认为亚历克斯会好心放约翰一马,他也许对爱丽丝还有些私情,但约翰是一开始就和他针锋相对的死对头。
火车在轨道上飞驰,高楼上的狙击手在与亚历克斯做最后的确认。
“目标已锁定,准备就绪。”
“倒计时开始。”
“三、二、一——”
静谧的夜晚中响起了枪声。
没有任何居民对此好奇,还有几扇窗户关掉了电灯。
观众捂住嘴。
他死了吗?他活着吗?
他们和爱丽丝一样,依然满怀希望地注视着飞驰的火车。在它离开之前,没人知道约翰的下落。
没有任何配乐,画面中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车在铁轨上行驶的声音。
这火车仿佛开了一整个世纪,最终它开走了,活生生的约翰出现在爱丽丝的面前。
他们紧紧抓着对方的手,向着自由与幸福的未来奔去。
太好了!在观影的过程中,观众已经与男女主人公深深地共情,他们当然希望他们一起活下去。但是怎么会呢?亚历克斯怎么会失手?
镜头一转,是黑洞洞的枪口,还在冒烟。
烟雾后是亚历克斯那双灰紫色的眼睛。
他的脚边躺着那名狙击手,他已经死了,头上有一个弹孔。他是在最后一刻被亚历克斯杀死的。
为什么?观众的心里出现了同一个疑问。
为什么要杀死狙击手?为什么要放过约翰?他明明有机会完成任务,也有机会手刃仇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亚历克斯安静地放下枪。
他在想什么呢?他先是背叛了英国,此刻又背叛了苏联,他这样狡猾的人,是在考虑脱身的办法吗?
没有答案。但是镜头渐渐拉近,直到近乎贴在他的脸上。
在这个距离,他的脸依然无瑕到像一个塑料假人。
无声胜有声。
所有人都看懂了。在这一刻,他什么也没有想,他的冲动先于了理智。他一直鄙视约翰的鲁莽无谋,但他作为一个人类也终究无法免俗。
也许到了现在,他才要开始思考自己的动机。
这是一个时间很长的镜头,但是所有人都屏声静气地盯着他的脸,没有人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一丝生气注入了他那如同玻璃球一样的眼睛。
多么的美啊。
像是一具空壳注入了灵魂,像是无暇之物初次降生。他脸上的肌肉开始移动,那会是什么表情,是喜悦?是愤怒?是悲伤?
就在人们即将看清的下一秒。
屏幕一黑,电影结束。
黑色的背景,白色的片尾名单,人们还停留在结局的震撼中回不过神来。
亚历克斯,亚历克斯,他们在心里不断默念这个名字。
当然,约翰和爱丽丝的塑造也很好,摆脱了特工电影脸谱化的窠臼。
但是亚历克斯这个角色实在太复杂,太有深度了。他两次背叛,两次反转,那深沉的人物弧光简直闪闪发亮,令人难以忘怀。
片尾名单正好滚动到演员表,亚历克斯·格雷厄姆的后面跟着一个尤为特殊的名字——“那个威廉”。
没有姓氏,而是用The作为前缀特指。因为在这个时代,只有这一个独一无二的威廉。
看到这个名字,人们才突然反应过来,等一等,这个亚历克斯好像是由一个摇滚明星扮演的啊!
当然了,他们后知后觉地想到,亚历克斯有着紫眼睛,不是吗?
但是在观影的过程中,除了一开始,他们居然从未想起过这件事。
这是显而易见的演技,就算观众不是专业的,他们也知道这件事唯有演技才能解释。只是所有人都想不明白,威廉究竟怎么会有这样的演技?他只是个摇滚歌手啊。
灯光亮起,沃德利导演带着主创团队走上舞台,身为主演之一的威廉也在那里,他正笑着向观众席挥手。
掌声雷动。
第145章 回归契机
“他是真的会演戏!”
《综艺》在封面上打出了如上标题。
它还在封面上使用了威廉与伊丽莎白·泰勒的合影。
照片上,俊男靓女挽着手臂,威廉神情温和,泰勒笑容灿烂,两人正在对视,那一双相似的紫色眼睛遥相呼应。
这张照片真是太唯美了,即使是泰勒的影迷都忍不住买一本收藏,更不用说威廉的歌迷。
他们爱不释手地欣赏了好一会封面,然后才翻开了封面故事。
“昨夜,威廉·奈廷格尔与伊丽莎白·泰勒亮相《铁幕风云》首映礼现场,本世纪的两位顶尖美人终于同框,留下一张经典合影。”
这话说得真有水平,知情人知道他们是在红毯上偶遇,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一起去的首映礼现场。
它的诡计成功了,威廉和泰勒的粉丝简直疑惑到薅秃了头。他家偶像是怎么和对方认识的?甚至已经是可以一起走红毯的关系?
“女主角的扮演者伊丽莎白·阿什利和男主角的扮演者阿尔·帕西诺一起走红毯,于是威廉只能去找另一个伊丽莎白——假如你看了电影,就知道我在说什么。”
文章还联动了一下电影剧情中的三角恋情。
它还调侃道:“不知道为什么,威廉似乎与名为‘伊丽莎白’的年长女性格外有缘分。”
爱德华读到这里,捂住了脸:“上帝啊,他们难道在暗示……”
毕竟威廉认识的那个最有名的伊丽莎白,其实是大不列颠的女王陛下。
乔尼摇头:“没办法,他们是美国人,爱怎么写就怎么写,王室又管不着。”
好在这毕竟是权威刊物,在讲完八卦后,它回到了正经的影评。
“《铁幕风云》是一部令人惊喜的电影,即使你不认识这位客串的摇滚明星,也可以走进影院,享受一个有趣的故事。”
“但是如果你是威廉的歌迷,这恐怕是你不得不看的一部电影。也许有人担心这位跨界演员会破坏电影的整体呈现——威廉用精湛的演技证明,这样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他不仅没有成为整部电影的败笔,反而成为了这部电影的点睛之笔。”
“他所扮演的亚历克斯·格雷厄姆,是近年来类型电影中最复杂的反派角色之一,威廉不仅将他的每一个面向都演绎得淋漓尽致,甚至还让这个人物在最终发生了‘蜕变’。笔者不愿剧透,但我得说,那是一段足以载入影史的经典演绎。”
“据说威廉在学生时代曾是戏剧社的成员,但是专业人士一看便知,他的演技绝非英式戏剧那样‘外放’。他的身上没有英国演员特有的矫揉造作,而更像是好莱坞土生土长的成果。”
“但是他确实从未有过电影表演经历,谁也说不清,为什么一个摇滚歌手会有这样的演技。”
“合格的演员能够忠实呈现导演所需的角色。优秀的演员能够超越导演的要求,用自己的演技塑造角色。而只有那些极少数的表演天才,他们能够与自己的角色融为一体,为角色注入真正的灵魂。”
“而分明只是人生中的第一部电影,威廉却已经迈入了那个最伟大的行列。”
“这恐怕只能用天分来解释,也许人们公认的音乐天才同样也是一名表演天才。”
乔尼放下杂志:“哇,小威尔,《综艺》对你的评价居然这么高!”
威廉正躺在沙发上晒太阳,他昏昏欲睡,从喉咙里发出声响:“你看一眼作者的名字,是不是叫科林。”
乔尼翻了一下:“确实。”
威廉摇摇头,笑了一声:“我的这些老朋友啊,有时候就是喜欢过度吹嘘……”
《铁幕疑云》本来应该像其他那些优秀的类型电影一样,引发一阵讨论热潮,赚取几倍于成本的票房,然后影响渐渐淡去,也许在各大颁奖季斩获一些奖项,仅此而已。
然而,电影首映后不久,美莱村惨案被披露。一系列清晰的照片证实,美军居然在北越美莱村屠杀了许多无辜平民,其中包括妇女和儿童。
这样丧尽天良的行径令全美骇然。
不知是谁,最先开始用《铁幕风云》做比喻。
“我们就像是约翰和爱丽丝,突然发现自己听到的宣传全是虚假的。我们在打一场非正义的战争,所作所为都是帮凶行为。”
本来在电影刚上映的时候,还有些爱国人士不满《铁幕风云》中传达的价值观,他们认为男女主角是美国的叛徒。
这时他们都不吭声了,被曝光的残酷真相让他们失去了底气。
有人评论道:“《铁幕风云》是一部反战电影,被包装在谍战电影外衣下的,是残酷而深刻内核。忠诚与正义,此时变成了每个人都要思考的问题。”
本已下降的票房曲线再次攀升,迷茫的大众纷纷走进影院,想要从电影中得到启发。
他们对电影中的角色感同身受,无论是约翰、爱丽丝还是亚历克斯,在动荡的思潮下,每个人都能在他们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但是约翰和爱丽丝可以逃跑,美国民众无处可逃。
最终,他们做出了选择。人群涌向华盛顿,那人群中有有抗议人士,有民谣歌手,有艺术家,还有无数普通的民众。
那些曾经在文化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青年中颠来倒去的风向,古巴导弹危机,“我有一个梦想”,阴谋与刺杀,摇滚乐,垮掉派,嬉皮士,反文化……一切积聚在一起,在此刻爆发出了一股可怕的社会力量。
美国爆发了浩浩荡荡的“反越战大游行”。人民要求停战,要求和平,《我们在一起》再次被唱响,《铁幕风云》的剧照被人们高高举起。
……
“美国已经不安全了,”理查德合上了报纸,“我们要尽早离开。”
他心里隐隐在担忧,动荡如果一直持续下去,威廉肯定会受到波及——人们会期待他能站出来做些什么。
威廉本来是不会走的,但是他接到了一通电话。
这通电话来自英国伦敦,电话那头的人为了联系上威廉,辗转通过保罗·麦卡特尼联系上了回声唱片,得知了威廉目前的联络方式。
而威廉刚刚拿起听筒,那头的女人就哭了。
“等等,先冷静一下,嘘,”他轻声安抚,“发生了什么,辛西娅?”
“是约翰!约翰他!……”
辛西娅·列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她颠来倒去的控诉声中,威廉终于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辛西娅在和列侬结婚后,就安心在家中做一名主妇,忍受着丈夫整日不在家,以及他身上来来往往绯闻不断。
但是以前的那些只是传闻,辛西娅依旧可以自我欺骗。然而这次是她亲眼所见。
“我去希腊度假,但是我提前回家了,结果,结果,”尽管不是她的错,她依然羞愧到难以启齿,“我看到约翰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她的身上穿着我的睡衣……!”
“噢,小辛!”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彻底慌了,但是他们两个看起来非常坦荡,好像我才是做错事的那个,所以我逃跑了。我该怎么办,威廉,我该怎么办……”辛西娅又开始哭了。
发生这种事后,辛西娅才发现她社交圈的狭窄。她完全作为列侬的夫人活着,认识的朋友全是列侬的朋友。左思右想,她觉得其中恐怕只有威廉愿意帮助她。
“小辛,别害怕,”威廉安抚她,“你现在在哪里,有地方去吗?”
“我现在在父母家,可是……”
“我知道了。”威廉的声音非常镇定,好似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这让辛西娅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听我的,你先在父母家里好好待着,别胡思乱想,我会帮你的。朱利安现在怎么样?好的,照顾好他,我很快就回国。”
与他平静的声音不符,威廉的手指已经把电话线扭成了麻花。当他放下电话听筒,每个人都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暴怒。
他向在场的所有人高声宣布:“我现在要立刻、马上回国。我要去狠狠地踢约翰·列侬的屁股!”.
威廉出现在希思罗机场。
英国记者夹道欢迎,他们勉力伸长胳膊,将话筒向前递。
“威廉,促成青鸟回国的契机是什么?与美国目前的紧张局势有关吗?”
“NME授予《紫》年度最佳专辑奖项,你们是回来领奖的吗?”
“听说你们之前一直被软性封杀,是真的吗?”
“你是在用出演《铁幕疑云》表达对英国政府的不满吗?”
“青鸟乐队目前的巡演计划……”
“乐队的新专辑……”
威廉昂首阔步走在廊桥上,他穿黑色长皮衣,戴黑色chocker,双手插兜,面无表情,脸上还架着一副黑色墨镜,酷得要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据说未来某一天詹姆斯·卡梅隆正巧看到了他的这张照片,然后拍出了经典的《终结者》。
威廉在舞台上有时是这种冷峻的风格,然而在台下他其实还挺随和,有些记者和他混个脸熟后还能互相打个招呼。所以看到威廉这副模样,所有记者都意识到,有什么大新闻发生了。
既然威廉一言不发,他们只好跟着他疯狂拍照,有好事者问:“威廉,你怎么看起来像是要去杀人?”
威廉沉声说:“没错,我确实要去杀人。”
记者大笑,有人喊:“要去杀谁?”
威廉已经走到了停车场,青鸟的其他成员上车离开,而威廉则单独停在了另一辆车前。
他转过身:“说起来,你们提醒了我。”
他扫视着眼前这群全伦敦消息最灵通的人士:“我想问你们一件事——约翰·列侬现在在哪?”
第146章 大厦将倾
当威廉找到约翰·列侬的时候,他正和小野洋子一起,在老维克剧院看舞台剧。
威廉戴着墨镜,穿着一身黑衣,带着身后乌泱泱的记者,就这样闯入了剧院。剧院的保安认识他的脸,不敢阻拦。剧院经理第一时间迎过来:“您的到来真是令剧场蓬荜生辉,但是剧目已经开场,您可以提前购买明天的演出门票……”
“不用了,我不是来看戏剧的。”
威廉推开剧场的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前排最中央的约翰·列侬:“这不是正好在中场休息时间?我进去找个人,马上就出来。”
说完这话,他就走进了剧场。记者们紧跟不舍,声势浩大,观众纷纷回头看,只见威廉一步一步踏着台阶走下来,一脸冷漠,身后的闪光灯铺成了一条银河。
场内的记者眼睛一亮,满怀期待地打开了相机。他们本以为约翰和洋子之间的不伦恋情就是今天的最大收获,没想到威廉居然也出现在了这里,这出剧目可比舞台上的精彩多了。
约翰正和洋子卿卿我我,人群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迟钝如他也感到不对。他回头看去,正看到自己的老朋友向他走来。
“噢,威廉,好久不见!”他惊喜地笑了,站起来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对方,“没想到你也来看舞台剧,你觉得……”
不等他的话说完,威廉就对他的俊脸报之以一记老拳。那一刻闪光灯亮如白昼,附近的观众发出惊呼,他们捂着嘴,眼睛亮亮的,充满了近距离吃瓜的热情。
威廉不擅长打架,但是毕竟列侬毫无防备,所以他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列侬捂着自己的脸,不敢置信:“你干什么?!”
洋子站起身,将列侬护在身后:“有什么事好好说,没必要使用暴力吧?”
威廉没有看洋子,他只是注视着列侬,一字一句地说:“约翰·列侬,你这个背叛者,懦夫,长不大的彼得潘,阴晴不定的自大狂。这一拳我是替小辛打的,至于为什么,你自己想。”
“难以置信!”列侬尖叫,“你居然为了那个女人打我!我才是你的朋友!”
“辛西娅不是‘那个女人’。”威廉瞪他,“她是你曾经爱过的人,是你的妻子,你孩子的母亲。即使感情破裂,她依然值得一个体面的告别。”
说完这话,威廉转身就走,徒留下捂着脸颊的约翰·列侬,以及剧场内兴奋不已的记者。
第二天一早的报纸果然被昨晚发生的一切屠版了。
“约翰·列侬高调出轨前卫艺术家,威廉亲自捉奸。”
“约翰威廉友谊破裂,只为了一个女人。”
“血染大剧院,威廉宣称:‘我要杀了约翰·列侬’。”
“小辛是谁?解密这一切背后的女人——列侬夫人。”
有些报导还算忠实于事实:“昨晚青鸟乐队飞抵伦敦。对于这次毫无征兆的回归,青鸟乐队没有给出任何解释。但是威廉在第一时间找到约翰·列侬,并与之拳脚相对。”
“列侬近日与一名日裔美国艺术家小野洋子相交甚笃,坊间有不少桃色传闻。威廉称他的行为是替列侬夫人伸张正义,基本已经证实了列侬的出轨……”
但也有小报没什么职业道德,它们对这充满戏剧性的人物关系胡编乱造:“众所周知,约翰·列侬与威廉年少相识。他的妻子辛西娅也与威廉相识多年,关系十分密切。威廉还是列侬儿子的教父,时常登门拜访列侬一家。”
此时,读者以为这篇文章准备编造列侬夫人出轨列侬朋友的狗血剧情,没想到记者笔锋一转。
“约翰和威廉身上一直同性绯闻不断,笔者认为这种传闻绝非空穴来风。他们甚至可能是彼此的初恋情人——为了隐瞒这层关系,小辛做了挡箭牌。然而好景不长,摇滚明星的生活诱惑太多,这对恋人之间有了他者插足。”
“约翰与披头士的经纪人爱泼斯坦暧昧不清,而威廉也有了新的情人。但在心底,威廉其实一直深爱着约翰。去年爱泼斯坦去世,威廉以为有望令约翰回心转意,没想到听说了他转而恋上小野洋子的消息……为辛西娅报仇是假,吃醋嫉妒才是真。”
这篇文章写得实在太扯了,人们看后感到三观尽毁。然而一种邪恶的冲动又促使他们要将它传播给更多的人。于是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这张小报居然病毒式地扩散,无数披头士和青鸟乐迷都看到了这篇辣眼睛的报导。
我是谁,我在哪?正经歌迷开始怀疑人生,怀疑着怀疑着,他们居然觉得这种设定还有些带感?
更有极端的披头士乐迷表示:“我宁可约翰和威廉在一起,也不要那个莫名其妙的日本女人!”
然而现实当然不会是这样。列侬爱着小野洋子,或者说简直就是痴迷。
他开始光明正大地与洋子一起合作艺术展览,甚至还将洋子带到披头士新专辑的录制现场。
“我也有点忍不了了。”私底下,威廉和披头士的其他三个成员聚会时,最圆融的保罗都这样说。
“这有点触及底线。我们从来没让伴侣插手过乐队的工作,可是他打破了这个铁律。”
乔治说:“她甚至要插手创作,还要一起唱歌……这就有点过了,披头士是四个人,没有第五个成员。”
林戈人最善良,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他只是结结巴巴地说:“披头士不是她的艺术试验场。这是,这是我们的乐队。”
威廉感到大厦将倾,不仅仅是列侬和辛西娅的感情,还有披头士,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对于这一切,他非常无力。积重难返,即使看到雪崩的征兆,他依然找不到扭转的可能。
“理查德,给我介绍一个优秀的离婚律师吧。”
理查德从他的办公桌后抬起头,看到威廉已经推门进来,却还装模做样地曲起手指在门上敲了两下。
“当然可以,但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理查德双手交叠,“为什么你这样坚定地站在列侬夫人那边?”
“你在你的作品里反反复复地强调爱和自由。你不觉得列侬移情别恋也是他的自由吗?你不觉得所谓的婚姻制度束缚了人的自由吗?”
“确实。”威廉赞同。
“所以我不是因为他移情别恋打他,我是为他伤害了小辛而打他。”
“自由要以不伤害他人为边界,”威廉双手抱胸,“既然他不再爱了,就诚实地告诉辛西娅,妥善分手。但是他偏要让辛西娅看到他出轨的场面,伤害辛西娅的感情。现在他们还没有离婚,约翰就光明正大地和小野洋子在一起,他难道不知道这会让辛西娅受到多大的侮辱?”
“这一件事我绝不原谅他。”威廉捏了捏手指。
许多人都觉得,对于这对夫妻的感情问题,威廉有些牵涉过深。当然,列侬婚内出轨,出于正义感,他作为朋友去打他一拳,这合情合理,即使最保守的老头也觉得这小伙子做得没错。
可是他频繁地拜访列侬夫人,还张罗着为她找离婚律师,并且作为证人还要上法庭作证呢?
这确实有点过了。毕竟双方都是成年人,感情又是最说不清的烂账,掺和在里边很容易吃力不讨好,反而自己惹祸上身。没看到小报上的四角恋情已经编得异常离谱了吗?
但是威廉有他的理由,他内心一直深藏着对辛西娅的内疚。
他早已认识到列侬和辛西娅两人之间感情与人格的不对等,他也早就预料到他们之间会有这样一天。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他很忙,所以他永远都两面讨好,从来没有企图解决他们的问题。
所以他总觉得此时发生的一切有他的责任,他想要去弥补。
尽管他在为人处世上也很稚拙,但在崩溃的辛西娅面前,他能够摆出一副可靠的样子。
威廉从地毯上抱起朱利安,笑着举了个高高。
“辛西娅,”威廉口吻轻松地询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可以和律师聊聊吗?”
辛西娅木讷地点头:“离婚,是啊,我想离婚……”
事实上,在刚开始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想过还能有离婚这个选项。在她的观念中,离婚不仅困难,而且丢脸。还是威廉请来的律师给她详细地解释了新的法条,她才知道离婚已经容易了不少,而且越来越普遍。
可她此时又开始担忧:“离婚后我该怎么生活呢?”
和列侬结婚后,她就成了家庭主妇。她将列侬视为人生的意义,一旦离开他,她感到对未来无所适从。
“这还不容易?”威廉说,“我记得你很会画画,不是吗?”
“我只是读了艺术学院……”
“你和约翰读的是同一个艺术学院。”威廉强调,“这说明在那时,你们的艺术才能不相上下。我记得当时你的成绩比约翰还好,嗨,说不定你也能成为一个披头士!”
“不能这么算的!”虽然这么说,但是辛西娅还是被逗笑了。
威廉也笑了:“所以放轻松,你的人生还很长,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尝试。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会帮你。我刚才不是在说假话——如果你准备重新开始画画,我愿意做你的赞助人。”
“威廉,”辛西娅哽咽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而且我是朱利安的教父。”
威廉将朱利安抱到膝盖上,朱利安已经五岁了,他正捏着一本带电子键盘的音乐书,乐此不疲地按动着。威廉早就发现这孩子非常喜爱音乐,就像他小时候一样。
威廉真心实意地说:“我只是想要朱利安快乐地长大,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第147章 顺其自然
1968年11月,辛西娅与列侬正式离婚。律师帮辛西娅分走了大笔财产,还赢得了高额抚养费。
而威廉和列侬,他们之间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年年初,在前往回声唱片的路上,威廉遇到了久违的大拥堵。各式轿车将街道塞得满满当当,还有那些涌上街的行人和记者——
威廉摇下车窗,喊住一个脚步匆匆的记者:“嗨——”
“嗨,威廉!”那记者惊喜地向他打招呼,巧了,他正好是威廉的老朋友,NME的托尼。
“你也是来看披头士的演唱会的?”托尼趴在车窗上问。
“什么?不,我只是路过。”威廉皱眉,“披头士?他们在这里开什么演唱会?”
“前面就是他们的苹果唱片公司,他们正在楼顶演出呢。”
“哦,原来如此。”威廉想起来,去年年初似乎披头士确实在筹划组建自己的唱片公司。
“不过现在恐怕我也挤不上去了,不如让我采访采访你。”托尼顽皮地挤了挤眼睛,“青鸟乐队一开始就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唱片公司,是出于什么考量?”
“别问我这些问题,我一无所知。想知道的话你去问爱德华吧。”威廉从兜里抽出墨镜,戴在脸上,“走吧,我和你一起去过去看看。也许看在我的份上能让你上去拍两张照片。”
“让一让,我是NME的记者!”托尼一边挥舞着记者证,一边抱着相机,带着威廉突出重围。
好在那些街道上赶来的乐迷都仰着头看向楼顶音乐声传来的方向,没人注意到青鸟乐队的主唱低调路过。
苹果公司的门口有安保,他们拦住威廉和托尼:“抱歉,楼上人太多了,你们……”
威廉摘下了墨镜:“怎么?约翰提前交代过如果我来了,就把我赶出去?”
“……”安保人员认出了他的身份,他们面面相觑。
“这苹果公司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吧,”威廉用墨镜腿指着他们,“我相信保罗他们都很欢迎我来这里。”
“……”
安保交头接耳了一阵,有人找来了一个长相精明的男人。那人彬彬有礼:“奈廷格尔先生,请跟我来。”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威廉看到电梯外有一个人来势汹汹地想要阻止他们,然而他迟了一步。
那个彬彬有礼的男人按下电梯按钮,友好地与威廉握手:“您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约翰·伊斯门,苹果唱片公司的法律顾问。”
“哦,你好,”威廉应道,“刚才那个人……”
“您不用管他。”伊斯门摇摇头,“那是个臭名昭著的家伙,约翰雇佣他做经纪人,我只能说,这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恕我冒昧,”托尼在一旁问,“您和保罗的未婚妻琳达·伊斯门是……”
“她是我的妹妹。”伊斯门询问威廉:“这位是?”
“他是托尼,NME的记者。”
伊斯门笑了:“原来是NME的记者朋友,我们应该提前为你留一个位置的。”
从刚才几句简短的对话中,威廉敏锐地发现,保罗叫来了他未来的舅哥,约翰也请来他信任的经纪人,苹果的内部已经开始划分派系。披头士的分裂远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
他们很快就到了楼顶天台,说真的,那里比楼下更差。这可是1月份的伦敦,气候阴冷,楼顶寒风彻骨,披头士正在唱《回归》,他们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托尼立刻抓拍了几张照片,足以给主编交差,然后才环视四周的人群。
“那是《新音乐快递》的家伙。”托尼看到了同行,他幸灾乐祸,“哈!他没穿外套!”那位可怜的记者冻得瑟瑟发抖。
“恕我直言,我也没穿外套。”威廉咬牙切齿。
他今天的预定行程来回都车接车送,根本没考虑要穿件暖和的衣服。
“Well,让我看看这位可人儿是谁。”正好一曲唱罢,约翰·列侬从舞台上一跃而下。他穿着厚厚的皮草,扭着身子走到威廉面前,轻佻地挑起他的下巴。
“喜欢我们的歌吗?如果你亲我一口,我让你决定下一首表演曲目。”
威廉拂开约翰的手:“你真的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吗?”
即使是释放和好的信号,列侬依然别扭的像小学生。他难道以为复制他们当年初遇时的对话,一切就能像没发生过一样重新开始?
周围的记者激动万分,他们疯狂按动快门。
“这些记者烦死了,”约翰抓住威廉的手,“进屋里聊。”
他离开天台,拉着威廉进了室内。苹果的工作人员将记者都拦在了外面。
“威廉,怎么才能让你原谅我?”约翰看着他,眼神甚至有些无辜,“等我和洋子结婚,让你来做我的伴郎?”
“这不可能。”威廉斩钉截铁。
“为什么?”
“为什么?你嘴里说的那个‘洋子’,她目前甚至还有丈夫。”
“你从来都不是这么古板的人啊!”
“就我目前所见到的一切,真的很难不让我产生偏见。”
“约翰,你还唱不唱了?”有人在门外喊。
“等会,我正在进行此生最重要的谈话!”列侬捶了一下玻璃。
“我不明白,”列侬挠了挠头,“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你应该消气了吧?辛西娅和我,我们的感情其实早就结束了,你懂的,一开始那场婚姻就是意外,我也给了足够的赔偿。所以你什么时候和我和好?”
威廉盯着列侬看,曾经他们是很好的朋友,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阅历的增加,他们似乎渐行渐远。
有些东西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讲清楚的,威廉只是说:“什么时候和你和好?也许等到你明白我为什么生你气的那一天。”
列侬深沉地盯着他看,配上他的圆眼镜和大胡子,像是一名哲人。
“我明白了。”
约翰脱下身上的毛皮大衣,递给威廉:“拿去穿吧,天台上挺冷的。”
“……谢谢。”威廉把外套披在身上。
这场毫无预警的临时演唱会引发了严重的交通堵塞,最终被警察叫停。
警方走上天台,路过威廉时,停住了脚步:“威廉·奈廷格尔?”
“……是我?”
“哦,”警察一脸严肃,“请您联系一下理查德·沃尔顿先生,他十分关切您的去向。”
“啊!”威廉突然想起来,他今天本来要去回声唱片录音。他看向墙上挂着的时钟,他迟到了……整整两个小时。
鉴于威廉从未在录音时迟到,也联系不上威廉的司机,对威廉十分的担忧的亲友直接报警了。
“对不起,我会联系他们的。”威廉捂着脸,蹲在地上。他究竟为什么要来苹果公司凑这个热闹?
第二天的报纸上不出意外又是媒体的狂欢,那些娱乐报纸里全是约翰和威廉的爱恨情仇。
“威廉出现在披头士演唱会现场,释放友好信号。”
“约翰·列侬光明正大调戏威廉,友善还是挑衅?”
“约翰和威廉有望和好?”
“真情流露还是逢场作戏?青鸟与披头士疑似将有商业合作。”
……
“所以,你们和好了?”爱德华拿起一张报纸,头版头条的照片上,约翰在为威廉披上外套。这温情的一幕让许多人视为这对友谊破裂的好友重修于好的信号。
“完全没有。”威廉说,“而且我觉得恐怕永远不可能了。”
他感到悲观。以他所了解的约翰而言,昨天的那一次试探几乎是他一生中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如果威廉不再联系他,以约翰的骄傲也不会再去主动联系自己。然后他们就永远都不会再说话了。
他就这样失去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仿佛有一片黑云在威廉的头上徘徊。
“你的电话!”爱德华喊他。
“谁啊?”威廉有气无力。
“约翰·列侬!”
威廉吓得一跃而起,把那片黑云给撞散了。他战战兢兢拿起听筒,生怕听到什么恐怖的消息——如果不是生离死别的大事,约翰怎么可能昨天在他这里碰了壁,还来主动联系他?
“约翰?”威廉小心翼翼地唤道。
“嗨,威廉,我昨天回去想了想你说的话。”那边约翰的声音非常正常,“我觉得也许我确实做了什么错事而没有意识到。”
“我会继续想的,等我想清楚了再联系你,希望你到时候能消气。我想让你知道,你是我最重视的朋友,无论如何我不想失去你,好吗?”
“啊,嗯,哦……”威廉胡乱地应着,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放下听筒后,他一脸梦幻:“约翰·列侬被恶灵附体了?他是这样的人吗?”
如果是原来的列侬,才不可能用热脸贴冷屁股。威廉这样不给他面子,他早就和他势不两立了,怎么可能说出这么温和理智的话?
爱德华托着下巴,温柔地注视着他:“你爱憎分明,这很可贵,但是没有人非黑即白,而且人是会改变、会成长的。”
“我该怎么办?”威廉不会了。
“顺其自然,威廉,顺其自然。”
第148章 床上和平
几个月后,威廉收到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印着一张照片,朱利安坐在列侬身边,身后是漂亮的花园。
威廉不知道以朱利安的年纪究竟明不明白父母离婚意味着什么,但是在照片上,他笑得很开心。
明信片背面是列侬的留言:“威廉,我已取得辛西娅的谅解,当朱利安需要我时我就会出现。我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但我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在改变。”
“如果你愿意和我谈谈,请来蒙特利尔伊丽莎白女王酒店。”
“爱你的,约翰。”
助理小姐萨拉将明信片递到威廉手里。
“你会去见他吗?”萨拉问。
“你是披头士的歌迷?”威廉反问。
“不是。”
“那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去不去见他?”
“所有人都很关心,威廉。”这名回声的老员工干脆坐到他的身边,“无论你是否承认,我们都知道他对你来说很重要。这段时间你状态不对……”
她示意周围,回声唱片的员工都向这里隐隐投来目光:“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我们不是想让你放过他,是想让你放过你自己。”
看着萨拉期盼的眼神,威廉深吸了一口气。
“好吧,我会去见他。”
威廉飞到蒙特利尔,来到伊丽莎白女王酒店楼下,酒店外的街道上全是记者。
尽管威廉戴着墨镜,但这样简单的伪装不可能瞒过记者敏锐的眼神。他的出现令现场沸腾了。
记者挤过来,争先恐后地将话筒往威廉的方向伸。
“威廉,你是来见约翰的吗?”
“你们是否已经和好了?”
“你也是来参与床上和平运动的吗?”
“等一等。”威廉发话了,人群为之一静。
“据我所知,约翰搞得那个什么小活动,不是在三月份就搞完了吗?”他问。
“这是第二次!”有记者喊道。
“哦,”威廉点点头,“我不关心他在做什么。他让我来见他,所以我来了,仅此而已。”
偏见令威廉尽力避开与列侬有关的消息,那个什么床上和平运动哪怕报纸上已经铺天盖地,他也故意没去了解。
“请让一让。”威廉顶着人潮往前挤,直到安保出手搭救,才成功地进入酒店大门。不知道是谁还把他的墨镜扒走了。
“列侬那家伙在哪?”威廉有些生气。
“约翰在1742房,他交待过,如果您来了就带您过去。”电梯里跑出来一个气喘吁吁的男人,他是披头士的公关,“请跟我来。”
威廉跟着他,来到了约翰和洋子所在的豪华套房。
套房内挤满了人,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威廉认出了不少熟人,垮掉派诗人艾伦·金斯伯格居然也在现场。
威廉走进卧室,看到约翰和洋子都穿着睡袍,半卧在床上。他们的身后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户上贴着标语“头发和平”“床上和平”。到处都是康乃馨、专辑和诗集。
一名电台主持人靠在床边,正在与新婚的列侬夫妇密切交谈,他们正在进行电台节目的直播。
约翰一见威廉,他的脸上就焕发出惊喜的神情:“威廉!我的老朋友,你来了!”
他的声音顺着直播设备传向了千家万户。
是威廉!所有正在收听电台的观众不由捂住了嘴。人人都知道他们的决裂,而现在威廉终于来见约翰了,这是他们和好的征兆吗?
“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威廉开口了。
房间内的所有人眼中都射出八卦的目光,他们屏声静气听着两位摇滚明星的对话。
“我想和你谈谈,”约翰推了推眼镜,“我一直在想你的话。最近我想清楚你到底是因为什么生我的气了。我之前确实太愚钝了,做了许多混蛋事。”
“比如呢?”威廉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
“亲爱的,你能过来我这里说话吗?”约翰祈求道,“这七天我们都不能下这张床,你能不能过来,好让我看清你的脸?”
威廉叹了口气,他向约翰走去,靠坐在床边。
“这很好,”约翰开始微笑,“就像从前一样。”
他直起身,搂着威廉的腰,将脸靠在威廉的肩上:“我以前确实是一个混球,我不尊重女性,对那些热情的女孩来者不拒。我逃避承担家庭的责任,明明朱利安是我的孩子,我却极少关心他的成长。我已经彻头彻尾认识到了你生我气的原因。”
“哇哦。”威廉真的惊讶了,他仔细端详列侬的面孔,他这位老朋友变了很多,“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寓.言.整.理
“虽然你可能不爱听这个,”约翰低声说,“是洋子改变了我,她让我意识到了这一切,如果不是她告诉我这些,也许我依然是个混球。”
这可真是……一时间威廉都不知道该怎么看待小野洋子这个人。
他看了她一眼,她正在接替约翰继续接受采访:“拜托了,给他们一点私人时间吧。”她咬字时有一种独特的韵律,光洁如象牙的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
威廉移开了视线:“说真的,也许我对你有迁怒的成分。我真正痛恨的是那个没有尽早点醒辛西娅的自己。”
列侬赶紧说:“那不是你的责任!”
威廉叹息:“也许我确实牵涉太深了。事实上真正能选择是否原谅你的不是我,而是辛西娅。”
列侬的眼中迸发出希望,他伸出一只手:“所以我们一切都好了?”
威廉没好气地拍了一下:“看你后续表现,就怕你只是嘴上说说。”
看到威廉的态度缓和,列侬那顽劣的一面又悄悄冒头。
他有点委屈地说:“说真的,你这个圣人也太难搞了。按照你的标准,大多数人的道德水平都无法做你的朋友。”
“我有很多朋友。”威廉反驳。
“只是泛泛之交。真到了交心的地步,一旦道德上有什么瑕疵,你能彻底断绝交情,比如我。”
他嬉皮笑脸地戳威廉的痒痒肉:“没办法,谁叫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呢?”
威廉立刻站起来:“我要走了。”
列侬一把抱住他的腰:“先别走!针对你这种情况,我特地写了一首歌!”
他的语速很快:“这个社会变得太快了,这些卫道士一天一个主义,每个听起来都很好,都在维护公平公正,但是这些口号太多了,新的口号抨击旧的口号,每个口号内部也在征战不休,好人的精力都被内耗在其中,而没有真正用于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威廉挑眉。
“所以我想了一个口号,让它来统摄全局。你听——”
约翰挥舞着手臂:“大家,是时候了!1234!”
威廉一脸茫然,只见所有人都精神一振,人人开始各司其职。有人弹吉他,有人拍手跺脚,有人摇铃鼓,就连主持人都开始敲茶几,在场的歌手和诗人跟着一起唱:
“我们要说的是给和平一个机会!”*
“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个主义,那个主义。我们要说的是——”
“给和平一个机会!”
约翰一边拍着手,一边打着手势,鼓励威廉一起唱,威廉向他翻白眼,约翰也不恼,而是哈哈大笑。
“约翰,洋子,蒂米·利阿里,露丝玛丽,汤米·玛瑟斯……”他一个一个报出人名,那嘴皮子溜到像是在饶舌。
然后他开始喊:“威廉,威廉,威廉,威廉,哦来自青鸟的威廉……”
人群默契地为他和声:“给和平一个机会!”
威廉推了他一下,约翰装作中弹,倒在软软的枕头上。他冲着威廉挤眉弄眼,像是在说:得了哥们,这么好的音乐,这么好的氛围,你真的不想参与其中吗?
他戳中了威廉的软肋,这是威廉最喜欢的那种音乐,大家快乐地聚在一起,不为一己私利,只为了爱与和平。
在所有人鼓励和支持的目光下,在这朗朗上口又充满节奏感的歌声中,威廉终于不由自主地跟着拍手,唱道:“给和平一个机会!”
“这才是我的宝贝!”约翰指着他,大笑鼓掌,然后他也加入了大合唱之中。
“我们要说的是给和平一个机会吧!”
没有战争,没有歧视,不要争端,让这个世界一直和平下去。你说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幻想?艺术家的工作难道不就是做梦?
“我们要说的是给和平一个机会吧!”
这一句不停循环循环,仿佛永远不会终结。威廉坠入了这个温柔的幻梦。这一刻,所有人都忘记了一切,只有一起齐心协力地向世界传达这条信息。
然而一首歌总有结束的那一刻。约翰按停了磁带录音机,所有人都开始鼓掌、欢呼、吹口哨。电台的主持人激动地播报:“听众朋友们,我们刚刚见证了一首伟大作品的诞生!就在这个房间里,每个人都参与其中,这是历史性的一幕!”
威廉冷不丁地问列侬:“你该不是看到我来了,才临时决定录音的吧?毕竟我的出场费可不便宜。”
“有什么关系,”列侬大笑,“我的朋友,给和平一个机会!”
第149章 一小步
1969年7月,滚石乐队的前任吉他手布莱恩·琼斯,死在了家中的游泳池里,时年二十七岁。
听说这个消息时,威廉正在院子里给草坪浇水。他凭空摔了一跤。
“天啊,威廉。”爱德华扶着他到室内坐下,“我不知道你和琼斯关系那么好?”
“不……不是这样。”威廉说。
他和布莱恩只是点头之交,但是年纪相仿的熟人的死亡总是令人胆颤心惊。
布莱恩还年轻,于情于理都不该死在此刻。可惜现实不是逻辑严谨的小说,现实的残酷之处就在于这些荒谬的偶然。
假如死期将至,他会怎样活着?
威廉闭上眼睛,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在梦里,他向世界上不存在的事物不断盘问生命的意义。
当他睁开眼睛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他站起身,准备出门。
“你干什么去?”爱德华问他。
“我去乔尼那儿一趟。”
但是乔尼并不在家,他去他的那家位于肯辛顿市场的服装店了。
威廉又去肯辛顿市场,夕阳透过鳞次栉比的店铺,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没有急着进店找乔尼,而是在门口台阶上坐了下来。
他戴着墨镜直视太阳,它渐渐落在云层的后面。天色越来越暗,威廉却发现天空中出现了一个亮点。
那是什么?威廉盯着那个亮点看。
突然,那个亮点前出现了一个人,他越来越近,仿佛从天边向他走来。
威廉眯着眼睛看,他的外表富有异域风情,牙齿外凸,一头黑色的卷发垂在肩上。他穿着紧身的衬衫和喇叭裤,风格十分独特。
那人站定在威廉面前。
“你是谁?”威廉问他。
对方答道:“弗莱迪·墨丘利。”
“墨丘利?”威廉重复。
“是啊,墨丘利。”那个人转过身,指向天边的那个亮点,“正好就在那里,水星。”
“那就是水星?”威廉惊讶。
“是啊,”弗莱迪靠着威廉坐下,“它是最靠近太阳的行星,所以很难被肉眼观测,只有在日出和日落的时候,阳光不那么刺眼,才能看到它反射的光。”
“你是个天文学家吗?”威廉问。
“我?”弗莱迪抿着嘴唇笑,“当然不是。”
“威廉,”乔尼出现在他们身后,“你在跟我家店员聊什么呢?”
“店员?”
弗莱迪挠了挠脸:“我在这里工作。”
乔尼把威廉拉起来:“他是个大学生,在我这里勤工俭学。他其实还是个很不错的歌手。”
“真的?”威廉看到弗莱迪开始整理货架上的服装,“怎么不让他去回声试音?”
乔尼一摊手:“你以为我不想吗?他很固执,一直说自己的乐队还不够好……这可能就是亚洲人的谦虚?”
弗莱迪一边向这边看,一边咧嘴笑:“所以说威廉,你愿意帮我签个名吗?”.
在那之后,威廉突然对天文学产生了兴趣。他开始观看与宇宙天体有关的纪录片,购买科技杂志,关心最前沿的航天进展。
于是,他也亲眼从电视上看到了那历史性的一幕。
1969年7月20日晚间,BBC转播了阿波罗11号登月的全过程。
威廉用手捂着眼睛,从指缝间偷偷窥视。
爱德华被逗笑了:“这是怎么了?”
“因为,因为……”威廉努力描述,“那会破坏我曾经对月亮的幻想。狩猎女神,神秘的魔力,浪漫的思念……这些东西。”
这是一种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恐惧。也许来自于艺术家的多愁善感,也许来自于人类对未知的好奇与排斥的双重面向。
“别闹了。”爱德华握住他的双手,坚定地将它们拿了下来。
他的声音温和而镇定:“威廉,你看。”
电视机的黑白画面闪烁着噪点,然而一旦想到,这画面是从月亮上传输而来,就没人能够苛责。晃动的镜头,舱门开启,沉重的呼吸声,第一个宇航员走下悬梯。
在他踏上月球表面的那一刻,整个地球都静谧了,每个人都在心中体味着那一刻的震撼,这是整个人类的壮举。
那名宇航员面向镜头,他说:“这是我的一小步,但是人类的一大步。”
宇航员开始在地球表面行走,从模糊的画面中,威廉能看到月球的样子,广袤,荒芜,什么也没有。
“怎么样,你的幻想破灭了吗?”爱德华问。
“不,并没有。”威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看,他几乎是贪婪地注视着月球的表面,“我没想到,它会这样的神奇……”
没有什么词汇能够概括威廉那一刻的百感交集。谁能想到呢,每晚皎洁的月光,居然就来自于这样一块岩石球体。历史上无数诗人歌者注视着月光,诞生那样多的奇诡想象,他们不知道真相,而真相现在就赤裸裸地展现在威廉的眼前。
“我只是很幸运生在了这个时代。”威廉喃喃自语。
如果他生在几十万年前,朝不保夕,没人考虑艺术的事情。如果他生在一万年前,纵使有不世之才,也没有载体能让他的作品传承下去。如果他生在一千年前,他的歌声不可能随着唱片、收音机、电视机传遍世界各地。
他唱的歌也许早已有前人唱过,只是他非常幸运,是第一个让这些旋律得以流传的那个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得天独厚的条件,在这个时代,无论他留下什么东西,都将比他的祖先流传得更加久远。
但他的野心远超于此。人类短暂的生命放在宇宙的范畴内是多么渺小。如果可能的话,他想要让他的音乐走向银河,在整个宇宙留下自己的声音。
就是这个,他抓住了脖子上的chocker,上面是金色的星星。
缪斯女神再次向他垂眸,真是久违了.
“我们这张专辑的创作理念非常简单。”
青鸟乐队再次聚集在了回声唱片,他们围坐在一起,听威廉阐述他的想法。
“假如我们受邀去参加星际巡演,该拿出怎样的作品?”
星际巡演?人类才刚刚登上月球,没有人发现地球以外存在其他生命的证据。
但是青鸟乐队,他们都擅长做梦。
几乎在听到这个想法的瞬间,他们的脑海中就开始迭代出无数新颖的奇思妙想。无论是否荒诞疯狂,是否有可行性,他们将这些想法不假思索地吐露出来,和所有人的想法相互碰撞。
“规划巡演的话,首先是路线。”理查德思考,“从地球出发,那首先应该在太阳系内演出吧?”
“火星?”爱德华说。这是科学家们认为最有可能存在生命的星球。
“等一等,”乔尼举手,“外星生命他们有听觉吗?也许他们没有像我们一样的耳朵。”
“如果没有听觉,为什么他们要看我们的演出?”威廉问。
乔尼摇摇手指:“我们可以制造非常精彩的舞台演出效果,让他们在视觉上感受到音乐的律动。”
“外星人会喜欢什么样的音乐?带电的?金属感十足的?充满镭射光线的?”
“说不定它们会更愿意听富有地球特色的,不然为什么要听地球的乐队?”
“再多想想,离开太阳系后呢?去银河系继续?甚至去更远的地方?”
迈克尔突然说:“也许,我们企图跃迁到其他星系,但是不巧飞船被卷入了虫洞。当我们挣脱虫洞后,流落到一个陌生的星球,那里的外星生命差点杀了我们……逃出生天后,我们回归了正确的航线。等我们到达目的地,甚至还赶得上演出——因为之前的虫洞把我们的时间变慢了。”
“……”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迈克尔看。
迈克尔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他双手抱胸:“怎么了?我喜欢看科幻小说。”
威廉第一个回过神来:“我很好奇,我们是怎么从那个陌生星球上逃脱的?”
“谁知道,”迈克尔随意编造,“也许他们的领袖喜欢音乐,命令我们每晚演奏一首歌……”
“一千零一夜吗?”乔尼忍不住吐槽。
“我又不擅长这个。”迈克尔凶巴巴地瞪他。
……
布里茨先生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不继续和他们一起讨论吗?”萨拉问他。
“不用了,”布里茨先生很宽慰,“这些孩子总能带给我惊喜。”
看到他们,就像是看到当初的约瑟夫一样。那些激动人心的灵感从他们的胸腔中自然而然地诞生,除非死亡无人能够夺去。
想到这里,布里茨先生收起了笑意,他的心率变得有点快。
为什么最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可能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威廉距离约瑟夫死去的年龄越来越近,两人的容貌也越来越像,有时晃神间布里茨先生都会认错。
他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没关系的,现在的社会非常和平,不需要年轻人再去前线拼命,这些孩子都会好好活着,不会重蹈覆辙。
可能是老了,布里茨先生自嘲地摇摇头,人老了就爱胡思乱想。
第150章 伍德斯托克
在专辑的制作间隙,青鸟乐队收到了一个演出邀请。
“回绝,回绝,还是回绝。”威廉正在摇头晃脑地拿着两条输入线往蘑菇上戳,“不是说专辑做完前都不接其他工作吗?”
“可是这个不太一样,我觉得还是应该拿给你看看。”布里茨先生递给威廉一张邀请函。
威廉挠挠头:“伍德斯托克音乐节?是在伍德斯托克办吗?”
他想起迪伦正好在那里隐居:“鲍勃那家伙准备复出了?”
“那倒没有。”布里茨先生找出宣传海报给他,“目前定下的出演名单里没有他的名字,但是里面有不少你熟悉的人。”
威廉接过去看,这豪华的名单上有乔·贝茨、拉维·香卡、吉米·亨德里克斯、乔纳斯·乔普林。他还看到了他的“老朋友”谁人乐队。
这熟悉的名单让他回忆起两年前的“爱之夏”。回首看去,那可谓是嬉皮士运动的兴起之时。
威廉看着海报上的标语“和平与音乐的三天”,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微笑。
布里茨先生说:“你知道这场音乐节的纪录片导演是谁?”
“是谁?”
“你的老朋友沃德利。”
这名勤奋的导演居然又给自己找到了新的工作。
“怎么样,你想去吗?主办方说如果青鸟愿意去,就放在第三天最后登场。”
“当然!”威廉放下手里可怜的蘑菇,“就当是去见见老朋友也很好。”
于是,青鸟乐队在理查德不满意的嘀咕声中定下了这个行程。
爱德华忍着笑,对威廉解释:“没什么,只是主办方给得太少了。”
不管这音乐节的主办方是谁,他们一定囊中羞涩,以至于只能拿出两万美金请青鸟出场。
“完全是亏本的生意。”理查德表示。
“得了吧,理查德。”威廉说,“这类演出本来都不该收钱,没人是为了钱去的。”
“错误。”理查德戳了戳他,“除了你所有人都是为了钱。他们主办方还卖门票呢,哪来那么多崇高的理想。”
“好了好了,既然已经要去就别再抱怨。”爱德华打圆场。
然而理查德还是不信邪,他在出发前扣扣索索地盘算着预算,终于省出了足以让他们盈利的费用。
理查德一本正经:“只是唱几首歌,不需要带一整个巡演团队。趁着这么好的夏天,我给部分团队成员放了休假。”
其他成员也就罢了,可洛根这回也没有跟他们一起,威廉有点担心:“洛根不在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有我呢,我完全能够胜任巡演经理的工作。”理查德说。
威廉只能相信理查德,毕竟他总是十拿九稳,没出过错。
在纽约州的白湖村,威廉再次见到了他的老朋友。
“沃德利导演!明娜!又见面了!”威廉飞扑过去。
“之前《铁幕风云》的事情,你们没有受到影响吧?”威廉关心他们。
明娜笑嘻嘻地说:“放心吧,华盛顿方面抓学生‘气象员’都抓不完,我们只是拍了个电影,能有什么事。”
沃德利导演正在拍摄音乐节舞台的施工现场,一个工人抓着吊车上的建材,一起升上了天空。
威廉挑眉:“音乐节马上就要开始了,舞台还没搭好?”
“哎,我看他们都不像专业人士,”明娜说,“主办方是个年轻人,投资方是个‘信托基金宝贝’。虽然都是好人,但说实话他们搞不定这个。”
她示意威廉看看周围:“一开始拿到的场地变卦了,这还是新租来的场地。演出前肯定建不完足够的基础设施了,目前只能尽可能把舞台搭好。”
“安保呢?”
“警察会来的。即使不去报备,这么多嬉皮士聚集在这里,他们铁定会来。”
“说来,你们现在有地方住吗?”明娜问威廉。
“鲍勃给我介绍了附近的民宿,我们租下了一套当地的农舍。”
“那就好,”明娜点点头,“这场音乐节远比我们想象中更受欢迎,附近可供住宿的地方已经住满了,但是人还在不断涌来……那些住在纽约市里的演出者可能要麻烦了。”
明娜说得没错,在演出还未开始前,这场音乐节制造的麻烦已经初现端倪。
嬉皮士从全国各地涌来,他们开的汽车堵塞了通往音乐节的狭窄道路,那车队绵延不绝,仿佛能直通纽约城。
这场意想不到的公路大拥堵很快引来了交警,然而他们对于这样的情况也一筹莫展。那些嬉皮士被堵在路上,倒也丝毫不急,他们坐在车顶上休息,将手中的鲜花送给路过的警察。
人越来越多,观众踏破了篱笆,无数人逃票进入现场。所谓门票已经形同虚设,观众将这片不大的农场挤得水泄不通。
爱德华不赞同威廉去看演出:“人太多了,我们没有带保镖,这很危险。”
威廉说:“不会有危险的,嬉皮士信奉爱与和平。”
威廉愿意相信人性的善良,爱德华却不认同。他不仅不让威廉去,还拦着迈克尔和乔尼:“都不许去。目前主办方显然控制不住局面了。我们等到第三天上台,完成合同,然后立刻回国。”
“可是我想再听一次拉维·香卡的西塔琴。”威廉嘀咕,“还有琼·贝茨,我想听民谣女王唱歌。”
不过谁都知道,威廉最想去看的其实是第二天出场的詹尼斯·乔普林。
“埃迪,”威廉拉着爱德华撒娇,“就让我去看看演出吧?我发誓,看完琼·贝茨就回来。”
他摇晃着爱德华的胳膊,他小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嗲过,爱德华移开眼神,他有点吃不消。
迈克尔面露无语,乔尼则是毫无同情心地大笑:“好恶心!”
理查德无奈地咳嗽了两声,他难得替威廉说话:“要不我带他去吧?我直接带他去后台,让他站在台下工作人员区域,不会接触到观众。等他看完想看的演出再带他回来。”
爱德华瞪着理查德,威廉的为所欲为根本就是被他们所有人惯出来的,一个也跑不掉。
可当他看到威廉可怜巴巴的神情,即使知道是装的也不免心一软:“照顾好他,瑞克。”
威廉欢呼一声,主动冲向车库。理查德翻了个白眼,任劳任怨地去找头盔。农舍的主人给他们留下了几台摩托车代步。
望着理查德载着威廉呼啸而去的身影,爱德华无奈地摇头。
“所以我们留在这干嘛啊,爱德华。”乔尼问。
“排练,检查演出服和道具,确保一切不出问题。”爱德华说,“有这么多事要做呢。”
谁叫他们这次带的人手不足,有些事只能亲力亲为。
摩托一路开到音乐节现场,威廉跟着理查德混进工作人员的场地。没人在意他们,到处都是一片兵荒马乱,似乎出什么事了。
威廉走到舞台前,抬头看到民谣歌手里奇·哈文斯正在唱歌,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他问身边的人:“一切都还好吗?”
他身边站着的那个人戴着牛仔帽,留着大胡子,一头乱糟糟的黑发扎了个马尾辫,他放下手里的相机:“朋友,一点也不好。”
他认出了威廉身份:“嘿,威廉。”他与他熟稔地握手:“我叫马丁·斯科塞斯,你认识沃德利导演吧?我是他的电影监制。”
“你好,”威廉向他致意,“出什么事了?我看一切都很正常啊。”
马丁指了指舞台上的歌手:“那个可怜的家伙已经表演了整整两个小时了。”
威廉往台上看,可怜的哈文斯甚至忘记了歌词,在不停地重复着:“自由,自由,自由……”
“因为大堵车,住在纽约市里的演出者都到不了。”马丁耸肩,“听说主办方正试图联系直升机,看能不能把他们运过来。”
所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到场的演出者,只能一直在舞台上撑场子。可是毕竟人的体力是有限的,哈文斯的嗓子唱哑了,手也弹累了,曲库都唱空了。
终于,哈文斯实在撑不住了。他摆着手,拎着吉他下台。威廉看到他背后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他是下台了,可是并没有人能够接替他的舞台。台下的观众发现舞台上没有新的歌手上场,于是逐渐开始躁动。
主办方也焦急不已,他们实在没想到音乐节一开始就陷入没有演出者危机。
主办人麦克·朗的眼神在台下四处逡巡,心急如焚地想要找到度过危机的方法。
突然,他看到了趴在篱笆上的威廉,他正一脸好奇地东张西望。
他眼睛一亮,小跑着过去,一把抓住威廉的胳膊:“威廉,求你帮帮我们吧!”
“什么?”威廉一脸茫然,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来当观众,还会碰上这种事情。
麦克·朗和威廉年纪相仿,此时他急得快哭了,恳求道:“我们已经联系了直升机,但是调度需要时间,舞台不能空着,台下几十万名观众一旦乱起来会非常危险。所以威廉,求求你去舞台上撑一会吧,只需要几首歌,一会儿就行!”
第151章 临危受命
如果只是威廉本人在这儿,他可能二话不说就帮忙了。然而他身边的理查德可不好惹,他愠怒地眯起眼睛:“我们的合同上可没有这一条。”
“我可以加钱,”麦克急切地说,“五千美金。”
“你把威廉当什么,我听说詹尼斯·乔普林的出场费都有1.5万。”
“可是毕竟她还有乐队……”
“好了好了,你们自己商量。”威廉听不下去了,他知道麦克所言非虚,台上空空如也,台下人群嗡嗡作响。数十万人的窃窃私语,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声场,那震动声令人心生畏惧。
唱几首歌对威廉来说根本不费事,既然碰到这样的状况,既然他正好在场,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上台去安抚一下观众。
“我去做准备。”
不顾理查德的阻拦,他用手一撑,翻过篱笆,走向后台。
面对后台工作人员的惊呼,他示意他们冷静下来:“给我一把吉他,我上台唱几首歌。”
这简陋的后台,居然没有任何备用吉他。他们最终抓住了刚刚下台的哈文斯,请他借吉他给威廉一用。
那名歌手二话没说就把吉他挂在威廉身上,他充满感激:“谢谢你,我实在撑不下去了。”
威廉简单弹了几个和弦,测试了一下吉他的音色和音准,然后他点了下头:“我上台了。”
他顺着台阶走上舞台,看到终于有人出现,台下的嘈杂声降低了一些,前排的观众认出了台上的歌手,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后排的观众手里拿着出演名单,伸着脖子眯着眼睛,想去辨认舞台上歌手的身份。
威廉在舞台中心的凳子上坐下,这种几十万人的场面对他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他甚至还有工夫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
一边捣鼓话筒,他一边轻松地问观众:“猜猜我是谁?”
他的声音实在太有辨识度,他一开口,一大半的观众都确定了他的身份,高分贝的尖叫声瞬间响彻天际。
“喔,喔,”威廉被震得向后微微仰去,他掌心朝外,示意观众安静下来,“你们太热情了,今天是民谣日,我还以为我不是你们想见的人。”
第一天的演出名单上都是民谣歌手,民谣爱好者和摇滚爱好者是两个不同的群体。威廉没想到他在民谣爱好者中也有这么多粉丝。
听到威廉的话,台下的歌迷激动极了,他们大呼小叫,七嘴八舌。
“什么?”威廉听不清楚。
歌迷又静下来,随后,逐渐有几个声音比较响亮的团体,开始有节奏地呼喊,他们周围的人逐渐加入进来,声音不断扩散,直到全场都在喊着同一个口号。
“我们的船长!我们的国王!”
威廉动容。
阔别两年,他以为嬉皮士们早已忘记了“船长”这个称呼。他们本应该寻找自己本土的偶像,然而他们没有,而是一直在等着他。
他再次做出手势示意歌迷安静,就如同真正的国王一样一言九鼎,全场立刻鸦雀无声。
他说:“我的正式演出其实在后天,所以今天的我不是属于摇滚的我,而是属于你们的我。”
他轻声报幕:“《我们在一起》。”
他拨动琴弦,原声吉他特有的清新音质,搭配他不加修饰的嗓音,纯粹到能够净化人的心灵。
虽然后来发行了摇滚的版本,但其实一个人,一把琴,才是这首歌最原初的样子。
人们静静地聆听,对于民谣爱好者而言,这首歌是他们爱上威廉的初心。通过这首歌,他们认识了这样一位摇滚歌手,在名利之外,他愿意用自己的影响力呼吁和平。
威廉轻快地扫着弦。
“我们在一起,我们在一起。”
人们共同跟唱着熟悉的旋律。这首歌一开始是为民权运动而作,但是到了今天,它已经成为了所有期盼和平的人群的圣歌。
他们一边唱,一边哭,无论民间反战的声音多么高涨,依然有源源不断的军队被派往前线。
只有在这里,只有在全场的大合唱中,他们能感到自己并不孤单,能感到有人与他们站在一起。
厚厚的云层在天上移动,露出了一个缺角,阳光正好从其中透出,笼罩在威廉的身上。
这是丁达尔效应,理智的人会这么想。但是在这样的氛围下,现场没有人能够保持理智。
当威廉唱完最后一个音符,睁开双眼,他看到舞台下的人群跪倒了一片。他们举着鲜花,仰着头,向舞台的方向伸出双手,哭得不能自已。
这不是平日里能够见到的场景,只是在此时此刻,一切都恰到好处,才引发了击溃人心的奇迹。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失去了语言能力。他们的心中只留下一种感受——震撼。
但是作为那个全场的绝对中心,被顶礼膜拜的对象,威廉那一刻的感受十分奇怪。
既没有被委以重任的压力,也没有受到褒奖的喜悦。他只感到空无。
他感觉自己像一面镜子,无私地反射着每一个人。他心想,他们爱的不是我,只是他们的理想和自我。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对威廉的崇拜与忠诚发自真心,他们真的将威廉奉为国王,奉为神明。如果威廉此时开口叫他们去做什么,无论是什么,恐怕这群热血上头的人都会照做。
不过威廉永远不会使用这个特权,因为就在这一刻,他看透了权力背后的一切。
威廉不知道,那一刻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似神明的情感,冷静、超然、旁观。
他就这样近乎悲悯地注视着台下跪倒一片的人群。
明娜正在拍摄近舞台的镜头,她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幕。记者们按动快门的速度快到几乎要出现火星。
他们已经拟好了第二天的头版头条。
“摇滚之神今日降临。”
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旋翼卷起的风暴,让威廉的头发和衣角都在风中飞舞。他抱着吉他站起身,向远方的天空看去。
一架军用直升机从天边的乌云飞来,正在寻找降落的时机。它出现在这场以和平反战为主题的盛会中,简直充满了讽刺。
真正的表演者终于到了.
威廉回到台下,看着拉维·香卡接替了他的舞台。这位西塔琴大师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台下的观众都跪着,但他以东方人特有的圆融个性,妥善地包容了目前的情形。
他那优美的琴声带着特有的禅意,将人群从过于激动的情感中解救出来。
“不愧是拉维·香卡。”威廉感叹。两年过去了,他的现场依然带给他超凡的美好体验。
“下雨了。”理查德说。远方的那朵乌云飘来,天上开始下起细雨。
“回去吧,威廉,要是感冒的话就糟了。”他说。
威廉不屑一顾:“我们可是英国人,这点雨算什么。”
威廉从来没有带伞的习惯,他也从没因为淋雨生过病。
“后天还有演出。”理查德皱眉。
“我听过琼·贝茨的歌就走,她已经到了,很快就能上台。”
理查德叹气,他气威廉总是这样任性,也气他对威廉说不出什么重话。最终他只能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将它盖在威廉的头上:“你等一等,我去后台问问有没有雨伞。”
等理查德拿着伞回来时,雨已经下大了,他的衬衫完全湿透,贴在身上。他给威廉的那件外套已经吸饱了水,起不到任何作用。威廉的头发湿漉漉地打着绺,他觉得有点冷,干脆将理查德的外套裹在身上。
民谣女王在白色的灯光下,浅吟低唱着《我们会胜利》(We Shall Overcome)。
台下的观众已经陷入了狂欢。因为下雨,地上布满了泥坑,但这些嬉皮士不怕脏污,反而将其视作大自然的馈赠。他们在泥地里打滚,在水坑里跳舞,他们脱掉衣服,在雨中奔跑,这是天然的淋浴。
威廉乐不可支,他觉得有趣。可是理查德只看到了其中的混乱与危险。
“你现在必须和我回去。”他强硬地拗过威廉的胳膊,拉扯着他离开。他让威廉坐在摩托后座,把伞塞给他:“你拿着伞。”
理查德发动了摩托车,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农舍。
爱德华正在门廊焦急地踱步,乔尼正在翻找雨衣,迈克尔找出了另一辆摩托车,正准备去找他们。此时湿漉漉的理查德和威廉走了进来。
“天啊!你们终于回来了!”爱德华快步走来,“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哈哈,这个啊……”威廉尴尬地笑着,他站在门垫上,脚下形成了一片小水塘。
“新生的摇滚之神头脑发热罢了,”理查德冷嘲热讽,“可惜神也没办法让自己不被雨淋湿。”
乔尼拿来两块毛巾,让他们擦头发:“别说这些了,先去洗个热水澡。”
“好的,谢谢乔尼妈妈。”威廉穿着拖鞋溜向浴室,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乔尼又气又笑,他简直就像是捣乱后落荒而逃的小孩一样。
迈克尔默默拿来拖把拖地。
理查德一面用毛巾擦脸,一边和厨师交代着:“做一点姜茶……”
爱德华走过去:“这边交给我吧,你赶紧去洗澡。”
“我没关系,我又不用上台表演。”理查德说,“主要是威廉,千万不能生病。”
“虽然你不上台,但你对乐队而言同样重要。”爱德华加重了语气,“快点去洗个澡,早点休息。这些事我也可以处理。”
在爱德华的催促下,理查德去冲了个热水澡。
当天他们两人在所有人的监督下,喝了姜茶,吃了维生素C,床头放着蜂蜜水入睡。
然而命运常常不因人类的努力而转移,在墨菲定律面前人人平等,并不会格外眷顾某一个人。
从半夜开始,理查德和威廉就开始发热。到了早上,他们简直烧得像圣诞节的壁炉一样。
理查德病得非常重,他几乎陷入了昏迷,乔尼在那边照看他。威廉稍好一些,在爱德华来到他身边,更换第三条湿毛巾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埃迪?他想喊哥哥的名字。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第152章 火烧云
这是威廉第一次病得这么重。
一直以来,在身边亲友的爱护下,他远离那些损害健康的东西,在理查德的妥帖规划下,他从未透支健康换取短暂的利益。
所以以一名摇滚明星的标准来看,他的身体异常健康,连小感冒都没得过,而他一直将之视作理所当然。
直到此刻,他的头沉重地垂在枕头上,四肢无力,手指绵软,只能依靠爱德华照顾,他才意识到健康是多么宝贵的东西。
如果让他再选一次,他昨天走下舞台后一定径直回来,无论外面刮风下雨,也不走出农舍一步。
可惜没有如果,现实就是他现在躺在床上,难受得要命,什么也做不了。别说去看詹尼斯的演出了,他自己明天的演出是否能够正常进行都不好说。
幸好为了给詹尼斯一个惊喜,他没有提前跟她联系,这样至少他不会让她失望,威廉苦中作乐地想。
他也只能想想了,因为他说不出话。
他的嗓子里像是吞了一颗棉花球,不上不下,伴随着干燥和火辣辣的肿胀,哪怕吞咽口水都疼痛不已。
而他的声带完全失去了功效。
威廉难以忘记他发现自己失去声音时的感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坍塌。他没有得过重感冒,不知道这是生病导致的,他一时间六神无主,只能惊恐地看向爱德华,手舞足蹈地比划。
那一刻什么胡思乱想都涌现出来了,他是不是哑了?是不是永远不能唱歌了?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还好爱德华第一时间镇定地按住了他瞎挥的胳膊,将它们安稳地放回被子里:“你感冒了,嗓子发炎,所以可能一时发不出声音,等康复后就会恢复。”
威廉这才平静下来。
但他开始思考自己刚才无意识产生的念头。活着的意义?难道在他的潜意识里,如果他不能唱歌,人生就没有了意义吗?他究竟是为什么而活着,又为了什么不愿死去?
他究竟为什么会产生那种念头。
发烧让他什么也做不了,于是他躺在床上,思考着死与生的问题。
醒醒睡睡,他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不知道是第几次爱德华过来喂他喝蜂蜜水时,他看到了窗外的火烧云。
哦,雨停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然后他很快意识到,他真的要错过詹尼斯的演出了。
真可惜,只好等下一次了。
是幻觉吗?不然为什么本来应该在舞台上的詹尼斯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威廉,我才听说你病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詹尼斯坐在他的床边,关切地问道。
威廉微笑了一下,他想说他感觉好多了,但是发不出声音。
“他嗓子发炎了,说不出话。”爱德华替他解释。
“真可怜。”
威廉觉得这个詹尼斯应该不是幻觉,因为除了詹尼斯,他又看见了另一群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谁人乐队的成员从门口涌入了他的卧室,凯斯·穆恩活跃地蹿出来,蹦到威廉的床上。
床铺狠狠颠了一下,威廉感到一阵晃动。
“威廉,太可惜了,你错过了我们的表演!”凯斯·穆恩趴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我们的演出棒极了!你知道吗,在我们最后一首歌的时候,太阳正巧从地平线升起!”
“你这个‘月亮’高兴什么,”谁人乐队的吉他手彼得·汤显德撇嘴,“太阳出来了,你就该走了。”
太阳升起?
威廉迟钝的大脑转动着,他联想到窗外的火烧云,原来这不是太阳落山,而是第三天的朝阳升起。这些第二天的表演者,谁人乐队、詹尼斯·乔普林,他们的演出已经结束了。
他突然一个激灵,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今天就是青鸟乐队登台的日子。
“给我好好躺着。”爱德华把他按回床铺里,“你现在的健康状况不可能上台。”
可是……
“因为下雨,部分第一天和第二天的演出推迟了,它们被安排在第三天。所以即使我们要登台,也会很晚。你现在好好休息,等到下午看看你的情况再说。”
爱德华的口吻不容置疑:“如果你没有退烧,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出门。音乐节那边给主办方付违约金就是了,更何况第一天他们拉你上台帮忙的事情还没有算账。”
爱德华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威廉小心翼翼地把脖子缩进了被子里。
“凯斯?小月亮?”谁人乐队的主唱罗杰去推凯斯·穆恩,“不会吧!这小子睡着了!”
可能是因为通宵准备演出的缘故,凯斯趴在威廉舒适的床铺上,居然一点也不见外地睡着了,睡得还很香。
詹尼斯揉了揉眼睛:“看得我也困了,通宵演出真是吃不消。威廉,不介意我也在你这里歇会吧。”她的询问只能是象征性的,毕竟威廉有口难言。
她说完后,也脱下鞋爬上床,躺下来休息。威廉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他的床铺这样拥挤。
“乔普林小姐,我找人送你回酒店吧。”爱德华说,“小心威廉把感冒传染给你。”
“那又怎么样。”詹尼斯如同梦呓,“反正我的演出结束了,要是传染给我他就能好起来就好了……”
她胡言乱语着,最终在疲惫中陷入了沉睡。威廉听到她沉重的呼吸,还有凯斯在一旁打着呼噜。他深知通宵演出的辛苦,而他们在结束了演出后居然没有休息,而是第一时间来看他,他心里有些感动。
谁人乐队发现凯斯睡得像死猪一样,实在叫不醒:“这小子,闹着要来看威廉,结果直接在人家这里睡着了,真不礼貌。我们不管他了,等他醒了,让他跟你们一起回英国吧。”
爱德华点点头。
虽然他觉得凯斯·穆恩很难搞,但是他居然知道来看望威廉,可见虽然行为幼稚乖张,他的本心却不坏。无论如何,他是真心待威廉为朋友,对于这种人爱德华从来不嫌多。
“我们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彼得难得不带任何挑衅,而是表现出了纯粹的关心。
威廉笑了。他知道,尽管平时也许针锋相对,也许激烈竞争,但他们这些乐队本质上都是惺惺相惜,在真的遇到困难之时,没有人会落井下石。
谁人乐队走了,爱德华看了看威廉一左一右两大坨生物,询问道:“我叫迈克尔来把他们抱去客房?”
威廉轻轻摇了摇头。
让他们呆在这里吧,虽然他们像两块暖烘烘的石头,让他的背脊都在出汗。但是有两位朋友陪在身边,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力量注入心底,让他感觉好多了。
在两道幸福的小呼噜声中,威廉闭上眼睛,几乎立刻又睡着了。
当他再次醒来,窗外是真正的晚霞。
身边的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威廉能听到他们生龙活虎的声音从客餐厅传来。
“看!我特制的玉米饼三明治!”
“凯斯,那是我的玉米饼!”
……
威廉动了动手指,他的力气回来了。汗水浸湿了床单,他感到耳聪目明,头脑清醒。
他坐起来,穿上拖鞋。
“你醒了?”
爱德华注意到了扶着门框的威廉,他走过来,给他披上温暖的外套。
威廉坐到桌边,抓起一块面包,詹尼斯给他盛了一碗炖菜。
她问:“感觉怎么样?”
威廉张了张嘴,声音非常微弱:“我可以登台。”
“别开玩笑了!”乔尼站起来说,“你现在这样根本没法唱歌。”
威廉摇头,他用手指比划着:“我可以弹吉他,爱德华唱歌。”
这是他在床铺上胡思乱想时考虑到的方案之一,毕竟他们乐队有两个主唱。
“这倒是个办法。”迈克尔发话。
“别老是惯着威廉。”乔尼刺了迈克尔一句,“只是一场表演,还不是青鸟的专场,没必要带病上场,我们不需要威廉这样拼。”
迈克尔耸了耸肩。究竟是谁惯着威廉?他只是尊重另一个独立个体的选择,反而是乔尼爱德华这些人总把威廉当未成年人一样管着。
“你不是最不愿意呈现给观众不完美的演出?”乔尼想要说服威廉。
威廉说:“不会不完美,爱德华的歌声是完美的。”
乔尼从爱德华脸上的表情看出,他又轻易被自己弟弟的三言两语所动摇了。
“我们可以试试,”爱德华思考,“开车过去,节省体力,一旦到达就和主办方要求立刻上台。哪怕威廉有一点拿不准,就不上,可以吗?”
威廉高兴地点点头。
“好吧,结果我又做坏人了?”乔尼翻白眼,“我得告诉你,理查德还没康复。他刚刚醒了一会,吃了点东西,现在又睡了,所以这场演出可没有他做后勤。”
“理查德有人照看吗?”威廉关切地问。
乔尼说:“音乐节的医疗资源不足,没人能来我们这里。好在这里备了些常用药,我给他吃了药,应该没有大碍。巡演团队轮流照看他,现在是萨姆在他那里。”
萨姆是他们的老员工,负责器材的大个子。
“这场演出从一开始就不顺利,我总觉得这是一种征兆,我们不该上台。”乔尼皱着眉头说。
“我也有预感,”威廉快乐地眨眨眼,“不过是好的预感。”
“走吧,乔尼,不会有事的。”
“你总是过于自信。”
“我的自信可不是来源于自己。”威廉微笑,“因为我的身边有你在。你聪明机敏,才华横溢,即使出了什么问题,你也会帮我补救的,不是吗?”
小混蛋,小混蛋。
乔尼在心中咒骂。
然后是第一千一百次向他妥协。
第153章 吉他魔术师
当青鸟乐队来到后台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班得乐队(The Band)正在舞台上表演《重量》(The Weight)。
“威廉,你们来了!”主办方麦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看见威廉,他眼泪汪汪,“听说你病得很重,我还以为你没法登台演出了。”
爱德华替他和麦克交谈:“威廉嗓子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今天不能唱歌。”
“啊?那该怎么办?”麦克又着急又自责,“都怪我,如果那天我没有拉威廉上台就好了。对不起,威廉,都是我的错……”
威廉伸手捂住他的嘴,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青鸟从来不只有我一个主唱,我不能唱,还有爱德华。现在我只想知道,我们可以上场了吗?”
他的声音沙哑,但是眼睛明亮,精神很好。他确实恢复得不错。
麦克连忙点头如捣蒜:“你等着,我去跟舞台经理说,让你们下一个就上场。”
麦克小跑着离开了。乔尼过来做最后的检查,确保他们的演出服装和妆容都没出问题。
此时,萨姆一脸凝重地走过来,在爱德华耳边说了些什么。
爱德华的脸色立刻变了。
“怎么了?”威廉问。乔尼正在给他卷袖口。
爱德华示意所有人都围过来,他低声说:“我们只带了一把吉他。”
“怎么可能?”迈克尔说,“我亲自把他们搬上车,我确定带了两把吉他。”
由于萨姆当时正在照顾理查德,所以他们在力所能及的工作上搭了把手。迈克尔做事很妥当,不可能出错。
“车上确实有三个琴盒。”萨姆说,“但是……你们来看吧。”
他带着他们来到角落,三个黑色的琴盒都被打开,其中一把是属于威廉的蓝色匹克吉他,一把是乔尼惯用的贝斯,但是本来应该装着爱德华的吉他的那个盒子中,赫然是一把奇形怪状的贝斯。
威廉一看到那贝斯,就认了出来:“乔尼,这不是你做的那把六弦贝斯吗?”
乔尼手巧,不仅会做衣服,还会做乐器。当初他刚做出这把六弦贝斯后还特意叫威廉去看过,威廉觉得这把贝斯显然彰显了一名贝斯手想要篡权夺位的狼子野心。
萨姆的额头上开始冒汗:“一定是之前让本收拾的时候,他装错了。刚才出发时我忘了检查,是我的错。”
爱德华安慰他:“是我们出发太匆忙了,不是你的错。”
“找班得乐队借一把?”威廉立刻想到。
“他们已经离开了,而且他们只有民谣吉他。”
萨姆说:“我立刻开车回去取爱德华的吉他。”
萨姆急匆匆离开,麦克回来,不明所以又快乐地宣布:“都协调好了,你们下一个就上场!”
“我们……”爱德华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台上正在报幕。
“下一个登场的是——青鸟乐队。我知道,大家已经期待已久……”
主持人正在努力地热场,而台下的观众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
麦克说:“由于大雨,很多观众昨天就已经离开了。现场的这些乐迷几乎都是为了等待你们的演出才坚持到现在。”
他说:“你们应该是今天的最后的出演者了。现在所有人都在讨论要不要在你们演出后就结束伍德斯托克音乐节,毕竟不知道暴雨会持续多久,继续下去可能会出现更多的危险。”
爱德华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面对这样沉甸甸的期盼,让他实在说不出取消演出的话来。如果音乐节要因为天气原因中断,恐怕他们也不可能再推迟到明天出演。
“青鸟!青鸟!青鸟!”
台下的观众已经开始齐声高呼。
“上场吧?”这边后台所有工作人员都露出期盼的眼神。
爱德华看向威廉。
“放心。”威廉说。
他问麦克:“我们想更改演出曲目,可以吗?”
“没问题,”麦克赶紧点头,“你们唱什么观众都会买账的。”
威廉看向乔尼:“那把六弦贝斯你真的会弹吗?”
心有灵犀,不需多说乔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要是带弦的乐器我都能弹,如果需要,我可以特殊调音。”
威廉点点头,他对爱德华说:“你就只管唱歌,伴奏交给我和乔尼。”
爱德华也不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问:“演什么?”
“《六英尺》和《什么是爱情》。你记得歌词吗?”
爱德华点头:“这两首都可以。”
《六英尺》就是爱德华写的,歌词不可能忘。这首歌除了一段吉他独奏外,其他和弦都很简洁,一把吉他完全可以解决,更不用说乔尼还能帮衬一下。
而《什么是爱情》算是他们的集体创作,威廉将他们讨论“爱情是什么”的闲言碎语写了一首歌。这首歌是民谣的风格,歌词简单好记,没什么复杂的和声,甚至可以用一把吉他自弹自唱。
这里都是优秀的乐手,威廉一说完曲目,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图,并且开始在心里考虑着编排的方式。
“走吧。”逆向穿行在忙乱的人群中,威廉坚定地向着舞台走去。
舞台上的光线不算太强,不过只要看到威廉出现在台上,哪怕只是一个发着光的影子,倦怠的观众也全部都兴奋起来。
他们站起来,鼓掌,欢呼,迎接国王的到来。
“我感冒了。”威廉对着话筒轻声说,他的声音沙哑,证实他所言非虚。
“今天我的哥哥爱德华是主唱,我来弹吉他。”
台下嗡嗡作响,许多人是冲着威廉来的。
不过青鸟没有给他们多想的时间,爱德华握着话筒,简洁地报幕:“六英尺!”
当当当!当当当!
威廉二话不说,立刻开始扫出强力和弦,配合贝斯的低音失真,整个舞台都在震动。
爱德华狂野的嗓音恰到好处地插入:“如果今晚就是我的死期!我要演奏一曲摇滚乐!”
这声音如同呐喊,让所有人困倦的大脑为之一振。
“一旁是我的老吉他,开始吧,让我们制造尖叫声。”
做主唱的爱德华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变得魅力十足,光芒四射。唱到“老吉他”时,他故意向着威廉的方向抛了一个媚眼,台下观众发出了一阵尖叫声。
威廉觉得有些好笑,他很少意识到爱德华的表现欲。爱德华的表情就像是在说:如果不保护好自己的嗓子,小心主唱的地位不保。
这让威廉少有地又找回了一些对自己兄弟的竞争欲。
歌曲进入了副歌,爱德华在舞台上蹦跳着,双手向上挥舞,煽动观众的情绪:“让我们摇滚,让我们震撼世界。音乐很响,夜晚沸腾,我只在想一件事,要在六英尺前活得热烈!”
威廉轻巧地一转身,他总能吸引人群的视线。他向着乔尼走去,手摸上乔尼的胸口。
台下又响起一阵尖叫声,人们的注意力被威廉和乔尼的互动拉走。
乔尼尽职尽责地弹着贝斯,他用眼神询问威廉,他到底为什么大老远跑来调戏可怜的贝斯手。
明娜拉近镜头,拍摄着这一幕。
威廉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笑了笑,然后变本加厉,将手伸进了乔尼的外套。
现场的尖叫声已经大到爱德华都转头看过来的地步。
乔尼的脖子通红,但他一动不动。当威廉缩回手时,他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威廉笑着向观众展示那样东西,原来是一枚打火机。
威廉知道,乔尼虽然一直不赞同他们抽烟,但是自己其实偶尔会抽几根。或许是为了社交,或许是为了摆造型,总之,他的身上最有可能找到打火机。
观众们好奇地仰望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威廉要拿一枚打火机。不知为何,还有一小撮人发出了遗憾的叹息声。
威廉嘴边挂着微笑,爱德华猜到他要做什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他唱完副歌,后退一步,把舞台暂时留给威廉表现。
威廉左手拿着打火机的一端,将它竖起来,放在指板上。
他用它按压琴弦,右手弹出音符。
然后,轻轻一划——
像是流星划过原野,像是火柴擦亮的一缕火光,琴弦仿佛拥有了灵魂,发出生命中的第一声啼哭。
多么婉转的音色,人们激动地捂住嘴,这就是滑棒吉他的魅力。
爱德华写歌时总带着布鲁斯的影子,而滑棒吉他将这首歌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虽然手头没有滑棒,但是最初的滑棒吉他本来就是随处取材,随手可弹。对威廉来说,一枚打火机已经足够了。
威廉举重若轻地操控着打火机,在琴弦上滑动。他变换着力度,让情感在微妙的触控中跳舞。
时而像死亡一样温柔如夜,下一刻又像是无知孩童对死神的嘲弄。他在即兴发挥,却熟练得像是排练了千百遍。
巫师。
即使是这些将他视作国王的歌迷都忍不住这么想着。
他就像是琴弦上的魔法师。
威廉平时做主唱比较多,即使弹吉他,也是负责节奏的部分。所以这是很多人第一次看到他在吉他手的位置上挥洒才华。
直到此刻,人们才发现,即使作为一名吉他手,威廉也足够优秀。他已经拥有了成为一名传奇吉他手最重要的要素之一——演奏的个性。
台下观众盯着威廉移不开眼神,威廉却一直看着爱德华。
看出他狡黠目光下的挑衅之意,爱德华无奈地微笑。
下一秒,笑意变成了讶异。
在全场观众的瞩目下,在所有相机的焦点中,在威廉的独奏达到最高潮之时。
所有人都看见了。
在追光灯的照射下,一道银光闪过,向前扩展,将威廉的图像分成两半,然后又飞扬起来,垂在吉他的琴头上,随着威廉的动作晃动。
一根琴弦断了。
第154章 六英尺之前
威廉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情。
他的那根断掉的琴弦在风中无助地飘舞着,有些尴尬。
这看似是一个无法避免的偶然。
但是如果深究它的因果,就能够发现,它其实是无数草率的决策堆叠在一起,所产生的必然不幸。
最初,是理查德为了节约成本,没有带上一整个巡演团队。没有了洛根,理查德就不得不亲自带队。
他不擅长这些琐碎的工作,所以不仅效率不高,还大大消耗了他的体力。
然后威廉继续牵扯理查德的精力,在那场大雨后,理查德终于彻底卧病不起。
当负责设备的萨姆照顾理查德时,迈克尔好心办了坏事,帮忙搬运了器材。作为鼓手,他显然不会想到多带一把备用吉他。
由于出发匆忙,萨姆没能检查乐器的状况,结果带了两把贝斯,却少了一把吉他。
所以此时此刻,这根琴弦的断裂,以及它可能导致的后果。
绝不是因为它承载了一枚打火机的重量,而是由于背后许多其他的东西。
疏于保养,缺少检查,没有及时更换旧弦,潮湿的储藏环境……
威廉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那次他看到洛根在帮他换琴弦。
“你的旧弦都生锈了。”洛根说。
吉他技师拧着弦扭,调好了音:“来,试试看。”他将吉他递过来。
洛根可真厉害,他的脑子里能记住那么多事。威廉疑心他甚至知道每一根弦的使用时长和使用频次。
不知道他已经多少次将意外按死在了襁褓里,理查德真该给他发奖金。
这些念头只是在他的潜意识中浮空掠影,无论如何洛根不在这里,萨姆也没有回来,威廉只能独自解决这个问题。
此时此刻,威廉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在那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他的大脑高速运转。首先,他思考着,不能让演奏被这个意外中断。
继续演奏对他来说并不困难,他临时改变了和弦编排,去剩下的其他弦上找断弦的音。
幸好他的这把吉他是固定琴桥,他还可以在其他弦上继续演奏。如果是双摇吉他,他就是神仙也难救。
然后,他大概应该装作无事发生,等着工作人员拿一把替换的吉他给他。
但是很可惜,现在威廉是全场瞩目的焦点。舞台上的灯光不算太强,却偏偏把他那根断了的琴弦照得熠熠闪光。长眼睛的人都知道,台上唯一一名吉他手的琴弦断了一根。
而且,别说备用吉他了,他们根本就凑不出来第二把吉他。
那怎么办?这首之后还有下一首,他就只能用这把五根弦的琴了吗?
突然,低音声部被另一把琴填充了进来。
这把琴比吉他更低沉,比吉他更性感。
威廉向乔尼看去,他拿着那把六弦贝斯,不着痕迹地加入了演奏。
此时他看上去十分有先见之明,假使威廉这把吉他有十二根弦,断一根弦就显得无伤大雅了,而不会突然捉襟见肘。
乔尼歪了歪嘴,威廉猜到他的意思:叫你无视那些倒霉的先兆,果然出事了吧?
可是正如威廉所说的那样,当出了漏子,也正是乔尼第一时间上来补救。
迈克尔默不作声地挥动鼓槌,双脚高频次地踩动,密集的鼓点填充进来,他们齐心协力地把这个小事故圆了过去,爱德华已经准备提前开始演唱——
队友二话不说的回护,让威廉的心像是泡在温水浴缸里,熨帖极了。但是他可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灰溜溜地躲在队友身后,那样一点都不酷。
他扔掉打火机,脚踩效果器,突然开始大力推弦。
霸道的吉他声,瞬间盖掉了其他的响动,将所有人又拉回了吉他的世界。
威廉狡黠地笑着,拨片与手指并用,他可不想拱手让出属于吉他手的独奏时间。
他灵活的手指在仅剩的五根琴弦上飞速移动,继续着即兴演奏。传说巴赫能在一根G弦上奏出咏叹调,他甚至有五根弦,又能有多难。
开放和弦,音程跳跃,移调,和弦倒置……
扫弦,勾弦,推弦,颤音……
在那短短的几十秒内,威廉展现出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技巧,包含了他二十几岁人生中对音乐的全部理解,还有他的天赋——就像当初,他第二次摸到钢琴,就能改编《小星星变奏曲》一样。他弹奏六弦的吉他,只是因为吉他有六根弦。现在它只剩五根弦了——那就当是一种全新的乐器。
只是一小会,威廉就彻底适应了手中这把崭新的乐器。他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那主意太有趣了,让他战栗不已。
他永远不会考虑后果,想到了就做——
他将右手向前平伸,向着台下的观众打招呼。很显然,他的这只手不可能再拨动琴弦。
然而他的solo根本没有停歇,定睛一看,他在用左手击勾弦,那纷飞的手指几乎出现了残影。哪怕只有五根弦,哪怕只有一只手,他依然能奉上完美的演奏。
“我的上帝啊……”麦克在后台喃喃自语,他摸着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这是彻彻底底的炫技。
“魔术师。”
台下所有的观众,心里都浮现出同一个名词。
这种大胆和自信,这样化不可能为可能,简直像是变魔术一样。
沃德利和明娜庆幸不已,幸好他们没有节省胶卷,而是拍摄到了全程的画面。
像是凤凰涅槃,像是绝处逢生,断了一根琴弦后,威廉反而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灵性,他的这段吉他solo……虽然他不是一名正经的吉他手,但明娜敢打赌,单凭他的这段独奏,就能在吉他演奏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幸好这一切有影像记录,等到演出结束,也许威廉自己都再也无法复刻这一段独奏。
而台下观众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简直瞠目结舌,如痴如醉。
他们可能说不出其中技巧的厉害,但是威廉单手弹奏断弦吉他的身影,他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汗水,他自信演奏的模样,伴随着那潇洒不羁的吉他独奏声,印刻在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他像是在发光,没人能够移开眼睛。他苍白的皮肤,玫瑰色的嘴唇,好像近在眼前,又离得好远。
人们迷迷糊糊地向着舞台走去,像是无辜的羔羊受到神明的感召,又像是被巫师操纵心灵的傀儡。人群的力量冲破了围栏,他们冲进舞台下的缓冲带,明娜慌忙躲闪,那本来是工作人员停留的地方。
后台的安保、执勤的警察后知后觉上前阻拦,但是他们拦不住汹涌的人群。他们一直涌到舞台下方,像沙丁鱼一样挤在一起,执着地向前伸着手,他们万分渴求,渴求触摸那个遥不可及的存在。
威廉终于停下了他的独奏,他感到怅然若失。他在回味刚才的状态,他仿佛已经不是他,而是与音乐融为了一体。
那一刻,不是他在演奏。他脱离了身体,让缪斯短暂接管了四肢。
乔尼恰到好处地接替了他的旋律,爱德华开始歌唱。好在乔尼有六根弦,也不是不能在关键时刻冒充吉他。
威廉回过神来,他听到人群在呼唤他的名字。
于是他走到舞台边,蹲下来,茫然地注视着那无数双向他伸来的手。
他伸手去摸观众的手,不知是谁的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然后那只手一使劲——
仿佛一只坠落的飞鸟。
威廉刚刚康复身体非常虚弱,居然被这一下猝不及防拉下了舞台。!!!
所有人都惊呆了。
好在威廉没有摔在地上,人群挤得满满当当,他们举着手,让威廉安稳地落在了人浪之上。
连接线被扯断,吉他手被人群带离了舞台。
威廉抱着吉他,仰面朝向天空,他的身下是无数人的双手。他们在摸索着他的身体,同样也将他举在高处。
“你当时在想什么?”后来,记者采访他。
“我当时在想——”
星空,真美啊。
不知何时,雨停了。威廉看到了繁星,是那样明亮。这是乡村才有的天空,就像他童年时一样。
那是一个奇迹,狂热的人群将他拉下舞台,却没有像野兽一样将他撕扯殆尽。
反而,他们像是有着特殊的默契,所有人都勉力地高举着双手,共同承担着威廉的重量。
爱德华在舞台上唱着:“我们是六十年代的孩子,无所畏惧,永不停息,除非获得胜利。”
确实,也许只有这些属于六十年代的花的孩子,才会同时激荡着疯狂与善良。他们独一无二,珍贵不已。
他们支撑着威廉,将他在人们的双手间传递,像是一种很特别的履带,在潮汐般的颠簸中,威廉被送到了月亮的彼端。
然后那些人又将他送了回来。
当威廉的双脚触到实地,他才意识到,他又回到了舞台下。
爱德华居高临下的眼神非常恐怖,他嘴里唱着:“不需要豪车,不需要存款,我知道我的死期……”
威廉觉得,他的意思是威廉如果再不回来,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他赶紧爬上舞台,继续他的工作。乔尼给了他一个哀怨的眼神,为了弥补威廉的缺席,他的手指差点弹抽筋。
不过有谁在乎呢?这是一场完美的演出,哪怕只是短暂的几秒钟,花的王国拥有了他们的神明。
有人开始流泪,这是他们此生难忘的经历,将会在今后的每一个十年与后代提起。
威廉的大风车舞得虎虎生威,爱德华高亢的歌声,唱出了每一个人的内心。
“我只在想一件事,要在六英尺前活得热烈——”
第155章 完满落幕
“真好啊。”乔尼幽幽地说。
“被人们举起来传递是什么感觉?一定感觉很好吧?一定比在舞台上弹只有五根弦的吉他要好吧?一定比拿着贝斯却干着吉他手的活要好吧?”
面对乔尼的哀怨,威廉只能尴尬地干笑两声:“对不起,那只是个意外。”
威廉拿起水杯喝水,喝了一口他就皱起眉头,是冰水。对了,以前有理查德在,只有他会记得给他准备温水。
爱德华在舞台上和乐迷扯闲篇,聊聊爱啊和平啊之类的观众喜欢的口号,这给他们争取了一些时间做一下调整。
“萨姆回来了吗?”威廉向后台张望。他们还有整整一首歌要演,如果萨姆能给他们拿来一把完好的吉他就再好不过。
“别看了,他没回来。”乔尼拍拍威廉的肩,“你必须要用这一把破吉他完成演出了。”
“……”
威廉不再将希望寄托在萨姆身上,他低头看了看手上这把五根弦的吉他,脑子里考虑着下一首演出曲目《什么是爱情》的编排。突然,他灵机一动。
“你又在想什么?”乔尼警惕地问。
威廉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他开始给吉他调音。
“特殊调弦?”乔尼饶有兴味地挑起眉,他想看看威廉又打算搞出什么有趣的东西。
威廉将剩下的五根弦重新调音,调整为G-D-G-B-D。
“开放G?不,你这是准备……”
威廉献宝似地踮起脚尖,将这把吉他展示给乔尼看:“向你隆重介绍一下,这是我的通电班卓琴。”
“你是在开玩笑吧!”乔尼这么说,但他咧嘴笑得相当开心,“它和真正的班卓琴的音色会差得很远。”
“还好它有共鸣箱。”威廉转动着旋钮调试音色,“增加高频段,降低低频段,调整效果器的参数……”
乔尼怎么看他都是在瞎搞:“这能行吗?”
“试试看咯。当然,还有最为重要的一步……”
威廉离开了乔尼,走向舞台前端,看见威廉出现在爱德华身边,观众再次发出热情的欢呼。
爱德华偏头去看他,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
只见威廉粲然一笑,他伸出右手,向爱德华和人群展示了他手中的拨片。
“?”爱德华盯着他看。
威廉冲他做口型:“D大调。”
然后他将那枚拨片放在唇边,咬在了嘴里。
他向观众伸出右手,灵活地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将手放回琴弦,开始弹奏。
变调版本的前奏响起,如果不是因为对这首歌非常熟悉,爱德华都认不出这是《什么是爱情》。
它变得非常乡村,非常美国,威廉右手翻飞如蝶,快速的轮指和拨奏,呈现出典型的班卓琴演奏风格。
班卓琴正好是美国人非常熟悉的乡村乐器,虽然音色有些差别,但台下的所有听众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哦,班卓琴!”
班卓琴恰好只有五根弦,将五弦吉他当作班卓琴来弹,是从不完整中找寻完整,正如爱情。
短短几个小节的前奏过后,就要进入演唱的部分。
威廉的突然袭击,让爱德华又好气又好笑。没错,威廉提前给了提示“D大调”,他应该意识到,这不是在叫他的外号,而是在提示他这首歌的变调。
然而爱德华确信威廉是故意的,故意不把话说清楚,就为了考验他的应变能力。
但这至多只是个小小的恶作剧,因为威廉知道爱德华能够跟上,他们的队友也都能跟上。
果然,爱德华开始唱,他丝毫没有跑调:“我问,什么是爱情?”
“埃迪说——”威廉开口了,台下观众发出尖叫,他们本来以为今天威廉不会唱歌了,所以哪怕威廉的声音沙哑,不如平日动听,观众依然十分惊喜。
当威廉选择了这首歌的时候,爱德华就猜到了他的意图。那就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为那些为他而来的人唱几句,所以才特意选了这首所有人都会参与的歌曲。
威廉看向爱德华,爱德华默契十足地接道:“爱情是相知相守,相濡以沫。”
然后是乔尼:“嘿,那只是一时激情!”
“而迈克啊,迈克,他说——”
迈克尔和观众异口同声:“乱七八糟不知所谓的东西!”
哄堂大笑,看来此话最得大家的共鸣。
威廉将吉他向前送,贴着话筒架摩擦琴弦,让话筒架来替他拉吉他。
这招威廉还是跟吉米·亨德里克斯学的,他顽皮的举动制造出特别的音效,又收获了一阵惊呼。
威廉微笑着贴近话筒,努力控制着声带:“要我说——”
贝斯和鼓一起进入,他们没有提前演练,但是默契让他们所有人都对着话筒,开始合唱:“爱就是爱,别把它想得太坏。它是很单纯的东西,突如其来……”
这活泼又不失温暖的歌曲,让台下的听众面带微笑。他们被音乐所感动,被青鸟的团结所感动。这场波澜迭起的演出能够如此顺利地进行,不仅仅依靠威廉临场应变的机敏,更是由于这支乐队中每个人都在为他人着想的脉脉温情。
观众们挤在一起,不知从谁开始,他们开始碰触身边的陌生人,将手臂搭在身边的人身上。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是否相识,在此刻,他们都是这个美好王国的子民。
跟随着音乐,他们搂着身旁的人开始摇摆。这是无比壮观的一幕,如同汹涌的大海,制造着巨大的势能,将所到之处的一切同化。
威廉却是船长,掌握着那柄控制潮汐的船桨。
“玛莎亲吻了安娜,艾伦思念着诺亚,乔治为艾琳带来一束花……这都是爱,相同的爱。”
每一次唱这首歌都会这样,台下的人们开始拥吻,夫妻温情脉脉,情侣热情如火,而那些心中怀着默默爱意的,在这一刻鼓起了勇气,他们对视着,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鼓励,然后小心翼翼地吻在一起。
“流星。”
威廉喃喃自语,他的声音随着话筒,扩散在每个人的耳边。人们抬头看天,赤色的流星从天幕降落,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穿过整个莫霍克山谷,燃烧着落在地平线上。
也许是错觉,人们仿佛听到了一声巨响。
当人们重新恢复呼吸,才意识到自己正紧紧攥着所爱之人的手。
这实在太巧合,太浪漫了。
万籁俱静,只能听到爱德华温柔的歌声。
“爱就是爱,别把它想得太坏。它是很单纯的东西,突如其来……”
……
“你们是伍德斯托克最棒的出演者!”
青鸟乐队下台后,麦克激动万分地冲过来说。
“太夸张了,”威廉摇摇头,“最棒的出演者是那颗突如其来的流星。”
“确实,”明娜举着摄像机,对着他拍摄,“所以那是你用魔法变出来的吗?”
威廉被逗笑了:“我希望自己真的有那个本事,这样我就能熬点魔药,治好我和理查德的感冒。”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在镜头中究竟是多么的美。苍白的脸色略带病容,神情倦怠,带着一种破碎的质感。在灯光的照射下,他的眼睛是朦胧的雾紫色。
他只看了一眼镜头,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色彩。
后世不知有多少人对着修复过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的蓝光录像,一遍又一遍观看,就为了这惊鸿一瞥。
“演出已经结束了吗?”萨姆出现在后台,他扛着吉他箱,气喘吁吁。
“回去吧。”威廉温和地说,“别担心,今天最棒的出演者是那颗流星,仅次于它的,就是这把只剩五根弦的匹克吉他。”
等他们回到农舍,理查德已经醒了。
他穿着睡衣,靠坐在床头,一见到他们,就中气十足地怒吼:“我一醒来就听说了你们做的各种蠢事,所以没有我你们就是不行是不是?”
虽然他们最后还是解决了所有的困难,但威廉难得没有跟他顶嘴。
他拿起一个苹果,塞到理查德手中。
“是啊。所以瑞克,请你早日康复。”.
伍德斯托克音乐节在暴风雨的催促下,被迫提前落幕了。
但是那些坚持到最后的人们心中没有遗憾,因为他们坚信自己见证了六十年代末的最后一场伟大演出。
他们心中怀抱着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他们将威廉视作船长,视作国王,视作新世界的领路人。
青涩的年轻人们真的相信,他们能用一腔善念,能用爱与和平,在七十年代建立属于自己的王国。
沃德利的拍摄工作也告一段落,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的这些影像,后续将制成纪录片公开发售。
“我打赌,单凭威廉的这一手吉他演奏,这录像带就能千古流传。”沃德利说。
“真夸张!”威廉嘻嘻哈哈,并不相信。
他此刻难以想象未来人的抽象,他不知道他们会拥有网络这样便捷的社交手段。他们会在网络上虚空引战,不惜关公战秦琼,也要论证威廉的吉他水平能不能被列入吉他大师的行列。
到那时,这段珍贵录像则会成为正方辩手的重要素材。
第156章 星际巡航
一回到英国,威廉就又钻进了录音棚。伍德斯托克的那颗流星似乎点燃了他的灵感,他大刀阔斧地挥洒创意,最终完成了《星际巡航》。
当他终于回到现实,正看到萨拉小姐在向布里茨先生道别。
看着外面大亮的天色,威廉懵懂地问:“她辞职了?”
布里茨先生从报纸后面露出眼睛看他:“想什么呢?今晚是平安夜,我给她提前放假了。顺便一提,你错过了今年的圣诞派对。”
威廉恍然大悟,他跑到街上去寻找尚未关门的店铺,买了一份圣诞礼物赶到教子的家中。
那原先还是列侬的房子,此刻变成了辛西娅和朱利安的家。威廉放下圣诞礼物,抱着朱利安在圣诞树旁转圈。
他听辛西娅说:“我最近又开始画画了。”
有一对富有艺术气息的父母,朱利安将来也会是一个艺术天才吗?
威廉把朱利安抱在怀里,声音里饱含真情实感:“我亲爱的教子,教父真想亲眼看着你长大……”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辛西娅生气。
威廉笑而不语,他只是说:“谁知道呢,谁知道意外什么时候到来?”
辛西娅却意外表达了赞同:“是啊,幸好你没去参加阿尔塔蒙特音乐节。”
“什么?那是什么?”威廉对此一无所知。
“你不知道吗?就是这个月的事,摩托帮杀死了一个人,真是太可怕了……”
威廉非常震惊,以前的各大音乐节从未发生过这种恶性事件。
这个消息像一个不祥的预兆,在他的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冬去春来,青鸟乐队开始筹划《星际巡航》的巡演事宜。
“来试试演出服。”那天乔尼抱出来一大堆亮闪闪的衣服,把威廉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这是星际巨星应有的穿着。”乔尼说,“我用了镭射涂层来表现未来感。”
他让威廉对着光线去看那件半透明的银色外套:“我保证,在舞台的光线下它会好看得不得了。”
岂止是简单的镭射衣。
巡演第一场,当青鸟乐队出现在舞台上时,台下的观众都惊呆了。
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浮夸的青鸟乐队!
舞台被打造成了如同太空飞船一样的造型,银色的涂装,闪烁的灯带,一排排舷窗造型的荧幕模拟着星空。
乐队成员的镭射外套上是闪闪发光的星云图案,紧身的裤子上镶满了碎钻。威廉标志性的chocker正在发出青蓝色的光。
他们的乐器也非常独特。吉他、贝斯和鼓都是透明的,上面还装饰了LED灯带。威廉手下操作着一台合成器,观众从未见过这样的乐器。
它确实刚刚上市,不过威廉曾经拿到过样机,这让他有足够的时间熟悉它的操作,甚至能将它直接拿上舞台。
观众看到威廉站在那个有着许多旋钮的古怪键盘前,弹了几个琴键。那音色像在与外星系通信,也像是火箭发射时的指挥台。
威廉报幕,像是对这艘宇宙飞船下达指令一样:“《启航》。”
合成器的音色空灵神秘,电子控制的回声让人联想到浩瀚的宇宙,细碎的吉他像是闪烁的星辰。威廉的歌声融入进来,他只是在纯粹的哼唱。
人们不禁深呼吸。这音乐迷幻而冷静,仿佛真的将人们带入了外太空。在这个幻境中,舞台上的这支乐队正要向宇宙出发,进行星际巡航。
第二首歌是《浩瀚宇宙》,平静悠扬的旋律,如同遨游在星河之间。
然后是《绝对巨星》,这是乐队在外星球的第一场表演,歌曲进行到高潮时,舞台上甚至喷射出了火焰。
一首接着一首,《别回头》《飞越太阳系》《棒棒糖》《美味珍馐》……每一首都有别出心裁的舞台呈现。他们的现场简直像是万花筒一样绚烂,令人目不暇接。
尤其是到了《镭射》这首歌,它的舞台设计是乔尼的得意之作。如同激光一样的灯光在舞台上精准地切割,制造出让人目眩的效果。威廉合成器的节奏与光效配合得天衣无缝。
“极度的舒适……”托尼在台下忍不住发出感慨。也许仅仅为了这首歌,许多人都愿意再买票来看一次演出。
随着音乐的进展,乐队遇到了危机,他们的飞船掉入了虫洞,还误入了不友好的星球。在一首揪心的《一级警报》后,《暴雨》来临,氛围骤然沉重。
到了歌曲的尾声,突然,迈克尔的一支鼓棒脱手了,它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掉在了地上。
观众捂住嘴,是失误吗?
不,这是预先设计好的环节。
在一阵尖锐的失真效果后,威廉后退一步,离开了效果器。
他走向身后的话筒,从地上捡起一把吉他。
那一刻,所有人都停止了演奏,只剩下迈克尔的鼓声。他用一支鼓棒在敲鼓,那声音如同心脏跳动。
然后,另外三人面向观众,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剪刀。
灯光聚焦在他们的身上,观众看得真切,他们抬起手,整齐划一地剪断了一根琴弦。
这是威廉从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上的意外中得到的灵感。
也许断掉的琴弦对其他人而言预示着坏运气,但对他本人而言,这只象征着一样东西——团结。
他们就是依靠团结才共同度过了那次难关。
所以威廉灵机一动,谱写了一首使用残缺的乐器就能够演奏的歌曲《回归》。
他把它放在专辑的最后,以便在现场演出时可以剪断琴弦,他认为这样的表演会非常具有冲击力。
看看台下观众脸上惊奇的表情吧,他的计划奏效了。
歌迷也许不能理解这个行为背后的深意,但他们都一致认为剪琴弦这件事实在是太酷了!
“就是有点费弦。”
托尼在他的专栏里如是写道。
随着巡演的进行,其他乐评人也纷纷对威廉的新作唱起赞歌。
“威廉用一首《回归》宣布了他的王者归来。《星际巡航》这张专辑向所有人昭示了他的灵感远没有枯竭,而是源源不断。”
“事实上,许多人表示过担忧,威廉会不会像他的朋友列侬一样,成为一名社会活动家。但是《星际巡航》证明了他依然是一名前卫艺术家。威廉将合成器融入舞台的方式值得每个人借鉴。”
“《星际巡航》是今年最好的概念专辑,是剧情跌宕起伏的太空歌剧。有机会请一定要观看一次现场——它的舞台妆造不逊于真正的歌剧,尤其是《镭射》这首歌,它甚至能够令听障人士感受到音乐的魅力。”
“也许有人会认为这张专辑借了登月的东风,但是我保证,这在它的成功中只占了极小的一部分。去看看演出散场后人们脸上满足的表情吧,如果说登月是现实,《星际巡航》就是美好的梦。它是人类对浩瀚宇宙的探索精神——正如青鸟乐队在音乐上的不懈探索一样。”
“恭喜你,威廉!又拿出了一部非凡的作品!”
在媒体肉麻的溢美之词中,《星际巡航》销量登顶。
英国,欧洲,美洲,亚洲……他们的巡演之旅所向披靡。
传言美国正准备对一些涉政的外国艺人采取禁令,尽管如此,他们依然对青鸟乐队大开方便之门。
“原因很简单,”理查德说,“这个巡演的主题是安全牌,正好能缓和他们国内紧张的气氛。”
唱一唱外星球的故事,总归与现实无关。
但这张专辑激怒了抗议者们,他们认为威廉应该像其他抗议歌手一样,专注于现实的话题,而不是搞什么过家家的星际大战。
“你这是彻头彻尾的背叛!”
在旧金山的一场演出中,一个青年在《虫洞》结束后的间歇,突然站起来,大声喊道。
“背叛?”威廉平静地重复着,“我从来没有归属于你,何来背叛?”
红色的射灯疯狂摇摆,《一级警报》的前奏像是汽笛般回旋在舞台上空。
演出继续进行,青年的咒骂声被掩盖在了失真的音效里。
新闻一出,一片哗然。
“威廉,你真的如他所说,背叛了你的歌迷吗?”记者采访他。
“我不这么认为。”
记者说:“有些人认为你的新歌没有继续为大众发声。”
威廉平静地说:“我写歌的目的不是为大众发声,我只是把我心中想到的内容写出来。”
“所以你已经不再秉持爱与和平的理念了吗?”
“当然不是。”威廉躲闪了一下。
从镜头中可以看到,一个路过的青年企图袭击他。保镖逮住了那个青年,那人还在执着地竖着中指咒骂:“去死吧!叛徒!如果你死了,你会后悔这是你的最后一部作品!”
“我很喜欢嬉皮士们。”威廉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说,“但是我了解的那些嬉皮士,他们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敌意、攻击、咒骂……不,他们是花的孩子。现在的一切……都有些变了。”
威廉的神情有点惆怅,面对记者的追问,他拒绝回答更多。
是的,他身处这文化洪流的中心,能够感受到水的流向。
他还记得那个爱之夏,一群天真的人为了证明自己的理想,小心地维护着那个乌托邦。当时的威廉认可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也记得伍德斯托克,虽然天公不作美,虽然出现了混乱,但是在安保稀缺的情况下,依旧没有出现过一起恶性事件。
可是随着嬉皮士这个群体不断扩张,它开始鱼龙混杂。利益、阴谋、权力,太多人怀抱私心,他们自称是嬉皮士,但他们的行为与之背道而驰。
威廉看到了垮塌,就像无数新生的社会思潮一样,它诞生,它生机勃勃,它腐坏,它被主流吞没。
他回到酒店,看到乔尼正在修补戏服。
“威廉,”迈克尔抬头看他,“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没事?”
“没事。”威廉答。
他躺在沙发上,陷入沉思。
“别在乎那些极端者。”爱德华靠过来,“大多数人看到了你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他递给威廉一份《滚石》杂志,上面对《星际巡航》的评价十分公允。
“就如同他曾经的作品一样,《星际巡航》看似与现实无关,但依然融入了威廉的个人理想。就像威廉的第一首抗议歌曲《我们在一起》,他一直都在强调团结的重要性……如今嬉皮士内部出现了分歧,要警惕有人浑水摸鱼……”
“阿波罗11号登上月球,也许开启的是一个潘多拉魔盒。我们无法确认宇宙中是否有其他智慧生命,它们对人类是否友好……《星际巡航》让我想起,在无数差异之前,我们都是地球上的人类,也许这个理由就已经足够了。”
“要团结,不要战争,这就是威廉在新专辑中释放的信号……”
理查德正在做咖啡,他随口问道:“所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啊?这?”威廉有点懵,“我没想那么多。”
他当时只是单纯被宇宙的美丽与未知迷住了,一个有趣的念头最终形成一个作品,他的所有创作都是如此。
“但是有些东西一直在你的潜意识中”爱德华说,他觉得《滚石》对威廉的剖析并非无的放矢。
“别担心,”洛根也过来安慰他,“那些极端分子只是极少数,专辑和巡演门票依然卖得很好。”
威廉这才意识到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客厅里等他,他有点感动,又有点哭笑不得:“我不是在担心这些事,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他已经二十六岁了,早就懂得了人不可能被所有人喜爱的道理。
“那你在想什么?”乔尼缝好了最后一针,他从椅子上转过身问他。
“我只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哦,这回轮到你有不祥的预感了!”乔尼调笑。
“我是说真的,”威廉摸着胸口,“从辛西娅告诉我阿尔塔蒙特音乐节的事就开始了,最近它越来越强烈。”
乔尼灵机一动:“我带了纸牌。”
这套塔罗牌还是乔尼在德国时买的,当初威廉去吊唁过斯图后,身边出现过一些神秘事件,当时媒体大加炒作,说他有“神秘力量”,他的外号“巫师”就是得名于此。
不过在那之后过去了好几年,威廉身边再没发生什么神奇事件。
乔尼此时拿出这套牌主要是为了逗威廉。
他神神叨叨,掏出一块黑布铺在茶几上,拉上窗帘,关上灯,还点燃了一支白蜡烛。
“搞什么鬼?”迈克尔说。
“嘘。”乔尼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迈克,你得学会对未知心怀敬畏。”
迈克尔翻了一个白眼,他拿起相机拍下了乔尼装神弄鬼的照片。
其他人好奇地围拢过来。
乔尼将纸牌倒扣在黑色的布上,叫威廉过来:“你来洗牌。”
“怎么洗?”
“我也不知道,随便洗吧。如果你真的有魔力,这应该不重要。”
威廉有点无语,行吧,就当陪乔尼玩了。他把牌倒扣在布上,像是揉面团一样将它们和在一起。
乔尼小声说:“你得在心里默念自己想问的问题。”
好吧。威廉闭上眼睛,心想,我想知道,最近不祥的预感究竟指向什么?
他没看手下的动作,洗牌的动作又太粗暴,一张牌飞了出去。
“你牌飞了!”乔尼从沙发缝里把它捡回来,递给威廉。
威廉接过,他将它放平,借着烛光去看。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是一张“死神”。
“真不吉利。”爱德华笑了,他拿着威廉的手,将它按回了牌堆,“继续洗吧。”
理查德双手抱胸冷眼旁观,心里可能在琢磨这个乐队幼稚到没救了。
在这时,所有人都嘻嘻哈哈,心里没当回事。
威廉终于洗好了牌,按照乔尼这个狗头军师的指示,他又切了几次,将牌整齐地码放在黑布上。
“然后你可以摆牌阵了。”乔尼掏出一本小册子,指点他,“你看,有圣三角阵,凯尔特十字阵……”
“不用那么麻烦,”威廉说,“不是说一张牌也行吗,我就抽一张牌好了。”
他摸索着它们的牌面。
理应是一模一样的,一样的花纹,一样光滑的手感,抽到哪一张,应该都是纯粹的巧合。
但是突然,威廉感到他的手像是被咬了一口。
是真的像是被咬了一口,或是被电了一下,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
“怎么了?”爱德华抓住他的胳膊,迈克尔打开了灯,室内又亮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威廉眯着眼睛,有些犹豫。他难道要说“我觉得某张牌在吸引我”?那会显得有点疯狂。
他摸了摸其他牌,都没有那样的感觉。
于是他抽出了那张牌。
在明亮的光线下,所有人都看得真切。
纸牌上骑着白马的死神,露出了嘲弄的微笑。
第157章 死神
看到这张卡牌,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了起来,刚刚轻松的气氛一扫而空。
只是抽出一次“死神”,可以说是巧合,但是如果重复了两次,这显然是非常不妙的征兆。
仅仅从概率上来说,这也证明了威廉的运气奇差无比。
“我们是不是误会了,”爱德华说,“‘死神’在塔罗牌中有着其他含义?”
乔尼眉头紧锁:“人类对‘死神’的定义总是相似的。”
“那怎么办?”理查德问,“立刻取消巡演,把威廉带回英国,雇一百个保镖,在乡下找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隐居起来?”
“你们是不是太夸张了。”威廉自己反而不觉得有什么,他还捡起乔尼的那本小册子看,“这上面也说了,这张牌不一定预示着真正的死亡,也可能是关系的结束或者财产损失。你看,这里还有,也可能是蜕变,迎来新生……这些不都是很积极的结果吗?”
他“噗”一声吹熄了蜡烛。
“好了,乔尼,把你这套玩意拿走吧,我可不信这个。”
即使威廉这样说,但理查德还是增加了保镖的人手,并且在每一场演出前,都会和洛根仔细勘察场馆内的安全漏洞,直到安保完备到天衣无缝的地步。
在他严格的把守下,还真的查出了几个携带危险品的歌迷。不管他是否帮助威廉躲过了死亡预言,至少他们的演出现场再也没有出现过捣乱分子。
等到他们的巡演彻底结束,威廉坐在返回纽约的专机上,望着窗外的蓝天,他轻松地说:“你看,我就说纸牌占卜不可信。”
然而刚一落地,青鸟就被蜂拥而来的记者围了个严严实实。
“威廉,听说你和吉米·亨德里克斯是朋友?”他们问道。
“是的,我和吉米是朋友,怎么了?”威廉一脸茫然。
理查德觉得不对,他挤过来:“等一下……”
但是他拦不住记者的嘴,他们已经说出来了:“威廉!你怎么看吉米·亨德里克斯的死亡!”
“啊?”
那一刻,威廉的脑海一片空白。
吉米·亨德里克斯,死亡?这两个词汇在他的脑子里盘旋,他很难将它们结合在一起。
他们说的是那个他认识的吉米吗?那个与他在“爱之夏”相识,他的西塔琴“同门”师弟?
“这怎么可能,吉米才几岁?”威廉问。
“二十七岁!”记者回答他。
那真的是他认识的吉米。
“抱歉,我们刚下飞机,对一切毫不知情,请让一下。”理查德护着威廉离开人群,坐到车里。
威廉此时的心情很微妙。如果说悲痛其实没有那么强烈,他和吉米·亨德里克斯只是在音乐节上见过几面,私下里沟通不多。
这种感情更像一种物伤其类,就像是布莱恩去世那时一样。毕竟他们和他年龄相仿,又都是摇滚乐手。威廉总觉得自己还有几十年的创作生涯,但与此同时他的同龄人已经结束了短暂的人生。
这警醒着威廉,珍惜当下,没人知道意外何时到来。
威廉还特意飞到华盛顿参加了吉米的葬礼,这名天才吉他手被埋葬在了他出生的地方。
坏事总是一桩接着一桩,仅仅在这场葬礼的三天后,威廉甚至还未动身回到英国,他就得去参加另一场葬礼。
“你再说一遍?”威廉的声音在发抖。
“……无论重复多少遍,事实也是不可能改变的。”理查德近乎于同情地说。
他委婉地讲:“詹尼斯·乔普林,她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
“更好的地方?”
“天堂。”
威廉的嘴角向两边僵硬地咧开:“理查德,你明知道我并不相信什么天堂!”
泪水从他的眼中流下,他难以抑制地哭了。
“詹尼斯!詹尼斯!”
一种强烈的痛苦袭击了他的心脏,他嗓音哽咽,肠胃翻江倒海,想要呕吐。
他捂着胸口跌倒在地。
“威廉!”爱德华冲过来抱住他,威廉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詹尼斯,被羊群吓坏的小女孩,她有着充满爆发力的嗓音,威廉那时候就说,她会成为明星,他说得没错。
“你看,我这里有一个纹身。”
詹尼斯狡黠的表情,摔碎的“南方安逸”,她高唱着“爱情是枷锁”。
他亲爱的朋友……在窒息的漩涡中,威廉看到了天边的火烧云。詹尼斯就趴在他的身边,她睡着了,能听到她的呼吸。
“威廉,能听到吗?”
乔尼的声音好像从水底传来,遥远又不真切。
“威廉,深呼吸。”颠倒的光晕,威廉从地板的角度看到世界。纷乱的脚步声,穿着白大褂的人匆忙跑来的样子。
然后就是一片漆黑。
耳边传来朦朦胧胧的声音。
“我一直不确定他焦虑的根源……患者其实心态一直十分积极……现在我猜测……死亡焦虑……”
威廉猛然起身,把身边的医生吓了一跳。
“嘿,镇定一点,年轻人。”
“这是哪里?”米白色的墙纸,雪白的床单。威廉的眼睛移向窗台,那里是一束还带着露水的鲜花。
“杰弗逊医生的诊所。”理查德说,“一开始我不确定发生了什么,叫了救护车,不过他们也无计可施。医院里的记者太多了,一团乱。”
“记者……?”
“这个得怪我,”理查德拍了拍额头,“当时我太紧张了,没有考虑到其他事。而且当时急救人员也不清楚状况,所以他们有些……反应过度。大概有一打记者清晰地拍摄到了你戴着呼吸机被抬上救护车的画面。医院里人多眼杂,我就把你转移到了杰弗逊医生这里。”
当初威廉惊恐发作,晕倒在雪地里,乔尼特意为他请来这位美国的心理学家。杰弗逊医生对威廉的情况再清楚不过,而且口风很紧,这么多年威廉的病况从未曝光就是证明。
威廉终于回忆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他的眼眶一热:“詹尼斯,詹尼斯的葬礼在哪一天?”
“……我个人其实并不赞同你去参加她的葬礼。”爱德华说,“我想医生恐怕也会给出相同的意见。”
杰弗逊医生点点头:“为了控制你的病情,我建议最好远离你的刺激源。”
“你明知道那不可能,那是詹尼斯,我不想再错过朋友的葬礼了。”
除了眼圈发红,此时的威廉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这让理查德觉得他似乎确实不应该强行剥夺他送朋友最后一程的权利。
他看向杰弗逊医生:“医生?”
医生重重地叹气:“我可以给你开一些药。别勉强自己,孩子。”.
年轻的摇滚明星早早立下了遗嘱,詹尼斯要求用她的所有遗产办一场盛大的派对,邀请她的朋友们狂欢一场。
“这就是她。”听说这件事后,威廉笑了,这是他这段时间里第一次笑。
“别担心,我们会陪你一起去。”爱德华说。
“我们一起为她献唱一曲吧,”乔尼提议,“选哪支曲子?《哈利路亚》?”
迈克尔表示:“别想让我演这个。”
“让威廉选吧。”
威廉不假思索地做出了选择:“《枷锁》。”
迈克尔笑了:“好选择!”
那是詹尼斯的成名曲。蒙特雷音乐节,威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观看她的演出,她就是唱了这首歌。他至今还记得那种震撼的感觉,台上的女人声嘶力竭,她充满力量,她无所畏惧,她说这不公平,她说爱是枷锁,她枷锁缠身,但她拥有击碎枷锁的勇气。
音响接通电源,调好混音,打开失真,拨片掠过,激起浮尘。
这是青鸟乐队第一次演出翻唱的曲目,为的是一名已经不在人世的听众。
威廉在舞台上嘶吼,台下的其他人猛灌“南方安逸”。在青鸟乐队的表演结束后,他们用摔碎酒瓶庆贺。
“为了詹尼斯!”有人在喊。
“詹尼斯是谁?”有人问。他们已经醉了。
“你不生气?”爱德华望着放浪形骸的派对,询问威廉。
“这是她的愿望,我为什么要生气?”威廉走进人群,随便抓了个人,仔细一看,似乎是詹尼斯的吉他手,“也给我来瓶酒。”
他和詹尼斯的朋友们喝了个烂醉,然后带着宿醉为詹尼斯扶柩。
他没见到詹尼斯最后一面,这很好,这样他记忆中的她就永远是玫瑰色的。
熙熙攘攘,嘈嘈杂杂。
他穿过那些记者,他们在七嘴八舌。
“威廉,你之前入院是因为听到了詹尼斯的死讯,悲伤过度吗?”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你爱她吗?”
“几个月内连续参加两位朋友的葬礼,你此刻是什么心情?”
盘旋,盘旋,这群贪婪的秃鹫。
梦露死去时,他们也是这样。尘归尘,土归土,可他们连她们的死亡都不会放过。
威廉戴着墨镜,面色苍白,藏在黑色西装下的瘦削骨骼笔挺地撑出嶙峋的轮廓。
他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在整个下葬的过程中,都保持着得体的沉默。
记者只能用镜头追逐他。读者从报纸上看见威廉的照片,他的手中握着一朵紫色的花。
第158章 二七俱乐部
在歌迷之中,渐渐开始兴起一个传说。
“二七俱乐部”,人们开始频频提到这个词组,它在各大媒体中被不断引用。
“二七俱乐部,指的是许多摇滚明星都恰好死在二十七岁。”乔尼拿着报纸说。
“比如?”迈克尔问。
乔尼念道:“罗伯特·琼森、布莱恩·琼斯、吉米·亨德里克斯,还有……”他犹豫了。
威廉面无表情:“还有詹尼斯·乔普林,对吧。”
乔尼点点头。
“不要这样,我不会忌讳她的名字。”威廉叹息。
“你看看这里,”乔尼赶紧转移话题,“这里列出了今年二十七岁的摇滚乐手名单,按照它的理论,这是一份死亡名单,有大门乐队的吉姆·莫里森,呃……”
他突然沉默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威廉哈哈大笑:“你忘了吗,我今年也正好二十七岁。”
乔尼不吱声了。
他偷偷抬眼去看威廉。
威廉正侧卧在沙发上——他无论在哪里,都闲适得像在自己家一样。
他半长的头发搭在肩上,是纯粹的漆黑,浑然天成地打着小卷,绕过耳后,垂在锁骨上。
他此时二十七岁,紧身衬衫勾勒出完美的腰线与肉感的腰窝。
他已经褪去稚气,眼中的天真被坚定所取代,他美丽、锐利,像是成熟的果实。
这是他人生中最鼎盛的时光,乔尼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死。
鬼使神差,乔尼开口问道:“小威尔,如果你死了,我可以用你的肋骨做一把贝斯吗?”
“乔尼?”爱德华的诘问最先到来。他在瞪他,显然威廉的兄长不喜欢这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威廉不在意,他甚至笑了:“当然可以,乔尼。”
“埃迪,别那么紧张,别把那些东西当真。”威廉轻声说,“我想要做我们之中死得最早的那个人,因为我不想再看到别人的死亡了。”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乔尼,拿走我的骨头吧,随便拿走。”
迈克尔冷不丁地说:“如果那样的话,我想要你的头骨。”
爱德华不可思议地左看右看,心里拿不准自己究竟在和什么样的人做队友。
“别看我,”理查德说,“我才不想把死人的骨头放在身边,骨灰盒还差不多。”
电视上正在播放综艺节目,一支叫作“黑色安息日”的乐队在演唱一首叫作《妄想狂》(Paranoid)的歌。
演唱结束后,主持人采访乐队的主唱:“听说你能签约回声唱片,与青鸟乐队的主唱威廉有关?”
那长头发主唱咧开嘴,露出一口烂牙:“没错,我到他家里偷东西,被送进了警察局,还在号子里蹲了几个月。”
主持人看起来手足无措:“啊?那你又是怎么会……”
那主唱竖起一根大拇指:“但他说我歌唱得好听,出狱时来接我,还送了我一套PA系统,他是个好人!”
身为正常人,主持人有些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你最近有联系过他吗?他已经近一年没有露面了。”
“联系他,你当我是什么,你当他是什么!”奥斯本大怒。
“什么?奥兹,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问题。”
台上的主唱作势要走:“录制结束了吗?我想来杯啤酒。”
“这是直播!”主持人赶紧拉住奥兹的胳膊,追问提词器上的问题,“你觉得他是因为乔普林的死亡悲伤过度,还是想要避开‘二十七岁诅咒’?——等等,你这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奥兹的手里握着一只圆圆的小鸟,小鸟通体蓝色的羽毛。
“这是青鸟!”他一脸惊喜地举着小鸟,“咕咕,咕咕!”
然后他开始把这只小鸟往嘴里塞。
“等一等!把它拿出来!”
主持人将最后的时间消耗在了劝说奥兹不要把这只小鸟放进嘴里这件事上,现场一片混乱,电视屏幕花了一下,进了广告。
威廉的眼神缓缓移动到布里茨先生的脸上,他正一脸崩溃地捂着脸。
“我已经习以为常了。”布里茨先生低声说,“他是个天才,但他脑子真的有病。”
理查德的嘴角悄悄抬了抬,他很庆幸自己不是黑色安息日的经纪人。
爱德华皱着眉:“他不回答是对的,那个问题非常无礼。二十七岁诅咒?亏他们想得出来。”
“相信这种说法的人多吗?”威廉问,“难道真的有人以为我是怕了这子虚乌有的东西?”
理查德说:“人们当然相信,甚至许多青鸟乐迷都建议你今年不要露面,先将这个诅咒克服了再说。”
“荒唐!”
威廉今年没有巡演,主要是为健康考虑。他听从医生的建议,到乡下休养了一段时间,远离所有外界的喧嚣。这确实卓有成效,他现在感到自己精神百倍,完全可以再开一场环球巡演。只是没想到他刚刚回到伦敦,就听说了这样荒唐的言论。
青鸟乐队的其他人也对这所谓的“诅咒”不屑一顾。
这种“二十七岁诅咒”显然是炒作出来的概念,如果去刻意统计,一定也有所谓的“二十六岁诅咒”或“三十岁诅咒”。
一种很简单的逻辑就能驳斥它:青鸟乐队的其他成员都已经超过了二十七岁,他们的二十七岁可是无病无灾。
这种所谓的预言还不如威廉那两张“死神”来得玄乎。毕竟那张纸牌真的带走了两条威廉认识的生命。
然而就在几天后,吉姆·莫里森真的去世了。
威廉曾经见过他一面,那是在海特街的酒吧,当时詹尼斯用酒瓶打了他的脑袋,威廉只看到他仓皇逃跑的背影。
二七俱乐部再添一名新成员,媒体的狂欢愈发猖獗。
他们几乎已经不加掩饰地讨论威廉的死亡:“下一个就是他?”
“我每天都在为威廉祈祷。”歌迷在镜头前说,“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但是太巧合了,不得不信。”
“如果威廉去世,青鸟怎么办?我简直不敢想象。”接受采访的歌迷身上还穿着青鸟乐队的周边T恤。
还有歌迷煞有介事地提建议:“还是谨慎一点吧,世界上存在很多没法解释的东西。我们都能理解威廉的谨慎,我们可以耐心等到明年。”
威廉第一次被他的歌迷气得半死:“所以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
“我要来一场公开演出,立刻。”他说,“不能让人们以为我是怕了这所谓的诅咒。”
“近期的演出邀约的话,我这里确实有一些。”
布里茨先生拿出材料给威廉看:“你可以自己选。比如这个,‘孟加拉慈善演唱会’,这是慈善音乐会,收入用于救助难民。还有这个,‘生命庆祝音乐节’,是那种经典的嬉皮士音乐节。”
“时间不冲突的话,就都去吧。”威廉看了一下地点,“反正都在美国。”.
在慈善音乐会上,威廉碰上了许多老朋友,有披头士的乔治和林戈,西塔琴大师拉维·香卡,还有鲍勃·迪伦。
威廉站在麦迪逊广场的舞台上,这是他今年的第一次公开露面。
面对台下观众惊喜的欢呼声,他笑着说:“这场演出有这么多朋友在,简直像是临终关怀。”
台下观众大笑。威廉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对所谓的死亡预言不屑一顾。
这场演唱会十分顺利,没有任何意外发生,青鸟乐队唱了两首歌,在休养一年后,威廉的嗓音简直逆生长,比从前更加优美动人。
他们一共筹措了二十多万美元,全部捐给了慈善基金。
“这才是真正在用艺术帮助世界,哥们。”在后台,乔治对威廉说,“比搞什么床上和平来得实用。”
威廉笑笑,他知道披头士在去年刚刚解散,乔治难免对列侬存在一些怨言。
拉维·香卡走过来:“以东方的哲学而论,你累积的‘善业’会造成好的影响,为你抵挡不好的命运。”
威廉无奈:“连你都知道那荒唐的说法了?”
“二七俱乐部的说法就是美国兴起的。”鲍勃·迪伦起哄,“如果你想找地方隐居,我那里随时欢迎。”
拉维·香卡是真的在担心他:“我可以为你引荐一些修行者,我想冥想与祈愿能帮助你化解‘业报’。”
威廉谢绝了朋友们的好意,他还要赶去参加“生命庆祝音乐节”。
然而等青鸟乐队来到音乐节的现场后,他们惊呆了。
如果说麦迪逊广场的慈善音乐会是有组织、有秩序的代表,这里就是无序的代名词。
他们只看到了一片沼泽地,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炙热的夏日阳光晒在光秃秃的大地上,没有任何设施让人避暑遮阳。
“这太可怕了!”乔尼又拍死了一只蚊子,这些讨厌的小玩意到处都是。
理查德正在和主办方交涉:“这里的设施不能保证足够的安全性,我们不能上场。”
事实上,随着乐迷越来越多,情况愈发恶劣,没有足够的住所,人们只能待在车上,或是搭些简易的帐篷。事先准备的基础设施根本满足不了这么多人的需要,移动厕所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主办方把青鸟乐队安排在少数几个阴凉的地方,他们快要跪下来恳求他们了:“我们办这个音乐节碰上了很多困难,预先敲定的场地总是把我们赶跑……现在音乐节越来越难办,人们总是将它和不良事件联系到一起。但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我去过自由之声音乐节,音乐节应该是一个和平友爱的天堂……”
“恕我直言,”迈克尔说,“我觉得这里更像是地狱。”
顺着迈克尔的眼神看去,他们看到一辆运送食物和水的货车艰难地驶来。因为严重的堵车,物资运送远远赶不上人群的需要,饥饿的观众一拥而上,开始哄抢起资源。
在这泥泞的洼地上,人们似乎忘记了爱与和平,褪去了道德的伪装。
“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能演出?”乔尼问。
“求求你了,威廉,”主办方恳求道,“宣传已经打出去了,他们许多人都是为你而来,我们不能让歌迷失望。”
理查德挡住了威廉:“别总是仗着威廉心软。我非常怀疑你们是否具有主办音乐节的资质……”
在他们争论的时候,威廉一直在沉思。
嬉皮士确实正在没落,如果说“自由之声”是它的开始,“爱之夏”是它的辉煌,“伍德斯托克”是它最后的余晖,那么此时此刻,大概就是它的终末。
但是……威廉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远方的一小群歌迷。
在扭曲的金色空气中,在阿查法拉亚河边,一群赤身裸体的人正在快乐地打滚。他们褐色的躯体上布满泥泞,又在河水中洗净。即使在最艰难的环境中,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沦为野兽,在最肮脏的泥潭中,依然有人拥有着纯粹的快乐。
“——威廉,你说呢?”理查德转头询问他的意见。
威廉不知道他们刚才说了什么,他也不在乎:“买一些水和食物叫直升机空运过来吧,算是我的个人赞助。”
主办方的眼中出现了希冀:“所以……”
“嗯,”威廉点点头,“等到太阳落山,我们就上台。”
第159章 摇滚之死
当看到青鸟乐队出现在舞台上的那一刻,台下的观众发出了由衷的欢呼。
他们经历了无数乐队退演的失望,忍耐着艰难的环境直到现在,而这一切都得到了回报,青鸟为他们留了下来。
青鸟乐队的成员虽然都还年轻,但他们已经是不争的传奇。
尤其是他们的主唱威廉,他是摇滚的象征,是年轻人的旗帜。
观众高呼威廉的名字,高呼“船长”之名。
威廉拿着话筒,感受着脚下凹凸不平的舞台:“老伙计们,‘船长,我的船长’,请别再这么称呼我。”
他蹲在舞台边缘开玩笑:“我可不想死在靠岸之前。”
台下发出一阵哄笑,威廉引用惠特曼的诗,调侃那些死亡预言。
于是台下也在开玩笑地叫他:“总统先生!”
威廉佯装恼怒:“看来你们是故意的。”
美国人都知道那首诗是在悼念被刺杀而死林肯总统。
他站起身,避开了那块看起来即将塌陷的地板:“我可不怕所谓的预言,事实就是我还活着,我活得很好,我今天还要在这里庆祝生命——”
台下大笑。
“下面这首歌就是我对所有疑虑的回应——《六英尺》。”
威廉高高举起话筒,同时,吉他、贝斯、鼓默契地进入,像是注入了沸腾的热水,现场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如果今晚就是我的死期,我要演奏一曲摇滚乐!”
也许是因为久别舞台,今天的威廉格外亢奋,他感觉身体健康轻盈,有着用不完的力气。他一反往常站着不动的舞台风格,在台上蹦跳,挥舞手臂,炒热气氛,甚至到台前与观众击掌互动。
观众也十分兴奋,他们高举着手臂,跟着音乐一起扭动摇摆,舞台上的青鸟乐队的演奏依然那样纯熟完美,等一等,他们的技术甚至又进步了!
这首青鸟乐队的老歌被经过了重新编排,加上了大量失真,调整了速度和节奏,此刻的它一点也不落伍,反而充满了现代气息。
到了间奏阶段,爱德华极富冲击性的riff和快到出现残影的演奏,如同瀑布一样倾泻,让人目不暇接,迈克尔像是鞭笞一样敲鼓,配合威廉尖锐如同金石般的嗓音,几乎有了激流金属的雏形。
“我只在想一件事,要在六英尺前活得热烈——”
台下的所有听众像是过了电一样,浑身一个激灵。太酷了,他们明明可以躺在传奇乐队的地位上睡大觉,但是他们居然依旧在不断尝试新的风格……
威廉的嘴边漾起一抹笑意,他状态极佳,五感也极其敏锐,他能感受到观众跳起时大地的震动,他能看到太阳落山时云层的滚动,他闻到地板下松木的香气,他听到远方警察窃窃私语的声音……
即使不回头,他也能感知到队友所在的位置。爱德华在他的左手边,他今天把吉他挂得有点低。乔尼在他的右手边,他正在纠结要不要去挠蚊子咬的包。迈克尔嘛,恰好在他身后,他可能挡住他了……不过迈克尔从来不在乎这个。他是不是临场改编了鼓点?大胆的尝试,不过非常成功。
音乐,美好的、和谐的、顺利的音乐,让他飘飘然在云端,他只想要飞得更高,以至于忽略了那些不和谐的杂音。
直到台下出现了无法忽略的混乱。
“停下!”
“警察!”
观众中出现了骚乱,有人正在人群中逃窜。
“放下武器!”
“举起双手,不要动!”
穿着制服和便衣的警察在追,他们被人群阻挡,这场追捕变得非常艰难。
尖叫声。
“他有枪!”
“嘭——嘭——嘭——”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当威廉意识到的那一刻,他已经看见了,一枚银色的子弹正向他笔直地飞来,映射着夕阳血红色的光线。
又太慢了。
威廉眼中的世界,仿佛被放慢了一百倍的电影,那枚子弹简直有些慢吞吞的。
我能躲开。
他莫名其妙地这样想。
但是不行。
他突然意识到,迈克尔就在他的身后,如果他躲开了,这枚子弹就会正好击中迈克尔。
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了,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威廉做不出更明智的决策,他只来得及拿起吉他,拿起那把爱德华送给他的蓝色吉他,挡了一下。
那枚九毫米的子弹从A弦与E弦之间穿过,带来一个摇摇欲坠的纯四度,那子弹穿过了盖板,穿透了琴体,威廉感到胸口在灼热地燃烧。
在被子弹击中的那一刻,威廉突然想起了他和父亲决斗的那一晚。
漆黑的夜色亮如白昼,他清晰地看见,他当时开的那一枪落空了。
是父亲的那一颗子弹,它擦过威廉的锁骨,而后拐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转而击中了父亲。
而威廉的那一发子弹,则穿越了时空,在此时此刻击中了他自己。
定格。
听说人死时会在视网膜上留下最后一幕的影像,威廉可不希望他的最后一幕是舞台的穹顶,除了摇晃的灯架和尘土外没有任何东西。
穹顶?
威廉后知后觉,他原来已经跌倒在地。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个似乎永远不会被打倒,永远昂扬向前的身影,轰然倒塌。那带给人们的恐惧感不亚于亲眼目睹伊卡洛斯之陨落。
威廉耳边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尖叫声,哭喊声,脚步声,警车凄厉的鸣笛,“威廉!”爱德华声嘶力竭的吼叫。他的脸上湿湿的,下雨了吗?
他喘不上气。
“击中了胸腔……”他听到乔尼的声音,有人在努力按住他胸前的伤口。
“……我好渴。”威廉说。
“不!”还是乔尼的声音,“现在不能给他喝水!”
威廉转动眼珠,身边全是人,分辨不出身份。他只能看到上方乔尼那张焦急的脸。
“别怕,威廉,你会得救的。”乔尼说。
还好吧,他不是很怕。其实除了那一瞬间,他并不觉得疼。威廉想要这样说,但他张着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天上传来巨大的噪音,那是威廉赞助的运送物资的直升机。
“感谢上帝!”爱德华喊道。
这成了他弟弟生还的最后一线希望。
威廉眨了一下眼睛,看到了直升机盘旋的叶片。
那是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他好像在漆黑的隧道中穿梭。
他现在是什么样的?他感觉自己失去了身体,但是他依然能够感觉到……存在。
那是一种不会让人不快的黑暗,但是他依然想要离开。他努力挣扎,终于在远处看到了一束光。
他向着光的方向飞去,越来越近,光越来越亮,但是很奇特,那光并不刺眼,不像太阳,倒像是月亮。
那白色的光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它在召唤着威廉,威廉靠近它,他感到温暖幸福,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爱。
他的眼前一花,在那白光中,他回想起了自己的一生,甚至知道了许多本来不知道的事。
他看到了父亲打他时的样子,那是一个多么可悲而弱小的男人。那个教师的龌龊念头,爱德华在级长会议上的发言……原来他果然是被爱德华赶走的。他看到了迈克尔的那只琼鸟,死去时依然睁着眼睛。乔尼的母亲其实并没有他描述得那么美好,在最后的几年,她消瘦如同骷髅,手臂上布满针孔……
威廉挥去了负面的东西,转而看向那些美好。他看到了他们最初到伦敦的时候,迈克尔在市场上买鱼,他熟练地与摊贩讨价还价。
“威廉,家里有老鼠,我们要不要养只猫。”爱德华居然这样和他说过好几次,不过他从来都不记得这话。
他看到理查德在法庭上侃侃而谈,威廉从未见过他出庭的样子,他其实也很适合做律师。
“威廉啊,”乔尼被模特围在中间,他在大放厥词,“他是我的理想,我的缪斯,我爱他……”女孩们噗噗地笑着。
好样的,威廉心想,你就是这样在外头败坏我的名声是吧。
威廉集中注意力,他看到了更多。
布里茨先生半夜起来悄悄给他盖被子,他给他烤牧羊人派的时候,被烤炉烫到了手。布朗先生和琼斯先生手牵着手在海边散步——威廉从未想到这两个老单身汉居然看对了眼。列侬百无聊赖地叼着吸管,他穿着水洗牛仔裤,看着他的经纪人用一种堪称诡异的生涩方式同他调情——
威廉不该笑的,但他还是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索菲亚从牛津毕业了,留在英国工作。艾莎在大学里办了一个研究尼古赫帕的社团。明娜高高举着奖杯,似乎是一个摄影奖项。这件事她没跟他说过,他肯定忘记了祝贺她。
太多太多了,一帧帧画面在他眼前纤毫毕现,只要看到这些,威廉就打心底里感到幸福。
他看到了最后的画面。
他终于搞清楚了那枚子弹从何而来。实际上,音乐节现场隐藏了一名毒贩,警方得到了线报,准备实施抓捕。
然而毒贩发觉了警方的存在,他企图逃跑。他持有武器,他开了枪,为了保护民众的安全,警方也开了枪。
那枚子弹准头不行,它打飞了,没向着毒贩而去,而是向着舞台飞来。
威廉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收到无数次死亡威胁,与纳粹分子的枪口照面,住所被埋了几吨炸药,依然一次次死里逃生。
最后他没有倒在匪徒的枪下,却被警方的流弹击中了。
这不荒唐吗?这不幽默吗?
反正威廉是笑了。
好吧,这也挺好。威廉心想,至少他不用带着怨恨死去。怪不了别人,只能责怪自己的运气。
他浸泡在回忆中,很少有人在如此短暂的年龄经历如此丰富的人生。威廉觉得如果这就是死亡,那其实死亡也还不错,就像是坐在电影院里,观看永不间断的电影。
当他这样想后,他眼前的画面一动,他从记忆之中脱离,向着高处飞去。
他看到了美丽的草坪,彩色的小屋,他看到了詹尼斯。
“詹尼斯!”威廉飞奔过去。
“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威廉?”她大声抱怨,“我的屁股还没坐热呢!”
这确实是詹尼斯会说的话。
“你猜怎么着,”威廉说,“我死在‘生命庆祝音乐节’上。”
“什么?这名字也太讽刺了,兄弟!”一个爆炸头从篱笆外冒出来,是吉米·亨德里克斯快乐的脸。
“继续往前吧,”詹尼斯推了一下他,“不要怕,只要你想,随时都能再见到我。”
威廉往前迈了一步,环境变了,他的脚下变成了柏油路,到处都是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
“我没注意时间,已经多少年了,朋友?”威廉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他转过身,高高瘦瘦的斯图尔特站在那里。
他穿着文质彬彬的西服,依然是六十年代初的款式。
当时他是威廉的大哥哥,现在在威廉眼中,他已经过于年轻了。
“自你去世已经九年了。”威廉说。
“那也没多久啊,”他拍了拍威廉的脑瓜,“继续往前吧,威廉。”
“等等,”威廉想告诉他一些事,“你的妻子她……”
“别担心,”斯图笑了,他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在这里我能看到一切。”
“所以之前在阁楼的是你吗?”
斯图狡黠一笑,没有回答,只是推了威廉一下。
威廉眼前一花,他看到了熟悉的景象,那是苏格兰乡下,布里茨先生的小屋。
带着喜悦,他熟练地打开院门,踏上落满苹果花的小径。他穿过门廊,屋内一尘不染,闪闪发光。威廉下意识地走向那架古董钢琴。
一个人坐在琴凳上,他穿着燕尾服,背对着威廉,威廉只能看到他瘦削的身姿和漆黑的头发。他正在演奏肖邦的《E小调前奏曲》28号第4首。
突然间,威廉意识到了他的身份。
他走到钢琴旁,看着对方苍白嶙峋的手指温柔地触摸着琴键。一曲终了,那个人转头看向威廉,那是一张和他如出一辙的脸。
“约瑟夫叔叔。”威廉喊他。
约瑟夫深深地凝望着威廉,与威廉不同,他的眉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郁。
这是威廉见到的第一个并不真正相识的死者,也是第一个没有向他传达积极讯息的死者。
约瑟夫张开嘴,他的嘴边冒出白气,明明屋子里像是春天一样温暖,但是他看上去很冷。
“威廉,”他叹道,“你怎么来了?你还不到该来的时候。”
“我也不想来,我只是死了。”
约瑟夫摇头:“你现在还不能死。”
“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威廉说,“死之前我很害怕死亡,不过如果死亡是这样的,我还能见到死去的亲人和朋友——那我觉得死了也没什么。”
约瑟夫只是同情地看着他。
“约瑟夫叔叔?”
“你太年轻了,威廉,再试一次吧,也许你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他温柔地注视着他,轻轻推了他一把。
威廉意识到这一回和之前的都不一样。
他好像在疯狂地后退,离那些美丽的小岛越来越远,他远离着洁白的光明,那些幸福和快乐也在离他远去。
不,我不要这样。
威廉在心里呼喊着,就像婴儿不想离开温暖的母体。
他几乎要哭了,但是现在的他无论是怎样的存在,恐怕都没有真正的泪腺。
就像是被卷入漩涡,他在疯狂后退,他回到了隧道里,并且依然在高速坠落。这一次很难受,他感到身体如同被碾碎了一样疼痛。
一两秒内,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也分不清上下左右。
后来,心电图的电子声唤回了他的神志,他望向床上躺着的人,好一会才发现那个人似乎是他自己。
这太奇怪了,从来没有人从第三方的视角看过自己,他却实现了这一壮举。
威廉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他好像是一团漂浮在天花板上的气体。
他心念一动,在自己的病房中转了几圈,观察那些不认识的机器。他又只需要心里一想,就移动到了病房外。
一个医生正在和爱德华说话,威廉好奇地飘过去听。
“……他已经在医学意义上死亡了,我知道你可能难以接受,但是他现在只是在用机器维持着看似活着的状态。”
“只要呼吸机一停,他的心脏就会立刻停跳。这不仅仅是浪费金钱的问题,这也是徒增患者和家属的痛苦。”医生苦口婆心地劝说,“让他体面地走吧。”
“这不可能。”爱德华说,“只要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只要他的手依然温热,我就不会放弃,你们别想杀死他。”
“从科学上来说……”
“别给我讲这些,我不可能放弃他,他是我的弟弟,我曾经发过誓……”
爱德华垂着头,威廉看到他的眼圈红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永远不会放弃他。”
威廉第一次看到爱德华如此脆弱的样子,他感到一阵心痛。可能是为了逃避,他心念一动,又出现在了乔尼的身边。
乔尼正在抽烟,一根接着一根,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满是烟头。他是为了他的死而难过吗?威廉以为乔尼会很洒脱,毕竟他们有过那个关于肋骨的约定——他还真的挺想听听他的肋骨弹奏起来是什么声音。
有人在敲门。威廉飘过去看,是空运邮寄的巧克力,他之前说过想吃,没想到乔尼真的给他买了,死之前没有吃到,确实有点遗憾。
迈克尔在哪里?跟随着意念的指引,威廉来到了一处陌生的街道,顺着迈克尔的脚步爬上台阶,他走进狭窄的公寓,那坑坑洼洼的墙面上贴满了剪报。
威廉飘过去看,全是有关他被枪击这一事件的报导。
媒体打出了耸人听闻的标题,极尽夸张之能事。
“威廉中枪身亡,二十七岁诅咒再次应验!”
“这是摇滚史上最黑暗的一天,摇滚乐死了!”
“是谁杀死了威廉·奈廷格尔?威廉遇刺案全复盘。”
“是阴谋还是意外,细数近十年在美国意外身亡的名人。”
“巨星的陨落,摇滚时代正式落幕。”
“百万人走上街头,为威廉祈福。”
“悼念者拟于中央公园为威廉举办纪念音乐会。”
威廉气得要命,他还没死呢!为什么报纸已经以他的死亡为前提开始了狂欢?
他在报纸上看到了那个毒枭的脸,他最终被逮捕了,没有其他人员伤亡。
他发现那个毒枭的脸上被画上了一个红色的叉。
这是迈克尔画的吗?
威廉听到拉动抽屉的响声,他飘到迈克尔身边。迈克尔沉默地戴上一副手套,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把手枪。
该死的。
威廉瞪大了眼睛(如果他此时还有眼睛的话),迈克尔哪来的枪?不不不,是迈克尔究竟想干什么?
迈克尔压低了帽檐,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照片,确认了一下上面人物的模样,是那个引发了枪战的毒枭。
他把枪别在枪套上,穿上外套。
威廉吓坏了,他又不是傻子,怎么能看不出来迈克尔是准备替他报仇?
迈克尔一直是这样,威廉搞不清他的逻辑,他总是在以他的评判标准实行着他所想的“公平”。
威廉想要阻止他,他飞到迈克尔眼前,想要干扰他的视线,这显然起不到作用。他企图绊倒迈克尔,迈克尔趔趄了一下,没有被绊住。
他掀翻了二楼的花盆,让它掉在迈克尔的脚边,他弄响汽车的警报,让消防栓开始喷水,它像是一个小喷泉,把迈克尔浇成了落汤鸡。
迈克尔坚定的脚步终于停住了。
他像是一个傻瓜一样站在坏了的消防栓旁一动不动,他看到阳光透过水雾,那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威廉?”他问,“是你吗?”
威廉拼命点头,没错,他还活着,所以千万不要做傻事!
迈克尔咧开嘴,嘲笑道:“你这个样子又能干什么?”
裹着湿透的衣服,他依然坚定地往前走:“不想让我动手的话,就回来亲自阻止我。”
威廉简直要被他气死,恨不得现在就爬起来把他打一顿。
这样的意念一起,他突然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感到一种吸引,他好像在飞,飞过机场刚刚落地的飞机,飞过步履匆匆的布里茨先生,飞过偷偷抹眼泪的理查德,他看到了爱德华,他回到了医院,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飞向他的身体。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
仪器开始哔哔作响。
“天啊!医生!患者他醒了!”
“威廉!”是爱德华的声音。
“患者家属不能进去!”
“难以置信,这是一个奇迹!”
威廉感到异常的沉重,比起刚才轻飘飘的状态,此时的他就像是重新背上了千斤重的负担。而且天啊,好痛,他的身体怎么会这么痛。
爱德华还是冲到了他的身边:“威利,你真的醒了。”他喜极而泣。
威廉抓着爱德华的手,他发出“嗬嗬”的声音。他想要说话,但他插着气管。
有人在他手里放了一支笔,威廉抓着笔艰难地写道:
“找到迈克。”
“我不能,求求你,别叫我现在离开你。”爱德华乞求道。
威廉狠狠抓着爱德华的手,用眼神告诉他这非常非常重要。
爱德华再了解他不过,他知道他此时是多么的严肃。威廉的眼神就像是在说,这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
一种莫大的力量驱使他离开弟弟的病床,即使这是他此时最不愿做的事情。
“放心吧,”他只是想让威廉安心,“我立刻去找他。”
想要见证医学奇迹的医生渐渐聚集到了这个病房,爱德华向外跑去,他掠过记者,掠过歌迷,远处有人推开人群,向着医院走来,爱德华认出了他的身份。
爱德华惊讶:“你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迈克尔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游泳池里爬出来。
不过这不是重点,爱德华要和他分享最大的喜悦:“你知道吗,威廉他……”
“他醒了,是吧。”
迈克尔打断了他。
他拽着爱德华的胳膊,走进医院的影子。
“你怎么知道?!”
迈克尔笑了一下:“猜的。”
第160章 永远摇滚下去
威廉“死而复生”的消息在下一刻就从广播中传遍了全世界。
不是植物人苏醒,不是拉撒路现象,威廉·奈廷格尔此人,是真的被诊断为脑死亡后活了过来。他睁开了眼睛,有清醒的意识,甚至还拿笔写了字。
这等医学奇迹让全世界医疗工作者都惊掉了下巴。威廉之死被全世界瞩目,他中枪的过程,开出那一枪的警员的编号,他接受抢救的医院,以及宣布脑死亡的时间,都被无数媒体证实,绝不可能作假。
这样看来,他大概是人类拥有现代医学以来唯一一个被证实了死而复生的人类。
上一个获得如此公认的人叫做基督耶稣。
这怎能不令人疯狂,媒体带领着民众,开始了史无前例的狂欢。
“医学奇迹,威廉死而复生!”
“死神也带不走摇滚之神!”
“从地狱回归,巫师欺骗了死亡!”
这些标题越来越夸张,越来越离谱。毕竟威廉的经历太神奇,太有戏剧性了,先是死亡预言,然后就是众目睽睽之下中枪,在宣布死亡后又活了过来……每一样都是传奇故事里才有的要素。
于是有人开始添油加醋,编造谣言。
有人说威廉身中五枪,居然直挺挺地站着,跟没事人一样。
有人说威廉中枪后甚至还在演唱,他完成了整场表演,然后自己走上了直升机。
有人说他就是个巫师,而且早就预言了自己的死亡。但他想跟死神开个玩笑,所以唱了《六英尺》这样的歌来挑衅,但又早早安排好了送他去医院的直升机。
是的,直升机。
那架突然降临的直升机后来被证实是威廉叫来的,这成了许多人认为威廉真的能够未卜先知的重要证据。
还有那把吉他。
那把作为证物的蓝色吉他,上面有一个弹孔,现场的观众表示,亲眼看到威廉抬起吉他挡了一下。
医学专家认为:“如果不是它减缓了子弹的动能,威廉毫无生还的可能。”
已经有富豪挥出钞票,表示无论出多少钱也要买下这把吉他。
警方表示:“子弹的初速是360米每秒,一般而言,人是反应不过来的,更不要说还能主动去挡——有这个反应速度,为什么不自己躲开呢?”
“因为迈克尔!”歌迷几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点,他们已经将现场的照片烂熟于胸,他们很清楚,威廉的身后有他的队友。
感性的乐迷眼泪已经夺眶而出,这就是威廉,这就是他们的船长。
《六英尺》在电台被点播的频率飙升,青鸟乐队的老专辑《星火》销量陡然升高,所有人都想听听这首传说中战胜了死神的歌。
“我们再也不唱《六英尺》了。”爱德华一脸严肃地说。
“为什么,我喜欢那首歌。”威廉躺在病床上,他依然虚弱,但是已经离开了重症病房,并且可以接受探视。
“不吉利。”爱德华表示。
鉴于威廉真的死了一回,想起他在舞台上大咧咧地唱“如果今晚是我的死期”,这确实有一种不知死活的美。
威廉转移话题:“家里是不是有老鼠,等回到伦敦,我们养只猫吧。”
爱德华说:“等你康复到能回伦敦,家里的老鼠都饿死了。”
威廉眼珠子一转:“乔尼来了。”
“嗯?”爱德华四顾,“没有吧,你想见他吗?”
几秒钟后,传来了敲门声:“小威尔,我能进来吗?”
爱德华起身去开门:“你耳朵还挺尖。”
威廉眨了下眼睛,实际上他不是听到的,而是“感觉”到的。死亡一次的经历,似乎为他带来了一种全新的感官。他似乎能感觉到许多曾经感知不到的东西,比如人们的情感,事情发展的方向,因果的联系……
乔尼走进来,他一脸笑嘻嘻,看不出之前颓废的痕迹。他背着双手:“小威尔,我本来给你买了一样礼物,来庆贺你破除二十七岁诅咒,不过你现在……呃,也许我应该等你好了再给你。”
威廉笑了:“拿来吧,我康复后再吃。”
“?”乔尼十分迷惑,“你知道这是巧克力?”
他将手拿到身前,是一个包装得很漂亮的小礼盒。
“我还知道它产自比利时,是我说过想吃的那种。”
乔尼有些失望地将礼盒放在床头:“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是谁出卖了我?”
“我要说是我自己看到的,你相信吗?我还看到你抽了好多烟。”
“Wow,”乔尼坐到他的床边,“你这下是真的吓到我了。”
“不止这些,”威廉轻声描述着他“死后”看到的一切,“我还看到了爱德华和医生的对话,布里茨先生来美国的航班……”他描述的细节分毫不差。
爱德华和乔尼面面相觑。
乔尼说:“失敬,原来你是货真价实的巫师。”
而爱德华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他们奈廷格尔家族真的没有混入梅林的血脉?
“但是迈克尔,”威廉充满怨言,“他居然什么都不承认。”
那一天,当威廉挣扎着醒来,他最大的执念就是一定要阻止迈克尔。
当迈克尔来到他的身边时,威廉执拗地去摸他湿透的大衣,去找那把被藏起来的枪。
迈克尔挑着眉看他,眼神中带着调侃,威廉落了一场空,什么也没发现。
毒枭没有被暗杀,他接受了法律的审判,没有神秘杀手突袭警察局,迈克尔的凶器也不翼而飞。
更过分的是,迈克尔拒绝承认他差点滥用私刑。身上的水?他只是不小心路过了喷泉。
迈克尔说:“威廉,你大概做了一场梦。出租屋,剪报,手枪……你的想象力很丰富。”
威廉气得要命,可是没人相信他的话。毕竟一个被证实脑死亡的人,怎么可能看到千里之外发生了什么?
正说着话,迈克尔到了:“怎么,在说我坏话?”
“你怎么来了?”威廉没好气。
“那我走?”
“站住!”威廉大喝一声,他更气了。
不过这一激动,他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有精神多了。
“对了,我给你带了个小玩意。”迈克尔将它放在床头。
威廉转头一看,是个红色的消防栓摆件。
“这么热闹啊。”理查德和布里茨先生接踵而至,他们看上去有些疲惫,但神采奕奕。
他们的怀里抱着许多礼盒与花束。
“威廉,这些都是你的朋友们送来的。”
理查德如数家珍:“披头士,滚石,谁人,奇想,齐柏林飞艇,黑色安息日,鲍勃·迪伦……”
“都给你放在这了,”他们将多到溢出来的礼物放到沙发和桌面上,“你有精神的时候可以慢慢看。”
布里茨先生一屁股坐到一旁的陪护床上,他掏出手帕抹着额头上的汗。
威廉还记得他刚下飞机时的样子,那时的他佝偻着背,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但是此时活力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威廉转动着头,看向四周,他的亲友关切地围拢过来,想知道他有什么需要。他们的脸上如出一辙,都挂着抑制不住的微笑。对他们而言,威廉此时能够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在这一刻,威廉突然意识到了约瑟夫叔叔为什么会送他回来。他当初是不是也年少轻狂,舍生忘死,并且认为自己的生命无足轻重?
然而死者带给生者的伤害比死亡更甚。
这么多年来,约瑟夫看到路易斯王子的痛苦,看到瓦莱希伯爵的扭曲,看到朋友们对他的思念,看到他影响了素昧谋面的侄子的人生,他是不是感受到了后悔呢?
生命就是这样,轻如鸿毛又重若泰山。死亡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它只会造成更多的问题,可是死者再也不能亲自解决这些问题了。
威廉生平第一次忏悔,他曾经实在对死亡太过轻佻,他居然用死亡开玩笑,还说自己想要第一个死。
于是他真的看到了他的死会对所有人造成怎样的影响,意识到了这是多么残忍多么自私。
他说:“我改变主意了,我想做最后一个死的。”
他已经知道了死亡是什么,这让他对死亡的恐惧一扫而空。如果说死亡不是终点,他们还能在另一个世界团聚,如果说死亡不是永别,只是较长时间的分别。
那他可以接受这个。
此时当他想起斯图尔特,想起詹尼斯,他不再感到彻骨的疼痛,而是一种温柔的思念。
与其让他的亲人朋友承受失去他的痛苦,不如让他做背负所有的那一个。
“呸呸呸!”乔尼大嘘,“胡说什么呢,我们谁也不会死!”
威廉瞥了他一眼:“你还想要新贝斯?”
“才不是!”乔尼扑上来,用脸贴着威廉的手,“我再也不开那种玩笑了,威廉,你不许死。”
威廉感到手中的温热,乔尼,那个总是不正经的乔尼,他居然哭了。
乔尼上气不接下气:“只要你好好的,只要青鸟乐队好好的,其他的东西我都不要。”
“我只想要青鸟乐队永远不解散,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们都是这么想的。”爱德华握住威廉的另一只手,诚挚地说。
迈克尔也用力点了点头。
威廉是青鸟真正的核心,他的天赋照亮了一个时代,无与伦比的引力扰乱了在场所有人的命运。
没有威廉就没有青鸟,是他将所有人牢牢团结在了一起,让他们成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却坚不可摧的家庭。
“我没说过青鸟会散,”威廉说,“即使有人先行一步离开,我们也会在另一个世界重聚,到那时我们依然要像现在一样。”
他微笑着,轻声说:“永远摇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