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3 章 所拜是人是神?
天亮,明心踏出神观大门,只是这次,他出门后找人讨来了一支笔,还有一个空白纸册子。
光幕外的人眼睁睁的看着他在纸册子上画了个圆圈,然后就收起来了。
刚开始众人还不明白他这么做的意思,等到后面见他再问一人那个问题时,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他便在上面画了一个全黑的实心圆,众人这才一下子懂了他画圈的意思。
如果从他人处得来的答案是否,就画一个空心的圆圈;反之,则是一个实心的圆。
因为以自己和对方的关系,以及张思过的身份地位,并不足以来赴今天这场宴会。
但此刻对方却出现在了谢府当中,毫不疑问,对方只能是偷溜进来的。
知道事实被擢破,后者也没半点不好意思,直接手指向一旁的萧临渊:“我是陪十一殿下来的,不信你问他。”
萧临渊:“……”锅甩到我头上了,我能说不是吗?
梗住。
他还当白随宴会开始之前真的有事要跟他讲,原来他让自己来找他,就是为了名正言顺给他充当赴宴理由的。
萧临渊:我有一万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事到临头,他也不可能拆白随的台,于是只能木着脸认下,“嗯,我们一起来的。”
白随紧随其后,满脸笑嘻嘻的道,“要走,我们一起走!”
一起来、一起走!反过来的意思不就是在说,如果自己走了,萧临渊也会走嘛。
“至于兄长嘛,我们一个姓张,一个姓赵,自然不是亲兄妹,但对方比我年纪小,我这人嘛就是看谁都亲近、热心肠,擅自称她一声妹子倒是冒犯了,在下赔罪、赔罪。”
说罢,向着小姑娘的方向远远的一鞠躬,后者母亲赶忙摆手,示意不用。
她可不想再卷进这场风波当中。
白随这人,混似个无赖,但看着倒和萧临渊似有某种联系在。
谢无念还不至于小气到宴会上多出一个人都容不下来,他笑得温文尔雅,只是比起往常的吊儿郎当、温和若柳叶春风,今日一身玄黑正袍的他,俊美非常,哪怕笑的再温和,眉眼间也总带着一股威势,叫人莫名感觉不太好惹。
“既然如此,那张公子也请入席吧。”
“诶,好嘞!”
白随忙不迭的答应,丝毫不知道客气为何物,还一脸笑嘻嘻的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萧临渊,表情得意。
萧临渊看他刚才给自己递台阶的份儿上,也就忍了,但这不代表,白随走路也要和他腻在一起,是怕走在谢家的路上会随时蹦出一条狗来咬他吗?还时不时眼角抽筋一下。
萧临渊不懂他到底要干嘛,“有话就说!”
两人随着众宾客去前厅宴场,白随左右看看,又摇头不说,但表情看着就像憋了一堆话想说,但是又不能说,让人好奇又无奈。
萧临渊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他不理解,那段历史上的自己到底是怎么看上这人的?
只能说,才华大于一切。
至少这句话在白随身上是体现的过分贴切,不然就凭那猥琐的掏裤裆行为和不要脸的特质,他肯定早离这人八丈远了。
“殿下和张公子很熟?”走在前面的谢无念突然回头问了这一句。
“当然!”
“不……”“死,就是再也没有了的意思。”
安静的破神观里,女孩的声音低低讲述着,夕阳从门外照进来,石像将光都挡住,可仍有余辉从旁边穿过。
这些余辉,让神观的深处也有了光亮。
“我有一个朋友,他是除了姐姐外,唯一会和我玩的人。它也不是人,它是一只黄狗,我偷偷给它取名叫阿黄。”
“我养不起阿黄,但它打架很厉害,总能打赢其他狗,抢到吃的,它自己就能把自己给养大。可是后来有一次,它打架输了,一只眼睛和腿受了伤,然后过了没几天,我就闻到它受伤的眼睛处有一股臭味儿。”
她想,这应该就是萧临渊说的腐烂的意思了吧?
“……然后,它就只剩下一只眼睛了,腿也瘸了。”
叹了口气,小女孩声音低落,“……再然后,它打不过那些狗了。”
萧临渊觉得自己已经猜到它的结局,这样一条狗,又遇到这个世道,可想而知只有一个结果。
“它死了。我知道。”
“嗯……”这声低低的应答似疑惑又像不确定,小女孩说:“我再也找不见它了。”
“阿爹将它捉住,剥皮煮了吃,它的身体没有腐烂,没有臭,这样也算死了吧?也能感受不到痛和饿吗?”
女孩纯真的话让光幕内外同时一静。
光幕里的萧临渊睁开了眼睛,注视着旁边脏兮兮的孩子,他此时才明白女孩为什么问自己死后会不会烫、会不会痛、有没有人陪他玩儿了。
她在问自己,她唯一的朋友、那条狗,死后是什么感受?会到一个怎样的世界?
她希望它能不再感受到痛苦,不再饿着肚子,希望它过的快乐、幸福。
隔着乱糟糟的头发,萧临渊感觉到了小女孩的视线,她的声音是那样小,又很轻,“我不会被你吓着的,我胆子很大。”
“但是,我不想让你死。”
萧临渊神情一怔,“为什么?”
小女孩想了想,虽然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但她深深呼气的声音,还有像是给自己鼓劲儿的动作却能看到。
“除了姐姐,还有阿黄,只有你愿意跟我说话。”
“你不打我,还给我野毛栗。”
“你是个好人。”她说着,稚嫩的声音里满是忐忑和紧张,“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做朋友?她与六皇子并未成婚,连她如今的孩子也只是一个未被承认的私生子罢了。
谢无念笑笑,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谋圣也不过是后人胡说,我怎担的起这么大的名号。倒是连姑娘,在下称您为王妃有何不妥吗?”
“您和六皇子殿下两情相悦,连孩子都有了,您此番入京,他必娶你为妻,你们的孩子也是贵为皇孙。难道您觉得,他不会这么做?”
他施施然在连莹霜对面坐下,乌黑的发垂于胸前,双手规矩的搭在膝上,如玉般俊俏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眸光流转间是适当的疑惑,好似真的在问,我哪句说的有错?
连莹霜被噎了一下。
她当然清楚以萧怀的为人,纵使他和她之间没有感情,因为孩子他也为聘她为正妻,坐王妃之位。
但……现在不是还未成婚吗,连莹霜便不想显得如此高调,于是才出言制止。
“我说不过你。”
她抿了抿唇,叹了口气,老实道。
谢无念轻笑出声,看着面前女子,目光并不放肆,心里已对连莹霜这个人有了初步的了解。
安静,温婉,却识大体,外柔内刚。
倒和六皇子挺合得来,谢无念在心里将这想法打了个转,口头上却什么都没说。
“是在下失礼了,王妃勿怪。”
他将腰间的一块玉佩取下,从桌上推到连莹霜面前,笑着看了眼她怀中和萧怀长的有七分像的孩子,说道:“这是我给小皇孙的见面礼了,还请王妃收下。”
碧绿的玉足有成人半个巴掌大小,上刻双鱼戏珠图案,玉的成色和雕功倒是其次,只玉中间的那颗玉珠圆而纯白,色泽温润,与周围的碧色截然相反又看不出丝毫嵌入的痕迹,倒像是天生长在上面一样,浑然天成。
连莹霜一眼就看出这玉价值不斐,没有急着伸手去拿,而是在思索了一会儿后,抬头直视谢无念道,“孩子还小,怕是担不得谢公子如此重礼,还请收回吧。”
她从前从未听说过六皇子和谢家有关联,这番无端送礼,送的她一时还真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收。
就怕收了,无意中给六皇子惹来什么麻烦。
谢无念看出她的谨慎小心,不见生气,慢悠悠道:“这双鱼佩世间仅此一枚,虽珍贵,但好玉只有赠给有缘人才有意义。”
“双鱼绕环,同戏一珠,那王妃看这玉上的两条鱼像谁呢?”
点到为止,谢无念起身告辞。
连莹霜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读懂。
如果说这两条鱼是她和六殿下,中间的玉珠是他们的孩子,那倒也算是一家和谐美满的意思。
可再换个思路想想,谢无念算到了她要在这个驿站歇息一晚,特意等在此处,难道就只是为了送个礼物吗?
不是。
若这两条鱼不是指的她和六殿下,那只能是指六殿下和十一殿下了。
而中间那颗惹人眼球的玉珠……便是指皇位。
谢无念在暗喻什么?!
怀中揣着那枚玉佩,连莹霜心绪重重,直到半夜也睡不着。
第二天,她带着孩子刚到城门,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萧怀。
一别数年,如今再见,他立在城门下,身姿比从前更加笔挺,也更成熟稳重了,只眉眼间的温柔依旧,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就能吸引一众人的视线为他停留。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她偶然间挑开车帘,正好见到是他。
下一秒,两人的视线对上。
迟疑了一下,她叫停马车,带着孩子走下去,和萧怀只隔着几步的距离,可二人却像隔着经年的时光再见。
少时不曾说出口的爱恋,此刻再聚,好似也没了说的必要了,只是眼神接触间,他们就已能读懂彼此的心意。
“让你久等了。”
萧怀向她走过去,隔着一步的距离,他清楚的看见连莹霜眼中隐忍着的泪意,克制的欢喜、悲伤。
这么多年了,她一个人瞒着所有人偷偷生下孩子,又装病隐居不见人,悄悄的养大他们的孩子。
萧怀光是想想,就能想象到她为此吃了多少苦。
一句久等,是他对二人之间从前不敢宣之于口的爱的歉意,也是对她的歉意。
这一次,他终于能正大光明的走向她。
他道:“父皇和母妃在宫里等着我带你和孩子进宫,一同商议我们的婚事。”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牵着的懵懂且瘦弱的孩子身上,叹了口气,“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
连莹霜嘴唇颤抖着,声线有些不稳。
“不关殿下的事,起初,有了孩子是我没想到的。但把他生下来,这是我的决定,不是殿下的错。”
萧怀弯腰,将只到他大腿高的孩子抱起来,孩子也不怕生,反而是拿疑惑又好奇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
好像在看他是谁?
萧怀看着孩子,对过去那段往事的悲伤终于收住,心中酸涩,却还是勉强自己笑出来,“你该叫我爹。”
孩子转头看向连莹霜,好像在问真的吗?他真的是我爹?
“孩子有名字吗?”
毕竟是第一次见,孩子好似还有些怕生,不敢出声,萧怀问,连莹霜假装自然的抬手擦擦湿润的眼角,也扯出个笑来,道:“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连竹笙。”
希望他如竹般坚韧、高雅,笙箫为伴,一生潇洒而自由。
可惜,他们的孩子最终却是连名字都无人知晓,无声无息的死在暗中,永远的消失在历史当中。
萧临渊本来想死来着,但死前收到小孩子发出的突然交友申请,他有片刻的怔愣,像是太突然让他有些反应不及,又或许是身体的虚弱拖累了他大脑的反应速度。
总之,他思考的时间有些久,但在视频中其实并未过去多长时间,只是几息时间而已。
但是光幕外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萧临渊在认真的考虑这句话。
只是一个不起眼,脏的不像样的小孩子的话而已,他当真了?
“……再说吧,或许明天你再来的时候我就死了呢?”
“不、不会的!你……你别死……”
小女孩又急又慌,不知所措,声音也忍不住急起来。
但最后,萧临渊还是没死成。
也不知是小女孩的水,还是后来硬是被强塞进肚中饱腹的野栗子起了作用,在小女孩一天天的往这座神观中跑的日子中,他的身体竟奇迹般的好转了过来。
他能自己站起身,好好的走出神观的那一天,小女孩高兴的围着他又蹦又跳,高声欢笑着。
萧临渊脸上并无过多喜色,他只知道,自己又要继续活下去了。
神观前,萧临渊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丑丫!”
“那你呢?你有名字吗?你叫什么?”
“我叫,姜万宁。”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对面而立,彼此对视着,青年声色冷淡、清冽,孩子声音却稚嫩、单纯。
互问互答间,竟有种时光在此刻定格般的宿命感。
姜万宁没有去探究丑丫为什么叫丑丫,也没有想要掀起她垂下的乱发,去看清她的脸的举动。
因为一个丑字,或许就已能说明很多问题,实在没必要非要去搞清楚别人想要隐藏的秘密。
她和姜万宁成了朋友,常常跑来这座神观找他说话,萧临渊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前几次他不是没察觉到丑丫身上或许有异,但他选择并不多问。
只是这次,他清楚的看见了丑丫露出的胳膊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痕迹。
“打!哈哈哈哈,叫你出来吓人……”
“丑八怪……小杂碎……”
村外的矮墙后头传来几个男孩嬉笑叫骂的声音,还有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
有村民路过,听到声音也只是淡淡的朝那边望去一眼,而后就自顾自的走了。
像是心里知道那边正发生什么一样,半点也不好奇。
一米多高的黄色泥巴墙下,一个小小的身影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儿,嘴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音轻的几不可闻,断断续续,声音的主人不想发出声音的,但…实在控制不住。
画面中,出现一袭白色素衣的少年背影。
一道过分热情的声音盖过冷淡的男声,在萧临渊刚开口说一个字时,就将他剩下的话给压了回去。
白随笑着看向萧临渊,“龙潭虎穴在下都能陪殿下去闯,谢公子你说呢?”
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谢无念笑着瞥了眼这俩人,萧临渊眼中的无语他都能看出来,也不知道张思过是怎么做到睁眼说瞎话的。
“哦?不知张公子和殿下是如何相识的?”谢无念似闲聊般问起。
毕竟一个常年待在宫里,算上今日,这也只是萧临渊第二次出宫罢了,而张思过呢,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庶子而已,连皇宫大门都摸不进去,他是如何和萧临渊搭上线的?
但他还是第一个明着昭示他跟萧临渊关系不浅的人,这里面的故事倒真叫人好奇。
除了谢无念,其他人也想知道。
白随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不瞒谢公子,我与殿下在梦中神交已久,今日一见,是乃一见如故啊。”
萧临渊脚下一顿,你还能再鬼扯一点儿吗?!
偏偏这厮还演的像模像样,甚至挤出了两滴眼泪,但很可惜,感动的可能只有他自己,身后一群人听见白随的回答,表情明显被无语到。
“这人到底是干什么来了!净说些不着四六的话。”
“谁知道……不会是蹭吃蹭喝来的吧?”
“胆子真肥,谢家也敢闯……活腻了。”
身后不断有人小声议论,满脸嫌弃。
这要放在以前,以张思过的身份他们压根看都不会看此人一眼,偏偏现在,对方硬是因为黏着萧临渊而走在他们前面,这叫一群世家公子心里不爽。
还有萧临渊的出现,同样叫他们心生不满,但这是谢家,萧临渊既是谢无念请来的客人,他们没敢当着谢家新任家主的面放肆,只好将情绪收在心底。
“张思过什么时候回京了,怎么还出现在这儿?”还和萧临渊走的这么近?两人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走在人群最后面的南宫舒华好奇的呢喃,和她走在一起的是曲兰颂,听见她的声音没有作声。
曲兰颂皱眉凝望着队伍前头的那道人影,也就是萧临渊。
他总感觉今天要有事情发生……
比起张思过的突然出现,他更关心,萧临渊为什么今天会来这里。
是冲着谢无念的面子来的?
可……他怎么想也不对。
直到,宴会进行到一半儿,谢无念举杯向萧临渊一敬,“在下今日与殿下的赌约,殿下还记得吧?”
“明心、明心,心已明,好啊……”
谁也不知道他说的好字是什么意思,只有一旁的小御史在勤勤恳恳的记着他的言行。
又一天,萧临渊似乎终于看完了明心那一箱子书中的最后一本,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开口道,“来人,传旨,二十八神官最末一位,封属——明心。”
殿中伺候之人皆是错愕。
但没人去反驳萧临渊。
于是,当这幅画面远去,显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封关于明心被封为传世阁功臣的册封圣旨。
第 214 章 明心,传世阁最后一席
【昭元七十年,明心入京赴青竹之约,后不知死于何年,因为那时的明心已归于民间,史书上也再找不到他的踪迹。】
【恐怕除了他留下的游记之外,许多人也不知明心是哪个,大宸当世之人更是对这个突然蹦出来被封传世阁功臣的人多有不满,质疑声不断。】
【但明心是当时作为太上皇的萧临渊亲封,再加上他积威深重,因此哪怕口头上再多人不满,封明心为二十八功臣的圣旨还是下达了下去。】
【南浙的金漆点玉技术、江北的涂茶工艺、明沁绒绣十二技法、白京的美容养颜古法等等,这些全都出自明心游记中所记。】
【还有我国对古代地理的研究、历史上人文风俗的记载、当时百姓生活方方面面的民间技法、工艺,明心的游记上多到数不数胜,甚至相墨和各种野史对这方面的记载都不一定有明心的游记中记的全面、详细。】
【这也是有名的历史谜题了,其中原因没人知道,主播也不知道。大概就只能归属于玄学了吧。】
【当我们回顾这段历史,能得到什么?】有了那群人在城中大肆宣扬金万来的贪官之名,还严令任何人帮金万来,没哪个不怕死的敢跟他们对着干帮金万来。
“就你这种人,还想喝粥?赶紧给我滚!你这种贪官啊就不配活在世上!”
“求求你们了!给我一碗粥了!再不吃东西我娘就要饿死了啊!”
“求求你们发发善心吧!”
“我有钱!我有很多很多钱!我把钱都给你们,你们就赏我们一口吃的吧!”
万般无奈之下,金万来在粥铺前当着众人的面将头磕的头破血流,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尊严尽失,可纵使如此,也依然没能打动别人,反而招致他人的厌烦被狠狠打了一顿,将他丢远。
又是没要来食物的一天,夜里,金万来决定再去碰碰运气,不管是偷是抢,这次他一定要弄来吃的。
“娘!娘……你再忍忍,忍忍,儿很快就能弄来粮食了!”
他一咬牙,说完就要走。
这些天,他和母亲就躲在这个破墙根底下,靠喝水充饥,离他们上次进食已有三日,再加上之前就没吃饱过,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了。
老妇早已是饿的骨瘦如柴,面黄肌瘦,面上更是没有一点儿血色,她眼前发黑,身体无力的靠在墙角,饿的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看着又要跑去找吃的的儿子,她勉力从喉间溢出两字。
“儿啊……”
闻着声,金万来连忙回头,趴在母亲身边,尽力想听清母亲的声音。
“娘!娘!儿子在!儿子在的!你别急,儿子这就去给你弄吃的去。”
老人伸手抓住金万来的衣袖,不放他离开,声音细如蚊呐,在漆黑而静谧的夜里歇了很久才继续出声。
“万来,我与你爹为你取名万来,本是指望你今后钱财滚滚而来,不缺吃、也不缺穿。”
“可自从你爹走后,娘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忙着挣钱养家,没把你教好……”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虚弱,金万来声音颤抖,狠狠摇头,眼眶发红,“不、不是的,娘……是儿、是儿子的错。”
“等我!您再忍一忍……你等着我!儿一定弄来吃的。”
像是预感到什么,他用力握母亲的手,热泪滚滚而下,已打湿整张面容,黑灰和污血混着眼泪脏成一团,将他的脸染的黑一块儿、红一块儿。
这么多天都没人肯帮他,还有的人在听到他的名字后更是拿扫把驱赶他,数不尽的嘲笑和谩骂让他像一条过街老鼠一样,又像一条受了伤浑身臭烘烘的落水狗,没人想见到他,更没人喜欢他的贪官之名。
“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如果不是他贪心,他怎么会落到今日地步,还要连累他娘受苦挨饿。
金万来悔不当初,情绪彻底崩溃,他是真的知道错了啊。
“万来,娘不怪你,过去那些年,你贪的钱里娘也有用,娘也有错。”
“娘!是我有错!是我错了!儿不该……儿不该贪图钱财,更不该……”
看着他娘的眼睛慢慢闭上,他认错的话也梗在喉间再也吐不出来,忍不住嚎啕大哭。
朦胧的月亮高挂在天空,这个夜晚的星空成了老人闭眼前看到的最后的风景,她用尽舌根最后力气,只留下一句。
“万来,把贪来的钱都还给百姓吧。不是你应得的,咱们就把钱都还回去。知道错了要改呐,我的儿啊,能当贪官,也能当一个……造福万民的好官。”
“娘!!”语气比起先前要低。
曲兰颂想了一下,“那我又该如何听懂十一殿下的回复呢?”
就算他听的懂兽语,自己也听不懂啊,除非是像鹦鹉这类能吐人言的鸟。
蒋明橖皱眉向上望:emm……这好像是个问题哈。
“让十一殿下想办法去,他事先又不可能在宫里养那么多只鹦鹉,定是靠鸟间相互转告。”
这倒是,如此一来,自己也就能够听懂了,曲兰颂想着,又听蒋明橖理所当然说道。
“再说你管这么多干什么?你信传进去了,他该怎么让你知道他的答复是他的事,用的着你瞎操心?年纪轻轻就像我家的老阿婆似的,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
刚才觉着蒋明橖聪明,瞬间,曲兰颂脑门上滑下三根黑线。
他头痛扶额,“蒋明橖,你不若去跟人好好学学如何说话?”
省得三天两头来气他。
蒋明橖往后一躺,姿态慵懒,心情美妙,“不学,我又不是鹦鹉,学什么舌。”
曲兰颂不想再跟他掰扯,干脆换个话题,“你过来是做什么?”
蒋明橖:“我听说你进宫了,太过突然,就想来问问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是发生了一些事。”曲兰颂缓缓说完。
蒋明橖翘着腿坐,慢慢的,脚尖停止了晃动,“……什么事?”
曲兰颂不明所以,看了他一会儿,眼中露出一点疑惑,“你突然紧张什么?”
一言落,蒋明橖活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身体一僵,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挪了挪屁股,像是在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脸上也是满不在意,“我怎么可能紧张,发生了天大的事,我也不可能紧张。”
“不信你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管发生什么,我定然都能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
又来了,蒋明橖的死鸭子嘴硬,是真硬啊,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这人明明演戏的功夫一般啊,曲兰颂若有若无的眼神飘向蒋明橖,看的后者脖子都快要僵硬不动了。
“你看什么看!快说啊!拖拖拉拉的,不像个……!”
正要说什么,但话末又被蒋明橖快准狠的咽了回去,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蒋明橖:也真是见了鬼了,我说就说怎么还突然自己把话给咽回去了?
曲兰颂默默无语,真是个憨货。
他言简意赅,“十一殿下前日遇刺了,刺客是我父亲当年送到大皇子身边的人,被活捉后,说此事是我指使。”
“不可能!”宫舒华脑袋里那颗示警的雷达开始疯狂作响,顶着萧临渊危险的眼神儿,她不确定的又小声试探,“那……是做隐士?”
得,看来是南宫舒华瞎猜了。
这下不用萧临渊解释,只见刚刚还如遭雷击的相墨,登时看南宫舒华的表情就不对了,就像是在说……你玩我呢?!故意吓我很好玩儿吗?
瞪完不用萧临渊叫起,当着南宫舒华的面就自己起身拍拍衣服重新站直了,只是这次脸色多少变得有些臭。
南宫舒华:我是真的想不起来当时萧临渊说的原话了,只勉强在脑子里留下个模糊的印象,但大抵……应该就是跟这意思相近的吧?
她尴尬的低下脑袋,不敢吱声,也不敢看萧临渊和相墨。
萧临渊叹了口气,神情无奈,不想再和南宫舒华多说了,无他,实在心累。
“算了,你就当孤什么都没说过,孤要去忙了,你自己回去吧。”
萧临渊的案头上还堆着一摞奏章要处理,说完,他站起来,南宫舒华也立即知趣的行礼,“是,那臣告退。”
她走出殿门,身后的萧临渊回到御案后,正要坐下提笔处理公文,却在她抬脚跨出殿门的那一瞬,抬头向门口将要消失的背影看去。
他似愣住,也像是走神了一下。
刚进门来的曲兰颂和南宫舒华错身而过,双方颔首一礼,抬头,就见萧临渊此时的神情。
“陛下,怎么了?”
萧临渊目光一下清醒过来,脸上露出一点迷茫和疑惑,这种情绪很浅,像放空思绪的人突然被拉回现实。
“…没什么,就是……”
说到一半儿他皱眉,声音卡住,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不过片刻,他重新出声,却是一句叮嘱,“兰颂,北枭王独自回京,出行又不爱带护卫,你调些人手过去暗中保护。”
曲兰颂很惊讶,对萧临渊突如其来的命令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想了想,应该是没有其他意思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保护,于是他点头。
“是,陛下。”
顿了顿,曲兰颂又很不解的问,“……陛下,难道是有人欲对北枭王不利?”
不然萧临渊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说这话,这关心来得未免太莫名其妙,想南宫舒华那一身武力,京中几人能敌?
真的还需要别人暗中保护吗?
萧临渊看着奏章上因不小心而被笔尖在空白处留下一点黑色的墨痕,他的眼神中一半是茫然,一半是不解。
“不知道。”他说:“只是孤这心中,隐有不安。”
他的不安像是一种预感,他的预感也果然没错。
画面一转,是已经出宫走到宫门处的南宫舒华,她和正要进宫的谢无念正巧遇上。
“北枭王有礼。”
多年不见的两人此时再见,谢无念率先出声道,他穿着一身墨蓝偏黑相服,官服上绣着白云飞鹤纹样,相貌堂堂,面如冠玉,弯腰行礼时身姿如玉柳随风轻轻龛动,一抬头,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那笑和眼神分明是看见熟人或朋友时才有的轻松熟稔,语调中又是明晃晃的打趣。
比起过去的吊儿郎当,青年的气质更像寂静生长于精致兰庭中的一株神秘墨莲了。
南宫舒华看着几年不见,变得更加俊美出众的朋友,也绽开一抹笑容,毫不见外的直接用手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笑,“行啦,怎么连你也打趣起我来了。”
谢无念嘴角含笑,称赞:“你可是古往今来,第一个以女子之身封王的人啊,还不许我提了?北疆那么冷的地方你一待就是五年,怎么样?回来可还习惯?还走吗?”
光幕外众人通过二人的对话也是看出来了,他们既是同僚,也是朋友。
南宫舒华回答:“许久没回来,京中变得繁华了,很多地方都快认不出了,但这挺好的。”
“我还是要回北疆的,过段时间就走。北疆战事虽平,但百姓日子还是过的苦了些,得想法子改善。”她呼出口气,语调轻松自然,从见到谢无念后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未曾消下去过,眼中满是对见到朋友的欢欣。
“那你这次回来是为何事?”谢无念问。
南宫舒华嘴角的笑容加深了几分,比起先前纯粹的开心,这次的笑容开心中要更多上几分柔情、又似有酸涩,因为她的眼中明明比之前湿润。
或许是她想到了那个最疼爱她的表兄还能有孩子留在这世上,而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快乐,喜悦到不能自控的鼻腔发酸。
她的语调上扬,却又拼命抑制着嘴角上扬的弧度,但看起来效果不怎么样,她和谢无念分享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想到那件好事,那个等着她去接的人,她就再也控制不住的笑出声来,但依然保持着神秘,最后说道,“等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谢无念笑笑,并未对她的隐瞒有任何不快,反而是温声祝福她,“好。那便祝王爷,心想事成,所行顺利。”
他的语调平缓,不急不徐,自带一股韵味儿,似贵公子诵读着自己喜爱的经文时的那种腔调。
南宫舒华急着出宫办事,笑着和他挥手告别,临走前还特别心情好的留下一句,“谢二,等我回来,咱们再一起去喝酒吃肉啊。”
谢无念没有立即答应,站在原地静静的看了她几秒,后才缓缓答出个字,“好。”
遥望着南宫舒华健步如飞的离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此刻,谢无念的脸上才没有了先前的笑意,而是逐渐变得冷、淡若无物,像是不带任何表情的空白,他看向前方空无一人的宽阔道路,那双眼中的空洞幽深叫人莫名的背后发寒。
画面最后在他驻足凝望的表情上停留了数秒,就是视频最后莫名在这一画面的停留时间被拉长的举动,叫光幕外的一些人察觉到了异常。
这种感觉……
不对劲儿。
但你要说谢无念有问题?那也不至于。就是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比曲兰颂后半段的更快的是蒋明橖的嘴,他满脸都写着惊讶和不可思议,“萧临渊信了?”
“没信。还托柳大人传话给我,让我小心别被人利用了。”
蒋明橖这时才收回脸上夸张的表情,惊过之后,脸上带上几分思索。
他道,“这对十一殿下而言,多少算是个好事儿。”
因为他该有点动静现于人前,才能让某些人不敢随意下手,接着蒋明橖又缓缓说道,“只是背后设计此事之人,不仗义。”
这就是在说,对方躲在曲兰颂的名头下设计此事的行为了,虽像是为萧临渊着想,但那人难道就没想过此举有可能会引起萧临渊日后对曲兰颂生出猜忌和不信任吗?
“你可知谢无念最近在做什么?”
从昨天到现在,曲兰颂都在琢磨这背后之人的身份,心底不知怎的,总是浮现出谢无念的身影。
他总觉得……这次的事八成跟他有关。
蒋明橖没他想的那么多,想到自己从小伙伴那里听来的消息,回答道,“他父亲病了,该是在家侍候汤药吧。”
曲兰颂眉头紧蹙,神色不见放松,“谢家主常年在家养病,也不知如何了。”
顿了顿,他道:“这两日,你若有空,我们可同去探望一二。”
说到底,他还是怀疑谢无念。
所去不为探病,只为试探而已。
但谁又知道谢家主这病,是真病还是假病呢?
毕竟,这位都在家养病养了十几年了,鲜少见客,更是常年闭门不出。
只怕……多是托词。
待他在心中想完,转头,就见蒋明橖以一种十分奇怪的表情望着自己,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物。
“你找我同去??”
蒋明橖手指着自己,一时间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这还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收到曲兰颂的邀请诶。
是曲兰颂吃错药了,还是他耳朵听错了?
曲兰颂眉尖微动,也觉得自己这么说颇为冒昧,于是便道,“你不愿意便……”
便算了。
他带上蒋明橖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他不擅武艺,谁也说不好谢家的水有多深,瞑瞑中,思及谢家他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十几年上位者的打压和冷落,让谢家在京中的地位大不如前,像是笼罩在阴雨下十几年无人问津的存在,但谋圣二字一出,令曲兰颂总感觉这谢家更像是自愿躲藏在这层阴雨之下,笼罩在迷雾之中。
是他的错觉吗,还是他想多了?
凄厉的哀嚎划破夜空,响起在这狭小破旧的巷道。
“您别丢下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已至中年的男人趴在自己母亲的尸身旁蜷缩成一团儿,哭得像是一个找不到家的孩童,可有些错只要犯了,就没有再重来的机会,生命也是如此。
今夜往后,世间再无一盏亲人留的灯可为他引路。
画面最后定格在漆黑的墙角里,男人绝望匍匐在地痛哭的身影和那靠着墙永远闭上了眼的老人身上。
“唉,这金万来也是可怜,你说他何必呢?要是当初不贪钱,他娘或许就不会……”
农地里,一边种土一边听着头顶光幕声音的农人叹息。这是心底善良的人。
不管是谁看着视频里金万来和他母亲最后的惨状都会忍不住动容。
但也有人心里暗爽,冷笑,“果然恶人自有恶报!这就是他当贪官的报应!”
“……金万来这人太可恶,但他母亲……也着实可怜啊。”
“可怜个屁!贪官就该有如此下场!”
“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他爹早亡,全是他母亲没教好……”
“……活该啊……罪有应得……”
视频结束,各种议论声冒出来,直到头顶再度响起男人清脆的声音。
景德帝:……
众朝臣:???
百姓:???
原谅我不懂金万来的悲伤。
古古突如其来的梗让大宸不少人感到无语。
古古笑了一下,又接着说道。
“假的吧?这种贪官萧临渊也敢用他?!”
【除了感慨前人的厉害、伟大,赞颂他们的功绩,以史为鉴,来参照现今,我们还能得到什么?】
【以下仅为主播个人想法,如觉不妥的,听听就算了,别当真哈。】
【到底什么算有功之臣,什么算千秋明君?】
【于当代有功,于当世有功,那于后世有功算不算?】
【时间一晃千年,如果从大宸神昭大帝时期至今,让这中间所有朝代的人来评传世阁二十八功臣最末一位该给谁的话,我是愿意投明心一票的。】
【现代的许多人也是愿意的,不信请看网上对明心此人的评价和反响。】
【更值得一提的是,早在十几年前,我国的某一款软件上曾公开发布过了一个问卷调查,全民自愿参与投票。问题是,‘你觉得明心有没有资格称传世阁最后一席?’】
【两个选择,一个有,一个没有;】
【最后的结果是,认为他有资格的人数更多。】
【明心——传世阁二十八功臣第二十八席,对应天上二十八星宿第二十八神官位,居南方朱雀轸(zhen第三声)宿星,实至名归!】
【本期直播小问题:视频中的末尾时段,太上皇萧临渊手上缠的那串珠子,出自谁手?简而言之,就是谁送给萧临渊的?】
【A.柳善南;B.崔望;C.谢平;D.萧璟和;】
【好了,本期的直播到这里就结束了,至此,大宸传世阁二十八功臣的故事也讲完了。下一期,就让咱们来看看大宸两位皇子的故事。】
【也是大宸十大憾事中的两件。】
【大宸十大憾事之八——荣十二终此一生是稚童。】
【大宸十大憾事之九——九十九年入长宁,无爱无恨无字碑。】
【敬请期待~】
第 215 章 年少往事,从未
“父皇,来,喝药了。”
皇帝寝宫里,萧荣正伺候着景德帝喝药,大监躬身立在一侧,随时听候吩咐。
虽然可能也没什么事要他做的,因为自从十二皇子萧荣侍疾开始,景德帝的诸多事务都是这位亲力亲为,从不假于人手。
然景德帝的情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终是活不长久了。
这天,萧荣伺候完景德帝喝完药,突听床上躺了许久动弹不得的人开口道:“去,十二,叫你太子皇兄过来。”
景德帝的声音听着比从前虚弱许多,有气无力的。
“噗呲~”席间不知谁人没忍住,一下笑出声来。
这种另类的求败方式,他们也很多年没见了。
南宫舒华难得一张脸臊红,被自己蠢的。
这个时候,就见萧临渊已手拿着一株花,站到了宴场旁边的空地,这个距离,他回头不用刻意抬高声音谢无念也能听见。
他道:“还不开始吗。”
一言落,打破现场欢快热闹的氛围。
看到他拿花立在不远处的姿势,不过几秒间,现场的笑声就已散去,因为意识到萧临渊接下来要做的事,这让在场的人都笑不出来。
“殿下当真要履行赌约,就不怕在下一时不慎,一箭射歪了?”那到时候萧临渊伤着哪儿,甚至直接丧了命都说不好。
谢无念好整以暇的扭过头去,瞧着十丈开外一身闲散站立的萧临渊,面上温和,看似好心的询问道。
萧临渊表情分毫未变,满脸淡漠,“何必废话。”
好,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那谢无念当然是再不迟疑。
管家递上弓来,谢无念站在赌桌旁,用手试着拉动弓弦,像是在试弓弦的松紧,而萧临渊看着他不慌不忙的动作,心中并未因此升起半点紧迫。
“二皇兄,你说今日会见血吗?”七皇子绕着兴致的盯着单手拿花的萧临渊看。
其实他这么问,就是在问谢无念会不会真的动手杀了萧临渊?
这地方人太多,八皇子小心的挨着二皇子坐,落后半个身子,不时低着脑袋,现下被场中这番动静吸引,也不禁抬起头来关注起场中的两人。
“老八,你说呢?”二皇子并未直接回答七皇子的问题,而是将问题抛给八皇子。
八皇子小心翼翼的用眼神扫过萧临渊,视线又落到谢无念身上,疑惑又缓慢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过……”“柳大人为十一殿下教学,辛劳了一天,晚辈本不该贸然上门叨扰,但无奈…心中实在难安呐。”
谢无念端起茶轻抿一口,面色忧愁担心,语气却熟稔,好似两人是什么多年未见的故友。
柳尚有一瞬间的尴尬,毕竟此前二人不熟。
但一想,在自己家里,他反而成了尴尬见外的那个,说出去柳尚自己都觉得汗颜。
调整好心态,柳尚顺着他的话试探问,“那敢问谢二公子此时到访,是有何事啊?”
一般上门拜访不都挑的上午嘛,鲜少有人太阳都落山了,还上人家家中做客的。
谢无念像是真不拿柳尚当外人,闻言,脸上的焦急和担忧之色也再不掩饰,语气也略显急躁问,“在下听闻今天宫中发生行刺,陛下震怒,敢问柳大人,十一殿下可有事?没伤到哪儿吧?”
柳尚心中冒出一个问号儿,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无事,一场虚惊,刺客行刺被十一殿下躲过去,眼下那刺客也被抓起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
“殿下无事就好。”
谢无念狠狠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成功的让柳尚生出疑问,“谢公子这般在乎殿下安危?”
谢无念笑笑,语气自然的反问,“那是当然。难道柳大人不是这样吗?”
“你我,同僚。”他说着,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示意自己和柳尚的关系,最后言简意赅的压低声音暗示他,“就这,我能不关心吗?”
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动作,都无不表示着他对萧临渊的绝对关心。
柳尚豁然明了,连连点头。
是了,谢无念是谋圣,那肯定也是神昭大帝手下一号能人啊,地位指定不低,那二十八个人里定是有他一个。
有了这层关系,柳尚对谢无念的陌生感和戒备也消退许多。
所以,在谢无念后面对于今日之事的询问中,柳尚半遮半掩的将今日萧临渊遇刺的事透露了一些给他,只他与萧临渊之间的那场谈话并未吐出。
见问的差不多了,谢无念便也起身告辞。
和谢无念聊了这么久,柳尚感觉到谢无念真的是一心为萧临渊着想,连萧临渊后面的路该怎么走也提前开始了计划和安排。
这一点,连他亦有所不及。
因此,在对方提出告辞之时,他也不再多做犹豫,想起留存在心底的那一个疑问,思索间便问起了谢无念的意见。
“对了,殿下今日还嘱咐了一件事,吾多有不解,不知谢二公子可否能参详一二?”
谢无念停住起身的动作,又重新坐了回去,身姿端正,语气温和。
“柳大人请讲。”景德帝疲惫的喘着粗气,心中一片悲凉。
“陛下何时杀我?”
出声打破沉寂的,是跪着的二皇子。
他不笑不怒,眼神亦无波无澜。
如果从前他见到太子被打,怎么也要露出个兴奋的笑来,但此刻,他却像在看一场没意思的闹剧,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连笑都不想笑一下。
在场之人朝他看去,无人出声。
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病了。
现在光幕将这件事彻底曝光,他连装下去的必要都无,双眼直直的望向景德帝的背影,见对面的两人好一会儿没声,继续问,“陛下若不杀我,就不怕我继续报复他人吗?”
这个他人,让不少人心里一个咯噔。
他人……是指谁?
太子?
……亦或是景德帝?
景德帝半僵着身子,脸上的表情更是僵硬如木板,回头望向一旁宫墙下跪着的二皇子一言不发。
后者看着他的脸上不再一丝表情,麻木、冰冷,完全不像儿子看父亲的样子。
倒像……倒像野兽盯着猎物!
景德帝一时不小心脚下一个踉跄,看着自己的二儿子,脸色发白。
二皇子看着他,声音毫无波澜的又说。
“我草菅人命,按这些年来犯下的罪责,早该被贬为庶民,斩首而死。陛下此时杀我不仅不会对您的名声产生一点一滴不好的影响,反而还会让人称颂您的贤明。”
他进宫之时就没想活着走出去。
“但我所犯之罪,错在已身,不怪任何人。还望陛下开恩,饶恕我母妃、胞弟以及殷家众。我一死,他们自然不会对您造成威胁。”
二皇子将所有的利弊摊开了讲,直白、漠然。
他像是已完全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又像早已看到自己的结局。
景德帝嘴唇嗫嚅着,抬起脚朝他走近一步就再也无法向前靠近。
此时,他才感觉到,原来自己离自己的二子心里的距离已经这么远了。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他长叹一声,声音里早无一开始的怒气,有的只是疲惫和沧桑。
“你……孤是你父皇。”
是强调,也是提醒。
你为什么认为孤一定会杀了你?孤虽是皇帝,但同时也是你的父亲。
帝王未说出口的话里,是深深的无奈和复杂。
二皇子却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看他,好像从刚才的事曝光后景德帝于他就已是陌路人。
看看沉默不语的太子,再看一旁仿佛心痛沧桑的帝王,最后大监眼神落在一旁漠然的二皇子身上,叹了口气,恭声回道。
“八殿下在宫门外等候多时,说是……亲自来接二殿下回去。”
作为宫内大小事务的总管大监,八皇子一早就来皇宫想为二皇子求情的事他自然不会不知道,只是眼瞅着景德帝被气的不轻,生怕这位卷进来再将景德帝气出个好歹来,他干脆命人拖住八皇子,没让其冲到跟前儿。
纵使看二皇子可怜,但眼下帝王没发话,他一个大监怎敢插手两位皇子间的事,那不是找死?
所以这话不光是对二皇子说的,也是在提醒景德帝。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二皇子对景德帝是没一点儿的父子感情了,连称呼上都变了,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疯子,现在恐怕唯有八皇子还能牵动一下二皇子的心。
景德帝也明白大监在给他打圆场,给他搭梯子。
现下他自然是犹豫该怎么处理二皇子和太子,思考一会儿后,景德帝无奈叹了口气,摆摆手,说道:“来人,送二殿下回府,无令不得外出。”
这就是暂时先将他关一段时间的意思了。
紧接着,景德帝就走回了殿内,却没说跪着的太子怎么办。
但宫里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自然明白太子是故意被罚跪在这儿。
天家父子啊……
大监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恭敬的亲自去扶二皇子起身。
二皇子跪了这么久,膝盖自然是不好受的,但也没到让人扶才能起来的地步,自顾自撑起身子,一言不发的往宫外走。
“我……我没想……”
二皇子和太子错身而过的时候,太子口中好似低声吐出几字,而已经和他错身而过的人脚步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太子息了声,继续跪着。
二皇子独自一人进宫,一个人走到宫门处时,却看到八皇子焦急又胆怯的在宫门口徘徊,打转。
他好像急的快哭出来的表情,二皇子先看见他,停在原地,看神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八皇子抬眼看见他,眼前一亮,立马奔上来,“皇兄!”
他惴惴不安的围在二皇子身边,左右打转,像极了一只又乖又没安全感的可怜小狗,想凑上来又害怕极了,顶着二皇子毫无波澜的眼神,结巴了一下也只敢说出一句,“皇兄,你没事了吗?父皇……不怪你了吗?”
二皇子看着他,神情说不出的平静,没有往日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也没有鄙夷。
柳尚问说:“殿下该是想让吾帮忙带话。”
“给何人带话?”
谢无念眼眸微眯,询问。
“左相之子,曲兰颂。”柳尚一边思索,一边说:“殿下言,让曲兰颂警惕些,小心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柳尚是一整个不理解,怎么就突然提到曲兰颂了???
这个问题围绕了他一整个下午也没想明白。
但他想不明白没关系啊,这不正好有一个当世一等一的大聪明人送上门了吗?
于是他毫无负担的把这个问题抛给谢无念,等待对方的见解。
后者微垂着眼眸,先是不语,后从一脸平淡的神情转为含笑,只是那嘴角的一抹笑不知怎的,看着好似别有深意。
谢无念轻声呢喃:“是啊,是该多加小心。”
柳尚听到他的话,虽说不解但这话总是没错的,遂也点头,“没错,现下怕是不少人在盯着我等几人,行事是该谨慎些,以免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
谢无念闻言抬头看他一眼,柳尚不解对方这一眼的含义,问,“怎么了?”
突然看他做什么?
谢无念摇头,神情不改,“柳大人能明白这些就好。除此之外,今日殿下可还与大人说了什么?”
柳尚虽对谢无念有信任,但有些话还是没有告诉他,“……并无特别的。”
谢无念看出他有话没说,却也并不追问,“既然殿下有言,那大人便如实带话给曲公子便是,不必多想。”
柳尚就是因为想不通这背后的用意才问的谢无念啊?!!
没想最后只得了这么个回答,他感到无趣,却也没再追问。
天色不早,谢无念不再多留。
“那今日晚辈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谢二公子夜间回府,路上定要注意安全。”
柳尚十分有礼的亲自送谢无念出府,上了马车,然后才转身回府去。
他一步步跨入府门,直到走了有几十步的时候,他的脚步逐渐慢下来,直至最后,停下。
凉风阵阵,带动院中的树叶沙沙作响,一片静谧之中,柳尚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忽视了什么。
他一惊,蓦然回头,看向敞开的空无一人的大门外。
他的额头慢慢溢出一层薄汗,后背也被虚汗打湿,就在刚刚,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离萧临渊遇刺不过半日,谢无念是怎么收到消息的?
还能准确知道遇刺的人是萧临渊,而非旁人?
“不过什么?”七皇子问。
三人压低了声音交流,没叫在场宾客注意到。
“不过,谢家主似在有意拖延时间。”八皇子皱着眉说完,目光又小心的在场众人身上打了个转,“而且,谢琅不见了。”
二皇子/七皇子:嗯?
他们眼中闪过一抹微诧,八皇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临渊和谢无念今天的赌局进行到现在是十分缓慢,但难道不是因为还要关注头顶的光幕直播的缘故吗?
他哪里看出谢无念是在有意拖延时间?拖延时间又是想干什么?
“原因呢?”二皇子嗓音低沉,一手端着酒杯轻抿,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目光落到谢无念身上,眼神探究。
八皇子摇摇头,压低了脑袋,语气小心翼翼,“我……我不知道,我瞎猜的,但是二哥你看……”
他的目光落在宴场最上首的几个位置上,“那几人均是与谢家世代交好的老家主,大老远赶来,就算家主已是谢无念,但他此时在与萧临渊对赌,谢琅不该代他出来作陪吗?”
但现在呢?
他们和周围众宾客一样坐冷板凳,并未受到来自谢家的优待,按他们与谢家的关系来看不该如此才对。
这也是叫八皇子疑惑的地方。
“呵……”二皇子口中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笑,眼中兴味更浓。
这出戏是越来越精彩了。
“见血了更好,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这个机会还要不到呢。”
七皇子并没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在他和许多人看来,谢琅不出现就不出现了,无伤大雅。
但他也没严词反驳八皇子,表情严肃了几分,看向已经拉弓搭箭要射的谢无念。
这时,宴场中不少人屏住了呼吸。
“殿下来之前没去神像面前拜拜吧?不然何至于运气如此糟糕?”谢无念心情愉悦的调侃。
萧临渊冷着张脸,不言语,这人哪儿这么多废话?
概因他知道,面对这种人,不理他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一旦你给出了情绪反应,这人反倒还更来劲。
“殿下小心了。”
话音落,一箭射出,谢无念一箭正中萧临渊手中之花,箭头穿过却未将花给折断下来。
零碎的花瓣摔落在地上,箭被扎进萧临渊身后的树干上,在场有眼力好的都看清楚了这一幕。
箭能直接扎进树干,这一支必是真正的铁箭!
有人悄悄咽了口唾沫,多数人面色更加紧张,但也有心中盼望萧临渊死的,露出快意的笑。
有下人跑过来,再递给萧临渊一支花。
他依旧面不改色的接过,这时谢无念问他,“礼乐射御书数,高门子弟必学,在射这一方面,在下还算略通。殿下不必紧张。”
萧临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紧张了?
他并未将谢无念的话放在心上,这不过是对方取笑、施加在他心理上的一种手段罢了。
他手中拿着花,抱着胳膊站好,花就贴近他的手臂之处,也更加靠近胸口的位置。
就像是无形对他那句话的一种挑衅。
谢无念眼中眸光闪动,微微一笑,继续开始他的第二箭。
只怕付出的代价远比那段历史上记载的还要大。
此时还有邻国虎视眈眈,萧怀不能冒这个险。
此时的沙漠中,萧临渊看着眼前通往沙芜的唯一道路,没有迟疑,抬脚走了上去。
这是定天崖上那条被炸断过的路,历史上的萧临渊曾在此坠下深不见底的悬崖。
现在,他来了……
第 216 章 二十八星宿珠,荣十二之憾——开端
【上期视频最末,太上皇萧临渊手上戴的串珠正是柳善南所刻,最后送予了萧临渊。】
【咱们也都知道,历史上,柳尚的玉雕功夫十分出众,然而他的两个儿子均没能继承到他的手艺,玉雕技术精细有余,却无灵韵。】
【不过,他的曾孙柳善南却在这一道上很有天赋,一生所刻作品不多,但样样精品。
【昭元七十年,太上皇萧临渊九十二岁寿辰时,柳尚之次子柳锦之孙——柳善南,亲手雕刻出这串二十八星宿珠作为生辰贺礼送给太上皇萧临渊。】
【史书有记,制作这串珠子的用料十分难得,以各色价值不匪的玉石和名贵木材磋磨成珠,再串成一串,总共有二十八颗。
【那年寿宴上,太上皇萧临渊除了这串珠子,于其他贺礼皆反应平平。此后,这串珠子日日被他戴在的腕上,从不离身,由此可见喜爱。】
【红拂玉,色明艳如火,灿若朝霞,在大宸素有刚毅勇敢之意,用来形容南宫舒华再合适不过;】
【墨玉,色泽幽暗,光华内敛,深沉如流动之墨,用来代表谢无念也很合适;】
【兰华玉髓,中含一点青芒,如曲兰颂外表似霜,实则内里柔软,中间那一点青色真乃点睛之笔,如玉中藏春,又像漫天冰雪中抽出一点嫩芽;】
【檀香木,圣洁内敛,“因为你是皇帝。”
“而我,痛恨所有萧氏皇族之人!”
萧临渊脸上依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平静的问他,“你有亲人死于萧氏皇族手中?”
居广冷笑,“非亲手所害,但尔等亦不无辜。我今年已过花甲之年,原是一家十几口人,现今却只剩我一个。”
“戾帝在时,兵戈四起,匪患不断,我们村一共几十户人家惨死土匪刀下大半,剩下一半儿不是死在逃难路上,客死他乡,就是尸骨无存,生死不明。十不活一。”
“息帝在时,昏庸无能,天下大乱而不能平,百姓有难而不能救,枉为一国之君!萧氏根本不配再为皇族,我何以不能取而代之?!”
居广说完,眼神对准面前的萧临渊,“至于你?我于虎头山落草为寇之时便听过你的名号。定安王,在民间传的是神乎其神,带兵平定内乱,治下有方,人人夸赞,但你到底是真的可怜天下百姓,还是一心想要坐上皇位,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番言辞堪称犀利,毫不毫情,像是要将萧临渊的遮羞布扯下,露出底下不为人知的真面目。
而通过居广的语气判断,他似乎更倾向于萧临渊是后者的动机更多。
“如果孤说,孤哪个都不是呢。”
萧临渊脸上一派淡然,语气略显散漫,乳白的月光透过居广身后的小窗落了他半身,腰带上细腻光滑的玉饰反射出点点的银光,不晃眼,却叫居广目光有一瞬的游移、愣神。
他唯独没有想过萧临渊会这样说。
接着又只听他道:“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百姓受难,身为一国之君确实要负很大的责任。皇室中人享一国尊荣,却不能庇护百姓,确也不配再享子民尊之。”
居广闻言先是一怔,后只觉虚伪,讽刺一笑,知道自己奈何不了眼前之人,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屈起一条腿,大马金刀的坐着,双手抱胸,手腕上的锁链被他扯得“哗哗”作响。
“算你比前头两个有自知之明,狗皇帝。”
萧临渊听见他骂最后三个字,眉头动了动,觉得难听,但没发怒,知道居广觉得自己是装模作样,其实内心并不这样认为。
他也没解释什么,反问他。盒中有一把宝库钥匙,一份地图。
地图上标明了宝库的位置,宝库里的钱正是昔年应谢无念要求,被金万来隐瞒下来的那笔钱财。除了这两样东西,里面还有谢无念留下的一张纸,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来生——再不视神。】
随着古古的这句话音落,一箭飞出。
“住手!”
这一箭叫许多人惊的大骇,几声惊呼之中,分不出是谁人大喊。
南宫舒华更是直接从座位飞出,拼命想冲上去截住箭疾。
但来不及了。
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箭头正中萧临渊胸口。
一瞬间,无数人瞳孔紧缩,不敢呼吸。
现场极度的两秒安静时间过后,他们看到萧临渊一脸淡定的从自己胸前轻轻一拉,就将箭头塌掉的箭从自己胸前衣服上取下。
萧临渊:“真小气。”
他没忍住和白随吐槽出一样的话。
有人不懂他的意思,然,在场许多人却是不约而同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白随和抢救不及的南宫舒华也是。
有一些人眼中则浮现些许不甘。
不过是没合谢无念的意,对方就故意拿蜡箭头的箭射他,借机吓唬他,想看他丑态百出。
但萧临渊的反应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后者看他直到中箭也没露出自己想要看到的表情,还从眼中透露出一股‘你幼不幼稚的’意思,谢无念笑容僵在脸上。
“殿下能认出箭的不同?”
这不可能,这可是他特意吩咐管家让人做的,无论是外观还是重量,都一模一样,不可能分辨的出哪些是真箭,哪些是假箭。
萧临渊:“认不出。但你一定知道两种箭的不同之处在哪里。”
所以谢无念的第三支箭才敢肆无忌惮的朝着萧临渊的胸口射。
谢无念还听出了他这句话中的隐藏含义,笑的有些凉薄,“看来殿下是笃定我不会杀你啊?”
真是自信。算姜万宁不告诉她这个消息,但总有一天,她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
她的小儿子瞒着她,上山当了土匪,最后被官兵缴灭匪徒时给杀死了。
她没从这场打击中缓过来,一病之下,再没起来。
期间,姜万宁给她熬药,照顾她,可她的意识还是一日比一日更加模糊。
她的眼睛看不清了,是哭瞎的,姜万宁这日再推门而入时,她躺在床上,听见脚步声,惊喜的唤了一声,“儿啊,是你回来了吗?”
姜万宁遁着声往床边走去,“他不会回来了。”
这话他说过很多遍,可老人总似记不住,日日总要朝门口张望,不时还要问上一句这个问题,或许在她心里,还在期望着自己的儿子没死,只是有事耽搁了,没能回来。
一声过后,原本勉力支撑起上半身的老人又力竭的躺下去,她的喉间溢出呜咽,眼中的泪也顺着脸颊无声滑下。
她明白自己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可她还是想在死前再见一次自己的儿子。
姜万宁坐到她的床边,他穿着那日被老人捡回家时的衣服,只是袖间多了一抹亮眼的粉红,是一枝桃花。
他问:“为什么不卖了我?”
唐婆婆这才知,原来他竟什么都知道,那日的谈话他定是听到了。
她露出个笑,含着泪水,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姜万宁的头,她还记得,那是个很漂亮的孩子。
两个同样看不清东西的人,遁着声音,老人的手慢慢正确的放在了姜万宁的头上。
她安慰说:“真是个傻孩子,怎么问这么傻的话。”
“老婆子这辈子都快走到头儿了,一生,也就这样了,可你不一样,你还有大好的人生要活。”
“好好过活,将来存够钱再把自个的眼睛治好。”
“老婆子会在天上保佑你的。”她说。
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温度,姜万宁的脸上是茫然和新奇的,还有点点的疑惑。
他知道老人不是想将他丢弃在山里,自生自灭,她曾偷偷来看过他,来给他送过些吃的,却又不愿让他知晓。
看到自己这个瞎子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后来将照顾的很好,老人才没有再去看他。
她在让姜万宁学会如何照顾自己,如何好好活下去。
他望向老人的方向,劝她:“你的儿子不是个好儿子,待你也不好,为什么你还要为他哭?”
都说孩子是母亲的宝,姜万宁当然听过这句话,他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她要这样呢?她为什么不能看开一点?
“他是个赌徒,还是个山匪,不走正道,经常找你要钱,还骂过你,如果没有他这个儿子,你应当过的更好。”这些都是姜万宁曾在唐婆婆家住着的时候,从周围邻里听来的,从那天晚上母子的对话来看,不像是假。
姜万宁的表情是疑惑的,他不懂,“现在你就应该过的更好。”
她劳累了大半辈子,那个拖累她的儿子也死了不是吗?
不会再有人朝她要钱,也不用再为那个不省心的儿子操心,不用再担心他去赌,输了败家。
“呵……”唐婆婆先是一怔,而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那声语调不像笑,更像是无奈,她说:“真是个傻孩子呀……那是我儿子啊。”
“他再不好,也是我儿子。”
“哪有当娘的不爱自己的儿子的呢?”
姜万宁不懂这算什么理由,他皱了皱眉,声音严肃的道:“你除了是他母亲,还是你自己,你的一生不是为他而活,血缘关系也并不能强求你必须爱他。”
姜万宁将她的手从自己发顶拉下来,两只手相握,老人的手干裂枯瘦如柴,姜万宁声音放轻,“没有他,你会过的更好,为什么不放下他?”
这一次,唐婆婆沉默的有些久。
她仰躺在破旧的土床上,似在发呆,也像是在走神。
她在思考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的眼前好似走马灯一样回顾着自己的一生,姜万宁不知道她为什么沉默,只是很久以后,他听她说:“因为,那是我儿子。”
“这辈子,他唤我一声娘,无论他是好是坏,是否心里有我这个娘,我心里都有这个儿子。我们相连的不止血脉,还有亲情……”
姜万宁更加不能理解,“情?你只是执着,你若放下,便也就断了。何苦作茧自缚,庸人自扰?”
唐婆婆笑着摇摇头,没有再回答姜万宁的话,慢慢的,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意识也逐渐模糊,口中开始模糊不清的低声呼唤着她两个儿子的名字。
直到,姜万宁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他将唐婆婆葬在了一处桃花树旁,林子里的桃花,花瓣早已凋零,开始结出嫩嫩的果实。
姜万宁站在树旁,面对着那个坟包,他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了一眼远方的天空。
他知道,他又该上路了。
唐婆婆死了,丑丫也死了,姜万宁继续一个人走着,只是后面的画面明显节奏要更快,只能看出姜万宁走过很多地方,也遇见了更多的人。
其中就有他去文盛学院躲雨,遇见元鸿的画面;
还有一个白须白发的老大夫在街边问诊,姜万宁也上前排队,他给姜万宁治好了眼睛。
而后,两人就此别离。
姜万宁眼睛能看见后,他碰到一座风景不错的山,于是就此隐居在了山中。
一次被上山的猎户偶然见到立在涯边的他时,彼时,他的手中站着的一只鸟雀,周围还有其他山林中的小动物也在,惊的猎户大呼‘山中有仙!’
于是不久,关于这座山上有仙的传言就流了出去,一同被传的越来越广的还有对他容貌的描述。
于是一天夜里,一队人马就赶到了山脚。
“也不一定。”萧临渊实话实说,“我们还有最后一场赌局没赌,我死了,你还怎么跟我赌?”
不管萧临渊是怎么看出谢无念不想杀他的,但此刻,因为这一句话,他成功把谢无念给逗的哈哈大笑。
谢无念扔下手中之弓,看向头顶光幕中的古古,“看来这后世小辈当中说的没错,我与殿下是知己,我所思所想殿下都能知道。”
接着他话锋一转,目光遥遥望过来,“那殿下觉得,我又知你所思所行有几分呢?”
萧临渊不接他话茬,径直坐到赌桌另一边,“最后一赌了,开始吧。”
“哧~”
谢无念算是知道这人有多懒的和人说话了,并不计较,坐到他的对面。
南宫舒华坐在自己席位之上,看着宴场中央淡定无比的两人,小声嘟囔了一句,“真是疯子……”
程绾和江仪都听到了这句话,却未置一词。
这句疯子,是说的谢无念还是萧临渊呢?
恐怕只有南宫舒华自己知道。
天上,古古还在吧啦吧啦,【谢无念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一句话,其中的神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古古摇头晃脑,面上带着浅笑,【恐怕看到大宸后期,武帝这段定天崖下的经历的历史记载,某些姐妹们要磕疯了吧?】
【哈哈,虽然真正的意思不能确定。有可能是同样被封为神的南宫舒华,但也有可能是别人。
现在咱们网上不是总有人形容萧临渊是神,谢无念是恶鬼,那这纸上写到的神像不像指的萧临渊吗?】
真正的萧临渊,他抬头看向对面的谢无念,半响儿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但他一直看着对方的行为叫谢无念开始不解,觉得怪异。
“嗯?”
就是这么一道简短的鼻音,让萧临渊慢慢动了动嘴巴,但脑中纠结半天,最后,“算了,无事。”
他本来是想问谢无念,此刻的你感受到了像自己面对古古的某类发言时,内心的不适和脚底扣地的冲动了吗?
但看谢无念对古古的中二发言依旧神情如常,没半点反应,倒显得他一个人这样怪矫情的。
于是,萧临渊默默咽下到了嘴边的询问。
“???”
这让谢无念心里更加疑惑,对方这到底是想说什么?
不过在心底怀疑了一会儿,就不再纠结此事。
他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块四四方方的印玺,放在手边,旁观之人一惊,“这不是家主印吗?”
这玩意儿刚到谢无念手里,现在就被谢无念放在了赌桌之上,对方这是要干什么?!
萧临渊看了一眼这东西,抬头和谢无念眼神对上,后者微微勾起一抹浅笑,眼神却很认真和严肃。
“这就是我这一局的赌注。”
“所以你造反,是为报仇?也是觉得孤不配为帝,所以你想自己当皇帝,让百姓安居乐业?”
居广:“你萧氏中人可为帝,我居广为何不能。”
他的眼中看不到一点儿对帝王的尊敬,也没有害怕,面对萧临渊只有反感、厌恶、愤恨。
“不过如今我落在你手中,怕是没有功成的这一天。”他遗憾的一叹,接着便对萧临渊道:“你要杀便杀,别磨蹭,老子要是睁一下眼就不算好汉。”
萧临渊没有说什么,只是朝牢房外看了眼,接着便见狱卒很有眼色的搬过来一把凳子,萧临渊就这么坐在离居广三步远的地方,手搭在扶手上,姿态悠闲的问他。
“让人给你搬把椅子?”
居广拿不准萧临渊这是想搞什么,面色冷硬的道了句,“不用。”
“那让人给你上一坛酒?”
居广一听便知是断头酒,第二次逼宫造反又败于萧临渊之手,还让其看出自己的反心,这让居广心情差极,但总归是现在走到这一步,他大不了一死,但看着萧临渊这幅气定神闲的样子,又磨磨蹭蹭不下令杀他,居广就来气。
于是他懒得答话,萧临渊见此,抬了下手,很快便有人送了坛酒进来,放在居广身前。
“孤若放你一马,你还要造反吗?”
萧临渊见上了酒他也不喝,过了一会儿,问。
居广扯了扯嘴角,觉得这人太多废话,都到这一步了还想劝服他,刚想狠狠嘲讽他一顿,但话还没出口,他又改变主意了。
他脸上的敌意渐消,看向萧临渊的眼神也变得平静了许多,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这是死罪,陛下难道还能放过我吗?”
萧临渊坐着没有动,眼睛看着他,“孤也没说要杀你,你若想,明天就能出狱,官复原职。”???
居广先是震惊加怀疑了一会儿,仔细观察萧临渊的神情,然后又沉默去了,看起来是在想要不要臣服萧临渊,还是仍旧想要造反。
因为萧临渊看起来不像是耍他。
过了片刻,他道:“陛下与臣所见之君皆不一样,心胸宽广,罪臣佩服。此后,愿一心一意辅佐陛下,再不生二心。”
他的话里满是诚心和感动,又跪在了萧临渊面前,姿态恭敬。
光幕的人正在想,居广这绝对是在装,难道萧临渊就这么被骗过了?
居广:我能屈能伸,只要今日不死,他日我必卷土重来!
接着他们便听萧临渊开口:“哦,孤知道了,你还想造反。”
居广:……(草,一种植物)
他又一屁股坐回原位,再不见半点恭敬,开口还带了点被戏耍了的愤怒和颓丧,“你跟前面两个狗皇帝一比,确实不一样,等老夫死了,化成鬼也不放过你!”
叫你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狗!
耍他好玩吗!
萧临渊并没有戏耍到居广的得意,只摇头说:“你还是没理解孤的意思。”
“你就算仍想造反,孤也不杀你。”萧临渊缓缓说道。
居广信他才怪,气的额角青筋爆起,要不是打不到萧临渊,估计他现在就冲上去一拳招呼到对方脸上了,“陛下这是还没死就说上鬼话了?”
“你不信也没关系,只要别造成太大的伤亡就可。”
“归根结底,你是要从孤的手中夺得皇位,你的目标该放在孤身上,比如想想如何杀了孤,如何伪造圣旨、让孤传位于你。”
居广听不下去了,直接开骂,“放屁!我又不姓萧,就算有圣旨又如何,天下谁人会信你是真的传位于我?”
“古来谋反,又哪有不流血牺牲的?”
这话说的中肯,萧临渊紧接着便道:“所以,孤才想与你定下一条规矩,孤容许你有反心,但造反你得冲着孤来,不可造成无畏的伤亡,除此之外,无论你使什么手段,只要能夺得孤手中玉玺,那这气息宁静,古时曾有作祈福之用,与百里疾治病救人的形象也很符合。】
【主播也不知道。】
【神昭皇陵里,是没有萧临渊的尸骨的。你们不知道吗?】
【一、他死了,被文帝秘密埋葬在某个地方,神昭皇陵也并不是这位千古一帝的真正墓穴,他真正的长眠之地被隐藏起来了,就是不想被后人找到;】
【二、他没死。】
【他飞升成神了……】
【嘿嘿,好了好了,现在主播就开始今天的直播内容,别走神,开始了啊。】
【但同样身为辛妃的另一个儿子,十二皇子萧荣,他就没他哥和他妈那份聪明才智了。】
【但面对十二皇子萧荣几次犯上作乱的作死行为,她可从来没有说放弃儿子的话,更没有独善其身。】
【至于辛妃为什么会偏心至此呢?】
第 217 章 十二尊荣
【其实说来,辛妃并不是很信风水和天命一说。】
【她之所以偏爱小儿子,而不看重大的那个。概因,两子的诞生给她带来的回馈不一样而已。】
【辛妃,名辛茹,景德帝登基那年入宫做的宫女,没两年,她就因貌美,一次偶然间被景德帝看上,纳入后宫。】
【但请注意,此时的辛妃还不足以靠美貌让景德帝给她封妃。要知道帝王后宫佳丽三千,要什么美人没有?】
【辛妃也只仗着美貌让帝王新鲜了一阵儿后,当时还只是个美人位份的辛妃,就被景德帝搁在一边。】
【但好在,辛妃的肚子争气,就在她要彻底失宠之前,她怀上了孩子,这个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是后来的三皇子萧宇。】
【对辛妃来说,有了孩子本是好事。但巧就巧在,辛妃生三皇子萧宇时,正好传来青州发大水的消息。
【且,三皇子萧宇是难产生下的。当时因为生他,对辛妃的身体也造成了不小的损伤,后来几年她都没有再有身孕。】
【据咱们的考古专家们研究当时辛妃对自己两个孩子心理上的不同,三皇子出生时发生的流言和难产之事占很大的因素。】
【且还有后来十二皇子出生时造成的对比,这一下就更让辛妃心里的天平全倒向了十二皇子那边去。】
【而十二皇子出生,又给辛妃带来了哪些好处呢?】古古悠悠说道:【现在咱们就展开来详细说说。】
【历史上,哪怕是为景德帝生下一个儿子,辛妃在景德帝心目中的地位也是平平,后来更是陷入多年失宠的境地。】
【但事情的转折来了。】更何况就算萧临渊现在从景德帝的手中救下了白芷,但还有沈家,谢家呢?
她能逃到哪儿去?
根本不值得。
南宫贵妃微微使了个眼色,她身后跟上来的两个宫女便立时会意想要上前捉住白芷。
白芷慌了,躲在萧临渊身后,使劲拽住他的衣角,“殿下!救我!”
萧临渊抬手将她护在身后,成功阻止了南宫贵妃身边的宫人上前,他此刻脸上的表情比之过往要更冷,语气也第一次透露出不悦。
“贵妃娘娘,这是我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关。”
南宫贵妃也真是被他这轴起来不要命的做法给气笑了,就这人真能做好皇帝吗?
她一挥手,那两名宫人退下,她向前一步,二人之间离的更近,她低沉的嗓音在萧临渊耳边响起,“你别忘了,这里是皇宫,冷宫的地道已经被人发现看守起来,有陛下的命令在,白芷必死无疑,你凭什么保她?”
白芷跑的终究是慢了一步,她既然被抓回来了,萧临渊现在也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帮她。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南宫贵妃心里已经放弃说服萧临渊了,其实她已有做好准备说自己能帮他,就听他道:“此事贵妃娘娘不宜掺和进来,我自有我的办法。”
他听出了南宫贵妃心里的打算。
“你有什么办法?”
南宫贵妃皱眉,心里是不信的,但看萧临渊此刻似真有些什么想法的样子,亦是不明白。
萧临渊看了眼皇宫城墙的方向,没有说话,表情冷淡沉肃,拉上白芷就走。
身后的南宫贵妃狠狠叹了口气,闭了闭眼,按下到了嘴边的怒骂。
景德帝人虽意识不清,但作为皇帝,他此刻明明白白想要杀一个人,底下人用不着他亲口吩咐就会自发动起来。
大监守在他的床前,调遣宫中侍卫带人去抓白芷的是他的徒弟。
萧临渊带着白芷快步登上皇宫城墙。
“殿下,您带奴婢来这儿干什么?这不是出宫的路呀!”
一路小跑着跟着萧临渊一步一步靠近皇宫大门,她本以为对方已有什么出宫的法子,但万没想到,萧临渊会带她登上皇宫大门上的城楼。
身后侍卫成群结队跑动的声音越来越近,白芷心惊肉跳,一边跑一边往后望。
萧临渊没有回答她。两人走着走着,来到一处假山的凉亭上。
凉亭高约莫十几丈,四四方方,周围立有许多假山石,山石的背面是一处小池塘和一条石子路。
此时,正值响午,正是宫内众人用饭的时间,内监和侍女将午膳先送至各宫,然后才能各自轮班回去用饭。
两个送饭的侍女提着食盒自假山背面的石子路走过,相互讨论。
“在宫里当差真是辛苦,我今早的活儿还没做完,就要赶着给人送膳,回来还不知要忙到几时。她怎不自己去膳堂领膳?还要让我们这些人天天跑。”
“原来今天轮到你了呀?”另外一个宫女惊讶,后说道,“我原还在想,今天该到哪个倒霉蛋去给那女人送膳呢,怎么这么快就到你了?”
先前开口的那宫女唉声叹气,语气不忿,“就欺负我是新人,入宫没多久呗。她们都不愿意做的差事就丢给我。”
后者安慰她,替她抱不平,“那施女官也真是的,明明是女人,出入后宫也不妨事,自己入膳堂用膳就是了,偏偏还要让人每日送膳去前宫,以为做了个小文书,还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唉,人家有本事傲,就是不愿意多走几步路又怎样?我们也奈何不了人家。”
“今天到你,后天就该到我了吧,真倒霉。”
……
小路上的两宫女走远。施这个姓,很快就让萧临渊明白了这个话题中的主人公是谁。
恰是柳尚这时问他,“殿下在宫中可曾见过施女官?”
“沈槐舟辞官在家多年,到底都干什么呐,竟除了自己儿子,族中再找不出一个杰出子弟?”
京都不乏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如此感慨,摇头唏嘘。
在他们的记忆里,还存着那几十年前沈谢两家在京都时的风光盛景,风头无两,势头正盛。沈家算的是京都几大顶流世家之一了,不然沈家的女儿也不会和谢家嫡子定下这门当户对的亲事。
所有人都赞是天作之合,只可惜,这对壁人最后到底没成。
“沈槐舟当年自请辞去左相之职,自此退出朝堂,一半是因沉浸于丧女之痛;另一半,我当他是自知陛下不喜,因此才暂时隐退,积蓄力量,以待他日卷土重来,没想到……”
没想到却是一蹶不振,当真无任何后路打算。
“是我想错了。”左相曲正和思索着,最后道。
从沈槐舟辞相到萧临渊登基,这中间足有近二十年的空档,他完全可以培养起一批沈家的优秀子弟来,但从最后萧临渊说找不出其他沈家可用之人。
这便可证明,沈槐舟这近二十年闲赋在家,并没有如他所想的这般做。
但……不该啊?
曲正和脸上的纠结和犹疑神色,引起另外二人的不解。
曲兰颂:“父亲缘何这般认为?前任左相沈槐舟又是个怎样的人?”
在他很小的时候,曲正和那时还不是左相。
左相是沈槐舟。
等到曲兰颂这一代的年轻小辈长大后,沈槐舟又总是深居简出,名声不显,所以大多数人都不大了解此人。
那是个怎样的人呢?曲正和想了想,缓缓道:“十几年前的沈槐舟,可以说是个心思深沉之辈,满腹算计,他最重视的就是自己左相的位子。”
没人可以撼动他的地位,只要有人敢觊觎他的相位,他绝对能提前在暗中不声不响的搞死对手!
连当年的右相程始也不敢与他争锋,就怕引来他的针对。
说完,曲正和想到当年对方辞官的画面,直到到现在还觉得纳闷儿,“不过自从当年慧妃一死,陛下只要一看见他便会想起慧妃,久而久之,也不大想见到他,君臣情谊也就淡了。
从前我一直以为他是审时度势下,不得已才辞去相位,没想到,这丧女之痛到底是他心底的暗伤。”
曲兰颂想了想,却不这么觉得,“沈槐舟生生拆散自己女儿和谢家的这桩姻缘,为了皇妃之位,就这样将女儿送进宫。他当真会因爱女之死,而消沉这么多年吗?”
爱女二字,听来微有些讽刺。
他没有女儿但也知道,为人父母,沈槐舟能做出这件事,就代表他其实内心爱重权势更胜过自己女儿。
那又为什么在慧妃死后,他又表现出这样一副消极之态?
为什么不再培养沈家年轻一代子弟,而是什么都不做?
“这……不好说。”
“伯父有什么不好说的?在场只我们三人,又无旁人,直言就是。”蒋明橖道。
曲正和轻轻的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你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自从跟曲兰颂出门一趟,他现在闲来无事就爱串门儿。
串门就串门吧,两家之间隔着堵墙,过来就几步路,但现在这墙隔了跟没隔一样,因为这家伙时不时就爱翻墙过来,连正门都不走。
曲正和是个脾气雅正的文人,虽说现在看过未来之事比从前要开明许多,但讲真,这种事情看多了,他也难免还有几分火气上头,再加上蒋明橖平常总是吊儿郎当的样子。
当下没忍住,曲正和脸色板正,语气也硬了几分,“你给我坐好了!坐没坐相儿,成什么样子!”
蒋明橖吓一跳,默默收回伸出的腿,改为笔直且端正的坐好,还知道把撑在茶案上的手也乖乖放在膝盖上,心虚的撇过眼去,一声也不敢吭,别问他为什么这么怂。
这可能,来源于曲正和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老学究的严肃古板味儿,眉头一皱,眼神扫来,像是下一秒就能开口把人喷死。
蒋明橖:惹不起、惹不起,为了我的耳朵着想,我决定还是忍一时为好。
曲兰颂只淡淡的撇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教训完蒋明橖,曲正和这才将话题又说回正事上。
“你们当是不知,在当年,沈槐舟是真的将自己唯一的女儿视作掌上明珠。”
有多宝贝呢?
曲正和记得,那件事该是发生在很多年前了,但印象依然深刻。
“那是为父年轻时见到的事了。曾有一次下朝,我正行至街上,那天下着雨,我在路上看见沈槐舟官服都没换,从马车上下来就顶着雨冲进路边的一家点心铺,后来一问才得知,原来是为他家小女儿买点心。”
这个小女儿,也就是慧妃。
“不过就是买个点心,这能代表什么?”
蒋明橖不以为意,撇撇嘴。
但好歹是坐姿没乱,曲正和见状也没再说他,而是道:“是的,就几步路,但那时他腿上有伤。”
曲兰颂不明白,“那他为何不让车夫去买?”
曲正和看了眼一冷一憨的两人,虽然神情不同,但那眼中的疑惑是真真儿一样。
体谅他二人都不曾作为人父,曲正和也就在心底鄙夷了一下,而后解释道:“因为点心是店家早上做的,放到傍晚已是不算新鲜,再者,车夫如何知道他女儿爱吃什么?又不爱吃什么?”
这两个愣头青啊,曲正和叹息。
“为人父母者的爱,有体现在大事之上,但也有些是隐于细枝末节。”
沈槐舟作为左相,完全可以叫点心铺的人把做好的糕点送到府上,他又不差这点钱,但是他没有。
为什么?
“施漫雨。”柳尚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心情颇为复杂。
就在前不久,这个名字还曾在京都大震,但不知是不是直播中的人物渐渐多起来,施漫雨的名字也不如一开始来得响亮。
“在后世之人说了她的事迹之后,陛下就派人将她接进宫来,授了文书之职,还派京官前往她的家乡为她父亲翻案。”
萧临渊不动声色的听着,听他说到这里也没多吱声,像个沉默寡言的木头。
“后宫,前庭。后宫算是陛下的私人住所,里面要么是他的妃子,要么是伺候人的宫人或守卫宫廷安危的侍卫。”
“前庭,处理政务所在,是一国公处。”
“施女官是官员之身,行的是官员之责,在前庭当值的官员午时都会由宫人将膳堂做好的饭菜送去各人那里,这是规定。宫人送饭本是职责,送去给别人时未见她们有丝毫不满,唯送于施女官,诸多抱怨。”
柳尚感慨,叹了口气,初时听到这些人的言论时,他是生气的,可听的多了,他突然就连气都生不起来了,只有无奈和叹息。
“这是臣在此处听这些人第三次说这话了,宫里说此类话的人还有很多。”
不单单是为送膳这一件小事儿,其他多的是和施漫雨沾上边儿的事儿都能引来一群人的嫉妒、羡慕、不平的声音。
“世上女子多艰啊……”
柳尚也是在看到施漫雨的事后才真正对这句话有所感触。
景德帝看似圣明的封了施漫雨为官,又好心的帮她平反冤案,但封了官后,施漫雨做的是不轻不重的文书工作,日常除了帮忙整理整理奏章,便是随侍君王左右当个不说话的木头桩子,这是赏识其才能吗?
不是。
柳尚自从偶然见过一次景德帝处理公文时,施漫雨和宫人站在一旁默不吭声的景象后,心里突然就对满京都传的景德帝封施漫雨为官是圣明贤良大度的话产生了怀疑。
他下意识就想,那段历史中的神昭大帝也是让施漫雨干这些吗?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答案是否定的。
但他此刻也很想问问萧临渊,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他问,“若是殿下,会让施女官去做什么?也是留在身边做一个整理奏章的文书吗?”
更多时候,是做一个花瓶儿?
就像景德帝一样。
这话虽有些僭越,但也不算过分,宫人都站在亭外的石阶上未进来,所以柳尚说话才直接大胆了很多,他也不怕事后有人将这话告到景德帝那里去。
简而言之,他头铁的很,不带怕的!
萧临渊虽不想奋起,只想摆烂,但不妨碍他看事情的公正。
“施漫雨初入官场,做事多有生疏。宫中文台阁留有历年来帝王处理的公文和卷宗,多看看这些对她有好处。”
“那之后呢?”柳尚不相信萧临渊只让施漫雨做一个只会看,什么也不做的书呆子。
“之后?”萧临渊想了想此前自己见到的景德帝办公的案前,堆了那么多的奏章,他想着就直接说了出来,“等到施漫雨能把握公事之大小、分清轻重缓急,所有上报的奏章,她当自能处理一部分。”
萧临渊言简意赅:“能做主的她来;不能做主的我来。”
柳尚有震惊,他还从没听说过奏章还能是除皇帝之外的人批复的,这不是越权吗?
但惊讶过后认真想想,倒也不失为一个提高办事效率的办法。
只是唯有一点,令柳尚皱眉,“殿下就不怕施女官有判断失误之时吗?国事无小事,若一小心延误了公事……”
萧临渊眉尾轻动,语气自然的接话道:“一个人有失误,那就多加两个人就是。三轮分审,怕是施漫雨自己一人还有些忙不过来,得找助手共同分担。总不能什么事都要我亲力亲为,那别人干什么?”
萧临渊:当领导的就不要和手下人抢活儿干,那是累死自己,还是剥夺别人绽放自身光彩的机会。
柳尚从萧临渊简单的形容里摸懂了他的意思,如此一来,倒确实能减少因个人而产生的工作失误。
“殿下就不怕施女官起私心吗?若有一日,她对你不忠,殿下连视听都将闭塞。”
如果奏章在呈报到帝王之前的环节就出了问题,到不了帝王的案前,比如奏章被施漫雨悄悄藏了起来,或是看到奏章上的事情她起了异心,那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失误就能概括的,搞不好是要出大事的节奏!
萧临渊也真是够心大的。
后者淡声回他,“她能力没到那个份儿上,就继续多看,多学。我若不信她,也不会将她放到这样一个位置上;我若信她,便不担心这些;若如你所言,她真的背叛我,她想做的也不会成功。”
先是短暂的一怔,柳尚眼神紧紧的追随着萧临渊,观察他的每一分神情变化,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问,“为何不会成功?”
萧临渊不答,视线反而看向三步之外的凉亭外众人,他没说什么,走到凉亭的围栏处,背对着身后的众人,声音平淡。
登上城墙,他看了眼宫外的方向。
从皇宫城墙到京都街市,中间足有近百米的空地,广阔无垠,无一建筑物遮挡,最高的就是皇宫的城墙。
“白芷,今日之后,你我便两清了。”
下次,他便不会再好心救她了。
白芷眼中满是不解,张了张嘴唇刚想说什么,就听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追兵…到了!
白芷慌忙的躲到萧临渊身后。
“动手!捉住这个贱婢!”
萧临渊看了眼白云弥漫的天上,厚厚的云层后面仿佛有什么阴影一闪而过。
他低头,视线对上围上来的众人。
“慢着。”
事实证明,萧临渊的话还是管用的,逼近的侍卫脚步停了下来。他不光是十一皇子,还是天下闻名的神昭大帝,这让宫中的侍卫们天然的对他有一种敬畏心理,他们左右看看,俱是在迟疑犹豫。
“殿……殿下,现在怎么办?”
她怕极了萧临渊反悔不救她,怕他将自己交出去。
可回头看看,后面已是无路,侍卫也已将他们包围,这下她是插翅难飞呀!
她不解,萧临渊把自己带上城墙来干什么?
慌乱之间带错了路,还是……还是他根本就不是真心想救自己!
有时候某些念头根本不能想,脑子里只要一蹦出这个怀疑,就像生了根的野草一样,开始不受控制的深想,去怀疑,去揣测。
白芷身体哆嗦着,死死的攥紧萧临渊的袖角不放,她怕死,怕极了死亡……
“殿下……”
萧临渊没有回头看白芷,而是不动声色的用眼睛目测着双方之间的距离,他开口,“你们退后,容我与她说几句话。”
“殿下,还望殿下莫要一时糊涂,这贱婢陛下恨不得将其剁碎喂狗,可袒护不得呀。”
大监的小徒弟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内监,双手交叠于身前,言语恭敬,却未依令后退半步。
这话听着像是在劝萧临渊,为他好,语气也透着真诚,但宫中之人惯来有多幅面孔,谁又说的清是真心还是假意呢?
“退后!”
“我只要一会儿时间。”
听出他话里的潜意思,内监还以为他是终于被逼到走投无路而选择了顺从,于是立时喜笑颜开,躬身点头,“好,殿下能想通就好。”
说着,挥了挥手,城墙两头将他们包围的侍卫慢慢往后退开几步。
萧临渊心底估算着双方此时的距离,正要开口,却听耳边炸起一声厉喝,一个尖锐而冰凉的物品抵在了他的脖间。
【慧妃沈知慧的出现,让辛妃一下子懂得了怎样拿捏帝王的心思,换句话说,就是怎样才能让她重新获得皇帝宠爱。】
【——慧妃的替身。】
【不然何至于,辛妃死后的墓室布置都与慧妃那间墓室一模一样?!这难道不是景德帝生前就下的命令,当时的工匠敢这样建?连事先陪葬的东西在辛妃还未死时就先送进去了。】
【辛妃虽是替身,但她也确实凭借着模仿沈知慧,获得了帝王独一无二的宠爱,且一直到景德帝死时,她在当时也是有名的帝王宠妃。】
【且还有十二皇子的加持。】
【如果说,辛妃是慧妃的替身,那十二皇子……恕主播个人看来,十二皇子就有几分像是萧临渊的替身了。】
【辛妃?】
【慧妃有子,但景德帝深厌其存在;而你,一个那么像慧妃的人,你在慧妃死后取代了她的地位,享受了帝王将对她的爱转移到你身上,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十二皇子萧荣出生之时,握玉而生,屋内花香满溢,颇为神异,当时人传其为仙人转世。帝王在其出生后,更是亲手雕琢十二玉兽,有愿其岁岁平安,此后一生长乐之意。】
【辛妃也是直接连跳两级,一举封妃。】
【为什么叫荣十二?有萧荣在皇子中排行十二的因素在,但更多的,也是因他出生时帝王亲刻的十二玉兽,也可以说是十二尊荣。】
【历史上,无论是大宸之前,还是大宸到燕朝之前的王朝,再无哪一个皇子有此殊荣。】
【在燕朝之前的皇室,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的出生,有三样东西必不可少。】
【一是刻有名字的玉简;二是生时玉兽;三是平安佩。】
【这三样东西各自代表的意思也很好懂。
第 218 章 那个未曾现于人前之名
【十二皇子萧荣出生时的种种异象,在古时人们看来是神异无比的。但仔细想想,无论是握玉而生还是花香不都是可以人为操作的吗?】
【而且这要放现代,怕是可以单独出一期耳目了吧?节目名就叫做《人类未解之谜和走进科学》。】
【哪有小孩儿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时候,手里还能握着块玉的???】古古觉得自己真要长脑子了,还是长出九个脑子都不够用。
【辛妃是人啊,她的肚子又不是玉石矿,哪还能孕育出一块玉来的?】
【你们是来搞笑的吧?】古古这样说完,身影退去,这次图片不过刚出现就立时引起人们的惊呼。
只见这次的图片上,是大宸一统天下后的疆域图!
只是这次展示的这幅疆域图的主题不是国土面积,也不是其他。
只见地图上的大宸总共被划分成二十八个州,每一个州都标注上不同的色块儿,上面用黑色字体写着州域的名称,在这些州名后面,还紧跟着人的名字。
二十八个州,不多不少就有二十八人的姓名!
这…难道是对应州域上守护的神官?!
有机灵的立刻用眼神搜览过一遍那上面出现的名字,二十八功臣到现在为止已经出现大半,但还有几人姓名尚未透露。
但从这幅地图上,却可一次将那些尚未出现的人的名字知晓。
与此同时,还有人观察到在幅州域图上还有一条连贯的线将二十八州都连在了一起,并且各州间还有一条直线连接向大宸京都。
这些线代表什么?
所以什么叫常干常用?比如知道了,或许就连辛妃自己都不知道,他那个素日来骄纵跋扈的蠢儿子,似乎长进了许多的事。
“三皇兄,你还想做太子吗?我可以帮你。”
看着拦在他面前问出这句话的十二皇子,对方表情冰冷中带着往日没有的严肃,还有阴沉。
三皇子静静的打量了他几眼后,笑了。
萧宇抬起手搭在他的肩上,举止带着兄弟间的亲昵,他微笑着凑近十二皇子耳旁,压低声音,“…不想呢,我的好弟弟。”?!
这个回答似乎出乎了十二皇子的意料,又或许是他先前从未想过萧宇会拒绝他的帮助。
他站在原地,脸上没控制住露出一点诧异,转头视线正好和三皇子的目光对上。
一瞬间,十二皇子觉得对方好像看透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因为,三皇子紧接着落在他耳畔的一句,印证了这一感觉。
“已经做了一次别人手里刀的人,怎么会蠢到再来一次呢?你不会以为,太子,还是从前那个太子吧?”
他没那么蠢,萧怀也一样。
他轻轻拍了拍十二皇子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像击打在萧荣的心上,“我们从那个女人肚子里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可能登上那个位置。”
“因为,我是她手中的刀,而你,也只是那个男人捧在手中的一尊人偶罢了。”
他是辛妃手中的刀,用来帮她最爱的小儿子扫平登基路上的障碍,直至走到那段未来中的末路;
而萧荣,则是景德帝用来寄托自己对那个‘幻想中的慧妃之子’的全部的爱子之情。他爱萧荣是真,但萧荣于他而言的作用也只有这一个,他不需要对萧荣寄予厚望,也不会把太子之位给他。
因为这个男人还是一个帝王,他很清楚,在自己数年来无所不应的宠爱之下,萧荣会逐渐长成什么样子,而萧荣如今也一如景德帝所想一样。
他,不适合成为这个国家下一任的王。
但这对景德帝来说,重要吗?既然人们需要神明来祭拜,不能断绝这种行为,那就立一个正派神仙来拜多好?
宣传正面思想,杜绝不健康行为。
但古古的这一句话,让很多人的心中生出迟疑,却不敢发声,他们没有附和,但也没有反对。
有人望了望自家供奉的神位、香炉,还有些走在路上的人则是想起了自己村儿一直以来供奉的山神。
额……
古古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因为神种呀,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这么久?!
底下许多人表示诧异和惊讶。
“神种……看是是不好对付呀。”
朝中有官员低声呢喃,多数朝臣眉头紧蹙,面露担忧。
“南宫舒华之死,是南宫太后和连后联手所害?可还有其他人从中推动?”
曲兰颂的问题被古古看到,他嘴角勾起一抹赞赏的笑容,眼神像是在看同道中人。
赞赏?
有些人疑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紧接着就见古古点头,耐人寻味的说了句,【看来这位朋友是和主播一样的两真一假党啊。】
曲兰颂:???
“何意?”
他的回复古古没有看见,但和他有着同样疑问的人不在少数,实在是古古的话太过莫名其妙,什么两真一假?
他们没一个人听懂他的意思的。
古古也没有卖关子,开始说道:动作难道不会让他心中起疑,暗中派人探查或是监视什么的吗?】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在萧临渊有了防备的情况下,南宫舒华还是中计身死了,那这又到底是为什么?
古古的问题是如此直白而一针见血。
听完他的三个问题后,轮到此刻大宸京都中的无数人开始思考了。
有这个能力在宫中安插势力,还能在天网和朝中势力的眼皮子底下掩藏沙芜国人行踪,为其打掩护,甚至还能迷惑住萧临渊这个皇帝视野的……
符合这个人选的不多,非当时朝中和地方上势力拔尖者不可为。
最有可能的人,也就是……谢无念。
古古也是这么想的,他定声说道:【如果有当时的左相谢无念,暗中相助,帮助南宫太后等人完成对北枭王的狙杀,那这一切都说的通了。】
哦,已经下载好了电影资源,其中某些片段将作为主播下期讲解封神之战的重要素材,同时,主播也将和大家一起,重温这部经典之作。】
他们觉得……和沙芜国那群不要命的比起来,他们信仰的神明似乎……还好?
长久以来的信仰不可能随着古古的几句话就崩塌,所以大宸许多人纵使心里有心虚,但也只保持沉默。
看得出来相墨在这场仗里受过的气有多少了。
古古也是一言难尽的摇摇头,都不想说话了,【在此,主播不得不说一句,邪教!害人不浅啊!】
萧临渊闻言是有一丢丢的无语的,找他?我为什么要找他?这种放出去就不知道回来了,还玩失踪那一套的外交使,他才不去找。
回的来就回,回不来拉倒,跟个撒手没的二哈一样。
大宸诸位大臣:喵喵喵???是他们听错了吗?这是外交使臣出使的正常流程?
你在说什么狗臭屁?你一个文官劝降失败了就赶紧回来啊,还从内接应?你怎么接应?
你不小心死在哪个角落了都没人知道。
“这陈闻达是谁啊?朝中的诸位外交使中,有此人?”
比起其他人的无语,蒋明橖就多了几分欣赏,看着还有几分好笑。
曲兰颂虽未入朝,但因着前些年一直帮太子做事,所以对朝中诸位官员的任职也还算清楚。
他想了想,特地换成蒋明橖一听就能知道是谁的说法,“就是之前在京都,一不小心脚踩狗屎不慎当街扑倒良家妇女,被人家拖到府衙告他非礼的那个。”
“哦~~原来是他呀。”
“哈哈哈哈,难怪这么耳熟呢。”蒋明橖的笑和此刻某个在宫里当值却缩在房间一角面红耳赤的男人形成鲜明对比。
因为他的耳边也充斥着狗屎、狗屎的……
陈闻达:救命!当年这出囧事是没完没了了是吧!!!
他真是怕了听到狗屎二字。
古古说道:
不重要。一如最开始说的那样,萧荣对他而言最大的作用就是——盛放他对慧妃的愧疚、爱意,还有对爱人所生之子的全部父爱。
可辛妃这个女人太蠢,从一开始就没明白这个事实,她模仿慧妃,她的小儿子也成了他人的替代品。
她最爱的小儿子——萧荣,从她表现的越来越像慧妃时起,就没有了登基上位的可能。
因为,景德帝心中已经定好这个儿子一生的道路尽头只能是一个受尽尊荣享受富贵的王爷,而不是储君,更不是将来的帝王。
三皇子的话十二皇子好像听懂,又好像没听懂,闻言却是勃然大怒起来,活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怒斥,“什么人偶!你不想就不想,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干什么?!”
说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视线依旧不敢与三皇子对上,看向地面,“…今天就当我什么都没跟你说过。”
“告辞!”画卷泛着黄,可并不影响人们看清楚画中之景。
画中有很多人,一眼看去,多到数不过来,他们排成一条长龙,每个人都在忙碌着,有男人,有女人,还有老人和小孩的身影穿梭在其间,他们大多粗布麻衣。有提着水桶的,将桶递至队伍中下一个人,或有人驾着牛车行驶在路上,牛车后面的车板上是立起的高高大大的圆木桶,足有人高,因路面不平,走着走着桶边还有少许的水花溅出来。
队伍边上有人拿着挂着彩布的树枝在挥舞,像是在指挥进度,还有人站在队伍旁边,维持秩序的。
绘画之人,画技实在高超,不但将他们的神情面容描绘的清晰各异,甚至连他们中人额头上的汗珠都画了出来。
古古也是无语,他这群粉丝真是无时无刻不给他演一下。
话题被打断,他回想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说到哪儿来了。
他重新接着上面的话题说道:【石油可燃神种,但在与沙芜国的最后一战中所用到的炸药,却是荆越用双腿换来的。】
古古展示了一组图片,光幕上两张图片里的内容叫大宸众人好奇。
其中一张图上是黑色的粉末;而另一张图上却是一个个圆形小桶,桶身只有成人手掌长,看不出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是什么东西?”
“……看着不像是拿来装水的。”因为就算是小水桶,也不该还加个桶盖吧?封的严严实实的,水从哪里进?
看到评论区这些‘故意’装幼稚的话,古古只当作没看见。
古古:只要我当作没看见,就能逃避和这群戏精的演出,演吧演吧,你们开心就好,但请放过我吧。OAO
古古:【这两张图片,一张是大宸时候就研发出来的黑火药;而另一个像是个小圆桶似的,就是当时已经研制成功的炸药。】
宫里,之前某个缩在角落装隐形人的人,因为周围人都听故事听的入神,无人注意他,已经放松了心神。
这会儿,重新被人视线扫射到,陈闻达面上装出淡然沉稳的笑。
陈闻达:求千万别再提狗屎啦!
诸人先是视线在他身上聚拢了一会儿,不一会儿,他们小声议论起来。
“我有点好奇。”一人说。
“好奇他如何救人?”另外一人问。
“你们觉得陈闻达会怎么救人?”又是一个人说道。
“我想不到。我以为他早被沙芜国关进大牢了。”
再有一人摇头,“别把他想的这般无用,好歹是能青史留名的人物,而且这后世小辈不都说了吗,离不开他的帮助。”
最先开口的一人此时出声纠正:“不,我是好奇,他踩狗屎扑倒人家良家妇女,最后被拖到府衙告他非礼之事,会不会也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毕竟是名人嘛,名人做的好事儿值得人铭记,那同样的,出过这么大的糗事,不也一样让人记忆深刻?
一瞬间,围在一起讨论的四五人纷纷沉默了。
他们不约而同转头望向独自站在一处的陈闻达。
陈闻达……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救命啊!他们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十二皇子想走,三皇子在人走出去几步远时,终于还是张嘴提醒了他一句,“别想着去拉拢你二皇兄,这话你在本殿面前说说,本殿可以听过就忘,但若拿来引诱他……”
三皇子低声轻笑,看着前面的十二皇子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会比父皇死的更快。”
语气虽轻,但却笃定。
这可不是他胡说,依他这些年对那疯子的了解,十二皇子这幼稚的把戏在他面前就如跳梁小丑般可笑,最大的可能,就是引动二皇子那疯子血液里的恶劣因子发作,最后玩死萧荣自己。
三皇子转身就走,最后懒散的搁下一句,“看在不多的兄弟情上,算本殿好心提醒你,下次,就没这运气了。”
他没看到,十二皇子背对着他的脸上,眼眶已经泛红,其中浸着泪光,脸上的表情是屈辱、不甘,和怨恨。
事到如今,他已经体会到权力带来的好处和重要性。
可他手中什么倚仗都没有,要兵无兵,朝中的大臣也没几个真心依附他,一个能用的都没有。
“说得好听!可不争,难道要我等死吗?”
十二皇子咬牙低声呢喃,声音中满是恨意。
他和谢家结下梁子,景德帝一死,就没人能护他,他虽然拒绝了辛妃让他上门赔礼道歉的提议,但私下里他想了许久,也知道,自己比起谢家来要弱小许多。
他不想等着谢家人来对付他,更何况,他还有父皇的仇还没报呢!
所以这才是十二皇子想要掌权的真正目的。
但他终是太嫩,想拉拢三皇子暂时做他的倚仗,但一个照面儿,人家就看穿了他的真实目的。
十二皇子回到帝王寝殿,陪在景德帝身边,出去自认为努力了一圈儿回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做的是无用功,他身边可拉拢的,一个都没有。
这让十二皇子内心凄凉一片。
萧怀自是知道他中间出去见过三皇子一面的事,却全作不知,内心什么打算就不得而知了。
……
某城中的一处小巷尽头,几个人鬼鬼祟祟的人抱着怀中的东西出来,走到主街上时立马装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左右望了望,见没人注意到自己,这才放松下心神,大摇大摆的走了。
手中拿着本儿书,站在这儿已经看到不知道是第几个人走出来这幅模样的萧临渊:“……”
“啪——”
一本书从天而降,砸在某个正在数钱的年轻男人面前的地上,惊的男人一跳,“哎呀——谁啊!”
穿着粗布短衣的男人抬起头,脸上乌漆嘛黑的,一双眉毛粗的像碳条,而最显眼的,还要算男人下巴上的一颗豆大的黑色痦子,很是抢境。
但见到站在自己面前五步远的萧临渊时,男人脸上的惊吓表情瞬间滞住,转而转变成探究警惕。
“你说我是谁?”
日常一直干,但活儿一直有。
那什么叫长有长干?
又是将话倒过来说了,修路之事长期都有,所以长期要干。
这就跟现代走哪儿总能看到在修路一样,不是这儿修,就是那儿修,哪一年停过?
古古满意点点头,又是对萧临渊佩服的五体投地的一天。
大宸诸人对此不想说什么。
如果他们生活在现代,怕是得冲古古来上一句。
你是真双标啊!那比周扒皮还周扒皮的行为你是看不见吗?
古古: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萧临渊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好夸的,尴尬的从光幕上转开视线,嗯,这朵花儿真好看……
江夫人闻言赞同的点点头,“是个可行的法子。”
驰道修好了,于百姓的生活也能提供便利,这是项于国于民都有利的决策,动用些狱中的犯人有什么不行的?
萧临渊:……
你好好儿说话,别怪声怪气的逼我打你。
同时听到他这话的大宸众人,有人陷入沉思,认真思索起了古古这话是不是真的有好处,但也有人无语。
概因在他们印象里,朝中征调民夫修建工程可不是件好事,极易累死人不说,工钱也少得可怜,百姓们一时间都不太信古古说的是真的,指定是史书有误。
但也有人表情怔愣,微微有些出神,如果是神昭大帝征调民夫修建工程,是不是…真的和以往不一样?
他们也不知道,因为现在的皇帝不是萧临渊,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
可是他们的国家都灭亡了,这驰道修好给谁走呢?
真是便宜了后来者,大宸许多人叹气。
更是有人将心中的想法直接发表在了光幕上。
古古看到后眉峰轻挑,扑哧一笑
古古说着,还随口举了个例子,
“丰朝?”
“粉丝是何意?”
有人疑问,古古浅显的解答了两句,后还开玩笑,
或许在他看来,他推翻后期的大宸,将来下了地府,神昭大帝不仅不会骂他,甚至可能还愿意和他做朋友,交谈上两句。】???
此时的大宸,许多人脸上都写着同一句话——‘你怕不是在驴我?’
萧临渊身为大宸前代皇帝,要是知道你推翻了自己曾一手建立起的庞大帝国,和你做朋友?我看是追着你打还差不多!!
没见有前朝之君和后朝之帝当朋友的。
你确定你不是在说什么冷笑话?
见光幕评论区里满满都是不信自己所说的,古古讶异,
“当的什么皇帝……”二皇子无情吐槽,在他看来,萧临渊能力是有了,却没有他认为的一个皇帝该有的样子。
除了,将天下疆域都纳入囊中,这一点二皇子承认他不如萧临渊,对方也值得他高看一眼。
但其他的一些地方,他就不十分认同了。
古古的语气叫人立马察觉出其中有故事,南宫舒华饶有兴趣的问,“有字碑上写了什么?”
古古歪头,浅笑轻言
古古这么一说,光幕下的人更好奇了,着急想知道答案。
谁知道,古古这时却不当人起来,卖关子
古古:我不只有颁奖,还有小谜题哦~
【人就是人,人生的孩子也还是人。而且买通产婆、支开宫人,再拿块玉塞自己孩子手里边儿,事先提取到足够多的花汁等到孩子出生再悄悄倒在殿中哪个角落,伪装成异象,很难吗?】
【辛妃自生下十二皇子之后,景德帝就对这个儿子十分宠爱,母凭子贵,子凭母贵,辛妃和十二皇子算是就此奠定了宠妃和最受宠皇子之名。辛妃嘛,自然就对这个小儿子爱的不得了。】
【而三皇子因为出生时的事和后来并不算多受帝王宠爱,自此在辛妃那里也失了母亲的宠爱,后期更是为了夺位丧命。
【荣十二为何一生是稚童?】
【因为,景德帝活着时,他可以仗着景德帝的宠爱为所欲为,不拘后果是什么;那为什么景德帝死了,还说他是稚童呢?】
【他是居广之下造反最多的人,但同样的,萧临渊也没有杀他;】
【不杀他,不是因为他没有乱来;而是因为,他的天真、单蠢,就像是连让人杀他和他计较都显得自己也很幼稚一样。
【后来听信南宫家父子的话,被煽动,再度逼宫造反,他怎么就不想想,当初他和其余二人入宫逼死息帝的事儿,南宫家没事后暗杀他就算好的了,怎么可能还真心拥他登上皇位?】
【那不是他失了智,就是南宫家集体脑子变笨了。后来事实证明,失忆的只有他,南宫家只是拿他作幌子而已。】
【昭元八年,他再度闯宫,这次却连皇宫大门儿都没进,就被转头押送回府圈禁了,不得外出。】
【昭元十五年,他好不容易买通守卫混出府去,然他出去的第一件事儿就是雇人手刺杀萧临渊,但萧临渊早收到他出府去的秘报,更是知道他要带人来刺杀他。】
【然后就在宫中上演了一出瓮中捉鳖。十二皇子萧荣惨败,想来也有些好笑,他为什么会觉得凭几个虾兵蟹将就能刺杀当朝皇帝啊?】
第 219 章 掌中明珠,摔落便至泥丸
【他没有!】
【萧临渊又不是个傻子,凭什么这么听萧荣的话啊,还对方拿出份早不知多少年前的遗诏,他就要乖乖退位?】
【能不能别这么天真?】
【再说了,萧荣就算登上那个位置,怕是过不了几天就要被人赶下台来。】
【谢无念他压得住吗?】
【他要能驾驭得了谢无念,也不能终此一生是稚童。】
【之前的主播就不算进去了,就说大宸一统天下之后,那么大的一个疆土,萧荣有治理的能力吗?
【他在那次又逼宫失败后,再度装起了心智倒退,整天变得跟个孩子一样幼稚。】信的内容被重新誊抄,却只写了谢琅的上半段话,沈知慧看完信后大受打击,心灰意冷之下同意进宫。
她不能违抗圣旨,她要保住沈家所有人的性命。
她入宫正式成了景德帝的慧妃,可有一天,在她外出寻白芷时,意外得知了当年的真相。
她以为自己对不起谢琅,也痛恨自己的父亲骗了自己,情绪大受打击之下,腹中孩子早产。
而另一边,阴暗冰冷的谢宅里。
“父亲,孩儿已经变成您期许中的模样,所以,还请父亲放心将家主之位交给我。今后,我会继续带领谢家。”
“做好家主该做之事。”
但沈知慧,他同样不会放弃!
昔日清风朗月般的谢家少主好似突然变了个人一样,眼中只剩冰冷和野心,还有复仇的怨与恨。
独剩两人的室内,他单膝跪在父亲身前,白皙如玉的手,慢慢的一点一点、缓慢又不容拒绝的从被软禁在屋内的父亲手中夺过对方的家主印信。
迎着后者冰冷气愤的目光,他毫无动摇,反而是无声的笑了,那笑容,好似隐藏在黑暗里的毒蛇,又像盛开在午夜的幽莲,冰冷阴暗。
光幕画面开始分成两半,一半为喜,一半为悲。
漫天华彩里,二十四岁的谢琅终于当上家主之位,周围尽是宾客的奉迎和讨好声。
而另一边,入宫为妃的沈知慧绝望而无声的躺在满是鲜血的床上,等待死亡的降临。
“谢氏第二十三代子孙谢琅,身出嫡系,少时成名,慧敏多智,德行出众,今,继谢氏家主位!望尔不负家主之责,勉励前行。”
随着唱礼者温厚的声音响起,身高八尺、面如冠玉的青年郎君从堂外走来,一步一步迎着满堂宾客的艳羡、钦佩目光,像久经岁月沉淀的乌木,端方有度,藏拙在身,气韵悠长。
他一步步向前走着,踏过曾经的无力、看着爱人入宫自己无能为力的屈辱……
“诸君共贺!”
“谢氏美玉,不负传闻中的盛名啊,年纪轻轻就接管了谢家。”
“可不是吗……”
就在无数人都在为谢琅祝贺时,宫里的沈知慧被人发现难产,已经救不回来了。
她缓缓闭上了双眼,虚弱的女声响起,那是她最后的心声。
“谢琅,你怎么还不来?你做事总是要比别人慢。”
“……这次,我不等你了。”
沈知慧死了。
死在谢琅终于掌握谢家大权之时,消息传出宫,谢琅愣住了。
形单影只的青年没有哭,也没有流一滴眼泪,他独自走在别致的廊桥上,轻风荡起他的衣摆,也吹落他手中的那枝山桃花。
粉白的花瓣随风远去,耳边是那年少女婉丽略害羞的声音。
“谢琅,父亲说,我们的婚事就定在明年冬月初七,你……”说到一半儿,她顿了顿,像是实在怕羞的说不下去了,赶紧转移话题,羞恼的道,“你、你那天不准晚到!你敢来迟一刻钟,我就不嫁给你了!”
“你听了没有?”
听到了……不至于,真的不至于,柳大学侍你还记得你是个文人吗?
不说他,这一刻满京城的朝臣无不陷入沉默。
连柳文正自己也半响说不出话来。
“这……”
梗了半天,柳文正终于给自己想出了个理由,吞吐道,“这想是当时冲动了些。”
说着,语气虚的不得了,他身边的柳夫人也颇感诧异。
她知道自己夫君素日里脾气较真又性子直,但也没想到,能冲到这个地步。
这有何关联吗?
一时间,京城众人又是沉默。
破案了,原来是被迁怒。
他们就说嘛,柳文正虽然古板,不会说话,但也没到被人说上一两句就要找人拼命的程度吧?
原来还是因为教导萧临渊不顺心。
孟武:我实惨……万万没想到是以这个方式青史留名,哭晕.jpg
柳文正:“是他出言冒犯在先,人争一口气,怪不得我。”
柳夫人看着自己一脸坚定的夫君,面带微笑的哦了一声。
借口,都是借口,就是不想承认自己找出气筒的事实呗。
柳文正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古古忍不住哈哈大笑,
右相程始:大意了,我竟一时不慎说出这种话来了,这一定不是我说的!
但叫现在的柳文正听到了,也不知会不会找自己拼命?
程始暗想。这话白芷没有成功说完,因为萧临渊终于回头正视她。
两人之间安静下来,白芷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有些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看着萧临渊。
他也同样看着她,眼神很平静,没有生气,也没有动容。
良久,他说:“你想出宫吗?”
白芷顿时大惊失色,径直跪下。
“殿下恕罪!是奴婢失言!奴婢知错!”
她以为萧临渊不想听到有关于沈家的事,那她刚才的话无疑就是撞枪口上。
但白芷不明白,萧临渊就这么讨厌沈家吗?
那是他母妃的娘家啊,他为什么会厌恶自己的外家?
就算他外祖父不曾来宫里看过他,但他应该有幼时见过舅舅的记忆才是,那时萧临渊也是记事的年纪了。
白芷心中疑惑又恐慌,生怕萧临渊将她从身边赶走。
萧临渊就这么静静的看了俯身跪在地上的白芷一会儿,“白芷,人的选择有很多。对错且不论,但不管选择的是什么,一旦选了,就没有再回到当初重新选择的机会。”
“你确定自己考虑清楚了?不出宫?”
白芷身体轻微颤抖,俯身面向地面的脸上有惊恐。
她不想、她不想离开皇宫!
萧临渊是她一手拉扯大的!现在好不容易萧临渊要起来了,她怎么能走?
她不走!无数的荣华富贵等着她,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宫?
“殿下,奴婢父母早亡,家中也只剩奴婢孑然一人,自从跟随小姐进了宫,小姐就是奴婢唯一的亲人。”
忆起过往,她眼带泪光,满脸哀容,一半确是出于真心,一半儿也是无奈,“现在小姐去了,殿下就是奴婢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和依靠,您现在让奴婢出宫,奴婢又能去哪儿呢,殿下?”
萧临渊明白白芷的意思了,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那便随你。”
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无论前路如何,都要自己走过。
白芷这次为沈家试探萧临渊的态度,心中已然明了,他完全没有和沈家重修亲情的打算!
她甚至差点为此事将自己搭进去,心中后怕,打定主意今后再不敢为此事触萧临渊霉头。
沈家从光幕出现后就闭门谢客,沈家现任家主更是多日称病不上朝,这些天销了假上朝多数时候也在装哑巴,这倒叫人一时间有些看不透沈家的想法了。
只是这一天,沈家家主沈均向景德帝请旨想入后宫见萧临渊一面,景德帝准了,但没想到,他的亲侄、也就是萧临渊直接给了这个亲舅舅一个闭门羹。
消息一传出,可是引得不少人诧异,但也有人忍不住发笑。
“十几年待在冷宫无人问,现在沈家倒是想起这个自家女儿生的孩子了?”
“谁说不是呢,沈家啊,真是落魄了。”
从前萧临渊受罪时不出现,现在好,人家成了未来的神昭大帝又迎上来?
这吃相,实在难看。
多数人都在唏嘘,但也有人不这么想。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要不是因为当年那件事,沈氏也不至于衰退到今日这个地步,从堂堂京都顶流世家退至如今的二流……”
“还有谢家,不也是因为…牵连其中。”
虽然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但也不好大庭广众的宣扬,中间被忽略的地方更是不好详说,懂的都懂。
说到后面,这人声音更是压低,面露感慨。
“难道你们忘了,沈家上一代唯一的嫡女是怎么死的了?死了女儿,还要对女儿难产生下的子嗣做到疼爱有加,恐怕没哪个疼爱女儿的父亲能做到对这孩子心无芥蒂吧?”
萧临渊是怎么出生的?
他母亲为了生他,难产而亡!就这,他外祖父还能对他喜欢的起来?
不和景德帝这位生父一样恨死他就不错了。
但也有持不同意见的,“女子生产本就危险,如何能把错都归到孩子身上?”
一人斜了他一眼,心骂这人无知,“你也不想想陛下当年有多宠爱慧妃,御医名药定是早早就准备好,就这还能早产出现意外,问题难道不是出在胎儿上?”
像胎儿过大,或者就是待在肚子里不愿出来,时间久了生不出来,可不就要了母体的命吗?
所有人都说十一皇子出生不祥,是有点根据的。
那人叹气,“可当时十一皇子也不过是一无知稚儿,何其无辜?”
谁说不是呢?
但当年无论是景德帝还是沈家,痛失其爱,心中的悲痛总要有个宣泄口,极尽的悲恸之下人的悲伤化为不甘的怨恨,恨世事无常,恨天道不公,更恨萧临渊为什么要出生,如果不是因为要拼命生下他,慧妃也就不会死。
或许初时也会觉得不该,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长年累月,人也会习惯和默认将所有的怨恨都理所当然的继续让一个孩子背负。
“慧妃娘娘年纪轻轻的,可惜了……”
“十一皇子一出生就无心害死了最爱自己的母亲,也不知其心中是和感想?”
“所以说啊,沈家不喜那位也是有原因的……”
讨论的热火朝天的人里,这时有一人迟疑,“那沈家又为何在现在找上去?”
柳文正:记住了,右相是吧,等他回来必得辩个是非曲直!
古古一直以来说的御史不是相墨吗?既是父子,那这相白莫非就是那相墨之子?
一黑一白……一群人心里思索着,对父子二人的身份仍是未猜到,概因朝中御史没一个是姓相的,这属实是让他们有些疑惑。
这相墨到底在哪儿,是谁啊?
光幕上,说了这么久柳文正这个人,接下来该说说他的成就了,古古咳了咳,总算是尽数收敛了笑意。
紧接着,众人就见古古从桌上拿起一枚印章,沾了印泥,然后就这么印在一张白纸上。
镜头对准他的桌子和手,众人的注意力第一时间全被他手下那张光洁雪白的纸所吸引。
“这是什么?纸?!”
“这也太白了吧?”
无数人惊讶。
直到古古发言,讨论声才被拉回正题。
瞬间,无数人茅塞顿开,也懂了古古说的妙招是指什么了。
古古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上的纸和印章放好,
古古完全持赞成态度。
柳文正:……
景德帝:……
诸大臣:……
这发展,是他们没想到的。
但是这完全就是想偷懒和避免别人说他写字不好看吧?!
古古又接着道:
柳文正额角青筋直突突的跳,完全不想说话,这真是将好的不学学坏的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什么旁门左道都出来了。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这画面感一下子就来了。
不少人开始嘴角抽搐。
柳文正更是无奈长叹,扶额,“我之过矣。”
嗯????
等等,你说什么?这就轻轻揭过去了?
闻言,众大臣只想说,‘柳文正你的文人风骨呢?你不是还因为一句话就能跟武将拼命吗?现在被萧临渊两句好话一哄就找不着北了?’
众人满脸鄙视。
柳文正……柳文正眼睛左看右看,心虚的不行,老脸一红,干脆什么都不说。
接着,古古还专门展示出印有这种字体的古文字图片。
只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谢琅独坐在廊桥边的地上,看着天边的太阳一点点坠入黑暗,没有世家公子的仪态端庄,动作自然放松,屈膝背靠着廊下的柱子,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镜头始终对着他的背影,叫人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神情。
但光幕外的人猜,他一定不好受……
“拜见主君。”
一声下人过路时的问安,惊醒了谢琅。
他回过头,眼神死寂,表情古朴无波。
他的视线落在下人怀里的一个襁褓上,那是刚出生还不满一岁的谢无念。
谢琅的视线就像是粘在上面一样,久久未动,外人不知他在这一刻想到了什么。
只见他起身,慢慢朝下人走过来。
后者疑惑的看着他伸手将孩子抱进怀里,脸上明显不解其意。
没让人眼着,谢琅独自抱着孩子回了房。
屋内静悄悄的,一片漆黑的室内,没有点灯。
谢琅就这么抱着襁褓中的婴孩,静静的站在窗边,遥望着天上那轮朦胧的月。
“我为你取名无念,今后,你将会是谢家下一代的家主,也会是……”
“谢氏,所有人里最强的一个。”
沈知慧死了,谢琅没有哭,也没有闹,也没有再提她的名字。
他开始倾尽全力培养谢无念。
他是谢无念的引路人,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父亲。
时间飞逝,人的生命进程在视频里好像也不过短短几分钟,不过须臾,视频里的谢琅就老了。
他病倒在床上,面容枯瘦,眼神灰败,已是弥留之际,留下谢无念一人守在床前。
“我为你取字无念,而你在族谱上的真名,只一字,为绝。”
“绝情无念,你将会是我谢氏最强的一任家主。”
“那你呢?”
年轻的谢无念跪坐在床前,神情平静的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没有悲伤,没有哀痛,只眼中流露出一丝丝的茫然和不解。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只是父亲倾尽全力打造的一件兵器,只是他不明白,“你明明是个聪明人,为何因一个情字困住自己半生。旧情,当真难忘吗?慧妃当真就如此重要?”
谢琅看着床边的谢无念,那是他倾尽心血打造的绝世神兵,可大概这件神兵这辈子都不会再与情字有牵扯。
听到这个问题,他缓缓笑了,望着头顶的床幔,声音如流水缓慢迟凝,“无念,难忘的不是旧情。也不是旧人。”
“是我……”
“作茧自缚的心啊。”是执着,是妄念,是经年的不甘导致往后一年一年加深的怨恨,是怨恨中不断对少时的那份情、那个人的追忆。最后,在一遍遍的回忆里迷失自己,不断美化过去,不断憎恶如今。
不断的想,如果当年能怎么怎么样,会不会现在就不会是这个结局?
“凡人七情六欲,万般杂念在心头,不是想忘就能忘,不是说止便能止。”这才是凡人啊,谢琅缓缓闭上眼睛,他累了,最后只余下对谢无念的一声祝福。
“无念,我愿你此生勿生诸多杂念,绝情无爱,便是最好。但是,有一句话望你谨记。”
“通人心,晓人性,莫…戏人情。”
那是一个沾上就不得了的毒药,无药可医。
谢无念就这么看着谢琅慢慢没了生息,他还是没有一滴眼泪,冷漠、冷血的不像父子,也不像是亲眼看着一个将自己养大的人走了,更像是一个陌生人。
【但这次回去后,他并没能装上多久,某一天醒来,他变成了真正的‘孩子’,心智只有七八岁,记忆也永远停留在了小时候。】
【起因就出在那突然出现在他房中的一卷史册,那卷史册记载的是景德帝在位时期的事。】
【老来的萧荣,当了六年的孩子,每日喊得最多的也是父皇二字,他始终记得景德帝是对他最好的人,连他母妃辛妃也比不上。
【还是她死时办丧事,住荣王府左右的官员碍于面子情前去吊唁,无意间发现荣王身上的伤痕,这才得知了此事。
【萧荣爱了景德帝这位父亲一辈子,却不知,子爱父,而父所爱,非他这个子。】
【咱们再说回先前那个问题,为什么说景德帝生前就没有想过要将皇位传给萧荣。】
【再者,景德帝虽算不上多英明,但从他对其他几个年长皇子的培养上来看就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纵子如杀子的道理?】
【但他有对萧荣严加管教过吗?没有!】
【如果他真的想要将皇位传给萧荣,怎么可能不将他朝着一代明君的道路上培养,还宠爱有加、溺爱过度?
【而那卷莫名出现在他房中的史册是谁放进去的呢?不知道,连崔正都查不出来。】
【但查出来好像也不能怎么样?毕竟,哪怕后来萧荣死了,他也是死于自杀,根本不是旁人动的手啊。】
【萧荣一生之憾,从他出生就已开始,我们之所以将他的一生列为大宸十大憾事之一,一方面是他的一生着实叫人唏嘘,另一方面,也是站在当事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一场亲缘错付。】
【荣十二的一生,好像活过,又好像没有。】
【当他死去,还剩下什么呢?】
第 220 章 临渊之初
【可荣十二之荣宠虽是假,至少他也曾快活活过大半生,无忧无虑,最多也就后面几年苦点儿,却也是享亲王之尊,衣食无忧。】
【然而,反观咱们陛下呢,他有什么?】
【他的一生该如何来被定义。】没人会跟自己的命过不去。
他要怎么做到忘记自己是还未出世就要被母亲杀害的孩子?】
周围宫人一阵沉默,均用一种同情和可怜的眼神望向话题中心的人物。
包括柳尚……
他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先前萧临渊问他知不知道有生而知之的事情时,他以为这只是对方逃避和不想读书找的借口,现在想来……
“殿下,有些事不若早忘的好,早些放下,对自己也有好处。”
出生父母不喜,甚至是怨恨于他,后冷宫磋磨十几年,多少人能受得了这份苦难?
也怨不得萧临渊如今消极度日。
他从未感受过人世间的繁华与爱,所得的不过他人一点点的施舍、旁人予他的一点点好。
正如当年南宫贵妃不要了的那件破狐裘,萧临渊却一直记到了他长大、记了十几二十年。
看着周围人同情怜爱的神情,萧临渊颇有些不自在,说的难听点儿,头皮发麻。
萧临渊:求别再脑补!柳尚惊魂未定,表情严肃,“宫里怎么会有刺客?!”
说着,他眼神凝重的看着剩余的宫女内监,面露警惕。
宫里怎么不能有刺客?
只要有人想要另一人死,行凶杀人者,皆可称为刺客。
宫女里突然出现一人刺杀萧临渊,其余宫女和内监都吓坏了,此刻正满脸惊恐的跪在地上告罪,生怕自己也被当成刺客抓走。
这群人里还有没有想要自己死的,萧临渊也不在乎,或者说表现的并不关心,他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此时谁还能想起来要监视他的任务?
跪着的宫女内监皆一幅劫后余生的模样,飞快的退远了,一个个的那是一点也不想和刺客沾上嫌疑。
萧临渊表情云淡风轻,未见前一秒还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儿的后怕,“你看,群体之中,一人有异,最先察觉的永远是身边人。”
此刻,柳尚才明白过来,萧临渊先前为何说施漫雨若背叛他,是不会成功的。
他足足盯了萧临渊好几秒,心头才慢慢升起一点儿怒气,他沉着声,但脸色比声音更沉,好似染了霜一样。
“殿下是否早知那人有行刺之心?!”
“是又怎样?”
还怎样?柳尚没忍住抬高音量,苦口婆心又声音严肃的劝他,“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殿下该早早的处理了那人才是!怎么还能将人留在身边?”
他想不通,甚至不敢想。
萧临渊就不怕死吗?“表兄,你进宫见到陛下了吗?陛下病情好点了吗?”
南宫舒华抱着小侄子玩,像是随口一问一样,萧怀却知她真正想问的可不止这么简单。
他诚实的摇了摇头,“不知,父皇未曾见我。”
南宫舒华一诧,“十二皇子整日都待在殿中,陛下却连你见你一面都不见?”
为什么?
这个事件背后透露的信息让南宫舒华忍不住开始猜测。
兄妹俩多年打小玩到大的默契,萧怀还能不知道她?
他眼睛一斜,面露警告,“别瞎猜,十二弟年纪还小,又是最受父皇疼爱的幼子,父皇如今身体有恙只许他陪在身边解乏也属正常。”
南宫舒华还什么都没说呢,这就把理由想好了,南宫舒华没忍住为表兄的话翻了个白眼儿,她才不信景德帝此时哪个皇子都不亲近,唯独愿亲近十二皇子,是不管不顾,单纯只从自身感情出发呢。
那能是老皇帝的作风?
没听最近朝堂上都有声音传出,已经有人在猜景德帝是不是想立十二皇子为太子了?
自从上次她爹和祖父与她说过谢家之事后,她便开始有意打听一些朝堂上的事儿。
她深觉自身还是有长进的,倒是她这个表兄……
噫~
耳边突然太过安静,萧怀此时奇怪的转过头,心里还疑惑南宫舒华怎么不说话了,然后就见后者正一脸嫌弃的盯着自己。
那眼神儿……像极了在看什么顽固不化的蠢货。
萧怀:“……”你几个意思啊?!
他心头开始燃起小火苗儿,声音一沉,“南宫舒华,你最好不要在心里想些不该想的。”
南宫舒华故作自然的撇过头去,好掩盖脸上的心虚,“我能想什么呀,闲在家里,又没事做。除了想想你们几个,也没别的事干了。”
这话萧怀一默,他心里知道南宫舒华为什么会如此。
“舒华,你希望十一弟登上那个位置吗?”
萧怀突然蹦出来的一句,好险没吓南宫舒华一跳,她下意识左右扫视了一圈儿,见周围并无下人在,室外的整个廊下也只有他们二人在带孩子玩耍。
“我当然想,但那是他的事。”她回答道。
初时南宫舒华也想过去抱萧临渊大腿,但奈何人家不理她,可随着知道的越多,她的想法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些许变化,变得较之前成熟,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她开始觉得,“表兄,你这次进宫见到他了吧?若他已非过去的萧临渊,而是姜万宁,那我想,他大概是不会回到那个位置上去的。”
萧怀喉头动了动,垂下眼睑,颇有些丧气。
是啊,他已经是姜万宁了……
南宫舒华坦然道:“天下人谁不想有个好皇帝,能臣遇英主,那是他们毕生之幸,现在世间大多人都觉得,若是上位之君是萧临渊,他们的前途就会一片坦荡,可以有机会一展所能,一帆风顺。”
刚开始南宫舒华也这样觉得,但静下心来,她又思考的更全面。
她的表情开始渐渐认真,“我不管其他人如何想,但就算今后没有萧临渊,我也还是南宫舒华!”
她掷地有声道:“我不比儿郎差!我很喜欢北枭王这个称号,但我若要封王,靠的是功绩,而非君王一句话;能不能名留青史,我是否配与天下群英一较高下,在我,而不在他人。”
就算她这个封号是萧临渊给的,就算历代君王中只有他能给,只有他敢封,但历史上的南宫舒华能走上这个位置,也是因她有实打实的功绩在。
她目光如炬,扭头看向萧怀,“神昭大帝成全我之名,肯定我之功,我敬他、忠他为明君;若今日之君不肯成全,那我便再创更多功绩,成我女王之名!”
“等到天下再无能出其二者,届时,我南宫舒华若不可称王,试问彼时天下、后世诸君,孰敢跃居之我上?”
她昂首挥臂,面上带着洒脱傲然的笑,似立群山之巅脚踩天下英豪,霸气超然。
听到这个话萧怀有片刻的怔愣,在这一刻,他觉得眼中这个一直从小看着长大的不着调表妹,真的长大了,他甚至在她身上,看到了一国王公和沙场将军才有的风采和气度。
视线越过南宫舒华,萧怀看到了站在拐角处,同样怔在原地的舅舅和外祖父二人。他二人的眼中有惊诧有欣慰,那是一种吾家有女已长成的骄傲,也有在某一瞬间被自家孩子的优秀所惊诧的怔愣。
“吾,受教了。”
萧怀正视自己的表妹,真心实意的缓缓说道。
果然,能入传世阁二十八席者,当,名不虚传!
南宫舒华笑笑,没有管萧怀在想什么,一把抱起地上正在玩耍的小连笙,语气开心的说:“走!姑姑教你练武去,很好玩儿的。”
连竹笙在回来后,不久就正式改名为萧连笙,毕竟是六皇子的嫡亲血脉,自然不可能再随母姓,但他名字的第二个字也是随了连莹霜之姓。
他不懂大人间说的这些,被突然抱起,下意识搂住南宫舒华脖子,乖乖的没有反抗,而是疑惑地问姑姑:“真的吗?练武好玩儿?”
南宫舒华:“当然好玩儿,学好武艺,将来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就打回去!”
“哦……”
万一呢?万一哪天一个不小心,就让刺客得逞了呢?
下毒、行刺,要一个人命的方法有很多种,萧临渊真的能做到时时防范吗?
柳尚真的不明白,他嗓子像吞了一把沙,看萧临渊的眼神也像看一个不懂事把自己惹怒的孩子,但这怒气他又不能直接冲着萧临渊发,因此声音压抑又隐忍。
“殿下,您知道自身的重要吗?”
“是你们将我看的太重要。”
看来这不是柳尚安排的戏码,萧临渊气定神闲的坐回石凳上。
背后是柳尚。
他先前将后背露给刺客,此刻还敢将后背露给他人,是一点警惕心也没有吗?
柳尚气的咬紧了后槽牙,只觉自己担着老师的身份,操着老父亲的心!
但偏偏这个问题学生,他还不能随便骂。
柳尚:真是憋屈死我了.jpg
他坐不下去,站到萧临渊对面,义正言辞问他,“殿下此言何意?”
萧临渊:“我以为在出来前,我已经将话说的很清楚了。”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甚至意思比先前还要直白。
“我不想当神昭大帝,也无意成为他。”
柳尚站在原地,半天没有说话,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在想要说什么,也是被萧临渊的话震住。
他知道,真实的萧临渊可能和后世之人认为的有所不同,但没想到,会这么直观。
他足足将萧临渊的一句话消化了几分钟,才再度找回理智,声音也恢复平静。
“那殿下以为,臣先前同您提起施女官是为何?”
萧临渊心知肚明,此刻却不答。
柳尚也知道以萧临渊的聪慧,此刻该是早看出他用意。
“殿下,天地万物,人之一生何其短暂而渺小。我生于书香世家,也算一生顺遂,可人生于世间,就没有不愁苦的时候。”
饥民想要一顿饱饭,有田有地的人盼望着老天爷能风调雨顺,读书的才子期望自己平步青云,而入朝为官的人,他们则希望自己能再上一层楼;
“人若身怀其能却不施为,而漠视旁观,亦是不作为之怯懦!”
柳尚从前亦是想过萧临渊可能不想担此大任的可能,但真正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自己还是不能保持住平常心的。
他问萧临渊:“殿下看到了,施女官现在也是为官,但下者跟随的上者不同,下者的命运也不同。”
“臣有私欲不假,但臣难道不该向往成为光幕中那段历史的自己吗?人往高处走,殿下认为,那施女官又是更在意现在,还是更想要追随于您呢?”
见识过未来的自己能无限风光,能屹立人海之上,没有人可以再‘安分守己’的做回此刻的普通寻常,再回到那熙熙攘攘的人堆儿里去。
只有萧临渊,他除外。
柳尚原本不打算这么早对萧临渊说这些的,只是此时,他实在是忍不住。
他长叹了一口气,看着仿若未闻神情未见丝毫变化的人,眼中有疲惫有无奈,他背过身去,索性不再看那人。
“万千洪流中,唯大浪主宰浮沉;群龙有首,方不致一盘散沙;马失伯乐,万军缺将,人少其主,不成风云也!”
柳尚想劝萧临渊,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终只汇集成这么几句,最后,他轻声言道:“世界之大,不是谁人都能成为照亮他人的一束光。”
他只看到若没有萧临渊,他们就不会有实现自身价值的一天。
试想一下,如果没有萧临渊遇见施漫雨、没有萧临渊不拘一格选她为女状元、没有萧临渊为女子所做的一切,施漫雨又是谁?
千古之后,谁还认得她?谁还知道她?
古古的话带动性很大,同时萧临渊的亲身遭遇也很难不让人同情,这不,就直接导致了现在这一局面。
但听闻柳尚的话,他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一点对当年往事的回忆,微顿,他声音平和的说道:“我并不怨她,也并不憎恶她。”
那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我不知自己因何来到她的腹中,然危机之下,求生的本能让我活了下去。”
现在回想起来,萧临渊也说不清自己对沈知慧是何种感情。
是母子间未见过一面的血脉之情?还是因为她,自己才又活过来的一点感谢?
她就像是自己投生到这世界的载体,他在她腹中的时间很短,意识苏醒过来后不久,他和她一起听到了当年那个秘密,然后,他就被迫着降生在这个世界。
出生时的艰难,他没有忘记。那个女人死前刻骨的绝望,他至今记忆犹新。
“我该还她最后一点恩的。”
闻言,柳尚没有说话,神情也很沉默。
他在想,所以历史上萧临渊移走慧妃骸骨是不是就是他在偿还慧妃予他的最后一点恩?
光幕上,古古眼圈儿微红,多愁善感的吧啦吧啦一堆,最后情绪激动之下摇头感叹,【神昭大帝这一生啊,真的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样,美强惨的让人忍不住同情,网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在翻开历史书前,古古也不知道有人的一生可以经历那么多的悲惨伤心之事。
那历史上的神昭大帝,内心又该是怎样的呢?
无数人研究这段历史,痴迷这段历史,人人都想探究那位帝王内心的想法,人人都向往靠近那位帝王真正的所思、所想。
可他又是神秘而不可靠近的。
祥庆殿内无人发声,柳尚回头看向淡定坐在案前的萧临渊,不禁有些疑惑,也觉得更加看不懂他了。
这位就像是没听到古古说的他一生所要经历的事一样,像个局外人一般冷淡,更多的像是听了个声儿,知道了就没了。
可古古说的那每一声苦,放在别人身上都是要让人忍不住怨恨老天为什么要让自己承受这些的存在。现在,有一个人却要全部承受一遍这些。
柳尚自诩活了大半辈子,也曾埋怨自己时运不济、不得提携,但现在和萧临渊的这些经历比起来,自己的那些愁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先生不必这样看着我,他说的是神昭大帝,而不是我姜万宁。”
萧临渊实在是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受不了,怪…怪让人头皮发麻的。
谁想这个名字一出,惹得柳尚一声叹息。
他头一次放下了风度,直接放松身体在萧临渊书案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手上还拿着书,眼睛却直直的注视向萧临渊。
“殿下,你还不肯认清现状吗?”
他说:“姜万宁是你,而你也是萧临渊,是皇室十一皇子。”
是未来万民的希望。
这句话他暂时还不敢说,也不能说,现下人多眼杂的,他敢大着胆子直呼萧临渊的姓名就已是冒犯。
但他知道,萧临渊不会在意这些。
萧临渊最头疼儿的就是这个,他不知道这个直播光幕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个时空的,想来就觉得烦。
“先生,我是谁只有我自己能决定。”
“萧临渊,只是旁人与我的名字。”
笑话,他姜万宁一个堂堂修真界千年大能,难道就因为一时倒霉重生在人间帝妃的腹中,一生的命运就要由这一世的生身父母来决定?
他的人生是独立的,意识是独立的,他这个人也是独立的。
再者,若论父母,那算上他在现代时将他抛弃的那一对父母,再到他重生在修真界时生他的那对父母,还有现在。
他已是有三双父母了。
他最该孝敬哪一双父母,听哪一对的话?
柳尚正待再行开解之言,就听到头顶传来古古意味深长的话。
光幕外有人附和。
“不然呢?听说当年那沈槐舟就贪慕权势,把自己的左相之位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手段狠辣,将女儿送入后宫为妃有甚好奇怪的?
【千秋君主,一世英明,后人赞颂,以神昭为谥;神这一字在古时,算不上什么美谥,更多的是代表当时史官、世人无法评价这位君主的言行,为何无法评价?】
【他留给当世和后人的矛盾点太多,有人爱他敬他,有人恶他恨他;他的一生无法由一言概之。
【姜万宁回头是憾,而当他留下,作为萧临渊为帝的一生,也终是憾啊。】
【好了,话不多说,现在就上正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