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大殿内部辉煌金碧, 宫灯石板,烛火熏香,一应陈设皆如往昔。
上一回易鸣鸢来到这里的时候, 整个人惴惴不安, 生怕抬头直视天颜, 从进殿到出来, 连对方鞋子上绣的花纹都不曾看清。
这次她昂首阔步,站定之时将目光落在上首那个半头银丝的皇帝身上, 程枭更是不为所动, 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
座上的皇帝眼珠微转, 一侧的太监会意,掐着尖细的嗓音呵斥道:“大胆使臣,见到陛下还不跪下!”
按照觐见的规矩,使臣应当用抚胸礼对待大邺的君王, 以示尊敬, 而现在太监要求易鸣鸢跪下, 这就是摆明了要在面上压匈奴一头。
“想不到在这种社稷为墟的时候, 邺国还在执着于虚无缥缈的礼仪?”易鸣鸢捂着嘴轻笑两声, 神态中极尽对他们的鄙夷。
“大胆!”太监指着她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吩咐左右将人摁在地上。
易鸣鸢不慌不忙地看着走向自己的禁卫, 按住程枭挡在自己身前的动作,冷冷道:“来者既是客,这就是尔等的待客之道吗?皇帝都没有说什么,我看公公此举才属僭越,大胆。”
那太监被她一句话判成了逾次超秩, 当场跪倒在皇帝脚边表衷心:“奴才绝没有僭越之心啊陛下……”
“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可是从太祖时期就定下的规矩, 想来陛下也不会多说什么,公公又何必如此张皇呢?”
一旦易鸣鸢二人在这里断了音信,匈奴便会认为邺国不愿和谈,撒开手脚继续进攻,所以这趟和谈,背后的助力给了十足的底气。
“太祖的话都能脱口而出,你不是匈奴人。”老狐狸终于坐正身体,带着审视看向她,他这一生见过太多人了,侍从臣子,甚至后宫的三千佳丽,只有得宠的才配被他记住,一年半前云淡风轻的一次召见,还不足以在他脑中留下痕迹。
下首的女子遮得严严实实,唯独一双眼睛透出一星半点的端倪。
易鸣鸢心中悲哀,索性摘掉脸上的面纱,“和亲前我自然不是,但现在我站在这里,你说我应该是哪国人?”
“是你,”听她这么说,皇帝瞳孔微微放大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跟脚边还在跪着的太监低声说了两句话,随后屏退左右,靠在龙椅上开口:“说吧,要多少金玉珠宝,才肯放过朕的江山。”
“你不问我为什么来这里?”易鸣鸢指尖掐得发白,他就这么避开了自己前来的目的,也不在意她心中的仇恨,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开始谈条件。
皇帝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他已经不年轻了,在皇位上度过近四十载光阴,知道揽权怙势,平衡朝堂才是对于帝王来说最重要的,蝼蚁的深仇大恨,他丝毫不放在心上,“无关紧要的事情,就不要拿到朕眼前反复提及了。”
他要的是天下英才为己所用,凡有异心者皆铲除,凡得用者皆压榨,这就是他的治国之道。
“无关紧要的事情?我父兄尽忠竭诚,却被你冤屈至死,守关将士并易府上千条人命,在你眼中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易鸣鸢身形摇摇欲坠,轰鸣声充斥着她的大脑,她眼中聚起泪水,发出对无情帝王的控诉。
皇帝抚摸着盘龙扶手说:“朕明白你心中苦痛,易丰父子很会打仗,朕原本也舍不得除掉他,可朕的手中是无上权柄,掌权而不驭权,岂非辜负了皇位?”
平心而论,易丰已经足够低调谨慎,但他太得军心,即使每三年改换一次将领,边关送来的战报也总夹杂着将士和百姓对他的溢美之词,而让皇帝起杀心的导火索,是他擅自改造军中武器,做成半月后才上书朝廷报备。
杀伤力更大的武器,今日能朝着敌人,明日就能朝着广邑!
易鸣鸢死死地瞪着他,原来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压在他们头上的皇权依旧是一个硕大,屹然不动的巨兽,不管她如何声嘶力竭地替父兄诉说冤屈,都无法撼动它毫厘。
被他利用的人与物就这样在平静中消弭于无形,或在摧枯拉朽的战争中丢掉性命,或在无休无止的哀怨中丧失初衷。
“驭权?”易鸣鸢声音颤抖,四肢开始出现僵化感,“遣妾一人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将军你用了,譬如我父兄,和亲公主你也用了,譬如我和你将要送走的三个女儿。外面尸横遍野,民不聊生,你在皇都看到亭台楼榭,歌舞升平,便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这就是你对帝业的所有的演绎?
所以你说的权,是举着权力的牌匾在世间横行霸道,用无辜者的鲜肉堆砌荣华,塑造一个鲜血淋漓的盛世!”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来,缓缓迈下高台,站定在易鸣鸢身前数丈远,说:“是又如何,朕当帝王四十三年,不知冤死多少条人命,朕是皇帝,不是圣人,更不是神仙,想要朕为从前做过的事悔过,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还做不到。”
他转眼看向虎视眈眈的程枭,浑浊的眼神看不出情绪,“朕送你去匈奴的时候,没有想过你能活下来,想不到你还能有这种机缘。”
“陛下——陛下——”太监不顾阻拦,慌慌张张地在殿门口跪下,八百里加急送回的军报中说战事前线又有异动,似乎是匈奴等不及和谈,想要强攻进来。
皇帝蹙紧眉头,盯着被程枭搀扶着的易鸣鸢道:“朕不喜欢多费口舌,让匈奴撤回邈河以北三十里,事成之后给你解药。”
西羌和南疆是小国,与他们慢慢耗着也能求一个国境安稳,可若是加上匈奴就不一样了,大邺就算有再多的士兵,也经不起他们三军同时砍杀。
他壮年时曾反复吵诵“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没想到非但没有达成,反而处处被匈奴掣肘,连秘密派出去的左将军至今也杳无音信,比起易丰父子二人,真是不中用啊。
“我们要先看到解药。”程枭眯起深灰色的双眸,眼前这个老东西一看就是会反悔的那种猢狲。
皇帝重新坐回龙椅,皱皮的手指在扶手上轻点,像是在思考。
半晌,他冷冷道:“先退兵,再给解药。”
纵使心中有滔天的怒火,为了易鸣鸢的身体,程枭只得答应下来,他神色愤恨,好似一头要将皇帝的脖颈咬穿的野狼,“我们即刻传信回去。”
当着皇帝的面,他们接过草拟好的诏书,同意了上面以百车缯絮酒面,粟米药材换取匈奴撤回邈河以北三十里,今后二十年不再来犯的条件。
诏书一经送出,程枭就急切地冲上前攥紧皇帝的衣领,逼问道:“解药呢,交出来。”
他一动作,殿外的禁军当即提着武器,刀锋直指他的命门。
对峙间,皇帝笑道指了指不远处升腾起的黑烟,身旁太监嘲讽着说:“陛下遵守诺言,自然会将解药交出,只是不知使臣前去的时候,还能不能来得及看见剩下一层灰?”
程枭眼中的骇意几乎要夺眶而出,他忪开皇帝的衣领,回过头看向被火舌吞噬殆尽的数颗药丸。
易鸣鸢跟在他身后跑向炭盆,里面通红一片,正中央的药丸已然没有拯救的余地。
她最后的救命稻草,没了。
“和朕斗,你们还不够格。”
在此情此景下愉悦起来的皇帝,颇有兴致地在殿中说起曾经收用左秋奕的往事,“左家那小子策论写得好,是个当翰林的料子,可朕的朝廷中缺的不是文官,而是能打仗的将军。”
左秋奕和他爹一心盼望着远离战场,可皇帝面上答应,心中却从没想过遂他们的心意,他暗地里差人砍断他的手臂,再用迷药将这件事推给易丰父子,接下来只需要坐享其成。
不得不说,左秋奕勉强算是一条聪明的狗,死前还留给了他一个身中剧毒,能够轻易拿捏的和亲公主。
易鸣鸢抿紧嘴唇,难怪。
难怪她听左秋奕责怪哥哥时会感到奇怪,原来砍断他手臂这件事压根就不是哥哥做的,这位帝王心狠手辣,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左家父子不过是他手中两枚轻飘飘的棋子。
“天下群雄逐鹿,匈奴同样攘夺各方,”皇帝话语中饱含着一腔统一天下的野心,“既斗就要斗个彻底,不打得你死我活,朕枉为大邺之主!”
在他仰天豪言之际,易鸣鸢冷不丁道:“西羌和南疆,三日前已经退兵了。”
其实早在他们三方使臣踏入广邑的那一刻起,后方的将士就已经开始向后撤退了。
以猛攻打法让邺国以为他们兵力充足,全然不在意这种打法的损耗,给他们造成实力雄厚,试图蚕食中原疆土的假象,实则举三国之力,要攻下整个邺国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匈奴需要数量庞大的粮种以便耕种;西羌想让中原和草原开通互市;南疆不想再受到邺国时不时的骚扰,简而言之他们结成同盟,再一次像一年半前那次一样,诈了邺国一笔。
听后,皇帝心神俱怔,要是两国早就打算退兵,那他刚刚送去匈奴的那份丰厚的和谈诏书,又算什么?
当初被自己随手塞给匈奴的和亲公主,竟然搅弄出如此巨大的风云,他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跌坐在硬邦邦的龙椅之中,哑声道:“你赢了。”
易鸣鸢摇头,如今她与程枭虽然全身而退,但一年来的殚精竭虑,食不安寝同样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没有赢,我只是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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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午时
阵阵暖风拂面而来, 窗外桃红柳绿,春意盎然,可易鸣鸢的状况着实说不上好, 她躺在床上呼吸短促, 狼毒的侵蚀让她甚至没有办法坐起身来。
“带我回草原, 我不想死在这里。”易鸣鸢紧紧攥着程枭的手, 滚烫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滑落。
想到一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她拼了命地跑回庸山关, 想回到亲人身边, 如今时过境迁, 她只盼能离开魔窟般的邺国,葬在无边无际的莽原之下。
程枭是很少掉眼泪的,但这次他眼眶通红,闭目间两滴晶莹砸在交握的手上, “不, 不……”
他富有满腔悍勇, 命悬一线之时总觉得人定胜天, 靠自己和身后的兄弟们足够逃出生天, 可此刻易鸣鸢躺在床上, 他失去了所有的傲气, 夜夜企盼诸天神明,不论是长生天抑或是中原信奉的仙家,是谁都好。
只求能放过他心爱的姑娘一命。
程枭颤着手把放过锦葵药糖块的布兜子内部刮了又刮,试图用残余的粉末再为易鸣鸢续一两天的光阴,“别怕阿鸢, 我再去请大夫,一定能治好的。”
“别白费力气了, 程枭,”易鸣鸢吸吸鼻子,制止他徒劳无功的动作,皇帝老儿特制的毒药,又岂是寻常医者可以解的,她自问没有遇见神医的气运,便不再苛求一场奇迹,“你在这里陪我就好。”
毒性已经蔓延至于脖颈,她极其缓慢地说着打好腹稿的遗言,生怕明日就醒不过来了。
“……阿妍教我的话对老皇帝没什么用呢,回去我得托梦说说她,让她重新编点讽刺之语烧给我,否则我在下面受欺负可怎么好?还有玛麦塔最爱吃我做的糕点了……”
她把身边的一群人都念了个遍,末了还抬眼冲程枭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所有人里,我最放心不下你,所以程枭,我们……”
“殉情”两个字在说出口时打了个旋,还是被易名鸢吞回到嗓子里,她终究还是舍不得。
谁料程枭早就动了以身殉葬的念头,他声音哽咽,弯下腰将人抱进怀中,他说过,从她年少时救下他的那一刻开始,他的钱财,性命,一切都由她完全掌控,“我陪你,我陪你走。”
“真好,那我就死而无憾了。”易鸣鸢轻轻蹭着他的肩膀,她贪恋程枭身上的温度,从深秋到寒冬,他的怀抱总是温暖如初。
时间仿佛给二人辟出一片宁静的空间,留给他们在生命的尽头互诉衷肠。
直到一道尖锐的声音在驿馆外面响起。
“放开我,我要见易鸣鸢,我有东西要交给她,救命的东西你们懂吗!听不懂人话的废物,滚开,我让你们滚开!易鸣鸢——出来,出来啊——”
程枭带来的几十个匈奴将士轻而易举地将硬闯的人堵在馆外,可刺耳的声音却惊扰了屋内的二人,不得已之下,他们只好捂住不速之客的嘴,为首的用异族语吩咐道:“捆起来,丢出去。”
易鸣鸢蹙眉,恍惚间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她轻拍程枭的后背示意他放开自己,“她是不是说‘解药’了?我们去看看吧。”
“嗯。”程枭同样不肯放过任何解毒的线索,伸手打横抱起她,朝着屋外走去。
左姑娘被扔到地上,后背剧痛无比,但是她顾不上那么多了,撑着手臂从地上爬起来,执拗地继续大喊道:“放我进去!易鸣鸢!易……”
“我在这里,阁下找我有何事?”
易鸣鸢记得父兄出事之后,事闲愤懑的贵胄们总是找机会羞辱她,不时寻个名头把她咒骂一番,她那时总是低着头装听不见,因为沉默的时间长了,他们就会失去兴致,从而放过她。
最重的一次是左姑娘,也就是左秋奕的妹妹拎着鞭子进了易府,她抬头躲避,匆匆瞥到过左姑娘的容颜,虽然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腰间挂着的棕红色鞭子却做不得假,“好久不见。”
从皇宫中出来之后,程枭就派人在京城散播易丰父子被冤枉的传言,传言一出便沸沸扬扬,很快穿到了京城各处,不到半月的功夫,易家便改换了从前的恶名。
有心者听到后各处打听求证,终于发现尘封已久的真相。
左姑娘瞠目结舌地看着易鸣鸢瘦削的样子,欲语泪先流。
她后悔当初打她咒她,后悔抢走她的未婚夫婿,后悔嘲弄她嫁给老单于的命运,曾经不可一世的将门小姐杵在原地,嗫嚅着嘴唇说:“易家被冤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我是来给你送解药的。”
***
屋内
三个被临时叫来确认药效的大夫已然离开,他们仔细查验之后都说这药非但无毒,还很有可能解开病人身上的毒性,得到这个答复的程枭才放下一点,亲眼看着易鸣鸢吞服下苦涩的药丸,焦灼地等待解药起效。
漫长的时间里,他分神睨了椅子上拘谨的左姑娘一眼,若她所言有假,他一定会在顷刻间杀了她。
良久,易鸣鸢双臂渐渐恢复知觉,重新活过来的喜悦盖过所有的情绪,她激动得想要站起来试着走两步,一不小心差点跌坐在地。
“小心。”
程枭手臂一揽,她借助程枭接住她的力气,试探着站直身体,脚尖在地面上轻点,脸上绽开一个劫后余生的笑容,“我好像没事了!”
她说罢还想要蹦起来跳两下,身旁的男人却没给她这个时间,有力的怀抱箍到了不容呼吸的地步,程枭嗓音嘶哑道:“太好了……”
滔天的欢悦挤进他的大脑,
顾及着还有个外人在这里,他们抱了没多久就分开了,易鸣鸢客套地对左姑娘点点头,“见笑。”
“易鸣鸢,抱歉。”
左姑娘性子风风火火,凡事从不憋在心里,她下颌绷紧,提起裙子在易鸣鸢脚边跪下,直挺挺地磕下去,坦言道:“那时我误以为是你大哥砍断我哥一臂,我不能杀去边关把他千刀万剐,只能把怒火发泄在你身上,谁知通敌叛国,伤人致残,这些都是假的。
另外,是我心仪汪朗,把你和他的婚事生生夺走,当日我还为他二话不说退亲而志得意满……我早该料到他这样的见利忘义之徒,能弃你自然也能弃了我,前日我已经与他和离断义,现在多说无益,终究是我家对不起你家,我在这里向你赔罪。”
将门虎女也有自己的血性,三下之后,她额上淌下温热的液体,“这药是我今早在我哥书房中发现的,他做事总喜欢留后手,你放心,这必定是真的解药。”
易鸣鸢心下不忍,受完她的赔罪后赶忙把人扶起来,将心比心,若是有人伤害自己的亲人,她说不定也会做出跟左姑娘同样的行径。
二人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悲哀,左姑娘先打破僵局,松开易鸣鸢的手臂说:“我祝你今后顺心遂意,与我永生不见,我走了。”
踉跄的背影在目光中渐渐缩小,易鸣鸢缓缓开口,用听不见的声音说:“也遥祝你平安。”
***
回程的路上,易鸣鸢和程枭先去了庸山关。
三个盟国并没有把打下的几个城池拱手送还,和谈时压根没提到这一项,因此在几个国主的合计之下,邈河以南距离草原最近的两道关口归属匈奴,其中之一就是庸山关。
将父兄的头颅光明正大地从城门上取下,易鸣鸢选了一块风水宝地亲手为他们立碑,母亲的骨灰也被她带回来了,三人埋葬在一起,一家人总算团圆。
做完这一切,她在程枭肩头泣不成声,似乎是想要把所有冤屈都哭个干净,她含糊不清地问着爹娘和哥哥在过去的两年中是否孤单,又指责自己不孝,没有更早地为他们鸣冤。
程枭就这样一下一下地轻拍她的后背,哄她说这里动物良多,不管是白天黑夜都很热闹,夸她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他柔声道:“我阿妈在这里陪着他们,以后我们有空就来,好不好?”
四周鸟叫虫鸣,五座墓碑整整齐齐地立在山涧之中,程枭说得没错,秩狜山的确是一个极佳的葬身之地,她擦干眼泪,“好。”
***
几年后
头顶的游隼时不时飞下来问她讨食吃,易鸣鸢坐在马上练习吹奏新学的胡笳,她晃着腿随着乘云乱走,匈奴幅员辽阔,走到哪里都不危险。
“吁!”再往前就是刚播种下的一批麦子,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可不能踩坏了,易鸣鸢勒缰止步,翻身下马查看,土壤湿润,想必来年定能大丰收,她满意地掏出布巾擦手,转身寻了块草皮厚实的空地躺上去。
向服休单于坦言一切后,这个是非分明的君王以巡遍匈奴疆域中的所有小型部落作为惩罚,令他夫妻二人一年送回一张写满的羊皮纸,尽情地游历山河。
如今互市已开,天下安定,匈奴的将士们也很少打仗,各人自有各人的归处,小青鸾长到认字开蒙的年纪,被送来跟着她学习儒家道理。
这孩子聪慧机灵,凡事一点就通,就是跟块小牛皮糖似的粘人得紧,易鸣鸢难得躲懒一天,竟被她追到寝殿里来,程枭还为此吃了好大的醋。
易鸣鸢笑他跟个孩子计较,但之后还是特意择了日子告罪般地邀他去到更远的地方去策马游玩。
她在草地上惬意地闭着双眼,一道男声在头顶传来,语调中带着一如初见时的温柔缱绻。
“阿鸢,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