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061 物归原主
白副将自然是占据了安阳镇中最好的院子。
劳累一天,吃过饭后, 他便上床休息了。
只是睡到半夜,他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白副将猛地坐了起来:“谁?”
打着油灯的卫兵焦急地说:“是小人。将军,不好了,外面乱了起来。”
闻言,白副将立即翻身下床,拿着盔甲就往身上套:“怎么会乱起来,钱指挥使他们呢?”
卫兵今晚值,守在白副将的房门外,没有睡觉,因此知道事情的大致经过。
他简单道来:“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知是谁忽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朝廷的大军来了,咱们都要死,兄弟们快跑啊’,然后整条街前后好些人出来应声,引得不少士兵都慌了……钱指挥使出去安抚那些士兵了。”
白副将马上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肯定是庆川府的人搞的鬼,咱们中很可能混入了细作。走,出去将这些混蛋给揪出来。”
说着,他抄起了刀大步流星地跑了出去。
但一到街上,白副将就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街道上已经乱作一团,到处都是仓皇逃窜的士兵以及刚断气的尸体。
还有人不时地在人群中吆喝。
“快跑啊,他们要杀逃兵了。”
“凭什么平时他们吃香喝辣,睡最漂亮的女人,最后拼命的时候咱们上?”
“快跑,咱们有武器,跑出去占山为王,以后都咱们自己说了算,谁他娘的还要在这些家伙手底下当龟孙子啊!”
“是啊,这次回庆川,肯定是打不过朝廷援军的,兄弟们跟我冲啊!”
“我不想死啊,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娘,三岁的幼子!”
……
白副将脸色铁青,下令:“去将这些喊得最大声的全部抓起来,这些人肯定是庆川的细作!”
这些人分明是在人群中故意煽风点火,扰乱军心引起混乱。
卫兵连忙出动,可那些喊话的人都穿着兵服,藏在人群中,而且现在是半夜光线很不好,面对面都看不清脸,并不好找人。
卫兵打着灯刚走进人群就有人惨叫疾呼:“大哥,你死得好惨啊,杀人了,他们这些当官的要杀咱们了,兄弟们,咱们跟他们拼了!”
说着当先拔刀冲向卫兵,卫兵反击,却似应了这句话,于是旁边几个士兵也赶紧拿着刀冲了上去。
一堆人混战,整条街彻底乱了套。
胳膊上被砍了一刀的钱指挥使捂住血淋淋的伤口跑回来,脸色煞白地对白副将说:“将军,咱们快走吧,这些人都疯了,逢人就砍,完全不听指挥。”
白副将自是不甘心自己带来的八千人什么功都没立就这么没了。
他知道肯定是敌军潜入了他们的队伍中,故意制造混乱。可现在街道上如此混乱,天色又暗,他们根本没法快速将这些细作揪出来,平息动乱。
嗖!
一支利箭不知道从哪儿射来,从白副将的脸上擦过,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白副将顿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痛。
钱指挥使吓了一跳,赶紧把白副将拉到一边劝道:“将军,咱们快走吧,他们不知道多少人埋伏在这里面。现在这些士兵死的死,跑的跑,疯的疯,咱们别管他们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跑回去,咱们以后还愁招募不到士兵吗?”
刚跟死神擦肩而过,白副将也是心有余悸。
他看了眼满地的尸体,还有疯狂逃窜的士兵,心知已无力回天,咬了咬牙,终是下了命令:“撤!”
几十个士兵簇拥着白副将和钱指挥使冲出了混乱的人群,退到镇子外。
钱指挥使边跑还边扯了几嗓子:“葛家军的兄弟们,这边,回庆川了。”
别说这话还真有些效果。
几百名士兵冲出人群跟了上去。
他们中大部分都是自江南便跟着葛家军的,算是葛家军的死忠。而且这些人在庆川人生地不熟的,脱离了大部队,当土匪都不知道往哪个山头更好。
加上他们,最后几百人跑出了安阳镇。
这时候,东边天际,太阳探出一个头,驱散了黑暗,天终于要亮了。
白副将回头看了一眼镇子上满地的尸体,还有自己身边跟着的这点人,知道自己这次回去少不了要受罚,又怒又气,狠狠发誓:“我白某从此跟庆川府势不两立,他日必带兵踏平此地,一雪前耻!”
白副将也是个果断的人,撂下这句狠话,他就下令:“走,速回庆川,不得耽搁。”
其实他心里也是怕了。
对方不知不觉, 一个晚上就瓦解了他们好几千人的队伍。
如今自己这边只剩了几百人,硬碰硬恐怕都不一定是这些神出鬼没的庆川士兵的对手,还是赶紧回庆川跟大部队汇合比较好。
***
陈云州看着白副将他们逃跑的方向,眯了眯眼,交代一队队长:“这里交给你们善后,葛家军中,除了庆川桥州口音的,其余通通都杀了,一个都不许放过。这两州府百姓被迫沦为兵员的,挨个审问,若手里沾着人命的也不必手软。其他所犯罪行比较轻的,通通押解送去庐阳,让他们在庐阳干活赎罪!”
交代完这边的事,陈云州随即带了五十人骑马追上了白副将。
趁他病,要他命。
现在白副将身边只有几百人,可是杀他的好时机。
但自己这边几十个人,上去硬碰硬肯定不行,失败的概率非常大,即便能达成目的,那也是惨胜。
所以陈云州决定绕到他们前面,伏击白副将,打他个措手不及。
白副将他们虽也还有几十匹马,但大部分士兵只能步行,速度没法跟陈云州他们比。
到了中午,陈云州已经绕到了白副将他们前面的望都峰,并在山上设下了埋伏。
然后他趴在山上,拿起望远镜等着白副将的队伍过来。
等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总算是看到了他们。
远远的,陈云州就看到高头大马上穿着黑色铠甲,被人簇拥在中间的白副将。
距离还有些远,射不中。
陈云州拿着望远镜继续盯着这些人,观察这些人中哪一些是突破口。
但看着看着陈云州就发现了不对劲。
马上那人虽穿着威风凛凛的铠甲,头戴盔甲,却始终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而且他的身体非常僵硬,两只手抓住缰绳的动作生涩别扭。
旁边络腮胡的将领说了什么,他立即点头,腰都快贴到马背上了,态度极其恭敬。
这可不像是一军之主对下属的态度。
陈云州心里骤然涌现出一个猜测:只怕马上这人根本就不是白副将,而是白副将推出来的替死鬼。
这样就说得通了。
这个白副将,脑子真够灵活的,而且够奸诈阴险,不可小觑。
若非自己有望远镜,能看清几百米外人的面部表情和动作细节,还真不会发现这个秘密。
很可能会让白副将混在普通士兵中逃跑了。
但既然现在已经发现了他们的秘密,陈云州自然是不会上这个当。
他拿着望远镜在队伍中仔细寻找白副将的踪影。
最后,他将目标锁定在了人群中一个戴着帽子,始终低垂着头,手还一直按在腰上挂着大刀的男子身上。
应该就是他了。
毕竟打了这么几次仗,陈云州远远见过白副将好几次,依稀记得其容貌。现在其他士兵长相都不符,排除后,就只剩下他了。
而且他站的位置非常好,位于队伍中心的位置,距离马只有几步远,随时都可让人下来将马让给他,方便他逃跑。
看着队伍走近,陈云州放下望远镜,拿起了弓,瞄准白副将。
马路上白副将想到清晨那一箭,心里发麻,离开安阳镇没多远,他就跟一个身形差不多的士兵换了衣服,让对方骑马,自己走路。
为乔装到位,他还用手抓了一把泥土抹在脸上,遮盖住他的面容。
谨慎起见,他走路的时候都一直低着头,只管闷头赶路,其他的事都交给钱指挥使。
眼看走了半天,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可以跟大军汇合了,不知怎的,白副将非但没有安心的感觉,反而眼皮子一直狂跳不止,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他抿了抿唇,对前方的钱指挥使说:“让大家快点。”
钱指挥使连忙下令:“快点,都快点,很快就能回去,跟大军汇合了。到时候,想吃想睡都由你们。”
于是队伍继续加速,所有人都尽力往前跑。
忽地一道破空声从斜前方传来。
白副将心跳骤然加速,一种巨大的恐惧和不安向他袭来,他想跑,可还没等他动弹,一支锐利的箭射入了他的脑门。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前方,到死都没想明白,自己明明已经藏得好好的了,为何还会被发现。
几百名士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一时竟都停了下来。
钱指挥使大骇,下意识地大喊:“白副将……”
眼看白副将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他从震惊和恐惧中回神,一扬马鞭,高声疾呼:“有埋伏,快跑!”
士兵骤然回神惊慌失措地往前跑,但刚跑出几十米,小山坡上一块块大石头滚下来,轰隆隆地砸在了他们身上,刹那间,道路上哀鸿遍野。
钱指挥使骑马狂奔,但马儿的速度哪比得过飞箭的速度。
陈云州重新搭箭拉弓,羽剪飞驰,没入钱指挥使的后背。
他也是个狠人,挨了一箭,仍旧策马狂奔,但没跑多远就再也坚持不住,吐了一口血,然后重重从马上摔了下来。
陈云州带着人下山,对那些倒在血泊中还没咽气的葛家军补上一刀。
不一会儿,地上便留下了百来具尸体。
至于其他的葛家军,已经屁滚尿流地四下逃窜了,大部分都钻入了周边的林子中。
陈云州他们人不多,而且林子很大很绕,想在里面找出几个人不容易。他索性就放弃了,让这些家伙去跟林中蛇虫野兽作伴吧,等庆川安稳下来,总会揪出这些家伙的。
他命人带上白副将的尸体,将藏在山坡上的马牵下来,骑马直奔庆川,顺手将在马路上逃跑的几十名葛家军也一块儿解决了。
***
自从粮仓被人在眼皮子下烧了之后,葛家军的士气就陷入了持续的低落中,白日里连打牌玩的人都少了。
本来打仗是个提着脑袋上场的危险活,将士们的压力很大,时常需要发泄,军中又没那么多女人。所以底
层士兵最喜欢干的事便是赌钱。
上面的军官知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太过分,就装没看见。
但现在士兵们也不赌了,将自己抢的钱、发的军饷都悄悄藏了起来,时常盯着远处庆川城高大的城墙窃窃私语。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长期下去,只怕这些士兵心里要生出别样的心思了。
军师将这种现象禀告给了葛淮安。
“大帅,得给他们找点事做,免得他们有时间胡思乱想。”
葛淮安阴沉着脸说:“那就让他们组队出去抢,粮食通通带回来,其他的谁抢到就是谁的。”
这样既解决了军中粮食短缺的问题,又让他们发泄了体力,还给他们搞到了好处,重塑了信心,一举三得,再也不用担心军中这些士兵叛变。
“可是,方圆二三十里都没有粮食了。离咱们最近的县城是庐阳,其他县城都有一百多里。即便抢到粮食,也不是那么好运回来的。”周将军忧虑地说。
“而且派出去这么多人,咱们营中的人太少了,不安全。”
一百多里,一来一回就两三百里了。按照现在的速度,怎么也得花个四五天的时间。
葛淮安不以为意:“有什么不安全?难不成你还觉得庆川官府这群胆小鬼真的敢出城跟咱们对决?”
军师皱了皱眉,久久拿不下庆川,大帅的脾气越来越急躁了。
他开口道:“大帅,周将军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咱们的人太分散,不是好事,不若等白副将的消息吧, 庐阳县没什么兵力驻守,想必要不了一天,他就能拿下庐阳,带着新兵和粮食回来,届时,粮食短缺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这样军心也会安定许多。”
葛淮安想了想,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咱们现在的重中之重是拿下庆川。只要拿下了庆川城,庆川府其他几个县再想拿下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能舍本逐末了。”
“白副将他们离开多久了?”
军师微笑道:“这是第五天。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今明两天应该就会回来了。”
那还好,营中的粮食还能撑两三天了,他们回来还刚好能接上。
葛淮安稍稍放了心,道:“那依军师之见,这些士兵该如何安置?”
军师提议道:“让他们轮流训练吧,表现优秀的可赏钱一贯。”
有这个赏钱吊着,大部分士兵都会比较认真,如此既练了兵,又让士兵们没空胡思乱想,逐渐从上一场败仗的阴影中走出来。
葛淮安颔首正欲答应就见亲卫进来,拱手禀告:“大帅,庆川知府陈大人命人送了一样礼物过来,指明是送给大人的,请大人出去过目。”
“哦?什么东西?”葛淮安来了兴趣。
亲卫道:“是一个红木做的精致匣子。”
葛淮安讥诮地勾了勾唇:“莫不是庆川城坚持不下去,这个陈云州终于打算要向咱们服软了?早干什么去了?”
周将军连忙拱手道:“恭喜大帅,不费吹灰之力就即将拿下庆川。”
“哈哈哈, 走,出去看看他献了什么玩意儿。”葛淮安率先起身,带着几个将领和军师出去。
出了营帐,只见空地中一张案几上放着一个雕刻着精美祥纹的匣子。匣子四四方方的,长宽一尺半有余。
这种匣子一般都是装古董珠宝之类的,毕竟匣子就造价不菲了,装太便宜的东西,那还不如匣子值钱。
看到这样一个匣子,葛淮安更加肯定了心里的猜测,心情顿时大好。
真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
这下军师找的人弄不出那爆炸的玩意儿也没关系,等他们拿下庆川,配方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葛淮安满脸堆笑伸手就想去揭匣子的盖子,却被军师拦住。
军师一脸凝重地看着匣子:“大帅当心,还是让其他人来吧,小心这是庆川官府的奸计。我曾在书上看到过,有人给人送礼,盒子中装的是饿了好几天的毒蛇,也有安置机关的,一旦打开里面的机关就会弹射而出,击中开匣之人。”
“陈云州此人狡诈阴险,不可不防。”
葛淮安自恃武艺高强,轻蔑地笑道:“区区如此手段,还伤不了我,军师多虑了,我小心一些就是。”
他再次伸手,干脆利落地揭开了盖子。
里面没有军师担忧的毒药暗器,而是一颗头颅,头颅脸色灰白,两只眼珠子都还瞪得大大的,盛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白副将!”周遭的人认出了脑袋的主人,不禁惊呼出声。
震惊,恐慌,畏惧,疑惑等各种情绪在众人心头蔓延。
葛淮安也骇得不轻。他怎么都没想到,匣中会是自己最得力副将的人头。
可笑,他刚才在帐中还对白副将寄予厚望,结果转眼就被打脸了。
还是军师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拿过葛淮安手里的匣盖盖回去,然后挥手示意周遭的士兵都退下去。
“大帅,先回营中吧。”军师建议。
葛淮安看了一眼匣子,示意亲卫:“带上。”
然后愤怒地回了营帐之中。
几名将领对视一眼,纷纷苦笑,随即跟着进了营帐中。
营帐中死一般的寂静,葛淮安拿起大碗,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一口喝完,仍没浇灭他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
见状,军师无声地叹了口气,站出来拱手道:“大帅,咱们暂时先退兵吧!”
葛淮安没有说话,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水。
军师语气沉重地说:“白副将带了八千人去庐阳,如今送回来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头颅,其他的人怕是回不来了。咱们余下的这些兵力恐难以攻下庆川。如今粮草已不多了,至于派人去周边抢劫粮草,白副将的八千人队伍都没回来,几百人的队伍出去怕是很危险。”
“但派出大部分的人,我们大营兵力空虚,又可能遭受庆川府的主动出击。”
经过白副将的失利,他们现在不会再自傲地觉得庆川府的官兵没有出城一战之力。
葛淮安还是没开口,只是眼神阴翳,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自从他们逃到怀州,拿下怀州大部分地区后,最近这小半年,在南方这片区域可以说是无往不利。地盘扩大了数倍,人数也扩张到了十几万,比之在江南时势头更甚。
可今日,他带五万大军竟拿不下一个小小的庆川城,还损兵折将两万多人。
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他威严何存?还拿什么跟韩子坤争?
葛淮安和韩子坤都是葛镇江手底下的两员大将。一个是葛镇江的堂弟,一个是葛镇江拜把子的兄弟,都是其身边极为信赖亲近之人。
但一山不容二虎,葛淮安和韩子坤两人一直看对方不顺眼,尤其现在各自掌握着东西两路大军之后,虽未撕破脸,可暗中可没少别苗头,都想做葛镇江之下的第一人,盖过对方的风头。
军师缓了缓,再度开口劝道:“大帅,我们可退守桥州,补充了兵力和粮草后,他日再来围攻庆川就是。忍一时之气,并不意味着失败,当初大将军就是当机立断,有常人所没有的果决,放弃江南,带领大军退守南方,方创下了如此大片基业。”
他是委婉表示,一时的失败不算失败。
连葛家军的统领葛镇江当初不也败走过江南吗?
若他当时不带着残部逃走,跟朝廷在江南死磕,哪会有葛家军的今天。
不得不说,军师还是非常了解葛镇江的。
听了这番话,葛淮安脸色稍微和缓,终于开了口:“那就听将军的,传令下去,拔营,明日返回桥州。”
***
看到陈云州安然无恙地回来, 陶建华、郑深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陈云州不在的这两日,他们俩度日如年,既要忙活城中之事,提防葛家军突袭,又还要尽力想办法隐瞒掩盖陈云州不在城中的事,免得引起城中动荡,同时还得担心陈云州的安危。
“大人,庐阳可守住了?”郑深关切地问道。
他在庐阳呆了整整七年,感情很深。
陈云州赞许地说:“谢煜很不错,守住了庐阳。至于葛家军那八千人,死伤过半,还有些逃窜到了山上,等庆川稳定下来后,咱们再组织人手上山剿匪就是。”
“不过此行最大的收获是灭了葛淮安身边的一员悍将!”
陶建华欣喜地说:“大人是说那白副将死了?”
陈云州点头:“没错。找个精致贵重点的匣子,将他的人头给葛淮安送去,就说是我送他的礼物。”
他要进一步打击葛家军的士气。
陶建华连忙吩咐人去办了这事,然后又回来询问陈云州相关的细节。
陈云州简单地说了一遍,打了个哈欠道:“陶大人、郑叔,我得睡一会儿,城中事务就有劳你们盯着了。”
郑深心疼地看着陈云州血红的眼睛,连忙说道:“大人你连续两晚都没怎么合眼,赶紧去睡吧,城中事务有我们。”
陶建华也点头。
陈云州实在是太困,也没客气,直接回了房。
留下陶建华和郑深喜滋滋的。
郑深建议:“咱们要把这个好消息公布出去, 提振城中守军的士气,也能鼓舞百姓。咱们庆川兵力虽少,照样可以打得葛家军抱头鼠窜,庐阳没有驻军也照样守住了。”
陶建华赞同:“对,还有腊肉吗?拿出来煮了,一人一块,今天可是个大喜的日子,让大家开开荤!”
虽然庆川城中粮食不少,不会挨饿。但现在城外的补给断了,百姓几乎没有肉和蔬菜吃。
如今能得一块腊肉下饭已是极好了。
这个消息公布出去后,庆川城中格外热闹,百姓们欢欣鼓舞,跟过年似的。
尤其是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的百姓更是激动得落泪。说不定这死的八千人中就有自己家的仇人,如今也算是给自家孩子、男人报了仇了。
欢乐的气氛一直持续了很久。
申时二刻,陶建华忽然接到了消息,葛家军在收拾东西,似乎有拔营的倾向。
听闻这个消息,陶建华连忙跑到城楼上,接过超级望远镜观察敌营的动向。
观察了一会儿,他就确定了,葛家军怕是真的要走了。
他们今天申时三刻就在做饭,吃过饭后,天还没黑,这些人就将锅碗瓢盆还有粮食都收到了车上。除了帐篷,很多东西都收了起来。
放下超级望远镜,陶建华心情大好:“没错,他们可能要放弃攻打庆川了。你们继续仔细盯着,我将这个好消息禀告给陈大人。”
说完,他匆匆下了城楼,回到衙门。
只是踏入衙门之后,他才想起陈云州还在补眠,不免有些犹豫要不要去叫他。
葛家军要走这事是好事,早点说,晚点说应该都没关系的。
出去办事回来的郑深看到陶建华一脸纠结的样子,上前问道:“陶大人可是遇到了难事?”
“不是。”陶建华嘴角抑制不住往上翘,“郑先生,好消息,葛家军应该是要退兵了。只是大人才睡下不到一个时辰,我拿不准要不要去打扰他。”
郑深听到这个好消息,脸上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真的?那一定要告诉大人,知道这个消息,大人会睡得更安心。”
虽说最近两次他们艰难地守住了庆川。
而且还主动出击烧了葛家军的粮草,甚至是打散了葛家军一支八千人的队伍,消灭了其将领。
可他们损失也惨重,如果战争持续下去,他们也不能保证下一次、下下次自己能抵挡住葛家军的进攻。
陶建华觉得郑深这话有道理:“好,那咱们去告诉大人这个好消息。”
陈云州被两人叫醒时,眼睛还很酸涩胀痛。
但他以为是又出了什么状况,赶紧下床边穿外衣边问:“出什么事了?”
“大人莫急,这是好事。葛家军明天应该就会退军了,他们刚才已经将锅都从灶上挖了出来,绑在了马车上。”陶建华连忙解释。
郑深也补充道:“大人困了就继续睡,我们太高兴了,迫不及待地想跟大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陈云州拿起一条黑色镶着块碧玉的腰带往腰上一扎, 打了个结,回头笑看着二人:“不睡了,我还有事,童良在军营中吗?”
郑深点头:“在的。这两日老是问你去了哪儿,我都快瞒不住他了。”
“我去找他有点事。”陈云州丢下这话就急匆匆地走了。
看着他眨眼就走出了院子,陶建华摸了摸鼻子:“我怎么感觉大人很急呢。”
郑深也有这个感觉。
两人都很疑惑,见童良又不急于这一时,大人怎么连觉都不睡就走了。
为了节省时间,陈云州没坐车,而是带了两名随从骑马直奔军营。
童良正在训练最近一批征召入伍的士兵,扭头时便看到陈云州身着一袭紫青袍子,腰系黑色腰带,长身玉立地站着不远处,嘴角噙着温柔的笑,不知看了他多久。
他立即飞奔过去:“大哥,这两天你去哪儿了?我都没看到你。每次问郑老头,他都说你在忙。”
陈云州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没大没小的,郑先生是长辈,要喊郑叔。”
“知道了,知道了。”童良捂住额头嘟囔。
陈云州背着手走到树荫下,等童良过来,他缓缓开口道:“童良,你不是问我前两天干什么去了吗?我带兵出城烧葛家军的粮草去了。”
童良不干了:“大哥,这么有意思的事,你怎么能不带我?你也太不讲义气了。”
陈云州不理会他的抗议,继续说道:“在烧粮草时,我们碰到了另一波人,只有几十人,但身手异常敏捷, 应该都是练家子。他们也是去捣毁敌人粮仓的。童良,你如实告诉我,这是不是你们山寨上的人?”
“大哥,什么叫你们山寨,这是我们山寨。肯定是林叔他们,他们不可能看着葛淮安那混蛋欺负咱们的呀。”童良大咧咧地说。
果然很可能是这些人。
陈云州心里有了计较,道:“童良,你有没有办法联系上他们?”
童良眼睛顿时发亮,兴奋地说:“大哥,你终于想通了,要回山寨了吗?”
可惜陈云州注定要让他失望的:“不是,我准备与他们做一笔买卖。你们山寨中,不少人都会射箭吧?”
陈云州是猜测,因为他自己就会,而且童良、阿南也是各种武器都会,只是有些特别精通,有些仅限于会使用。
童良点头:“对啊。咱们平时除了种田和下山打劫,也没事干,林叔他们就逮着咱们练武啊。”
会射箭就好,陈云州笑着说:“我打算请他们在山上林中用弓箭帮忙伏击葛家军,事成之后,我可为他们提供五个望远镜,两千两银子作为酬谢。不需要他们杀多少葛家军,只要骚扰骚扰葛家军即可。”
南方多树林,他们在半路上找片林子,最好再有山的地方,远远射一波箭就跑。凭借他们的身手和树林山地的掩护,葛家军拿他们没办法。
童良不满地说:“大哥,你太见外了。只要你开口,林叔他们肯定照办啊。你等着,我联系一下林叔他们,看能否联系上,不过大哥你究竟打算干什么?”
陈云州说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葛家军要撤军了,我打算带兵在半路上伏击他们。”
能杀多少就杀多少,即便杀不完,也要让他们知道庆川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童良闻言顿时来了精神,激动地抓住陈云州的胳膊:“大哥,这次你一定要带着我,我保准都听你的指挥,绝不会给你添乱的。”
陈云州来找他时就猜到是这个结果了。
不过他明天半道伏击葛家军也不是硬碰硬,带上童良也无妨。
“好,带上你,但你一定要听我的话。”陈云州警告,“不然以后你就别认我这个大哥了。”
童良拍着胸口:“大哥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说往西我绝不往东。”
陈云州白了他一眼:“别贫了,赶紧去联系你林叔他们。对了,箭我们可以给他们提供,上次咱们草人借了葛家军三万多支箭,这次也该物归原主了。”
好个物归原主,葛家军可不想要。
童良笑得前俯后仰,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兴奋地说:“大哥,那我去联系林叔他们了。”
“去吧,注意安全。”陈云州安排了几名身手灵活,擅骑射的士兵送童良出城。
作者有话要说
62. 062 陈状元的下落
腊月十三这天一大早,葛家军派出斥候在前面探路后便拔营退兵了。
十冬腊月的上午薄雾缭绕,气温极低,哈出的气瞬间凝成了一股白雾。
士兵们冒着严寒背着冰冷的武器和干粮出发。
庆川到桥州的路虽然重新修了一遍,但并未拓宽多少,仅能容两辆马车并排同行,也就是差不多够十来个士兵并行,再加上马车和辎重,整支队伍长达两千多米,宛如一条长蛇缓慢游荡在灰蒙蒙的原野上。
葛淮安的车座位于队伍中间靠前的位置,前面有人开道,后有将士断尾,是整支队伍中最安全的位置。
大清早的,他就坐在马车上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还不时回头看了几眼庆川城的位置,眼神阴翳不善。
军师知道他还在为此次的战事失利恼火。
这次他们自信满满来庆川,本以为能轻轻松松拿下庆川城,然后过个好年,谁知道会踢到这么大个铁板,非但没攻下庆川,还损失了两万兵力,如今只能灰溜溜地撤退。
可谓是奇耻大辱!
但事已至此,再纠结也没意义。
军师拿出一副棋盘:“大帅,长路漫漫,可否陪在下下一局?”
葛淮安吐了一口气,漫不经心地答应下来,右手执棋,左手仍旧端着酒杯,不时抿一口,酒杯快见底的时候,跪坐在一旁的美姬连忙拿起酒壶轻轻给他满上。
相较于葛淮安的惬意,普通士兵们的日子就有些难过了。
因为昨晚就已经将锅收了起来,他们今天早上只能就着凉水啃了点干粮就赶路。
这么步行了三个时辰,不少士兵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行军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
在外巡视的周将军见状,骑马通知各营将领:“让大家抓紧点,过了密川河大家就可以坐下来休息吃东西了。”
按照他们的规划,今天中午必须过密川河,稍作休息,继续出发,天黑之前赶到南庆镇,这样队伍就不用露宿荒郊野外了。
明天再赶一天的路,傍晚即可到达南庆县,后日就能进入桥州地界。
听说很快就能休息,士兵们鼓足了干劲儿,加快了行军的速度。
两刻钟后,队伍抵达了密川河。
密川河枯水季节河面只有三四丈宽, 河面上矗立着一座石桥,名叫安济桥。
安济桥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因为长期受风雨的侵蚀,桥面很旧,有几个石墩都不见了,石桥上还有些孔洞。
这座桥应该是民间修的,桥身很窄,比道路窄了一小半,一次只能并排通过五六名士兵,车辆也只能一辆一辆地过,所以行进的速度更慢了。
各营指挥使按照先前的计划,带着各营的士兵依次通过石桥,先过一部分士兵,然后是比较重要的车辆,再后面是断后的将士。
先过去的士兵一部分防卫,一部分坐下休息吃东西等后面的人过桥。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当有近四分之三的人过了桥后,又一队士兵依次踏上石桥。
在他们快走过石桥时,桥下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刹那间,石桥东侧靠岸边的位置飞石崩裂,尘土飞扬。
拱桥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裂开一条缝隙。
这缝越扩越大,最后发出清脆的一声巨响,就像是人体骨头被折断似的,然后石桥便彻底裂开,塌了。
此时最恐慌的莫过于正在石桥上的几十名士兵。
眼看石桥被炸毁,他们慌不择路地往后退,跟后面的士兵撞在一起,挤做一团,根本没法逃,只能随碎裂的大桥一块儿重重地砸到了河里。
好些人落入水中便被巨石砸伤,更倒霉的直接被砸死了,河面上顿时浮现出丝丝缕缕的鲜血,吓得不少人往后退。
正在喝酒的葛淮安听到动静,丢下杯子飞奔过来便看到这一幕。
闻到空气中熟悉的味道,他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陈云州,好个陈云州,你个藏头藏尾的孬种,给老子滚出来。”
回答他的是当空一支利箭飞来。
这一箭就像个信号,几十支箭从后方的树林中飞射而出,射中还没来得及过河的士兵,瞬间便有几十名士兵倒地。
一箭刚落,又一箭飞来。
还没来得及的过河的士兵本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得头皮发麻,乱了阵脚。
如今前方的路断了,跟大部队失了联,后面又有追兵,士兵们恐慌不已,四下逃窜。
见状,军师立即下令:“让他们渡水过河。”
对,这条河只有十来米宽, 枯水季节,水也不会太深,而且他们这些士兵大部分都会泅水,十来米的距离很轻松就能游过去了。
从目前的情况看,对方的箭术虽然高明,但人并不多,一次只能发出几十支箭,他们这么多人,大部分都可以逃到河这边。
还没来得及过桥的将领立即下令:“跳河,游过去。”
士兵们像是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地往下跳,窜入了河中。
可刚游到河中央,只听轰的一声,河中发出剧烈的爆炸声,靠得最近的几个士兵被炸出几丈开外,甚至有一个还直接被炸到了半空中。
看到这一惊恐的一幕,其他还没来得及下水的赶紧停下了跳河的行动,而河中的人则拼命的往岸边游。
不知谁喊了一声:“快跑啊,往林子中跑!”
这一声让无头苍蝇一样的士兵们赶紧掉头往林子中跑去。
但他们一跑进林子中,早已埋伏许久的庆川官兵出其不意地跳出来就给这些人一刀。
放倒一个,他们又提刀砍向后面的士兵。
葛淮安站在河岸边,看着对岸还没来得及过桥的士兵们一个个地倒下,愤怒到了极点。
可他不敢动,谁知道河中还有没有那□□。
那玩意儿在水里的威力更大,若是还有现在大家下去就是给敌人送人头的。
“蠢货,组织起来,不要慌,他们人并不比你们多多少!”葛淮安看出了端倪,怒吼道。
可对面的士兵早就已经六神无主了,哪还听得进去他的话。
军师蹙眉看着眼前这一幕,沉思片刻,下令道:“从原本桥的位置游过,这片水域没有那爆炸的东西。”
若是有,当时石桥炸毁,落入水中,早就爆炸了。
果不其然,几个士兵手忙脚乱地从石桥断裂掉落的位置下水,游过去没再遇到爆炸。
就在他们游到河中央时,忽地几支箭飞来,直接射入几人的胳膊、脑袋、肩膀等位置。水下冰冷,水底又有石头,他们这一中箭,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而他们游不走,后面的士兵也没法游过来。
见状,葛淮安下令:“弓箭手准备反击,一营派十个人下去将他们拉上来。”
已经过了河的一营士兵立即下水,当一落水,刚游过去,又是几箭飞来,每一箭都跟长了眼睛似的,异常准确,这十人也跟着中了箭。
刹那间,这片河水都被受伤的士兵给染红了。
河对岸原本还想下水过河的士兵见此情况,也不敢跳河了,赶紧扭头就走。
至于葛淮安这边的弓箭手,只能从这些箭射来的方向推测出放冷箭的人藏在林子中。他们这些人,都是私盐贩子、流氓地痞和农民出身,根本没系统的学过射箭,箭术也没法跟对方比。
他们只能凭感觉乱射,成百上千支箭密集地射过去,落入林中,也不知道射中人没有。
见此情况,军师深吸一口气说:“大帅,对方在林子中埋伏了不少人,咱们过不了河,走吧。”
不是过不了,而是不值得。
再折返回去救这些人,只怕还要搭进去更多的将士。
其实对岸留下的将士并不比庆川官府的追兵人少。
可后面的队伍中没有高级将领,事发后没有能站出来主持大局的人。
士兵们一开始就被炸掉的大桥和突如其来的飞箭吓得失了魂,到处逃窜,根本升不起反抗的心思,所以才会落得现在一败涂地的局面。
若是有个影响力比较强的将领在后面迅速稳住局面,局势必不会变成这样。
对方应该是早就计划了,知道以庆川目前的兵力没法跟他们葛家军硬碰硬,所以才会等葛家军大部分人都过了桥后才炸毁桥梁。
如此一来,就将葛家军分为了两部分,中间还有河流相隔,留下的这部分人明显人数更少,而且大多都是不受重视的炮灰。
这群人大多是他们一路征入伍的地痞流氓或是一些农民,胆小怕事,欺软怕硬,遇事就慌。
只能说对方真的是很狡猾,完全针对了他们的弱点,发挥了自己的长处,所以才会造成现在这后果。
这是他们轻视敌人的血的教训。
只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小心为上。
葛淮安也明白了这点。等他们想到安全渡河过去的法子,对面那几千人早就被杀了,还会搭进去更多的人。而且这天寒地冻的,过河必然会打湿衣服,他们的补给也没多少了,没有替换的衣服,将士穿着湿衣服作战,恐怕上岸没多久就会被冻僵。
到时候别说杀人,不被人杀就是好的了。
所以现在只能舍下那些兵力了。
葛淮安的心在滴血,他狠了狠心,咬牙下了命令:“走!”
说罢转身先一步离开。
经过这一遭,队伍的士气低到了极点,每个士兵脸上都写满了惶恐和不安,猎人和猎物的角色一夕之间陡然调换。
因为这次的教训,接下来的路程,葛家军更小心了。
他们特意安排了大部分的斥候在前面仔细探路。
尤其是经过山坡、峡谷、河流等不利地形的时候,更是小心又小心,仔细探查一遍确认无误后大军才会通行。
这样一来,行军的速度不可避免低拖慢了许多。
直到天黑后,大军才抵达了南康镇。
南康镇中一片死寂,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因为大半个月前,他们就经过这个镇子,当时在镇上收编了几百名士兵,还抓到了一百多个年轻女人。
遥想当日,他们在南康镇上肆意地吃喝闲聊睡女人是何等的威风,可今日再度经过南康镇却跟丧家之犬差不多,这对比何其的惨烈。
“周将军安排人仔细搜查一遍镇子上。”军师不放心地说道。
周将军点头,亲自带着人将镇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搜了一遍,发现了一些蹊跷。
“大帅,军师,咱们的人发现这镇上前几天应该还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我们在好几家的灶房里发现了一些白菜萝卜,都还比较新鲜,看那样子应该摘了没几天。还有水缸里的水也还有一半,缸底的灰尘很少。”
如果是从他们离开后这座小镇就荒芜了,绝不可能是这样。
军师想得多一些:“看来他们是早得了消息跑了。但我们拔营回桥州是临时决定,这些人跑得这么快,当心是庆川官府的人跑到了我们前面。”
“大帅,我建议,今天大家都别去镇上的房屋中休息,都露天扎营在外,将镇上的房屋拆一些燃烧取暖。住进这些房屋中,防线拉得太长,夜色又深,很容易被人摸进来下黑手。”
连番受挫,葛淮安也谨慎了许多,点头道:“军师说得是。周将军,今晚让轮值的人当心一些,多安排一队小队巡逻,每刻巡逻一遍。”
“是。”周将军拱手应道。
本以为如此谨慎的安排必定万无一失了。
可半夜的时候,轮值的一个士兵忽然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就倒下了。
旁边的士兵凑过去一看,这士兵心口处中了一箭,他心下大惊,刚要起身却感觉后背一痛,人也跟着挂了。
几息的功夫,临时营地中就有十数人被箭射死。
听闻动静,周将军辨别了一下飞箭射来的方向,下令:“一营二营,打上火把,随我去搜,其他人加强戒备。”
他点了一千人,循着长箭飞来的方向追去。
但那是一片树林,到了林子前,周将军发现了好几处脚印,随即抬手制止了后面的人:“莫要进林子。”
大晚上的进不熟悉的林子,他们这么多人,必然会被分开。
这批放冷箭的箭术惊人,而且不知道林子中还埋伏了多少庆川官兵,他们贸然冲进去没好处。但放任这些人给他们放冷箭偷袭也不行。
思量片刻,周将军挥手下令:“放火,烧了这片林子,一营二营的人守在这,但凡有人从林子中出来,就地格杀,一个都不许放过。”
交代清楚后,他立即回去向葛淮安复命。
葛淮安脸色铁青,面对周将军还是放缓了语气:“你做得很好。”
熊熊大火很快在林中燃起。
大军守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人从里面出来,估计是从别的地方逃走了。
不过好在后半夜没人再放冷静,让他们平稳地度过了。
只是经这么一搅和,将士们都没休息好,精神都不大好。
看到这情况,葛淮安已经完全升不起跟庆川官府一绝高下了。如今,他只想带着剩下的两万人顺利回到桥州。
第二日,他们又连番遭遇了两次冷箭,但都以损失几十人的微小代价顺利度过了。
及至晚上入了南庆县城,葛淮安终于松了口气。
如今有城池做掩护,他们也不怕庆川官府的骚扰了。他准备带兵在城中休整几日,将士们的状态调整过来之后再继续出发。
***
陈云州见没有机会可趁了,随即带着人马返回了庆川。
庆川城中一片喜庆,百姓们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他们守住了庆川,赶跑了乱军。
陈云州走在大街上,每个百姓见了他都高兴地向他问好,语气诚挚,表情激动。
陈云州一一点头,笑眯眯地回了府衙。
一进门,郑深就笑盈盈地迎了上来:“恭喜大人,这次你们歼灭了敌军六千多人,缴获了四千多把大刀,两千多把长矛,还有粮食五十石,营帐十五顶,大铁锅十口……”
这批收获中最值钱的就是这六千多把武器了。
有了这批武器暂时能缓解庆川官府缺少武器的现状。
陈云州打断了郑深没完没了的报告:“武器和粮食入库,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郑深合上了册子,笑道:“好,大人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明日咱们再议事。”
陈云州却不想休息,他叫来童良:“剩下的箭和银子都在这,你带走吧。”
他得说话算数。
那天晚上时间太过仓促,青云寨的人只拿走了一万支箭,还有两万多支留在了城中。
这次计划能进行得这么顺利,跟青云寨的掩护脱不了关系。
至于后面的骚扰没能成功,这也是葛淮安吃一堑长一智,变聪明了。
童良摇头说:“大哥,林叔他们不要这个,他们想见你。”
陈云州知道,他前段时间没跑掉,那迟早要面对此事。
思索片刻后,陈云州说:“现在庆川城还有很多事情要我安排,三日之后我有空见他们。你通知他们,约个地点见面吧。”
为表诚意,他将会面的地点交给了对方来定。
见他终于松了口,童良高兴极了:“好,那我这就回去告诉林叔他们。”
等他走后,陈云州便回了房洗漱吃东西,然后睡觉,三四天没怎么睡,他实在是困得很。
***
好好睡了一觉,次日清晨,陈云州精神饱满地出现在府衙。
陶建华等诸位官员都来到了府衙,拱手行礼:“下官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微笑道:“诸位大人不必多礼,这次能守住庆川,诸位大人功不可没。我会上书朝廷,向诸位大人请功。”
一听这话,官员们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嘴上却推辞道:“大人哪里的话。大人才是守住庆川的大功臣,下官不过是尽了绵薄之力。”
陈云州拿起茶杯轻轻撇去上面的茶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待得他们“谦虚”完了才笑盈盈地说:“诸位大人不必客气,诸位的功劳我都记在心中,有功就要赏有错就要罚,这是咱们庆川府的原则。”
“大人说得是。”官员连忙点头说道。
陈云州不想听他们吹捧,放下茶杯说道:“诸位大人,这场战争虽然结束了,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咱们做。第一件便是庆川的安全问题,朝廷时至今日还没派兵过来,想必情况不太乐观,陶大人前几日已经派人前往仪州打探消息了,具体什么情况还要一段时间才清楚。”
“这次葛家军败走庆川,难保他们不会卷土重来。庆川的安危目前来看,不能完全指望朝廷,因此我决定将此次参战的青壮年全部编入庆川军,加强训练,若他日葛家军再度进犯,咱们也有一战之力。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这些官员这次是被葛家军的凶残给吓到了。
听陈云州这么说,没一个反对的:“大人说得是,咱们是该训练自己的兵员,不然咱们就会如桥州那样,成为敌人案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陈云州满意点头:“既如此,陶大人,此事就交由你负责,将这些青壮年正式编入军籍。军饷待遇,比照朝廷的正规军。”
陶建华点头:“是,大人。”
陈云州接下来又说道:“第二件事是兑现咱们的诺言。人无信不立,当日我代表庆川知府许诺过,战后会给阵亡者家属补偿,如今战事暂告一段落,此事就交由郑先生负责。”
“郑先生,你代表官府,罚没逃离庆川府各家的田产房屋铺子,将其充公,用来作为阵亡家属的抚恤金。”
那些人当初携带细软逃离了庆川,陈云州不怪他们。
人都有求生的本能。
可庆川是他们这些人流血流汗守下来的,这些田产铺子也当归于守城之人。
不然没守住城,这些也会全部落入葛家军的手中。所以陈云州是不打算等他们回来,又还给他们了。
官府没法凭空变出田产土地,用这种办法兑现诺言是最好的。
郑深站起身,拱手道:“是,大人。”
曹清明等几个官员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满,这可是肥差啊,最后竟落入了郑深这么个没有正式官职的人手里,谁不眼红呢?
将最重要的两件事吩咐完,陈云州看向曹清明:“曹大人,你负责医疗队一事非常用心,现在城中还有不少伤员,就继续交给你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杂事多,又没油水,动不动就还来找他,时不时地还死人,曹清明不是太乐意,但如今陈云州在庆川城中如日中天,手里又还掌握着黑火、药这等大杀器,他不敢反对陈云州的安排只能应下。
接下来陈云州又一一安排了其他几名官府负责的工作,有重新统计户册,有修建英雄纪念碑等等。
安排好工作后,这些人一一退下。
陶建华说道:“曹清明此人心大贪婪又怕死,他怕是对大人生出了不满。”
陈云州点头:“我明白。先派人盯着他,若他不老实就想个法子除了。”
以前不动曹清明是因为战事吃紧,他不希望城中闹出乱子,曹清明一家消停后,他也就不想计较了。
可曹清明若是还没意识到这点,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陶建华见陈云州心里有数,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大人,如今战事已暂时结束,城外的村民都想回家,是否要让他们回去?”
“当然要,若他们不种地,军粮从哪儿来。”陈云州琢磨片刻后说道,“不过外面可能还有葛家军的漏网之鱼,你跟村民们说清楚,一旦发现生人,立即抓拿到官府。若是对方人多,就速来报告官府。”
“平日若有空,也可派兵出去附近训练,就当是练兵了。”
陶建华赞道:“这主意好,左右每日都要安排他们跑步训练的,不如去城外长跑,若是发现可疑人员,当场就可抓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道激动的声音。
“大人,小的回来了。”
陈云州往门口的方向看去,只见柯九咧开嘴笑呵呵地站在那儿。
见陈云州看了过来,他连忙行了一礼,然后劈里啪啦激动地说了起来:“大人,那葛家军退兵了啊,真是太好了,可惜小的不在,不然一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陈云州懒得理会他的吹牛皮,抬了抬下巴询问道:“庐阳与河水县的情况怎么样?”
提起这个,柯九的神色一下子暗淡了下来:“河水县还好,那群乱军没打过去。但庐阳死了两千多人,城中的青壮年死了一大半,若非咱们及时赶到,庐阳县恐怕是守不住了。”
“大刘、江平……他们都战死了。”
说到最后,柯九的声音已带上了哽咽。
他父亲就是衙役,他子承父业,从小就经常混迹于衙门中,可这次回去,那些叔叔伯伯,还有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好多都战死了。
陈云州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憨厚一板一眼执行他命令的大刘,沉默却很靠谱的江平,心里就一阵酸涩。
他拍了拍柯九的肩膀:“庐阳百姓会记得他们的。谢煜和文玉龙两位大人怎么说?”
柯九眨了眨眼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到:“这是两位大人给您的信,大人请过目。”
陈云州拆开一看,经此一战,谢煜也认识到了兵力不足的问题,愿意征兵守卫庆川,但这笔军费开支从哪儿来是个问题。他如实说了庐阳的困境。
至于文玉龙,在听说庆川被围困后,他居安思危,已经召集了三千青壮年入城训练。对于陈云州想征兵,扩大庆川府的兵力,他一万个赞成。
陈云州看完后将信递给了陶建华。
陶建华看过后说:“大人,其实谢大人提的这个问题,咱们也要考虑。现在城中上城墙杀过敌的青壮年有一万多人,全部编入庆川军,军饷伙食、兵器等每年都不是一个小数字。”
养兵可是很花钱的。
朝廷为何不在每州布置大量的兵力,不就是因为没钱吗?不然谁还不想多弄点兵。
陈云州说:“陶大人,我曾听说过一句话‘邻居囤粮,我囤枪,邻居就是我粮仓’,当时我只当这是个乐子在看。但这次庆川和桥州血淋淋的教训告诉我们,光有粮食银钱是不够的,还要有武器兵力,否则咱们就是在给葛家军做嫁衣。”
“征兵必须进行,至于养兵的钱,罚没城中逃亡大户的财产可以先撑一阵子。我会上书朝廷,禀明此事,恳求朝廷拨款给我们。”
若是朝廷不给,那他就不交粮了。
庆川府每年的田赋收入也能勉勉强强养几万兵,自给自足是够了。
不过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不能对人言。
“也好,咱们这次守住了庆川, 还剿灭了近三万葛家军,朝廷应该会答应。”陶建华说道。
陈云州觉得朝廷只要脑子没进水就会答应。
现在朝廷疲于奔命,对流窜到南边的葛家军束手无策,有州府能守住地盘,阻止葛家军扩大,对朝廷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若朝廷派兵来平乱,开销远不止这个数。
当天下午,陈云州就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奏折,命人送去京城。
***
三天的时间一晃就到。
童良回来告诉陈云州:“大哥,林叔他们在城中的友朋客栈等你,你忙完了,什么时候过去都行。”
陈云州放下手里的事,笑道:“那就走吧,我今日就有空。”
该来的始终要来,早日说清楚比较好。
童良领着陈云州进了友朋客栈,直奔二楼最靠边的一间客房。
他敲了敲门,然后直接打开,对里面的两位中年男人笑呵呵地说道:“爹,林叔,大哥来了。”
爹?
陈云州吓了一跳,不会是自己这具身体的亲爹吧?
他连忙顺着童良喊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络腮胡都快到耳根,长相粗犷,眼珠子很大的男人站起身,恭敬地冲陈云州行礼:“见过少主!”
旁边一个相对文雅的中年人也跟着见礼。
陈云州吓了一跳,赶紧避开:“两位前辈不必多礼。”
不过他也算是搞明白了,童良虽然天天喊着“大哥”,但这具身体跟他应该没有血缘关系。
也好,总算不是原主的亲爹,不然他压力还真大。
两个中年人听到陈云州的称呼,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然后由大大咧咧的络腮胡开了口:“少主,听阿良这小子说您失忆了?”
这两人明显比童良精明多了,陈云州不知道能不能瞒过去。
但如今他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不然跟对方说他是穿越的,搞不好对方会将他当作怪物抓起来。
陈云州点头承认:“是的,发了一场高烧后醒来,我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反正他这具身体是原主的,只要他死不承认,对方也不可能猜到这具身体换了个灵魂。
果然,两人虽觉得离谱,可眼前之人就是陈云州,就是他们看着长大的那个孩子。
虽然他现在发生了很多变化, 跟以前大不相同,但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他们有快三年没见了,而且这三年陈云州还一直呆在官府,身边接触的都是官员,经历的事也跟以往不同,变得沉稳也正常。
见二人不说话,陈云州叹了口气,主动打破了沉默:“两位能告诉我,我为何会顶替陈状元吗?还有陈状元去了哪儿?”
他挑了个最安全的话题。
络腮胡中年人开口道:“少主,我是童敬,这位是林钦怀。我们是你父亲的部下,至于你顶替陈状元的身份,说来也是巧。”
两年多前的那个春日,青云寨的人下山抢劫。
原主抢了一支商队返回山寨的途中捡到了一个昏迷在草丛中的年轻人,正是那位陈状元。
原主翻遍了陈状元身上的东西,看到了他那些信件,知晓了其遭遇,便将人带回了山寨中。
两天后,陈状元醒来,他们搞清楚了他为何会倒在草丛中。
陈状元失势后被贬庐阳,心情郁结,加上路途遥远又辛苦,他心中的苦闷无处可发,憋来憋去就憋出了病,路上生了好几场病,耽误了行程不说,带的银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眼看他这病怏怏的样子,怕是走不到庐阳就要断气了。
他身边那小厮便生出了邪念,偷偷卷走了他余下的钱财和衣服跑了。
陈状元备受打击,身上又无银钱,连客栈都住不起了,只能拖着病体继续赶路,连续好几天都没饭吃,累了也只能随意找个破庙睡觉,陈状元这身体没撑几天便饿晕在了荒郊野外。
若非原主碰巧路过发现,他只怕要死在野外。
这么说来,原主还救了那陈状元一命。
陈云州又问:“那陈状元如今在何处?”
童敬说:“他醒了之后,心灰意冷,不愿再下山为官。少主听说了这事,很想弄个官做做,便提议顶替了他的身份去庐阳玩一阵子。陈状元欣然同意,如今他在山上教孩童读书识字。”
哪晓得这一玩就把他们家少主给弄丢了,真是亏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63. 063 封侯
陈云州听说了陈状元还好好活在山上松了口气。
虽然前尘往事与他无关,但他到底占了原主的身体,总不能将原主做过的事撇得一干二净。要是原主杀了无辜的陈状元,他以后还真不知如何面对陈状元的亲人朋友。
如今这状况就很好。
陈云州笑看着童敬和林钦怀二人:“原来如此,我还一直担心是自己滥杀了无辜。如果他日陈状元想下山,我请求二位不要阻拦。”
这两个人明显很维护他。
他现在在山下顶着陈状元的身份生活,对方不一定会答应让陈状元下山。
“少主安心,那陈状元在咱们山上有吃有喝,大家都还敬他一声先生,他开心着呢,才不想下山。”童敬哈哈大笑道。
陈云州哑然失笑,想想也是在情理之中。
陈状元就是因为生活太不如意,对人性太过失望才想留在山上的。
青云寨虽然都是一群土匪,但看童良、阿南他们也不是那等嗜杀凶残之辈,听童敬的口吻他们还很敬重读书人。
在山上有吃有喝,没什么勾心斗角,生活简单,还受人尊敬,对想避世的陈状元来说,这不是理想的隐居之地吗?
陈云州想通之后点头:“原来是这样,是我多虑了。”
停顿了一下,他站了起来,冲两人躬身行礼:“此次守城,多谢青云寨相助。为表诚意,庆川官府愿拿一块地出来,赠与青云寨,地点随你们挑。”
陈云州还是没放过将他们引下山安居的打算。
落草为寇终究不是正道,现在天下大乱,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不足,没功夫管他们,但这天下总有太平的一日,届时官府定然容不得青云寨作乱。
而且现在青云寨的人只抢劫不杀人,但等他们这批人相继老死之后,余下的人呢?谁能保证他们还会坚持老一辈的“传统”?
况且,不杀人抢劫就是对的吗?
过往行商旅客也是人,兴许人家某次运送的货物就是其毕生的积蓄。
别人也有妻儿老小在家里等着,靠他们走商赚钱回去养家糊口。
他们不杀伯仁,伯仁却有可能因他们而死。
既然这些人是原主的亲人朋友,陈云州愿意花费心力将他们拉回正途。他可以他们起家的银钱,给他们土地,派人教他们种田,给他们办族学,让他们平稳地度过从山上到山下的这段生活,就当是偿了占据原主身份的这份恩情。
童敬和林钦怀对视一眼:“少主以后都不打算回青云寨了吗?”
陈云州的三观都不允许他去做一个土匪。
但这些人对他确实又很好。
他认真地说:“对,我在庆川城中还有责任。”
一直没说话的林钦怀忽然开口道:“少主是放心不下庆川百姓?”
不管有没有庆川百姓,陈云州都不可能回山当土匪啊。不过这倒是个好理由,也确实是陈云州还留在庆川的重要原因。
陈云州咳了一声说道:“没错。葛家军这次虽然败走了,但保不齐哪一天又会卷土重来,我得留下组织庆川百姓保卫家园。”
陈云州本以为他们会失望,哪晓得林钦怀听了这话,竟老怀安慰地说:“少主长大了。听说这阵子都是阿良和阿南那两个小子在替少主练兵。那两个小子性格跳脱,自己都只学了个皮毛,懂什么练兵。”
“既然少主放心不下庆川百姓,那就让老夫下山来帮少主练兵吧。”
陈云州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
他本来还想夸童良不错呢,哪晓得林钦怀会忽然话音一转,将话题引到他自个儿身上。
正在陈云州犹豫着要不要答应的时候,童良不干了:“林叔,我也是从小跟着大哥熟读兵书的,怎么就不会练兵了?哼,这次庆川城能守住,多亏了我练的兵。大哥,你说是吧?”
童良确实帮了不少忙,陈云州不能过河拆桥啊,当即点头附和:“是啊,开战前,我们庆川的都监带兵跑了,军中一片混乱,多亏了阿良和阿南。”
童良挺起胸口,得意地看着林钦怀。
林钦怀没理他这种小孩子式的炫耀,微笑着说:“由我来练,我向少主保准,三个月,这批兵员必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正面对上葛家军也有一战之力。”
这话真是让人心动。
别的不提,就青云寨这些土匪们的身手和箭术就令人叹为观止,若军中将士能习得一二,战斗力定然比以前强不少。
陈云州不知道林钦怀此举是否别有目的,但这事对他,对庆川来说是大好事。葛淮安虽然退走了,但葛家军的主力部队还在,庆川的危机并没有彻底解除,快速提高军队的作战能力迫在眉睫。
如今有高人出手帮忙练兵,他何乐而不为?
陈云州站起身,郑重向林钦怀拱手道:“那庆川军就交给林叔了,我代庆川百姓谢谢林叔。”
“少主言重了,急少主之所需乃是老夫应尽的责任。”林钦怀笑眯眯地说道。
这话让陈云州感觉压力山大,他连忙摆手说:“林叔,以后你就是庆川军的总教头了,咱们彼此称呼官职即可,你唤我陈大人,我唤你林教头。”
还是别“少主少主”的叫了,叫得人心头发麻。
林钦怀很好说话,痛快地答应了:“行,就依少……陈大人所言。老夫得回山上准备一下,三日后准时到庆川军营报道。”
“好,那我恭候林叔大驾。”陈云州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笑着说,“衙门还有事,那我就先回去了,等林叔、童叔下次来,再由我做东,好好陪你们喝一杯。”
“陈大人公务繁忙,老夫就不多留了,三日后见。”林钦怀笑着将陈云州送出了门。
等他走后,童敬立即把林钦怀拉回房不满地说:“不是,你下山跟着少主了,独留我在山上几个意思?老伙计,你不厚道啊!”
林钦怀甩开他的手,笑道:“老童,咱们的机会来了。少主不愿回山上,也未必是件坏事。”
童敬一头雾水,坐到他旁边:“什么意思?”
林钦怀老谋深算地说:“少主仁慈,心忧百姓,如今他所做的这些早超过了一个寻常知府应尽之责,这本是好事,但现在天下大乱,少主只想做个知府已是不可能了。”
童敬闻言一惊,瞪大眼看着他:“你……你的意思是?”
林钦怀淡定自若地反问:“朝廷昏庸,如今天下四分五裂,群雄逐鹿,老童为何我们不能是其中一员?”
他还真敢想,童敬倒吸了一口凉气,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只怕少主没这个意思。你看刚才他连陈状元的下落都打听了,就是没问他的身世。”
林钦怀轻轻一笑:“少主现在没有,但以后呢?这昏庸的朝廷容不下我们,也容不下少主,他迟早会明白这点的。既然少主阴差阳错占了庆川这块地盘,还在这建立了巨大的威望,我们不顺势而为都对不起老天爷赏赐的这么好的机会。你不会还对龙椅上那位忠心耿耿吧?”
“怎么会!”童敬冷哼,过了好一会儿又才说,“这等大事,你怎么不捎上我?”
林钦怀微微一笑道:“少主失了忆,又跟咱们分开近三年,现在不了解咱们。咱们贸然都去投奔他,可能会让他不适,还是先让我探探路。你留在山上,少主不是要给咱们银钱羽箭吗?你都拿着。如今战乱起,流民不少,你用这些钱招些心性不错的培养。”
“现在少主到底还是庆川府的知府,明面上不宜增扩太多的兵员。况且,咱们留一支精锐的奇兵在外,以后再有大军围攻庆川城,咱们也不至于束手束脚,什么都做不了。”
童敬想起这次他们来支援庆川只能派出百来号人,便觉得林钦怀说得有理。
他们现在这点人数,哪怕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但在几万大军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确实得增员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还是老林你想得周到,我听你的。”童敬说道。
***
陈云州早就对青云寨的来历存疑,今日跟童敬、林钦怀的一番谈话,愈发肯定了他心里的这些猜测。
有哪个寨子纪律严明,一二十年说只抢劫不杀人就真的抢钱不杀人的?有哪个土匪窝人均神射手,十几岁的少年都熟读兵书的?
只是他怕走进他们的圈套,因此在两个老狐狸面前是一句都没敢提。
但这种不清不楚的状态让人心痒痒的。
于是出了客栈回府衙的路上,陈云州就慢慢向童良套话:“对了,阿良,你总大哥大哥的叫我,我原来叫什么名字啊?”
童良扭头看他:“大哥,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你也叫陈云州啊。你跟陈状元可真有缘分,名字一样,年龄还只差了一岁,可真是太巧了,你当时还想跟陈状元结拜呢。你一直没提起,我还以为你知道。”
陈云州……
不是,这个名字烂大街了吗?他怎么一下子碰到两个跟他同名字的人啊,幸亏没搞个同年同月同日生,不然他都要怀疑这两人是他异时空失散多年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他只能讪讪地笑道:“那还真是巧啊。”
童良乐呵呵地说:“确实巧,听说大哥是因为在云州出生的,所以才取名陈云州。而陈状元家,他这一辈正好是云字辈,家里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陈云州记得云州是靠近西北的一个州府,距庆川府有上千里之遥,那当初他们为何会千里迢迢离开云州到庆川府?
陈云州故作讶异地说:“真没想到我竟是在云州出生的,云州离咱们这儿很远啊,当初咱们怎么会搬到庆川府呢?要去也该去江南那等富庶之地啊。”
童良挠了挠头说:“我也不知道,打有记忆开始咱们就住在山上了,林叔和我爹他们也没提过这事。”
见从他口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陈云州只能自己摸索,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他的名字来历。
他询问道:“那我跟陈状元谁大一点啊?”
童良笑呵呵地说:“陈状元比你大十个月,他是上一年年末生的。”
所以他现在比以前预想的还小差不多一岁,得,别人都是越活越年长,他倒好,越活越年轻了。
陈云州都不知道怎么吐槽好。
不过现在可以得出一个有用的线索,十九年前原主是在云州出生的,其父母当时应该也在云州才是。莫非他是云州人氏,家里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所以才会举家搬迁到这里?
而且原主父母既然会用云州来给他命名,那云州对他们家的意义应该很重大。
陈云州觉得若想搞清楚,他可以派个人去云州查查十九年前云州发生过什么大事,有没有哪个家族在此后的一两年时间内出事,肯定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只是陈云州这个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胎死腹中了。
因为腊月二十一这天,他们派去仪州打探消息的探子回来了。
仪州还没陷落,消息比庆川府灵通许多。
十一月初的时候,西北的游牧民族北昌人趁着大燕内乱之际,率兵南下劫掠,连破五城,其中就包括了云州。如今,云州已经被北昌人占据,城中百姓逃的逃,死的死,所剩不多。
这情况,现在派人去云州,只怕也打探不了什么消息,一个不小心还要搭几个人进去。
陈云州只能作罢。
算了,左右是原主的身世,又不是他自己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他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守好庆川,其他都不那么重要。
陶建华看到这个消息恍然大悟:“难怪朝廷一直没派兵支援我们,敢情是真的抽不出兵力啊。”
现如今这种情况,朝廷必是要将大部分的兵力守在西北和江南两处重地,两线作战,压力很大,无暇他顾。只有等缓过劲儿来后,才会有空处理桥州、兴远州、庆川府这些地方的动乱。
郑深眉头皱得很深很深:“北昌人兵强马壮,骁勇善战,西北军节节败退,这情况很不利啊。而且以往他们南下都是抢完就退回草原,这次竟驻扎在了西北数城中,若是借此继续南下,深入朝廷腹地就糟糕。”
可不是,这次北昌人也有了占地为王的念头,这对大燕朝廷来说可是个天大的坏消息。因为他们可以借助现在占据的城池,一步一步地往南往东推进。
陶建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今江南的动乱还未平息,西北又乱,朝廷的援军肯定是指望不上了,那咱们的军费还有希望拿到吗?”
陈云州轻轻摇头,不怎么抱希望:“恐怕难。”
朝廷本来就没多少钱。
江南的战争持续了一年,至少也得花个几百万两银子。如今又要对抗北昌人,军费开支还得往上长。
可与之对应的却是朝廷税收的急剧减少。
江南动荡,连失数州,今年这些州府肯定是不能为朝廷提供税收的。
下半年怀州、兴远州、桥州三地大部分地区沦陷,田赋也被葛家军抢了,庆川府的田赋也没来得及送去朝廷,这四州的田赋也没指望。
这些加起来,朝廷今年恐怕要损失四分之一的收入。
收入减少,可开支却在进一步扩大,朝廷上哪拿钱给他们?
陈云州更担忧另一点:“怕是明年的田赋还要增加。”
陶建华震惊了:“还加?这……现在已经很重了,今年风调雨顺,咱们收了田赋,百姓所得余粮已不多,若是再增加,他们岂不是相当于白种地了?”
陈云州揉了揉眉心:“打仗要钱,不增加田赋从哪儿来?朝廷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便是田赋,盐税、商税所占比例极小。而且,明年征兵徭役负担肯定也会进一步增加。”
不然战场上损失的兵员从哪里补?
还有辎重后勤运输,这些活谁干?
明年若是年经好也就罢了,再苦百姓都能活下去,但若哪个地方再遇天灾,颗粒无收,沦为流民土匪甚至是投奔乱军的百姓会更多。
这就是个恶性循环,但没办法,朝廷要平乱,要抵抗高昌人的侵略,那就必须得增兵加军费,可钱不会凭空变出来,只能从百姓身上搜刮了。
陈云州仿佛看到了大厦将倾的一幕。
如今就看大燕王朝的气数尽没尽了。
若是能天降紫微星,力挽狂澜,这王朝还能如历史上的唐宋之类的,在经历剧变之后,由盛转衰还能再喘息个几十上百年,不然还真不好说。
经葛家军一事,如今陈云州对所谓的乱军没半点好感。
这些人烧杀抢掠,跟土匪没什么两样,相比之下,朝廷官兵简直要好太多。
所以真要有个胜出,那还是希望朝廷能赢吧。
这些消息加重了陶建华、郑深他们的危机感,两人商量之后,决定还是将这个消息通知城中各官员。
早点清楚如今的局势,就不会将希望寄托在朝廷身上了,大家也才能团结一心屯兵囤粮,齐心协力守卫庆川。
官员们得知西北五州陷落,更愁了,那尤劲松都快把胡子给揪完了。
兴远州、桥州都陷落了,相当于葛家军已经包抄了庆川府的两面,朝廷援军迟迟不来,若是庆川西北方向的仪州再落入乱军手中,庆川将面临三面被包抄的局面,而且彻底断绝于朝廷的来往,将被困在这一角。
因为庆川往南是大片的深山老林,穿过这些林子,再往前就到安南、真腊去了。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为以防万一,庆川府的官员和百姓都动了起来。
村民们纷纷返家,砍柴囤煤送入城中。
这个季节没有什么粮食作物,他们就将蔬菜切片晒干做成干菜或是腌制成咸菜,空出来的地,全部都种上土豆。土豆的生长周期比较短,而且因为在地下生长,虫害没那么严重,相对比较好管理,等到春天就可以收获一批。
这样万一再被围城,多少有点菜吃,能改善伙食不说,也能让便秘不那么严重。
城中的大夫带着学徒上山进林采集药物回来炮制,因为这次打仗城中的药物已经基本上消耗光了。
工坊在城中重建起来,还留在城中的各商队帮忙从河水县运送铁矿回来,工坊则一心打造兵器。
经过上一次的并肩作战,如今庆川府几乎可以说是上下一心,都在为备战做准备。
但不管什么时候,总会有些不和谐的声音或是人。
这不,曹清明得知朝廷不会派兵来援后,震惊又后怕,竟然偷偷带着家里人跑了。
他刚跑路,乔昆就来告诉了陈云州:“大人,要不要派人将他们全家带回来?”
他们现在还没出城,要抓回来很容易。
陈云州不答反问:“他们家除了跑路,还做过什么?”
乔昆摇头:“没有了,就是前阵子打仗的时候用古董家具换了些细软,这次都带走了。”
“那就算了,让他们走吧。”想了想,陈云州决定放曹清明一马。
曹清明这人确实靠不住,但目前为止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不像殷逊那样鼓动几百士兵跟他一起跑路。
他只是带着家人和银钱偷偷跑了。
虽不厚道,但人各有志,求生是人的本能,没什么好苛责的。
而且正好陈云州也不知如何安置他更好。这人软弱怕事又贪心,留着怕有朝一日变节坏事,可杀了吧,他目前这情况也罪不至死,如今走了倒不失为一桩好事,大家都不必为难了,也算是好聚好散。
乔昆有些意外。大人就是不放心才让他安排人悄悄盯着曹清明,可现在怎么就这么轻易让他跑了。
陈云州看乔昆的神色就明白他在想什么,轻轻摇了摇头说:“现在这情况,没有武力,带着细软跑路,你真觉得是好事吗?”
乔昆一怔,是啊,现在乱兵四起,土匪山贼也多了。曹清明带着一家老小还有钱出去,那不就是典型的肥羊吗?他这简直是就作死呀。
“大人英明,是小人狭隘了。”
曹清明到底是跟着大家一起守过城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大人大大方方地放他走,既彰显了大人的大度和仁义,又清除了一个潜在的隐患,两全其美。
至于曹清明一家以后会遭遇什么,就不关他们的事了,毕竟这都是曹清明自己的选择。
陈云州见他领会了自己的用意,欣慰一笑,又问:“谭雄此人如何?”
谭雄是庆川府的一名医官,医术一般,但名声不错,当时要组织医疗小队时,便将他派去给曹清明做了副手。
乔昆认真说道:“谭大夫为人不错,医疗队的许多工作都是他在主持。最近组织城中大夫、学徒进山采药的便是他,他也身先士卒,带着徒弟进山了,还没有回来。”
陈云州心里有数了:“曹清明一家既然走了,将他家的宅子、田地收归官府,你去将这事处理好,交给郑先生。”
等乔昆应下出去后,陈云州拟了一封任命书,让谭雄接任了曹清明的职务,并让他选拔一批上次做事手脚利索、记性好的女子编入医疗队,传授基本的护理药理知识。
现在城中青壮年大多去当了兵,体力好身体好的女性也要用起来才行。
***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林钦怀准时抵达军营。
陈云州放下手里的活,亲自去迎接他:“林教头,如今士兵的训练就交给你了。”
林钦怀含笑点头:“陈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唇亡齿寒,葛家军走到一地,抢光一地,无恶不作,若庆川守不住,我们以后也危矣。陈大人,不知这营中如今有多少将士?”
陈云州看向戴志明。
戴志明因作战有功,被提拔为了庆川军目前的统帅。
当然,这是他们内部的决定,朝廷那边的任命还没下来。
戴志明看陈云州的态度便知道这位林教头不简单,也不敢摆架子,连忙恭敬地说:“回林教头,总共有一万六千人。”
听到这话,林钦怀的目光看向了大营:“这么多人,营中的场地怕是有些捉襟见肘吧。”
戴志明连忙点头笑道:“林教头说得没错。咱们这原是两千人的营地,如今容纳了一万六千人,确实很拥挤,营房也不够,大部分士兵都是回家住。不过我们已经决定拓宽营房了,很快就能将规模扩大好几倍。”
林钦怀环顾了四周一圈说道:“这是城中,不远处就是大街和房屋,即便是扩建怕也是有些拥挤。而且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既是正式建制,那一切都应按照军营中的标准来,十日一休可回家,平日住在军营,训练更方便,而且也可培养同袍情谊和默契。”
他说得很有道理。
陈云州颔首:“那依林教头所见,当如何安排?”
林钦怀道:“将这一万六的兵力一分为二,一半留在这城中营地,一半搬到城外建营驻扎。一则缓解了城中营地太小的矛盾,二则外面的士兵可培训野外作战、斥候打探消息等能力,两军还可对练,彼此有竞争,方能更好地促使将士进步。”
这话确实有道理,有竞争才会有压力。
他们现在时间紧迫,确实要给将士们增加一些压力。
陈云州笑道:“林教头所言有理。我在城外有个庄子因战争遗弃了,但房屋都还在,而且面积很大,应该够八千人居住吃饭,就将他们安置在那吧,也不用重新建营房了,只需简单改造一下即可。”
庄子的面积一再扩大,最后已经有几千人生活在庄子上,而且还是拖家带口的。
现在要容纳八千将士绰绰有余,甚至还有现成的养猪场、菜地。
“如此甚好。”林钦怀高兴地说,“既如此,城中这八千人就让戴指挥使带领,城外那八千人让童良去吧。这小子缺乏历练,像个皮猴子一样,让他也好好练练。”
陈云州怔了怔,深深地看了林钦怀一眼,他拐了一圈借口什么营房太小,真实目的其实是这个吧。
林钦怀面色淡然地任凭陈云州打量。
没错,他就是要分化戴志明的兵权。
戴志明这人他了解过,才能只能说一般,只是赶上了好时候,遇到殷逊带兵跑路,军中无人可用,才被陈云州重用。
现阶段来看,他对陈云州是忠心的,可以后呢?人总是会变的,而且依戴志明的才能,也当不起大军的统帅。
庆川兵权不能掌握在一个人手中,哪怕陈云州威望很高,但也要有制衡之道。
所以林钦怀一来就提出由童良接管一半的兵力。
童良不是庆川城里的人,但在战争来临时,他留在了城中,训练将士,上阵杀敌,与庆川全城百姓一起抗击乱军,流过血和汗,在军中有一定的威望和名气。
庆川城中将士认可他。
而且戴志明也才当上这个统领没多久,在军中还没有建立起威信,这时候将兵力分化是最好的时机。
因为对广大的底下层将士来说,童良也好,戴志明也罢,都是带领他们打退葛家军的英雄,谁来做他们的将军,士兵们都不会有意见。
他提的这个时机刚刚好。
陈云州识破了林钦怀的意图,犹豫片刻,最终答应了:“林教官说得很有道理,就这么安排吧。”
他不是信任林钦怀,而是信任童良。
童良待他一片赤诚,少年人的心思简单易懂,爽朗直白,为他甚至不惜留在岌岌可危的庆川城中冒险。
他理当回以相应的信任。
况且,童良在这次打退葛家军的战争中也立下了汗马功劳,封他一个将军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这是他该得的。
林钦怀目的达成,欣慰一笑:“陈大人,三个月,三个月后,老夫一定会让你见到一个不一样的庆川军。”
看他这副自信满满的样子,陈云州高兴的同时又想给他出点难题,便说:“我相信林教头。不过在我看来,光会打仗不行,还要会种地养猪,自给自足才行,正好我那庄子上还有不少空地和猪圈,让将士们闲暇之余养些猪,种点蔬菜粮食吧。林教头,咱们军中能不能实现十天一肉的愿望,就靠你们了。”
这下轮到林钦怀笑不出来了:“陈大人,时间紧迫,这……”
“几千人训练之余种个几百亩地,养个几百头猪难吗?”陈云州拍了拍林钦怀的肩,“我相信林教头可以教会他们这事的。”
养猪种菜可是革命先烈留下来的优良传统,要继续发扬广大才对。
陈云州可不光是想折腾林钦怀,看林钦怀的笑话,而是如果朝廷不给军需,他们必须要自给自足,那将士也得种地,就当让他们提前适应一下了。
本来心里有点不爽的戴志明看着林钦怀那僵硬的脸,顿时乐了,心里那点疙瘩也烟消云散。
***
林钦怀练兵还真有两下子。
他到军营的后第一件事,先给士兵们分类,先从士兵中选取了一部分比较有射击天赋的年轻士兵,组成骑射营,专门练箭术和骑术,人数不多,只有一千人,由他亲自负责,安置在城外的庄子上。
余下只有一万五千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留在城中,一部分留在城外。
这些士兵的训练有所重合。
林钦怀制定出了两页的军规,其中包括了整队、集合、操练中的各项详细规定,做不到会挨罚,若是一旬都合格没受过惩罚的士兵,放假时会奖励一斤粮食。
有赏有罚,纪律严明。
刚开始,还有些士兵散漫、拖拉,但在几百个人操练迟到三息被罚跑二十圈后,其他的士兵都老实了许多。
整顿了纪律,接下来是体力训练和武器训练。
体力训练主要是通过负重跑步、摔跤等来提高士兵的耐力和力量。一场战斗有时候一打就是整天,耐力不行可坚持不了多久。
林钦怀极重视这点,体力是作战的基础,他每天都会将士兵的潜能压榨到极致,然后如此反复。大冬天的,将士们每天训练时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每天训练完,衣服都臭烘烘的。
武器训练方面,他将这些人根据各自的身体素质不同分为好几营,分别传授刀剑矛枪斧棍棒等常见兵器的用法。
这两方面逐渐小有成效后,林钦怀又给他们加了一项阵法操演,以训练士兵协同作战的能力。
因为时间太紧的缘故,这个春节,他们都只在除夕放了一天假,初一又开始继续训练。
经过林钦怀的训练,这群临时召集起来的民兵逐渐有了正规军的样子。
看到军队一天天的变化,陈云州非常高兴。
就在这时,他们递上去的奏折也终于有了回音。
不出所料,朝廷果然没有答应给他们拨银子养兵。
但在圣旨中,朝廷对庆川府能守住庆川城还给了葛家军重击,消灭数万葛家军给与了高度的评价,因此对庆川府的官员大肆封赏。
光是封赏的圣旨就有十几道,其中陈云州的封赏最是丰厚。朝廷念他守卫庆川有功,特封为定远侯,食邑千户。
只是陈云州,拿着这封圣旨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随着这封圣旨一同到来的还有催他们上交去年田赋的命令。
朝廷命庆川府派人将田赋从仪州绕道送去西北的塞州,也就是目前西北大军驻扎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64. 064 动摇
庆川府的官员们得知这个消息后,升官的喜悦荡然无存。
官升得再大,也要有命去享才行啊。
新任司户参军崔弦没想到自己一上任就接手了这么个烂摊子,一张白净的脸顿时皱成了苦瓜:“大人,这……咱们庆川府现在也拿不出这么多粮食啊?”
从去年十一月开始打仗,城中将士的一应开支,还有战后抚恤,都是从田赋中出的,如今庆川城这一万六千将士也是用田赋供养。
将士无论是打仗还是训练,消耗都非常大,所以饭量也特别夸张,一个人一顿的饭量能顶三四个普通妇人。
所以去年收上来的田赋已经消耗了近一半,只剩一半多,就是全缴上去也还差一大截。
而且若是将这些粮食都上缴了,那军营中一万六千名将士吃什么?总不能让人家上阵杀敌,还要自带干粮吧?
其他人也一脸愁容,这缴不上田赋,他们是抗旨,缴上了,没钱养兵,葛家军再打来怎么办?他们这些人连同自己的家人全都要完蛋。
陈云州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此事我有办法解决,不过需得诸位统一口径。”
大家连忙看向他:“大人,您说。”
陈云州慢悠悠地说:“我上折子说田赋都被葛家军抢了,现庆川府已无粮可缴。朝廷总不能因此就治我们的罪吧?”
反正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葛家军也抢过好几个州府的粮食,多他们庆川一个很合理啊。
但关键是庆川府要上下一心,别捅到朝廷面前了。
所以陈云州才将他们召集过来说这个事,提前说好,大家统一口径。
这些官员也不是傻子,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崔弦当即递来投名状:“大人,下官与大人一同上书朝廷,这乱军实在是太嚣张了,将我们的粮食都抢光了。”
“是啊,不是咱们想抗旨,是葛家军将田赋都抢走了。大人,下官愿一道上书朝廷,禀明此事。”
……
有了完美的背锅对象后,众官员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纷纷将罪名都推到了葛家军头上,而且还一个个全都表示愿意上书朝廷。
陈云州被他们吵得头晕,抬手制止道:“诸位大人的心意很好,不过凡事过犹不及,如果咱们大家都上书,还说得都差不多,反倒不妙,惹人生疑。此事就由我和崔大人上书朝廷说明情况吧,想必朝廷会体谅我们的难处。”
不体谅还能派人来两千里外找粮食不成?
众官员对视一眼,也觉得有道理,就点头答应了。
有了决断,陈云州便提笔写奏折,他先请罪说他无能,让乱军得逞,抢走了田赋,如今庆川府已无粮可缴,请皇帝责罚。最后又多提了一嘴,朝廷可募捐军费,抵抗高昌人入侵,平定乱军,为此,他愿带头捐出他这定远侯的一千户食邑。
画饼嘛,谁还不会呢?朝廷给他画饼,他再把饼反手一个扔回去就是,谁能不说他一声高义?
这一千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兑现的食邑在空中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朝廷手里。
陈云州做这事虽然有恶心皇帝的意思,但其实也是希望朝廷能采纳他的意见。
国难当头,匹夫有责,若是庆川府有余力或是葛家军没打过来,他是愿意缴这笔田赋的,原因无他,高昌人到底是外族,不管大燕内部有什么矛盾,但面临外敌入侵时大家都应该团结起来赶跑侵略者。
这可是关乎着整个族群的命运,他相信没有人愿意做别人统治下的二等公民。
朝廷没钱,可京城那些权贵富商也没银子吗?
大敌当头,就应该由这些权贵阶层出血养兵,他们出点钱还可能保住自己现在的地位和财富,但若是让高昌人打入京城,他们恐怕就要步徽、钦二宗的后尘了。
若是乱军入京,依葛家军的残暴贪婪,他们的结果恐怕跟明末官宦没什么两样。
当初崇祯帝募捐百万两银子守京城没人愿意掏钱,最后闯王进京直接搜出了七千万两,这就是血的教训。
若一味搜刮百姓,压榨百姓,民不聊生,以后揭竿而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这些既得利益阶层让利方能挽救大燕。
如今就看朝廷能不能想通,皇帝有没有这个魄力把这些官员治得服帖,这些官宦、富商能不能以大局为重了。
这件事成与不成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庆川知府能决定的,陈云州将折子递上去就不管了。
反正依如今乱糟糟的局面,朝廷也不可能会动他。至于平定天下后,大不了他爆马跑路,直接出海,朝廷还能拿他咋样。
这件事在陈云州这里只荡漾起了一圈极小的涟漪,很快就过去了。
他没放在心上,有个人却上了心。
林钦怀得知此事后,将戴志明、童良等将领召集到一块儿说了这事。
戴志明早就知道了,有些不解:“林教头,这事陈大人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你不用担心。”
榆木脑袋!
林钦怀叹了口气:“我知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将诸位召集过来,陈大人为建庆川军,为保护庆川不惜欺上瞒下,得罪朝廷,若有朝一日朝廷清算,陈大人这欺君之罪是跑不了的。”
“林教头,谁要敢治陈大人的罪,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一个营指挥使气呼呼地说道。
“对,除非我们都死了,不然谁也不能治陈大人的罪。”
“陈大人只是想保护庆川,何罪之有?若朝廷要罚,那就连同我们一起罚好了。”
“若他们连陈大人这样的好官都要罚,那这朝廷不效忠也罢。”
……
众将士义愤填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个越说越大胆。
林钦怀皱眉怒斥:“胡说八道什么,这些话是你们能说的吗?我今日告诉你们这事,是因为我发现大家最近的训练懈怠了许多,所以想提醒你们,加强对下面士兵的训练,不要辜负了陈大人的这片苦心。咱们庆川能有军队守护自己的家乡来之不易,希望大家好好珍惜。”
“你们今日多流些汗,他日在战场上就多一分幸存的可能,训练上不能马虎懈怠。”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今日我跟你们说的这些,你们心里有数就行,出了这道门就忘了,回去后加强各营的训练,明白了吗?”
众将齐声说道:“明白了。”
林钦怀忧心忡忡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大家鱼贯而出,走到门口,戴志明忍不住回头看了林钦怀一眼,总觉得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来。
等人全走之后,林钦怀脸上的愁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成竹在胸的笑意。
阿东是了解他的,叹道:“林叔,你这么做,小心少主不高兴,我看少主目前还没那个心思。”
林钦怀拒不承认:“我怎么做了?小子莫要乱猜长辈的心思。”
阿东说不过他,只能闷闷地给他倒了一杯茶。
实际上林钦怀就是故意的,朝廷如此不仁,完全没将庆川百姓的生死当回事,他当然要宣扬出去。
秘密这种东西只有没说出去的时候才是秘密,一旦被第二个人知道就会第三个,第四个。更何况,他今天可是一口气对几十名营指挥使以上的将领说了,这其中只要有某一个说漏嘴,这事就会传出去,然后越来越的人知道。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城中不少百姓都知道了,他们庆川牺牲了两万多人,好不容易守住了庆川城,官府没派兵来就算了,他们自己组建庆川军守城,结果朝廷非但没有任何军需援助,反而逼着他们将去年因乱军打来没交的田赋补上。
庆川百姓都愤怒了。朝廷这是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啊,怎么,只有京城的老爷大人们的命才是命,他们这些百姓就该死吗?
陈云州知道这个事是在三日后。
他看着乔昆:“为何这么晚才来报?可查出了这传言的源头?”
乔昆苦笑着说:“昨日听说这事,小的当时很生气,大人为了守住庆川城呕心沥血,可朝廷却……当时说的人也不多,小的没太当回事就想着算了,免得大人您烦心,谁知今天大街上大家都在议论这事,讨论的人太多,根本查不到源头。此事都是小人的错,请大人责罚。”
乔昆虽是为他不平,但有消息不报就是失职,若不惩戒,他下次还会干这种事。
陈云州冷冷地说:“念你初犯,罚俸一月,若再有下次,你就不必留在我身边做事了,我不需要一个擅作主张的下属。”
乔昆松了口气,恭敬地说:“多谢大人开恩,小的不敢了。”
罚过就过了,陈云州没再揪着这事不放,而是提了另外一件事:“工坊多秘密制造一些黑火、药,此外再从我们的人中选一些忠心机灵的去火、药工坊干活,让工坊试试能不能制造大炮,这是外形图,可做更改,内部构造让他们想办法,先试验小心为上。”
“凡是在火、药工坊干活的人必须签卖身契,而且是品行端正之人,不能录用任何品行不端之人,以免走漏消息。”
陈云州画了一张大炮的外在构造图。
火炮这种左右,宋明清后就逐渐有了, 明朝的时候还有神火营,配置的全是火器,说明这些初步的火器制造并不是太难,只要有思路,敢于尝试,总是能制造出一些可用的。
陈云州之所以没让他们造枪,是因为枪的内部结构更复杂一些。他倒是大致知道一些古代火铳的制造方式,但这玩意儿不能像手、枪、步、枪之类的连发多颗子弹,只能打一枪,然后就要装载药包,不像装弹匣那样便捷。
要想造出现代那种好用便利的枪、支必须得工业发展起来才行,目前的冶炼铸造切割等工艺都达不到。
相较之下,还是红衣大炮更有性价比,而且在战场上能起到威慑敌军、打击敌军士气的作用。
乔昆小心翼翼地接过纸折叠收好退下。
他走后,陈云州亲自写了一封“告庆川百姓书”,让书吏抄写了几十份,张贴到庆川城各大城门和菜市口等人、流量比较多的地方。
在这封告示上,他先安抚庆川百姓,此事已解决,粮食都留下供养庆川军让大家不必担心。接下来,陈云州鼓励百姓们出城种地,为建设庆川贡献一份力量。
因为根据他们的统计,不算已沦陷的南庆县,庆川府一府六县的总人口加起来比去年少了二十多万人。其中一部分死于战乱,但更多是拖家带口跑了。
单是庆川城中去年就走了两万多人。
而与兴远州、桥州交界的百姓跑路的更多,因为他们担心葛家军会随时打过来,只能抛家舍业,带着妻儿老小跑路,少部分跑到了庆川其他地区,大多都沿着仪州北上,又或是从桥州最南部前往左南沿海地区。
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意味着庆川府今年的田赋收入会降不少。
而且因为战乱,商路不畅,如今来庆川的行商都少了很多,布匹、球轴承几乎都赚不到钱了,收入进一步缩水。
可开支却增加了,不但庆川城多了一万六千名兵员要供应,下属六县,陈云州还命他们各自组建三千人的军队,保卫县城。这一万八千人目前是由各县收没逃跑商人、地主的田产、宅子,以及向全县百姓募捐供养。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稳定的军费,还是只能从税收着手。
目前田赋是收入的主要来源,所以庆川府鼓励大家种地开荒。
只是失去南庆县,又跑了二十多万人,相当于庆川府实际上减少了近两成人口,所以得招募更多的百姓。百姓多了,不但能提供更多的田赋,对征兵徭役也更为有利。
不然人都没有,拿什么去打仗?
郑深提议:“大人,不若咱们派人扮作行商前去桥州、兴远宣扬我们庆川。悄悄招募这两州的百姓,既可解救一部分百姓,也可削弱葛家军的后备力量。”
这两地的百姓在葛家军的治下必然是水深火热,随时都会担心自家的女人被某个兵痞子看上,也担心随时被抓去当兵,更担心一个不慎就全家被杀。
这样的生活没有一点安全感,如果有选择很多百姓都会离开。
他们之所以没走,不会是很多百姓终其一生,甚至是世世代代都生活在极小的一片地区,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不知往哪儿跑罢了。
如今他们就可向这些百姓指一条明路。
这些百姓跑到庆川,那给葛家军盘剥的人口就减少了,此消彼长,可不仅仅是他们增加了实力这么简单。
陈云州赞许地说:“郑大人你这法子好,不如先从桥州开始吧,桥州百姓更信任我们庆川,招募会更顺利。”
“大人不可,春耕在即,时间紧迫,两州同时进行比较好。否则一旦等葛家军知道,他们必然会加强对偏远地区的管制,防止百姓前往庆川。大人若是担心兴远州的百姓不知我们庆川的美名,可让前两年桥州投奔我们的百姓前去说服他们。”郑深提出了另一个建议。
陈云州思量片刻道:“郑大人这法子也可行,那就这么办吧。”
于是接下来庆川官府张贴告示,招募熟悉兴远州、桥州的商人、百姓,再对这些人做了简单的训练,然后就安排他们去这两州与庆川府交界的偏远地区宣传庆川的好,鼓励百姓投奔庆川,第一年田赋减半。
***
葛家军的大本营在怀州。
攻下怀州后,葛镇江带兵亲自坐镇怀州,还跟朝廷的一万追兵发生了激战,最后全歼了这部分朝廷军,只有少量残余逃走。
但怀州过去又是朝廷的地盘,为防朝廷大军攻来,葛镇江亲自带兵守在了怀州。
葛淮安和韩子坤则带着左右两路大军往后方挺进,扩大地盘。
葛淮安败走庆川后先是回了桥州,稍作休整,然后带着人去怀州见了葛镇江。
不巧的是韩子坤也在。
这个死对头肯定是故意来看他笑话的吧,葛淮安的脸当即就黑了。
偏偏韩子坤还哪壶不开提哪壶:“葛二哥,当初我就说我带兵去攻打庆川嘛,你非要跟我抢,这是何必呢?听说你们的精锐损失过半?”
去年左右两路军相继拿下兴远和桥州之后,他们就盯上了庆川这只肥羊。
南方五州都知道,现在最富裕的就是庆川府,其辖下搞出了好些值钱的玩意儿,来往商旅络绎不绝,这几年庆川府的商贸非常发达,赚了不少银钱。
所以韩子坤和葛淮安都想吞下庆川这个肥肉,壮大自己。
不过最后这事被葛淮安抢了个先,韩子坤只能眼馋。
但谁能想到葛淮安带了五万大军竟然连一个小小的庆川府都拿不下,韩子坤今天可不得好好笑话笑话他。
葛淮安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别说我,你要是去了,能不能从庆川回来都难说。”
韩子坤扯着嘴角笑了笑:“葛二哥,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据我所知,庆川府也只有两千常备兵力,而且都是没上过战场的软蛋,要拿下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简直就是在明说葛淮安无能了,带五万人都拿不下庆川,这个时候还嘴硬。
眼看葛淮安要发作,葛镇江终于开口了:“好了,失败不可怕,但咱们要知道失败的原因,下次才能反败为胜。淮安,你手底下的人我知道不是窝囊废,怎么回事,你说说。”
葛淮安脸色稍微好转,拱手道:“回大将军,那庆川府里的人特别团结,无论男人女人都上战场,死了一批又一批都不肯撤退。而且庆川府中的兵器也比咱们想象的多,全都是比较新的,粗略估计有数万兵器。这是末将缴获的兵器,请大将军过目。”
他命人送上来三把从庆川军手上缴获的大刀。
这三把是最新最完整的,刀锋锋利无比,刀身上一点划痕都没有,锃光瓦亮的。
葛镇江也是有几分眼力劲儿的。他拿起刀,食指轻轻从刀锋的一侧划过,赞道:“好刀。这刀很新,应是刚锻造没多久,你们总共缴获了多少?”
葛淮安说:“一千三百多把。”
“这么多?看来庆川城自己在锻造兵器。”葛镇江低头又看了一遍这刀说,“是咱们低估了庆川府,他跟桥州、兴远州不一样,此战失利不能全怪你。”
葛淮安之所以将刀带过来就是为的这个效果,不是他太废,是对方太厉害。
除了刀,他还做了另一个准备。
葛淮安拱手又说:“大将军,这刀其实并不是最恐怖的,最让人畏惧和意想不到的是庆川府用烟花爆竹制造的一种杀伤力极强的武器,他们称之为火、药。该物能炸毁三四丈的土山,不然我们早通过土山攻入了庆川城。”
当然,他没说具体用了好几大箱子,可不是一点点火、药就能炸开的。
韩子坤嘲讽地挑了挑眉:“真的假的?烟花爆竹还有这能力?那咱们以后打仗直接用烟花爆竹去轰算了, 还提刀上去砍什么砍,多麻烦啊。”
韩子坤明显是觉得葛淮安在吹牛。烟花爆竹谁不知道,但凡过年或是谁家办喜事或者铺子开业等等都会放,也没见炸死过人。
葛镇江也是将信将疑:“淮安,你确定烟花爆竹真这么厉害?”
葛淮安郑重点头:“大将军,末将绝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此事,您可以派人去我们左路军中打听,每个士兵都清楚。军师还抓了好些个专门做烟花爆竹的,让他们研制这玩意儿。可惜这些家伙都是废物,快一个月了,半点成效都没有,前几天还炸死了一个人。”
听他说得信誓旦旦,又搬出了军师,葛镇江不由得信了几分:“火、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会如此厉害?”
韩子坤还是不信,耸了耸肩说:“葛二哥,既然朝廷有这等神器,为何咱们先前一直没遇到?连楚家军都没这玩意儿。若有这个,他早平了江南,咱们哪还有机会到南边打下如此基业啊。”
这也有道理。
葛淮安见葛镇江皱眉,连忙说道:“大将军,末将绝无虚言,至于朝廷为何没有,末将也不知。军师也来了,您可以问他。”
葛镇江点头,命人去将军师请进来。
军师行过礼后表示:“大将军,庆川府现在最大的杀器就是火、药。他们临时组成的军队,没什么作战经验,其实不足为惧。”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据属下多方打听, 这个火、药在庆川应还处于保密状态,庆川城中百姓和士兵一开始都不知道有这东西,我估计庆川府并没有将这上报给朝廷。这应该是庆川知府陈云州搞出来的玩意儿,说起这个陈云州也是一个奇人,现在流传各地甚广的玻璃镜子,还有马车上的球轴承都是他弄出来的。”
“他也借这些赚了大笔大笔的银钱。他到庆川府不过三载,不但将庆川城与辖下七县的道路都重新修了一遍,而且还修了从庆川到桥州的路,这些都是他私人掏钱修的。”
“庆川府还曾收留过桥州二十多万流民,在庆川、桥州两地百姓中的口碑、声望非常高。大将军,如今我们要将南方四州作为我们的后方经营,需要陈云州这等有能力又有号召力的官员。若能将其收为己用,再让他出面安抚庆川、桥州百姓,于我们葛家军有百利而无一害。”
韩子坤诧异:“我还是第一次见军师如此推崇一个人,说得我都好想去会会这陈云州了。”
军师拱手笑道:“韩大帅,这陈云州是昌平七年的状元郎,而且是三元及第,才华横溢,在京中读书人的圈子中也很有名气。若其肯归降,对咱们以后招降那些文人也会有所裨益。”
状元郎都降了,你们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葛镇江思量片刻说道:“这么说这个陈云州还真是个人才,那就依军师所言,派个人去招降他吧。”
“大将军,属下愿前往。”军师主动请缨。
这可令在场所有人都惊诧不已。
这深入敌营劝降,那可是有不小风险的,万一对方恼羞成怒直接动手,那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军师,不可,此事太过危险了。” 葛淮安连忙劝道。
就连一直吊儿郎当的韩子坤也收起了戏谑的神色,认真地看着军师。
葛镇江倒是没阻拦,只是说:“军师,此事很危险,你可是想清楚了?”
军师轻轻摇头说:“大将军,陈云州这人年纪虽轻,但却是个倔强的性格,只怕除了我,其他人去都无用。庆川一战的失利,是我太过自大,不够了解庆川府,对此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愿前往弥补我所犯下的错误。”
葛镇江叹了口气说道:“军师不必自责,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胜负乃是家常便饭,你实不必将这一战的失误揽在自己身上。”
军师坚持:“大将军,若想强攻拿下庆川,我们必会损失惨重。朝廷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腾出手来对付我们,咱们实不宜跟庆川硬碰硬,但若不拿下庆川,若庆川跟朝廷左右夹击又会对我军不利。所以让属下走这一趟吧,若能成,将能减少数万兵力的伤亡。”
“而且若能劝降陈云州,那火、药的配方自也成了咱们的。有这等大杀器,咱们还何惧朝廷的大军。”
最后一句打动了葛镇江:“好,那就依军师所言,若此事能成,他日大业成,我必封军师为万户侯,与我共享这天下。”
军师拱手笑道:“谢大将军。”
葛镇江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此行就辛苦军师了,我可许那陈云州庆川、桥州两地。若他冥顽不灵,此事若不可为也不必勉强。你于我们的意义,不止几万兵力。”
军师感激地一拱手:“属下谨记。”
***
“大人,城外来了一个老家伙,自称是葛家军的使者,要见您。”柯九接到了消息,连忙来禀告陈云州。
陈云州讶异地挑了挑眉:“多少人,在哪儿?”
柯九竖起两根指头:“就一个老头和一个随从,现在安置在偏厅中。”
陈云州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他来到偏厅,只见一个四十来岁,文人模样打扮的中年人坐在厅堂中喝茶,动作斯文讲究,只看他这个人完全没法将他跟杀人如麻的葛家军联系到一块儿。
陈云州踏进厅中。
听到声音,军师立即站了起来,拱手行礼:“在下葛家军左路军军师袁桦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这才说道:“原来是袁军师,不必多礼,坐吧。”
军师落座,上下打量着陈云州,夸赞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这话真是不假。陈大人芝兰玉树,才华横溢又爱民如子,实在令在下佩服。”
陈云州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浅笑道:“是吗?不知军师今日来庆川所为何事?”
他才懒得跟这老家伙寒暄。
军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陈云州道:“陈大人是个聪明人,那在下就直说了,这是我们葛大将军给大人的信。大将军非常欣赏陈大人的才干,若大人愿归降我葛家军,庆川府、桥州都归陈大人治理。他日等我主成就大业,必封陈大人为一方诸侯。”
陈云州没接话,打开信,信里的内容也差不多,不过更正式一些,最后落了大印。
可惜陈云州所求并不是高官厚禄。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饶是吹得天花乱坠,这些条件也打动不了陈云州。
军师见陈云州捏着信不说话,又道:“陈大人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我主素来重视人才,知人善任,绝不会让明珠蒙尘,更不会让明珠蒙冤。”
这是暗戳戳地指朝廷将陈状元贬到庐阳一事。
陈云州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是吗?”
军师来之前打听过陈云州为官之后的所作所为,再结合上次他们攻城时发生的事,大致明白他在顾虑什么,保证道:“陈大人,桥州吴大人的死是个意外。现在大将军整顿了军纪,我向你保证,以后这样的事绝不会发生。”
陈云州心底嗤笑,这袁桦也是信口开河,他拿什么保证?
说到底为何那么多起义军最后都会变成恶龙,残暴血腥,对曾经跟他们一样艰难挣扎的底层人的苦难视而不见,甚至变本加厉地去盘剥凌虐他们?
除了这些人被权势迷花了眼,失了本心,还有一个客观的原因:那就是他们缺乏补给。
没看家大业大的朝廷都没钱打仗,要四处想办法吗?
这种如丧家之犬一样逃到南方的乱军,没有稳定的大后方做支持, 只能去抢。而且士兵都是各处召集来的,参差不齐,什么人都有,大家没有一个共同的信念。为了鼓舞士兵在战争中拼命,他们也会纵容甚至是鼓励士兵去抢劫,作为他们打胜仗的奖励。
不然没信念,没好处,谁给你卖命?
这也提醒了陈云州,不光是要训练庆川军的体魄,还要给他们灌输统一的思想信念,不然武力值再高,那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
军师见陈云州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便知道陈云州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这是症结之一,如今只能尽量消除他的顾虑。
于是军师又说:“陈大人若是不信,可派几个人去怀州、桥州、兴远三地打听。”
“何必这么麻烦,我先带军师去参观参观我们庆川吧。”陈云州笑着站了起来说道。
军师愣了下,没想到陈云州竟不按牌理出牌。
不过能参观庆川也不错,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可是个正大光明了解庆川府的机会。
他站了起来,拱手说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陈云州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带着军师出门。
一出衙门,街道上不少人看到陈云州,立即恭敬地给他行礼,语气激动又欣喜:“陈大人,今日摊子上还剩些面,大人要不要尝尝?卖不完的。”
军师看了一眼天色,这才正午刚过,距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卖不完可以慢慢卖啊。
陈云州摆手婉拒:“多谢老人家的好意,我刚用了饭,肚子撑得慌,出来走走,下次吧。”
那摊主遗憾地点了点头:“大人可一定要来。”
这只是开头,陈云州一路走过去,无数的人给他打招呼,表情都充满了感激。
军师深刻地认识到陈云州在庆川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
他的决定没错,若能劝服陈云州,拿下庆川指日可待。
衙门出来,走了约莫两刻钟,陈云州忽然停了下来,站在一个巨大的石碑前。
军师抬头望去,只见这石碑足有三丈高,碑前供奉着香火,地上还有许多黑色的纸灰。
他意识到了什么,抬头仰望石碑的顶部,只见上面篆刻着五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英雄纪念碑”。
他顿时明白这是何物了。
军师也是个聪明人,他上前拿了一炷香,拜了拜,将香插入香炉中,说道:“他们都是庆川的好男儿,令人钦佩。不过,陈大人,战场上刀剑无眼,大家都不过是各为其主,此事也不是我们葛家军愿意看到的。”
“这等灾祸,说到底皆是因朝廷残暴不仁而起,唯有结束这乱世,推翻这腐朽的朝廷,方能结束战乱,阻止这种悲剧。”
他倒是挺会说。
陈云州笑了笑,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并邀请军师一道。
马车往城外驶去。
车中,陈云州随意跟军师闲聊:“不知军师以前是做什么的?”
军师神色有些黯然:“在下才疏学浅,屡试不第,在村里教几个孩子糊口。江南洪灾,饿殍遍野,在下家乡也未能幸免,家里人全死了。在下发誓,要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因此才追随葛大将军,以期有朝一日这天下能海河宴清。”
陈云州赶紧说:“是我失言,军师莫怪。”
军师笑着摇头:“不关大人的事。我家都还是好的,好歹我还活了下来,我那邻居……”
他开始跟陈云州说起江南水患当地百姓有多可怜,易子而食都屡见不鲜,绝户更是常见,朝廷又是如何地作恶多端……
陈云州一概微笑听着,不时点头。
在军师说得口干舌燥之时,马车停了下来。
陈云州邀请军师下车。
军师环顾四周,碧绿的麦田一望无际,春风拂来,一浪高过一浪,美丽又祥和,真是个宁静又美好的春日。
他不清楚陈云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跟着陈云州走。
陈云州在前,穿过田埂上高低不平的小路,来到一处安静的村落。
村口杨柳摇曳,轻抚水面,白墙黑瓦下,几个孩童蹲在墙边玩石子,不时几个扛着锄头的农民经过。
再往前,一阵朗朗读书声传来,整齐清脆,洋溢着少年人才有的朝气。
军师有一瞬间的失神,抬头就听陈云州笑着对他说:“军师要不要进去看看?”
军师怔了怔,道:“好。”
两人进了私塾,只见堂中坐着一个中年夫子,下面一群几岁到十几岁的少年。少年们捧着书,大声念着:“今因老病,重此证明,
所以表不忘初心,而必果本愿也。慈氏在上,实闻斯言……” ①
等少年们读完一段落,夫子发问:“什么是初心,刘鹏你说说。”
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站起来,大声说道:“夫子,就是最初的愿望,最早的目的,这是要让咱们始终谨记最初的信念,不能走到半路迷失了方向。”
夫子赞许地点头:“说得不错。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初心易得,始终难守,发下宏愿,许下重诺容易,难的是如何在金钱权势中,在贫困潦倒的生活中都始终不忘最初的信念……”
这话仿若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军师脸上。
军师的脸蓦地一下变得通红,不是愤怒,而是羞愧。
这一刻,他骤然明白,陈云州是特意带他来此,提醒他,他们葛家军早就不是当初葛镇江喊着“天子不仁,今日起事,赋役宽减,百姓生路”的那个葛家军了。
而他也迷失在了权力和欲望中,早忘了自己的初心。他这样的人,拿什么去劝陈云州,让陈云州相信他,相信葛家军?
作者有话要说
①引用自白居易的《画弥勒上生帧记》
65. 065 投名状
柯九一路上偷偷看了军师好几眼,等回到衙门,他忍不住问陈云州:“大人,他怎么突然变哑巴了?先前大人都不怎么搭理他,他还一个人说个不停。”
陈云州扯了扯嘴角:“可能是想通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要去哪儿都不用管。”
这城里唯一必须要保密的地方就是火、药工坊,但那里是封闭式管理,没陈云州的手令就连陶建华、郑深都不能进去,就更别提军师这个外人了。
至于城中其他地方,随便他逛,也好让他看看什么叫民心所向。
将军师送回衙门后,陈云州转身就去了军营。
今天军营中在进行武器操练,各营将士手持武器,一招一式整齐划一,充满了力量,看起来气势极强。
陈云州站一旁安静地看着,直到林钦怀发现了他:“大人可是过来检验的?我让他们给您演练一下?”
“不必了,林教头将他们训练得很不错。”陈云州看得出来,这些人已经初步完成了从农民到军人的转换,有了军人的气质。
这一切都多亏了林教头,所以说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
他收回落在校武场上的目光,对林钦怀道:“我今日是来找你的,咱们去营房中谈谈。”
“大人请。”林钦怀将陈云州请进营房,亲自倒上茶水,这才问道,“大人找我何事?”
陈云州背着手说:“桥州知府吴炎大人死的时候,我许下过诺言,要收回桥州。”
闻言,林钦怀有些不赞同:“大人打算攻打桥州?恕我直言,现在时机还未到。庆川城距桥州三百多里,我们只有一万多兵力,兵员太过分散,敌我力量悬殊太大,这不是明智之举。”
陈云州笑了笑:“林教头说得是。我没想过现在就攻打桥州。现在咱们的将士训练之所以这么刻苦,在于他们心目中有个信念,那就是守卫庆川,守护自己的家园,但要攻打桥州呢?那是别人的家园,他们还会如在庆川这般卖力吗?”
“今天葛家军左路军的军师袁桦过来劝降。他让我想起了葛家军当初揭竿而起,应者数万的盛况,那是因为葛家军提出了‘天子不仁,今日起事,赋役宽减,百姓生路’这个口号顺应了江南灾民的心愿。”
“朝廷这些年屡次加田赋,百姓已是苦不堪言,后又遇洪灾,民不聊生,他们迫切地希望有人能给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能够活下去。”
“这是葛镇江最初能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但这个口号有很大的局限性,‘赋役宽减,百姓生路’的前提是安定,但葛镇江还未在江南站稳脚跟就被朝廷打得节节败退,只能逃一路抢一路。这既有客观原因,但也葛家军中多乌合之众,军纪不严,没有统一坚定的思想信念有关。”
“有信念的军队,哪怕是饿死,哪怕是将皮靴都煮来吃了,也不会拿老百姓一针一线,这才能够人心所向,无坚不摧!”
林教头皱眉:“真的有这样的军队吗?”
陈云州笑着说:“现在没有,但我们要打造这样的军队,否则若有朝一日我们不敌只能战略性转移,缺衣少食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沦为跟葛家军一样的货色?我想林教头也不希望自己带出来的兵最后变成这样子吧?”
林教头明白了,陈云州今天来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个。
他直接开口问道:“大人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陈云州说出自己的计划:“以后除了军事训练,每日将士们新增一个时辰的思想教育课程。从教大家识字开始,然后背熟一条条信念,口号,我们庆川军要以保护天下百姓,让百姓人人有田耕,有衣穿为己任。具体的内容,大家商议后再定下来。”
林教头点头:“可以。”他也觉得应该给将士灌输忠诚于陈云州的思想。
这支军队是庆川军的基石,若基础不稳,以后很可能会出问题。
这个谈妥后,陈云州又说:“还有一件事,现在庆川府人口减了不少,有不少地空了出来。我打算在庆川城外周围划分出几片土地交给庆川军种,农时他们耕种,闲时训练。当然,这也不让他们白干活儿,种子农具等都由官府出,收成的两成平分给他们。”
“为鼓励他们种地的积极性,可将土地平均分配给每个营,以营为单位耕种。种得好,收成多的,那就多劳多得。这部分粮食是他们在军饷以外的额外收入。”
陈云州这么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增加庆川的粮食储备,种得多收成才多,现在缺人手,军队的人也可利用起来,种地收割都是力气活,尤其是抢收的时候其辛苦程度并不比训练轻松,可以达到训练种粮两不误。
二来也是希望他们不要忘本,他们基本上都是农民出身,下地干活,方能体会农民的不易,有了同理心,才不容易走歪。
林教头惊讶地看着陈云州道:“大人可真是奇思妙想,也好,我相信他们很乐意。”
左右都是干活,还能多得两成收入,谁不愿意?想当初,他们在乡下种地时,刨除掉种子、农具等成本的投入,一年下来还不一定能拿两成呢,如今天天有人管饭,还发饷银让他们挣额外的收入,也就陈云州这么大方了。
陈云州心说,他这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啊,这可都是先烈们玩剩下的。
但他现在是个“失忆”人士,这种话不能说。
陈云州咳了一声说:“既然林教头没有意见,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商讨完之后,陈云州离开了军营。
他打开系统,好一阵子没看,拥护值又涨了一大截,已经一百六十多万了。
小助手看他终于出现了,忙不迭地说;【宿主,这么多拥护值,你还兑换吗?我跟你说,第三层货架有惊喜哦。】
陈云州先前没换是因为打仗没时间,后来果树种植培育和瓜果培育,对目前的庆川来说不是那么必须,他就没动。
今天之所以打开系统是因为他有个想法:【可以抽个改良印刷术的图纸吗?】
小助手:【……】
【宿主,你直接让我给你作弊得了。】
陈云州见被它识破,索性也不辩解了,直接讲条件:【我原价兑换《果树的嫁接培育技术》和《吃瓜指南》,你送我改良印刷术的技术。】
到时候可以印一些册子,到处宣传,军中将士一人一本。
小助手:【宿主,这个机器生产取代人工就行了,你开启第三层货架就会有答案。】
陈云州挑眉,对第三层货架更好奇了:【这样啊,那既然没赠品,就还是按咱们先前的老规矩,打九折吧。】
小助手……
抠不死你,这么多的拥护值,还是个死抠门。
抱怨归抱怨,但它还真怕自己不打折,陈云州这个死抠门就不兑换了。
陈云州是它见过最积极又最不积极的宿主,明明有大把的拥护值,他就是不肯兑换,还时不时地讲价,抠抠搜搜的,半点都不大方。
【宿主,三十万加四十万拥护值,总共七十万,打九折六十三万,兑换了哦。】
陈云州点头:【换吧。】
他也想看看第三层货架上到底有什么。
小助手生怕陈云州反悔似的,赶紧干脆利落地扣除了拥护值。
拥护值一扣,两本书都落到了陈云州手里。
陈云州收起书,查看被小助手说得神乎其神的三层货架。
第三层货架上只有三样物品,分别是:《酸/碱性底吹转炉炼钢法》、《疫病论》、《蒸汽机详解》。
都是好东西,比第二层更诱人!
陈云州目光落到了最后的《蒸汽机详解》上,前面两本书的内容还要猜一猜,但最后这本不用说,肯定是蒸汽机的制造利用方法,详解意味着照着书就能制造出蒸汽机。
蒸汽机可是划时代的发明,人类由此进入了机器大工业时代,机器生产取代手工劳动,效率大大提高。比如现在的纺纱机、脱粒机、打米磨面机等等都可用蒸汽机带动从而提高生产效率。
不过东西是好,但这兑换值也太高了。
从第二层开始,陈云州就隐约意识到小助手这个货架上的东西会一层比一层贵得多,所以他一直不怎么花拥护值,毕竟攒这玩意儿不容易。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第三层最低都以百万拥护值计了。
《酸/碱性底吹转炉炼钢法》需要一百万拥护值,《疫病论》需要两百万拥护值,《蒸汽机详解》需要四百万拥护值。
而且要从头开始,一项一项兑换,只有解锁了前一项,才能兑换后面的,不然哪怕拥护值很多也兑换不了最后一项。
见陈云州看着货架不说话,小助手得瑟地说:【宿主,我没骗你吧,这可都是好东西。】
陈云州翻了个白眼送它:【你也没说这么贵。】
小助手嘿嘿笑:【宿主你现在也兑换得起第一个啦,友情提示,第三层货架上的东西概不打折哦,这个我也做不了主的。】
陈云州:【我看你是不把我榨干不甘心。】
陈云州都怀疑这家伙是比照着他的拥护值来的。若是兑换了《酸/碱性底吹转炉炼钢法》,他就只剩几千拥护值了。
但不得不换。
先不提想要兑换《蒸汽机详解》必须得兑换炼钢法,就是《酸/碱性底吹转炉炼钢法》对现在的庆川也非常有用,因为现在庆川对钢铁的需求量非常大,几万人的兵器可都需要钢铁铸造。
而且钢铁是工业的骨骼,想要进入工业时代,那炼钢法的提高势在必行。
这本书能帮他们庆川的钢铁业少走不少弯路。
换是要换的,只是:【说好开启第三层货架就有的印刷术呢?】
小助手装死不吭声。
陈云州挑眉,这家伙还跟他玩这套,他就不信治不了它。
【看来我这一百万拥护值只能放在角落里生灰了,本来还想今天就将《酸/碱性底吹转炉炼钢法》给兑换了的。】
小助手立马冒了出来:【宿主,你到底怎么样才肯兑换嘛?这个真的不能打折。】
陈云州:【不能打折可以送赠品吧,就送个改良印刷术给我就成了。】
小助手弱弱地说:【宿主,定向兑换要十万拥护值的,你现在还有一百零二万拥护值,可以开启定向兑换。】
陈云州为难地说:【那兑换《酸/碱性底吹转炉炼钢法》又要差一大截了,如今庆川府的百姓都被我撸了一遍又一遍了,这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凑齐一百万。小助手,咱们也合作过这么多次了,你看我什么时候让你操过心,你总得给点优惠吧?要不就两万换本印刷术?】
小助手有点眼馋百万拥护值,终于松了口:【行吧。】
话音一落,陈云州的拥护值就彻底清零了,两本书也送到了他手里。
小助手高兴地说:【宿主要继续加油哦。我得去龙傲天那边盯一阵子,要是我不在,你就多喊我两声。】
陈云州故意说:【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助手,竟喜欢看那随时随地发情的种马龙傲天,莫非你也要去做他们play的一环!】
小助手连忙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原来那女人是龙傲天仇人的女人,两人闹掰,女人和龙傲天的好兄弟给龙傲天戴了一顶绿帽子。龙傲天已经绝情弃爱,奋发图强了。】
陈云州……
【太狗血了,然后呢?】
陈云州喊了两声小助手都没回音。
啧啧,真是个现实的小助手,看他这没有油水可捞跑得比谁都快。
没八卦成,陈云州只好翻看了一下《酸/碱性底吹转炉炼钢法》。
酸性底吹转炉炼钢法指将空气由酸性炉衬的转炉炉底吹入铁水以氧化其中的杂质元素并发生大量的热,借以炼成钢水的转炉炼钢方法。
碱性底吹转炉炼钢法采用白云石高温烧成的熟料,混合焦油做成碱性的耐火砖炉衬,冶炼过程中吹入空气并加入生石灰。这样被氧化的磷与石灰结合起来,残留于渣内而不返回钢内,脱磷问题因此得以解决。①
这个办法能够大规模生产液态钢,从而加快冶炼速度。
这本小册子里详细讲解了其具体过程,照着操作就可以。
陈云州立即命人将乔昆叫来, 把这丢给了他:“将炼钢设备更改一下,以后照着这上面的方式炼钢。”
“是,大人。”乔昆小心接过,识趣地没问这册子的来历。
等乔昆走后,陈云州翻开了《果树的嫁接培育技术》和《吃瓜指南》。
这两本虽然比炼钢法要便宜很多,但却更厚。
陈云州见过乡下的农民嫁接果树,很多都是在初春的时候将枝条锯断,然后取一截需要嫁接的果树枝桠用塑料包裹绑在锯面旁边即可,过阵子这根枝桠重新发芽就可以了。
不过书上将塑料薄膜换成了糯米纸。
除了嫁接,书上还讲了授粉、梳果、施肥、病虫害防治等等,非常详尽。最后还讲了如何育苗,如何剪枝,可以说是一本种植果树的百科全书。
吃饱了就要吃好,实现水果自由能大大提高幸福感。而且水果还能做成各种果干、蜜饯之类的,冬天卖到北方肯定受欢迎,因为冬季北方的蔬菜就只有提前囤的大葱、白菜,还有咸菜腌菜之类的。
这时候能吃上几片果干幸福感不知能提高多少倍。
可惜现在战乱,不然这还真是一门发财的好路子。
至于《吃瓜指南》也非常有用,上面讲述了冬瓜、西瓜、甜瓜、哈密瓜、越瓜、葫芦、南瓜、黄瓜、丝瓜等瓜类的种植储存技术,还有吃法,以及种子优良改造的法子。
可惜南瓜现在还没传进中原,不然金灿灿的南瓜可以放好几个月,也可以作为粮食的补充。
这其中陈云州最感兴趣的还是西瓜,谁能拒绝夏天里那一牙冰西瓜呢?
这两本陈云州让郑深拿去印刷,然后每个县发两本,让各县推广普及。这些瓜果除了个别,大部分都是可以种在屋前檐下,不占土地,还可做食物的补充。
***
军师从城外回来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连晚饭都没吃。
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陈云州昨天带他去私塾就是为了动摇他的信念,反过来想要策反他。
对方既然想让他倒戈,那必定还会有其他动静。
可哪晓得早上起来吃过饭,伺候的下人却表示:“袁先生,我家大人公务繁忙,因此命小的来伺候袁先生,小的名叫冯至。先生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
军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要策反他吗?怎么就这么把他给晾着了?现在这时候不应该好吃好喝供着他,生怕怠慢了他,还要在他面前许以重利吗?
他有点生气都想扭头走人,干脆回去得了。回了葛家军,谁不敬他一声军师?何必在庆川府受这等窝囊气,可想想他又不甘心。
这就跟个姑娘遇到渣男是一样的道理。
起初渣男甜言蜜语,殷勤备至,但没多久,他就消失无踪了,这样的落差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军师板着脸问:“这么说,我去哪儿他也不管了?”
怎么感觉怨念好深啊。冯至连忙陪笑:“袁先生哪里的话,您是客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若是要出门, 小的这就安排人备车。”
军师站起身,背着手往外走:“不用车,我就随便逛逛。”
冯至闻言连忙跟了上去:“听说先生第一次来庆川城,小的给您带路吧。”
军师没有反对。
几人来到大街上。
庆川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小摊小贩叫卖声络绎不绝,过来的行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这让军师想起元宵节怀州街上的情况。
元宵佳节大燕有赏花灯的习俗,这是个很隆重的节日。
去年,葛家军占领了怀州,为表庆祝,官府特意搞了一条街的花灯,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弄得非常隆重,比之在江南也不差。
可是元宵节那天,去赏花灯的除了葛家军几乎见不到几个平民百姓,女子更是凤毛麟角。
连这样的胜景怀州百姓都不愿意出来,更别提平日里了。他们见了葛家军就根老鼠见了猫一样,眼神里满是恐惧,小心极了,能避的远远都会避开。
再次见过这样正常的市井生活,他才能体会到两地百姓对官府的态度差距有多大。
可现在葛镇江他们丝毫没意识到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问题的。
军师心事重重,沿着热闹的大街向前,走着走着街道两旁摆摊的人逐渐少了。军师诧异地抬头,只见斜前方前几个站如松的士兵手持长矛守在门口,大门上方写着“军营”二字。
营中隐约传来吼叫声,气势如虹。
见他望着军营的方向出神,冯至连忙笑道:“袁先生可是想进去看看?”
军师有些诧异:“这地方我也能进去看看?”
照理来说军事重地,应该防备着他才对。
冯至笑眯眯地说:“我家大人说了,袁先生是贵客,只要这城中官员能去的地方,大人您都能去。”
军师……
他才觉得陈云州冷落他,不把他当回事,结果对方又给他来这一出。
深吸一口气,他说:“那我就进去看看。”
冯至连忙上前跟守在大营门口的卫兵交涉了一番,又拿出陈云州特批的条子,然后弓着腰,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军师。
军师踏入军营就感觉到了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校武场中,几千士兵只着短打在用力挥舞着武器,神采奕奕。
不过最让他意外的是校武场四周墙壁上张贴的一行行大字:为庆川而战、今日不流汗,他日就要流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服穿、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各州百姓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
每个口号都简单易懂,读起来也朗朗上口。
除了这些,校武场最前面还有几行大字,左边是红色的:服从指挥,刻苦训练,诚实守信,友爱团结;右边是黑色的:不赌不嫖、戒酒戒躁、不收贿赂、不得斗殴!
这些看起来都很新,墨迹都还很黑。
军师问冯至:“这是最近才贴上去的吧?”
“昨晚弄的,大部分小子连这些字都不认识呢,还得专门教他们每个字怎么念,是什么意思!”林钦怀站在他身后,笑着说道。
军师回头见林钦怀有些意外:“您是庆川军的统帅?”
林钦怀摆手:“我不是,我是总教头,鄙人姓林。你是葛家军的军师袁先生吧,昨天大人向我提起过你。正是因为见了你,大人才想起这些,让我张贴起来,每日还要抽出一个时辰教这些士兵文化课,背这些口号军规。”
军师感觉心上又被扎了一刀。
他讪讪地说:“是吗?”
林钦怀看着校武场中精气神十足的庆川军,自豪地说:“我才训练他们不到两个月,两个月前他们都还是只会拿锄头的农夫。袁先生,你觉得我们庆川军比之你们葛家军如何?”
这还用比吗?
葛家军只要打胜仗,占地盘,能弄回来更多的物资就行了。至于其他方面,葛镇江自己都是江湖草莽出身,江湖习气重,信奉武力值,并不注重思想和纪律。
但他不甘心就这么被林钦怀牵着走,笑道:“庆川军自是最好,陈大人也很好。可惜就是生不逢时,就怕哪一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
这是暗指朝廷不仁,现在用得着陈云州还会容他。但等朝廷平乱后,只怕朝廷是不乐意看到庆川府百姓只知陈云州而不知朝廷的。
林钦怀岿然不动,笑眯眯地说:“可若是这鸟大得能偷天换日呢?”
军师心头一震,吃惊地看着林钦怀。
林钦怀脸上依旧挂着笑,眼神却饱含深意。
军师了然,是啊,天下大乱,各地烽烟四起,群雄逐鹿,有能者居之!
庆川虽偏居一隅,但上下齐心,有兵有粮,还有火、药这等大杀器,为何要屈居人下?还是葛镇江这等莽夫!
“袁先生,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是成就千古贤名,还是背负一世骂名,只在一念之间。”
丢下这句搅乱人心的话,林钦怀就大步走进了校武场。
军师……
你们庆川上下是不是都有毛病,说话总是说到一半就跑,这是人干的事吗?
军师在庆川呆了三天,除了第一天,后面两天都没见到过陈云州,一问不是审案去了,就是去城外查看春耕的情况了,总之就是不见人,让他心里憋了一肚子的话都无处可说。
最后军师实在呆不下去了,提出告辞。
等他走的时候,陈云州才匆匆露面:“袁先生,最近实在太忙,招待不周,还请海涵,先生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在这祝先生一路顺风!”
军师……
这就完了吗?不是要策反他的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就没见过这样的。他们每次要招降某个官员,无不许以高官厚禄,金钱美人,可这陈云州倒好,半文钱的礼物都没有,更别提其他承诺了。
军师终究还是要面子的人,见陈云州没一点挽留他的意思,勉强笑了笑,拱手道别:“这阵子叨扰了,感谢陈大人的招待,告辞,后会有期。”
说完就利索地上了马车。
等马车走远, 柯九挠了挠头说:“大人,这个军师好像在生气,这是为何?”
郑深哈哈大笑道:“他生你家大人的气呢。”
柯九更搞不懂了。他家大人好吃好喝供着,这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回到衙门,没了外人,郑深对陈云州说:“我看这个袁先生似乎很想留下,大人为何不争取?”
陈云州轻笑:“上赶着不是买卖,咱们越主动啊,这人越拿乔,就得晾着他。而且咱们庆川府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收的,他想投效我们,将他在庆川府曾犯下的孽债一笔勾销,那也得有所表现才行。”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表现自己的诚意。没有诚意,口空无凭,我凭什么相信他?”
郑深一想也是,这个军师曾带兵攻打庆川,造成庆川两万多好儿郎战死。虽然他不是主因,但他也是刽子手之一,想要投效他们庆川,那至少也得递点投名状才行。
不然谁知道这人是真投效还是葛家军的探子?多面细作又不是没有。
只有付出了代价,他才无路可退,没法回葛家军。
***
葛镇江兄弟看着军师空手而归,立即意识到这事失败了。
葛淮安怒气冲冲:“这个陈云州不识好歹,大哥都亲笔写信去招降他了,他竟然还拿乔。”
军师苦笑着拱手道:“大将军,是属下无能。”
葛镇江倒没动怒,指了指椅子,让军师坐下,然后问道:“具体什么情况, 你与我们说说。”
军师将自己在庆川城三天的见闻如实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私塾和军营中的两场对话,最后他气愤地表示:“这个陈云州,滑头得很,既不明确拒绝,也不肯开口答应,还天天避着我,分明是忌惮咱们葛家军,又不愿跟咱们葛家军闹翻。”
葛淮安冷哼:“这人莫不是看朝廷的援军迟迟不到,所以打算当墙头草。”
“那可未必,兴许是待价而沽呢!”韩子坤故意跟葛淮安唱对台戏。
葛淮安不服气:“大哥开出的条件已是极好了,这人未免太不知足了。若咱们也有火、药早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拿下庆川了。大哥,我有一计,咱们不若安排人向朝廷透露这个消息,届时朝廷肯定会下令让他将火、药的配方上贡,咱们再派人半路拦截就是。”
韩子坤冷笑:“二哥,你这是打算把朝廷的大军都招过来吗?”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葛镇江连忙阻止了他们,然后看向袁桦:“军师,你怎么看?”
军师沉吟数息道:“这事有些冒险,若咱们拿到手倒是罢了,但若是没有,让这东西落入了朝廷的手里,将对咱们极其不利。除非有万全的把握,否则属下还是觉得不宜冒险的好。”
葛镇江点头:“军师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还是先不要冒险的好。”
最好还是他们赶在朝廷知道之前,拿下火、药的配方,再将知情人全部除掉,这样他们就握有一样大杀器了。
他定了调,葛淮安和韩子坤也不争了。
这时候军师又说:“大将军,如今咱们已占据三州大部分地区,是时候约束整顿军纪了。这次属下去庆川,发现庆川的百姓极为拥护庆川知府,陈云州在庆川极为得人心,属下认为,咱们也该学他这点,若想长治久安,就得约束部下。”
葛镇江还没发话,韩子坤就开怼了:“军师,我说你怎么还改不了妇人之仁?不就杀几个不听话的刁民,多大点事?你看现在无论是怀州,还是兴远、桥州的百姓,哪个不对咱们服服帖帖的?”
“难不成你还要为了几个刁民处罚跟着咱们出生入死的兄弟不成?要这样,以后谁还愿意替咱们卖命?”
这下连葛淮安都没反对他。
一时间厅堂内寂静无声,气氛有些尴尬,还是葛镇江站出来解了围:“军师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子坤、淮安,你们要约束手底下的人,不得滥杀无辜,想杀人上战场。”
可这样的话终归不是军令,不是军规军纪,有什么约束力呢?
军师沉默不语。
韩子坤不情不愿地点点头:“知道了,大将军。对了,我手底下那些弟兄们闲了两个多月了,手痒得很,大哥,不如让我带兵去把那仪州也拿下吧。到时候彻底切断了庆川与朝廷的联系通道,庆川孤零零地夹在角落里,不降也得降了。这就叫不战而……军师,叫什么来着?”
“不战而屈人之兵!”军师补充。
韩子坤一拍额头:“对,就这个意思。”
葛淮安不甘人后, 连忙站出来表示:“大将军,我们左路军也愿去攻打仪州,合围庆川府。”
他急于表现,但上次就让他表现砸了。
葛镇江考虑一番说道:“子坤这提议很不错,届时只剩庆川府孤单一州只能任咱们宰割。左路军攻打庆川失利,先休整一段时间,招兵买马,补足兵员。这次就让右路军去吧。”
他得平衡手底下的两路大军,各给一次机会,公平才能服众,这也是上位者的平衡之道。
韩子坤欣喜若狂,高兴地拱手说:“是,大将军,末将誓在麦黄之前拿下仪州!”
南方麦子成熟是在四月下旬到五月中旬之间。
现在已进入了二月,大军整顿出征,也得花一段时间,所以右路军估摸着要到二月底中下旬才能正式进军仪州。
韩子坤这是发誓要在三个月以内拿下仪州。
韩子坤自信满满,立下了军令状就赶紧走了,葛淮安和军师也一道离开了葛镇江的府邸。
等人走后,葛镇江下令:“让卫九来见我。”
卫九就是跟着军师一道去庆川的那位手下。
***
军师回到自己在怀州的府邸,休息了几日,直到听说韩子坤已回了兴远州点兵,他才召来一个不起眼的下人问道:“牛飞,你家里人都逃去了庆川吧!”
牛飞是个粗壮的汉子,脸上有一道疤,是被一名葛家军给打的。
当时若不是军师阻止,他已经被对方打死了。
后来他就一直在军师的府上做下人。
听到这话,牛飞点头:“是的,小的亲人当初都逃灾去了庆川,小的没走,本想将家里弄好了,就去将他们接回来,谁知道……”
去年吴炎大人将一些死去或是逃走的灾民的土地分给了他们。
他种了自家六亩地,又租了十几亩,本想着有个好收成,就将家里人接回来,谁知道秋收后乱军来了,他攒的上千斤粮食也全被抢了,甚至连小命都差点也丢了。
“你还认识跟你一样遭遇的人吗?”军师又问。
牛飞苦笑:“军师,这样的人多了去,小的有好几个老乡亲戚都是这情况。”
军师拿出一封信,递给他:“找个信得过的,城外的,悄悄送给庆川知府,能做到吗?”
牛飞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军师。
几息后,他反应过来,热泪盈眶,当即就跪下猛磕头:“小人能,小人保证,一定将信送到,绝不会牵连到军师。”
作者有话要说
66. 066 仪州陷落
“大人,那袁桦派人送信过来了。”郑深接到信就连忙去找陈云州。
陈云州头都没抬:“都说什么了?”
郑深语气沉重地说道:“葛家军右路军准备攻打仪州!”
“什么?”陈云州猛然抬头,一把从他手里夺过信,快速看了起来,看完后,他用力一把将信拍在桌上,“这个葛家军才消停几天,又来了。”
郑深担忧地说:“大人,仪州的情况恐怕跟桥州差别不大,城中只有两千普通守军,肯定不是几万葛家军的对手,他们守不住城的。”
“一旦仪州失守,葛家军将对咱们庆川形成包夹之势。”
虽然现在仪州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能跟他们守望相助,但到底不是威胁。
可仪州一旦陷落,他们庆川府的商路将基本上断绝,与朝廷的通道也没了,别说物资了,就是想递封奏折去京城,恐怕都得派人偷偷摸摸北上,以免被葛家军发现。
陈云州低头仔细看了一遍这信,然后放到火上,烧了个一干二净,问道:“送信的人呢?”
郑深知道他要问什么连忙解释道:“大人,这是一个桥州百姓,其家里有亲戚因天灾前两年来了我们庆川。我已派人将其亲戚找了过来,确认了其身份。他这次来希望留在咱们庆川别走了。”
“至于这封信,是他一个在袁桦府上当差的朋友秘密给他,让他送过来的。”
这么说,送信人的身份大致没问题,不过也不能不防。
陈云州便道:“他既想留下,那就给他落籍,再安排人悄悄盯着他。”
随后,他对守在门口的柯九下令:“派人去将陶大人、林教官、戴指挥使、童指挥使请来,我有要事相商。”
至于庆川府其他官员,陈云州没请。
因为这件事的真假虚实还不确定,不宜宣扬,免得引起百姓的恐慌。
半个多时辰后,几人相继来道偏厅落坐。
童良满头大汗,还穿着铠甲,不解地问:“林叔,咱们在城外拉练呢,大哥突然将咱们叫回来干什么?”
林钦怀递了张帕子给他:“擦擦汗,喝口水,一会儿大人来就知道了。”
少许,陈云州大步从外面走进来。
几人忙起身见礼。
陈云州示意他们坐下:“诸位不必多礼,今日将你们叫来是因为我刚接到探子带回来的消息,葛家军右路军可能要去攻打仪州。”
刚坐下的陶建华蹭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道:“大人,真的假的,这消息准确吗?”
陈云州没提军师半句,只说:“八九不离十吧,不过为了确认消息的准确性,我刚才已经又派出了一批探子前往兴远州、仪州探查此事。”
葛家军右路军,也就是韩子坤带领的大军就驻扎在兴远城中。
兴远州和仪州两州主城相距四百多里,那边的路比庆川的还难走。韩子坤带着大军去攻打仪州,必然要准备粮草,征集后勤的民夫服役。
这动静不小,只要一查就知。
骤然听到这个坏消息,大家脸上的笑容都荡然无存了。
虽然这次葛家军不是来攻打他们庆川府的,可唇亡齿寒,等他们拿下仪州,下一个遭殃的就会是庆川。
沉默少许,陶建华开了口:“大人,咱们得通知仪州知府衙门。虽然仪州守军不多,但城中百姓的数量应该跟咱们庆川差不了太远。仪州若是提前做好守城准备,囤积物资,赶制守城的工具,至少也能撑一段时间。”
“当初桥州之所以那么快被拿下,是因为桥州前一年受了灾,城中人口较少,而且两千守军在运送粮草的途中全部覆灭了。再加上葛家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仪州目前的情况,要比桥州好不少。”
陈云州颔首:“陶大人说得有一定的道理。”
仪州现在的情况跟去年庆川差不多,庆川在不动用火、药的情况下,也能借助守城之利,坚守一段时间,只要仪州府上下一心,坚持一段时间肯定没问题。
童良举手:“可坚持一段时间后呢?仪州照样守不住,咱们庆川要出兵吗?”
他这可是问到了大家的心坎里。
其实大家目前最纠结的就是庆川府要不要出兵。
他们不出兵,朝廷没有援军,仪州必然失守,形势将对庆川极为不利。
他们出兵,可庆川府只有一万六千兵员,这些人若是都派出去了,谁来守卫庆川城?万一葛家军左路军再卷土重来,庆川城危矣。
所以现在庆川的处境是左右为难,出兵不是,不出兵也不是。
戴志明看了看几个,想开口又不知该怎么说,他自己都很纠结。
少许,还是林钦怀站了起来,拱手道:“大人,给我一万人,由我带兵去伏击葛家军右路军。”
闻言,戴志明诧异地扭头看着林钦怀,他认真的吗?
葛家军右路军去攻打仪州的不会低于五万人,一万对五万,这次庆川军可没上回那样的守城地利之便了,硬碰硬,他们能以一敌五吗?
戴志明是不敢下这个军令状的,所以刚才他才没敢开口。
不过他想到林钦怀练兵的手段,明显比他这个撞大运爬上来的厉害得多,兴许对方还真有办法。
也不知道大人从何处找来这么一号厉害的人物。
陈云州没第一时间给林钦怀答案,而是环顾众人一圈,问道:“诸位可有什么想法?”
郑深抬头看向林钦怀道:“大人,我觉得可以让林教头一试,但若事不可为,林教头也不必勉强,现阶段还是当以保持我们庆川府的有生力量为先。”
陶建华点头说道:“我同意。仪州能救当然就救,若不能只能先放一放,目前当以我们庆川府为先,他日总有收回失地的时候。”
两人都同意让林钦怀去试一试,但不赞同太过冒险,跟葛家军右路军硬碰硬。
可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还没战便给自己预设这么多立场,留这么多后路,士气上便低了敌军一大截。
不过两人也是好意,陈云州没有争论,看向林钦怀道:“既然林教头主动请缨,大家也没意见,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不过具体的行动,还要等探子回来之后再说,这段时间大家可以暗中默默做准备。”
陈云州决定相信林钦怀一次。
从练兵的手段来看,林钦怀明显是军旅出身,很熟悉这一套。
他既有作战经验,庆川军又是他训练出来的,由他带领,胜算要大不少。
更何况一支铁血之师,必须得经过战火的考验,否则只能是温室中的花朵。庆川军已经集中训练了快四个月,无论是体能、战斗技巧都比以前提高了不少,也该去战场上磨练磨练了。
会后,陈云州单独留下了林钦怀。
陈云州还没开口,林钦怀就问:“这事是那位袁先生送回来的吧?”
陈云州挑眉:“林教头知道不少嘛。”
林钦怀笑着说:“大人,若真是探子打探回来的消息,您就不会让人再去打探一番再下决定了,毕竟战争这事抢的就是先机。”
陈云州无话可说。
没错,他还是没有全然相信军师。
军师到底是外人,来了一趟庆川哪怕有所触动,可这点触动能抵得过荣华富贵、权力的诱惑吗?
搞不好军师在庆川的那番“表现”都是诱他们入圈的陷阱。
所以他不可能仅凭一封信就相信军师的“通风报信”,他宁可保守一些,等探子带回来消息再做决定。
见被林钦怀看穿,陈云州索性承认:“没错,他这封信不知真假,所以我安排了几批探子再去打探情况,中间可能需要好几天,这段时间你将要出征的人员名单提前定好,若消息传回来,决定出兵,那要保证在三日内出兵,时间太长,我怕仪州撑不住。”
林钦怀点头:“好,我明白了。”
他走后,陈云州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信给仪州知府。
如果军师信上的内容无误,那留给仪州做准备的时间不多,必须尽快行动起来。
信中,陈云州先告诉了仪州此事,然后分享了一些庆川当初守城的经验,发动尽可能多的百姓,提前囤积物资,将城市周围二三十里的百姓都召集到城中,不要给敌军留下任何补救或是人力。
兵器不够,石头、砖块、木棍、竹竿等等都可凑合着先用用,开水、瓦片、玻璃、火油、炭火等物都可用在守城中。此外,如果时间允许,还可在城外挖掘陷阱、沟渠等,可以一定程度上给葛家军的进攻制造障碍。
最后为安仪州知府的心,陈云州还告诉对方,庆川府不会坐视不管,会派兵前去支援。
写完之后,陈云州将信给郑深过目:“郑叔看看,我这封信妥否?可还需修改?”
郑深看完后给信落上大印:“大人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应该没问题。”
陈云州稍稍放了心,又问:“郑叔可了解仪州知府?”
郑深想了想说:“仪州知府孙崎嵘,三十多岁吧,大概是四年前到仪州上任的,具体什么来历我就不清楚了。”
两地隔了几百里,消息不畅。以前兴远州还没落入葛家军手中时,庆川这边无论是北上去京城,还是东边去江南,都是从兴远州走,跟仪州没多少来往,所以对当地的官员也不了解。
不清楚就不清楚吧,陈云州将信塞入信封中,交给柯九派人送出去,然后回头看向郑深说:“我预感这一仗免不了,那后勤必须跟上。你提前将粮草准备好,配合大军押送粮草的名单也早些确定。”
郑深去办这些事后,陈云州又找来乔昆,询问他:“能不能改良马车,增加负重又不减轻速度?”
乔昆琢磨了一会儿说:“小的可以让师傅试试。大人,现在马车车轴都换成球轴承后,载重已经比以前多了,再增加重量,轮子会承受不住。”
这就没办法了,木制、铁制的轮胎都很有局限性,但想要弄橡胶轮胎,大燕境内没原材料,即便有技术都弄不了。
陈云州想了想说:“那就将轮子做宽一些,增加其受力面积。”
乔昆记在心里回去就试。
庆川城中虽还一片太平,但暗流已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开始涌动。
***
六天后,派出去的探子陆陆续续回来了。
带回来的全是坏消息。
兴远州在强制征召民夫徭役,大军已经出城往西去了。
很明显,韩子坤确实是打算去攻打仪州了。
陈云州又派了人去打听葛家军的行踪和行进路线,还派了人去桥州盯着东路军,然后召集众官员到衙门议事。
这次,所有的官员都来了,因为这么大的事铁定瞒不住,提前说清楚,给大家一个心理准备,也免得引起内部动荡和不安。
很多时候出事,谣言满天飞,就是因为信息不畅所导致的。
“今日将诸位召集过来是因为我们派出去的探子发现葛家军右路军已经开始往西集结移动,我怀疑他们要去攻打仪州。”
这个消息就像一滴油溅进沸水中,众官员瞬间炸开了锅。
尤劲松喃喃自语:“这又要打仗吗?这就不能让百姓过几天安生的日子吗?”
他活了五十几岁,前半辈子的人生可谓是风平浪静,平淡如水,谁知道人临到老了,却碰上了这等多事之秋。
崔弦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他们打下了仪州会对咱们庆川出兵吗?”
“是啊,大人,这葛家军野心勃勃,仪州之后下一个就是咱们吧?要是左右两路大军围攻咱们,庆川恐怕危矣。”
……
每个人都忧心忡忡,因为这事不光是关系着仪州,也是关系着庆川府的安危。
不过这次再也没人提向朝廷求援了,许是失望了太多次,大家已经意识到,要守护住自己的家园只能靠自己,派人送信去京城也是白搭。
陈云州叹了口气:“唇亡齿寒,我和陶大人也非常担忧这点,因此我们决定派一万将士前去支援仪州。”
大家面面相觑,没想到才结束战争之后没多久,他们又要主动参战。
陈云州给了大家几息的时间消化这个消息,然后接着说:“大军由林教官带领,崔弦大人你担任粮草押送官,务必保证大军粮草的供应和安全。”
“啊……”崔弦站了起来,没想到自己刚升官就接了这么个重担,有些不知所措。
郑深站出来笑道:“崔大人不必担心,粮草和随行人员的名单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要辛苦崔大人跟随大军跑这一趟了。”
这话一出,大家就明白了,陈云州早就得到了消息,也一直在做备战的准备,大家顿时放心了许多,这至少不是毫无准备的一场仗。
“我们支持出兵,帮助仪州守住城池。”马上有官员表态。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现在隔岸观火,袖手旁边,他日他们庆川就被彻底困死在这个角落里了。
陈云州欣慰地笑道:“诸位上下一心,我相信此战咱们必胜。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现在就去做各种战前准备吧,稍后,官府会将这消息张贴出来,让城中百姓知道,以免引起大家的恐慌,诸位出去也尽量安抚好下属和百姓,不要引起城中动荡。”
“是,大人放心,我等当竭尽全力。”官员们都一一起身离去,最后只有林钦怀被留了下来。
陈云州将他带去书房,关上门道:“林教官,目前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桥州那边暂无动静,东路军短期内应不会来攻击我们庆川府。你尽管放心大展手脚,不过你此去要带童良吗?”
林钦怀说:“我正想跟大人说这事,没有上阵杀过敌终究是纸上谈兵,我想带着童良,他自己也愿意。”
既然他们双方都同意,陈云州也没阻拦的道理。
他说:“好,让童良当心一些,不要冲动,有你看着他,我也放心。今天将你叫过来,是想跟你说说韩子坤这人。”
“韩子坤性情暴戾,为人桀骜不驯很自大。据探子送回来的消息,我粗略估计,他们应该带走了七八万大军。”
陈云州将探子、斥候传来的信息摆在林钦怀面前。
单个的信息还统计不出来,但这么多探子的信息综合在一块儿能拼凑出很多信息。
至于判断敌军的大概人数,最常见的方法就是算敌军带了多少锅,挖了多少灶。因为每口锅能煮多少饭是几乎固定的,而将士行军打仗,这种关键时候也不可能克扣士兵们的粮食,必定是要让他们吃饱的。
当然,这种估算出来的数据只能是个大致的范围,并不精确。
林钦怀一一看过这些信息后道:“应该差不多,不过七八万中估计有一两万是押送粮草的队伍。韩子坤五六万大军去攻打仪州,信心应该很足,而且依照葛家军走一路抢一路的作风,他也不会太担心粮草之事,所以带的粮草应该不会太多。如果咱们再次烧了他们的粮草,说不定能有奇效。”
陈云州轻笑着摇头说道:“林教头此法虽好,但恐怕葛家军已经在提防咱们了。我思虑许久,咱们庆川军一万人去攻打五六万大军,无天堑城池高地可守,仪州城中也无强援,即便能赢那很可能也是惨胜,当前的阶段,咱们还不宜跟葛家军硬碰硬。”
林钦怀听懂了一些:“那大人的意思是?”
陈云州手指落到北边的兴远州上:“围魏救赵。葛家军左右两路军号称有十万人,但这人数应该是有些水分,去年左路军攻打我们庆川,桥州只留了两万守军,我估计韩子坤的人马跟葛淮安应该相差不大,也就是说兴远城内的守军力量较为薄弱,而且主帅韩子坤不在。”
“咱们趁此机会,偷袭兴远,不求能拿下兴远州,只要让兴远州守军产生危机感,派兵向韩子坤求援即可,韩子坤必然不可能让咱们占了兴远州,将他们右路军困在西边一角,必定会回撤大军,这样仪州之危不攻自破。”
林钦怀赞叹地看着陈云州:“少主虽失了忆,可对行军打仗还是非常有见地。围魏救赵在当前,于庆川军来说确实是个更好的选择。”
他们不需要真的攻下兴远州,只要韩子坤怕自己的大本营失守,撤军回防,目的便已达成。
陈云州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二十一世纪小学生都看过三十六计,这真的不算什么。
他咳了一声道:“既然林教头同意,那咱们就这么定下来了。我让乔昆安排几个人跟着你们,带几箱炸、药,以备不时之需。此外为防止城中有葛家军的探子,咱们对外的说辞,还是要去支援仪州,以达到迷惑敌军的目的。”
林钦怀这才明白陈云州为何刚才要让人把即将打仗的事张贴出来,公之于众,原来除了避免百姓一知半解,听信了谣言不安,也是为了迷惑敌人。
“是,大人放心,我会保密。大人在城中等我的好消息吧。”时间紧迫,拱了拱手,他便离开了。
***
两日后,庆川军一万人正式出发。
陈云州临时任命林钦怀为将军,统领一万大军从庆川出发,北上支援仪州。
阳春三天,碧空万里,阳光下,一张张坚毅的面庞从容地抬起头,望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陈云州站在大军前,阳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让他看起来格外的高大威严,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他接过柯九递来的粗碗,往前一举:“庆川的好儿郎,等你们凯旋,我带全城百姓在此给你们接风洗尘!为保护庆川而战,为抗击乱军而战!”
“保护庆川,守护家园!”战士们高盛呐喊。
陈云州端着粗碗,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将士也拿过碗喝了酒,然后整齐划一地出发,消失在漫长的官道上。
庆川军出发后,陈云州并没有闲下来,他们陆陆续续派了好些探子,盯着桥州、兴远、仪州的动静,尤其是桥州那边,他们要提防葛淮安趁机偷袭。
除此之外,吸引桥州、兴远州两地偏远地区百姓移居庆川的计划也取得了不小的进展。
每天都陆陆续续有几千人到庆川。这些人无不拖家带口,甚至将家里的锅碗瓢盆都一块儿带上了,通常是几十百来人一支队伍,都是一个村的,或是沾亲带故的亲戚。
这些人进入庆川就会有人带他们就近安置。
前期到的,有现成的地可以分配,只用缴田赋,不用交租子,地还是属于官府,若哪一日攒够了钱,想买地也可将这地买下来。
后面来的没有现成的地,只能自己开荒,开荒的地只要种上三年就归他们自己所有,而且免前三年田赋。
为防止这里面有敌军的细作,陈云州让下面的人将这些百姓都安置在了距庆川城三十里以外的地方。
可能是葛家军的治下,日子实在是太苦,不但要被打劫,有时候还会性命不保,所以这段时间来投奔庆川的人不少,短短半个月就来了近十万人,而且这个数字还在持续增加中。
这些人的到来缓解了庆川人口不足的问题,因为庆川府进行了第二次征兵,又征召了四千人入伍,城中的守军人数重回一万。
这让陈云州的兵力不足恐惧症稍稍缓解。
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兴远州的战场上。
林钦怀带着大军一路北上,然后往东,舆图都掌握在他和阿南手里,普通士兵根本搞不清楚到底去的哪儿,也没怀疑。
不过在大军进入兴远州两天后,军中不少将领逐渐察觉到行军的路线不对,找到林钦怀,林钦怀这才向他们吐露了实情,此次他们真正要打的兴远州,而不是仪州。
兴远州距庆川要近一些,而且山路比较少,行军速度更快,只用了五天时间,大军便兵临城下。
兴远州中葛家军守军看着乌压压的庆川军,懵了。
本来,他们这算是守在后方,应该是安稳无比的,谁知道小小的庆川军竟敢主动出击攻打他们。
城中守军连忙派斥候前去探查庆川军的人数和战斗力。
林钦怀故布疑阵,让人多挖了两倍的灶,每天做饭时都将这些灶火点燃,浓烟漫天,远远看过去甚是壮观,而且还故意安排士兵在行军的路上多踩踏几脚,留下更多的脚印以迷惑对方。
葛家军果然上当。
葛家军右路军的精锐都被韩子坤带去攻打仪州了,现在在城中主持大局的是一个叫郭逵的中年参将。
这人也是私盐贩子出身,浑身上下最大的优点便是忠心。他是葛家兄弟和韩子坤的同乡,最早就追随葛镇江,在江南时曾帮韩子坤挡过一刀。
所以他这个参将并不是完全靠战功坐上去的,水分很大。
看到斥候送回来的一条条消息,他未战先怯,赶紧召集下面的指挥使们商议。
指挥使们一看斥候预估庆川军有两三万人,顿时就慌了:“咱们城中的守军只有一万多,对方快比咱们多了一倍的人数,这仗怎么打啊!”
“而且庆川军中有一种杀伤力很强的武器叫火、药,上次左路军就是因此吃了亏,五万人攻打只有两千守军的庆川,最后折损了两万多人,灰溜溜地跑回来了。”
“你们没发现吗?他们的武器都是崭新的,身上的盔甲也都是新的,装备精良,人数又多,还有火、药这种大杀器,这一仗怎么打?”
……
大家都很悲观。
这也是韩子坤太过自信了,觉得兴远州位于怀州、桥州、庆川府和仪州之间,他现在去攻打仪州,兴远州相当于是大后方,有两州大军保护,安稳得很,所以留的都是相对平庸的将士。
低迷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有人说:“郭参将,咱们快派人去通知大帅吧,不然兴远州万一失守,你我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郭逵犹豫片刻,答应了,派了两名驿卒去仪州送信。
第二日,他就非常庆幸自己的决定,因为庆川军对他们发起了进攻,双方激烈交战两个多时辰,虽未攻下兴远州,但兴远州伤亡达到三千多人。
庆川军再来一回,他们的兵力将下降到一万以下。
郭逵急了,赶紧又派了好几支驿卒加急赶往仪州送信,请韩子坤回防。
这时候有人又提议,要不要去桥州求援,因为桥州比仪州要近很多。
但郭逵想到韩子坤和葛淮安的不对付,最后还是否决了属下的提议,而是舍近求远派了一支驿卒前往怀州求援。
斥候劫了一支三人的送信小队,林钦怀看到信就乐了,这郭逵果然上当。
韩子坤不想后方失守,就会迅速放弃仪州,赶回兴远。
***
陈云州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非常高兴,还跟郑深喝了两杯:“估摸着再过几天,林教头就会带大军回来了,仪州暂时保住了,咱们也可安心了。”
郑深笑着摇头:“你们俩好生能守住秘密,竟将我和陶大人都给骗过去了。不过这林教头也真是打仗的一把好手,咱们庆川城有了他们,安心多了。”
提起这个,陈云州问道:“郑叔,你可知道二十年前云州曾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二十年前?那时候郑深还只是一个闷头读书,希望能考取功名的书生,他哪会知道几千里外云州发生过什么。
“不知道,大人为何问起这个?”郑深不解地问道。
陈云州放下酒杯道:“郑叔,你在京中认识不少人,能否帮我查查,二十年前云州曾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郑深顿时明白了,陈云州应该是在查自己的身世。
他不愿问林钦怀,让他去查,是还没完全信任林钦怀。
“好,回头我写封信给友人去查查,若有大事发生,朝廷的史书或是六部的卷宗中必然有这方面的记载。”郑深痛快地答应了。
陈云州举起酒杯:“谢谢郑叔。”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郑深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不知不觉又聊到了公事,“这葛家军太不得人心了,截至目前为止,已有十六万人投奔咱们,照这个数字下去,到四月,人数可能达到三十万之多……”
这么多!陈云州有些讶异,正想说话就见柯九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他立马放下筷子看过去:“发生了何事?”
柯九把信递给陈云州,说话都结巴:“大,大人,不好,不好了,仪州陷落了!”
“什么?这才几天啊。”陈云州一把抓过信,飞快地拆开,一目十行扫完。
郑深也赶紧放下了酒杯,凑过去一起看这信。
等看完后,他这样脾气好的人都气得破口大骂:“混账东西,废物,这个蠢货,大好的局面都被他们给毁了……”
仪州知府孙崎嵘收到陈云州的信,非但没有赶紧组织城中百姓囤积物资,组织人员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反而偷偷瞒下了这个消息,将他名下的田产、房屋铺子,还有古董字画之类的全部悄悄卖掉,换成了细软。
在韩子坤的大军打到仪州的前两天,他就拖家带口,丢下了仪州百万百姓,带着变卖家产得来细软跑路了。
而且他怕消息泄露走不了,对外还说是他老子给他托梦,说有一桩心愿未了,他要带家人去城外的寺里为他老子烧香祈福还愿,住上两天。
直到第二天,仪州通判才发现孙崎嵘家已经是人去楼空了,值钱的玩意儿全不见了,就只剩几个一问三不知的奴仆。
仪州通判这一查知道了孙崎嵘暗中变卖家当的事,猜到应该是葛家军要打过来了。
这时候,他们那么点人,又没做好准备,仪州肯定是守不住的。
这人也是狠的,竟放火一把烧了仪州城中的平义仓,然后张贴告示,让百姓赶紧出城逃生,而他则带着两千守军和一群百姓往庆川的方向跑,现在这时候估计要逃到庆川境内了。
于是,韩子坤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便占领了仪州城。
本来大好的局面,就因为孙崎嵘的贪生怕死和自私贪婪给毁了。
陈云州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了。他自己死就算了,还要拖上他们庆川一万大军。
深吸一口气,陈云州快速下令:“柯九,立即派人加急将信送去给林教头,让他撤兵回庆川。”
韩子坤的几万大军没有任何战损,再加上桥州和怀州可能也得到了消息,林钦怀若不再速速撤兵回庆川,恐怕就走不了。
柯九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立即派人连夜连晚,马不停歇地赶去兴远州。
两天后,林钦怀接到这封信也是怒火中烧。
他们庆川府为守住仪州牺牲了一千多名好男儿,可这孙崎嵘倒好,将仪州直接拱手让人了,甚至连仪州的官员、百姓都没知会一声,只顾着自己先跑路。
若哪一日这人落入他手中,定要用他的血肉来祭奠死去的仪州百姓,庆川好男儿。
“林叔,怎么办?咱们要撤军吗?”童良很是不甘心地问道。
他们明明占据了优势,结果却一无所获,只能灰溜溜地败走。
林钦怀眯眼望着兴远巍峨挺立的城墙:“不,韩子坤带兵回来,最少还需两三日,明天咱们发起最后的冲锋,势必要拿下兴远州,以免庆川被切断北上的通道!”
若拿不下,那也只能退了,他们只有一天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67. 067 胜利
敌众我寡,敌守我攻,无论是兵力还是地形,庆川军都不占优势。
而且韩子坤的大军即将回防,他们也没时间跟郭逵一直耗。
所以只能兵行险招,出奇制胜,速战速决。
林钦怀召来军中的将领秘密商议了一番。
天黑之后,光线暗淡下来,在葛家军看不到的地方,庆川军秘密行动了起来,六营三千精锐悄悄换上了上次收集的葛家军左路军兵服偷偷离开了大营。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庆川军就又对兴远城发起进攻。
而且这次的进攻比前几次都更加猛烈,简直有种不计一切代价都要拿下兴远的气势。
守城的将士压力很大,焦急不已,询问郭逵:“将军,咱们的援军什么时候到啊?”
郭逵黝黑的脸上也是一片急色:“应该快了,这信都送出去好几天了。大家再坚持坚持,等大帅回来必定会重重赏咱们。”
两军激烈交战一个多时辰,伤亡惨重,将士从上到下都异常疲惫之时,忽地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列大军。
大军疾驰而来,刚开始小得像蚂蚁,然后慢慢地变大。
终于,葛家军看清楚了这支大军举着的“葛”字大旗在朝阳中迎风招展。
葛家军喜极而泣,兴奋地大喊:“兄弟们,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下方的庆川军也发现了这一幕。
林钦怀那张儒雅的脸已经被血和汗给模糊了,只有一双眼睛还亮得惊人。
他仰头看着不远处的高大城墙,眼底闪过不甘,恨恨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下令:“撤!”
传令官立即将命令传达下去,庆川军立即如潮水一样往后退,连攻城的器械都不要了。
上方的葛家军看到这一幕欢欣鼓舞。
一个将领对郭逵说:“将军,援军到了,不若让末将带兵出城追击,配合援军将庆川军一网打尽。”
眼看援军到了,庆川军败走,一些将领的心思活络了起来。这可是痛打落水狗,抢功劳的好时机。
但郭逵是个非常保守呆板的人。
他只略一思考就拒绝了:“不可,大帅的命令是让我们守住兴远,我们只需做好这点即可,不要多事,以免节外生枝。”
提议被驳回,那将领虽有些不甘,但韩子坤极为信任郭逵,他也不敢违抗军令,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庆川军顺顺利利地撤退了。
哎,这可都是功劳啊!
若是将这批残部留下,砍了敌人的首级,到时候大帅必定会大大嘉奖他,再往上升一升也不是不可能。可惜,这个郭逵死板得很。
庆川军刚一撤退,援军就到了城下。
最前面的一士兵仰头用江南口音大声喊道:“郭将军,我们乃是左路军周将军麾下先锋营,奉命前来支援,周将军带大军还在后面,大约明天就到。”
郭逵一听到熟悉的乡音,半点都没怀疑什么,下令:“开城门,迎援军!”
说着,他自己也急匆匆地带着众将领下城墙,前去迎接友军。
看守城门的士兵们得了命令,立即取下挡在城门后面的大圆木、铁链,然后拉开厚重的大门。
金色的阳光一下子照射进来,紧接着援军宛如天神冲了进来。
守在城门口的士兵欣喜地迎了上去,然后他们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冲进来的“援军” 一刀一个,瞬间便将守在城门口的士兵几乎一网打尽。
脚步慢一些没来得及第一个冲上去迎接“援军”的士兵有幸躲过一劫,见到这种情况连忙高声疾呼:“他们都是假冒的,不是援军,我们上当了……”
这时候城楼上的守军也发现了远处的异样,赶紧追着跑下城墙向郭逵禀告:“将军,那刚撤退的庆川军又卷土重来了……”
城楼上方,城门口的叫喊声汇聚在一起,郭逵的耳朵被这杂乱的吵声弄得有些耳鸣。他失神片刻,才反应过来,大声下令:“关城门,关城门……”
轰!
一声爆炸在城门口响起,浓烟滚滚,本要提刀冲上前阻拦敌军入城的葛家军看到这剧烈的爆炸脚步一顿。
就这么怔愣的功夫,又有越来越多的庆川军冲入城中。
他们悍勇无匹,气势如虹,一批人坚守在城门口,保住城门,另一批一往无前地冲向城中,跟葛家军展开激烈的交锋。
刹那间,整个南城门入口,都是短兵相接的摩擦声,打杀声。
郭逵站在石梯上,看到这一幕,立即明白,他们中了敌人的奸计。
庆川军今日故意加大了攻势,他们守城守得很艰难,这时候突然看到援军出现,心神骤然放松,不会想那么多,尤其是对方准确地说出了来自哪支大军,说的还是他们江南的家乡话。
所以他放松了警惕,没有严格盘查对方的身份就轻易放了对方入城。
这都是他的失误!
如今已引狼入室,失了守城的先天优势,只能跟对方拼了,他相信援军肯定会来的,只要再坚持一两天。
“众将传令下去,让其余四城城门的将士统统过来支援南门,务必要守住兴远!”郭逵连忙调集人手。
两军在南城门展开了肉搏战。
这一仗打得南城门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随着庆川大军的陆续入城,葛家军节节败退,一些怕死的士兵出现了畏战的情绪。
今天他们的心理落差实在是太大了,刚开始跟庆川军打得你死我活,就在交战最激烈的时候,援军突至,逆转了形势,让他们兴奋不已。
但下一瞬援军变敌军,他们的高兴瞬间变成了惊恐和沮丧。
这样巨大的转变对士气的打击非常严重。
士气低落,加上庆川军越战越猛,逐渐有士兵当了逃兵,先是几个,没多久变成了十几个,最后他们甚至组成了小队,带着武器,还有他们抢劫来的金银珠宝,甚至是同袍藏在营房中的细软偷偷跑路了。
郭逵得知这个消息时,气得差点吐血:“一群混账东西。凡是发现逃兵,直接杀了!”
可已经晚了。
葛家军军心涣散,节节败退。
有将领对郭逵说:“将军,庆川军人比咱们多,咱们暂时先撤离兴远州,去跟大帅汇合再做打算吧。”
“是啊,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现在距东门不远,快速出城与援军汇合后再将兴远夺回来。”
……
好几个将领劝郭逵撤退。
再不走,他们恐怕都走不了了。
但郭逵很固执,坚决不肯退:“不行,大帅下了令,让我们守住兴远,我等怎能不战就退,这如何对得起大帅的栽培和信任?”
他拔出佩刀,高声疾呼:“冲,所有葛家军的好男儿,跟我一起冲上去,守住庆川,大帅回来会重重奖赏……你……”
他话才喊到一半,忽觉背后一痛,整个人趔趄了一下,他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后的副将。
副将提刀干脆利落地又往他的胸口扎去。
郭逵连忙提刀险险挡住。
可他到底是受了伤,身体不灵活,刚躲过一刀,又一刀快速砍了过来,他这种伤员如何能躲得过!
副将一边对郭逵步步紧逼,一边厉声大喝:“你们不动手,是打算跟着他一块儿送死吗?杀了他,咱们提着他的头去投效庆川军!”
话音一落,一刀划破了郭逵的胸口。
郭逵再也撑不住,往后一仰倒了下去,甲胄砸在地上发出擦擦的声响。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郭逵恍恍惚惚想起,副将原是怀州守军指挥使,眼看不敌,杀了都监,投效了他们葛家军。
如今这一幕不过是历史重现罢了。
他只悔识人不清,落得如此下场,辜负了大帅的信任。
刺啦一声!
大刀再度落下,重重划破他的脖子,斩下了他的头颅,彻底断绝了他的生机。
副将提着郭逵的头发,对身后几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同僚说:“还愣着干什么?走啊,招呼手底下的人,兴远守不住了,咱们去投效庆川军。”
大家都被他的心狠手辣给震住了。
彼此对视一眼,犹豫片刻,跟了上去。郭逵已死,如今葛家军群龙无首,士兵四处逃窜,定然是守不住的,这时候若还坚持要守城,只有死路一条。
***
中午,城中的葛家军越来越少。
未免误伤自己人,假扮敌军的庆川军都已经脱下了敌人的兵服。
下面的人来报:“林将军,童指挥使、姚指挥使……他们已经分别占领了四个城门,并关上了城门。如今城中还余少量的敌军在活动,我们的人在一条街一条街的搜捕。”
林钦怀身上的甲胄全是干涸的血迹,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下令:“继续搜捕,务必在今日之内肃清城中的敌人。”
这样以后他们才能安心守城。
小将领命而去。
不多时又有人来报:“林将军,我们发现了一队敌人,他们提着郭逵的头说想要见您。”
“人在哪儿?” 林钦怀挑眉问道。
士兵指着斜右侧的那条巷子。
林钦怀骑马过去,便看到几百名葛家军堵在巷子中。最前面那人手里提着郭逵的首级,后来跟着几个穿着铠甲的将领,再后面是一群惶惶不安的士兵。
他们像是鹌鹑一样,密密麻麻挤在狭窄的巷子中。
林钦怀的目光落到郭逵的脸上,郭逵临死前应是极为震惊,两只眼珠子瞪得老大,看起来有些瘆人。
他应该刚死不久,因为头的断口还在滴血。
提着郭逵首级的那名将领看到林钦怀顿时笑了,上前就跪下激动地说:“将军,将军,属下总算是将您给盼来了。”
林钦怀可以确定自己没见过这家伙,他眯眼打量着这人:“你是何人?”
那人抹了一把眼泪:“回将军,属下是怀州守军指挥使向广。当初这该死的乱军攻下怀州,怀州守军实在是太少了,属下不得已,只能暂时假装投靠了他们。但小人心里其实一直都念着朝廷,无时无刻不想着能早日回归朝廷,今日总算是如愿了。”
“向广!”林钦怀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笑着说,“你过来。”
向广听到这话大大松了口气,赶紧起身,高兴地跑到林钦怀跟前:“将军……”
刚说了两个字,他的胸口就插入一把刀。
他抬头震惊地看着林钦怀:“为什么……”
他帮他们杀了郭逵,他还带着好几百人投效啊!
怎么会有人嫌人多呢?
连葛家军号称有十几万大军都不嫌啊。他上次投效,葛家军可高兴了,还特意给他升官加爵,这人为何会一句话没说就对他动手。
林钦怀一把抽出刀,冷冷地说:“三姓家奴,两面三刀,不杀留着你在背后捅我一刀吗?”
这玩意儿一看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家伙,毫无忠诚可言,留着必定是个祸害。
他们庆川军不要这样的人!
巷子中的葛家军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连忙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林钦怀抬头看着他们:“尔等不管什么原因加入了葛家军,但你们犯下累累罪孽,罪不可恕,放下武器,庆川军会安排你们去做苦力,若诚心悔改,可饶尔等一命,若冥顽不灵,心存歹意,杀无赦。”
“我数到三,一,二,三!”
他快速数数,他可没时间跟这几百人磨叽。
听到他一口气就数到了三,半点都没停顿,有个脸上稚气未脱的年轻士兵终于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重重将武器丢到了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不想当兵,我不想打仗,是他们强行抓走了我,只要不让我打仗,干苦力就干苦力,我愿意听你们的去做苦力。”
他这话引起了不少士兵的共鸣。
因为这些士兵中不少是平民百姓被强征,稀里糊涂就拿着武器上阵挡炮灰的,很多人本来并不愿杀人。
他开了这个头之后,空气中立即响起“啪啪啪”武器砸在地上的声响。
那几个将领见手底下的人都扔了兵器,犹豫片刻,跟着将兵器也放在了地上。
林钦怀命人将武器收了起来,把这些人押送到牢房中临时关押,等城中稳定下来再安排他们的去处。
到傍晚时分,城中的葛家军总算是被清除得差不多了。
当然,也不排除有个别漏网之鱼悄悄藏了起来,但几个虾米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
将士们奋战一天,都非常疲惫,林钦怀传令下去,扎营休息。
各营的伤亡人数也报了上来。
这一天,他们虽然拿下了兴远,但损失也非常严重,死了差不多三千人,还有一千多伤员,只有四千将士还能战斗。
虽然守城会占据地利优势,可光凭他们这些人,要面临数万大军的进攻,压力定然非常大,所以必须得发动兴远城中的百姓。
林钦怀想着陈云州在庆川做的一切,依葫芦画瓢,弄了一堆条例出来。
次日上午,庆川城中的血腥味似是还没散去,城中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偌大的城市,死一般的寂静,大街上都看不到几个人。
忽然,一阵敲锣声打破了城中的寂静。
锣声只敲了三下便停止了,紧接着响起一道洪亮的男声:“兴远的诸位父老乡亲,小的是兴远州高县刘家沟人氏,去年冬天,乱军占领了我们的家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小人家的粮食、牲畜都被抢走了,父亲、母亲、兄弟都被他们杀了,妹妹也被他们抢了……”
“我能理解老乡们的感受。老乡你们受苦了。不过现在大家不用担心了,庆川军跟乱军不同,他们纪律严明,绝不会骚扰大家,也不会抢夺诸位家里的任何东西,具体的军纪军规,现在都张贴出来了,大家可放心地出来查看。”
“若有士兵违反规定,骚扰抢劫杀害百姓,请大家到军营报案,将按军规处置。此外,若父老乡亲们发现还有葛家军躲在城中,也欢迎大家到军营中举报,每抓到一人,奖励举报者一贯钱。”
……
每一条街道上,都安排了敲锣宣传。
为取信兴远城中的百姓,安排去做这个工作的都是兴远州出来的士兵,甚至还有两个在兴远城中有亲戚的。
这两人直接去找上了自家亲戚,先说服了他们的亲戚,然后由他们的亲戚出面,给躲在家中不敢出门的兴远城百姓做工作。
本地人出马,效果立竿见影。
逐渐的,有百姓小心翼翼出门,见没遇到任何阻拦,也没有抢劫后稍稍安了心。
躲在屋里的看这些人出去又平安回来了,戒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到傍晚时,寂静的街道上总算是恢复了一些人气。
到第三天早晨,街道上甚至出现了卖早点的商家,包子、馒头、面条、米粥的香味在宁静的早晨飘得老远,渐渐有人出来吃早餐,店铺也陆陆续续开门,兴远城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
林钦怀听到这个消息,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这两天,他们在整理葛家军留下的财富、粮食、兵器等物。
葛家军人数众多,粮仓中还留有不少粮食,够他们目前的五千多名将士吃好几个月的。
粮食不愁,林钦怀稍稍安心,命人彻查俘虏的葛家军,凡是江南来的,那多半是葛家军的死忠,而且手里很可能沾了不少百姓的血,时间紧迫也没法挨个甄别索性通通杀了。
其他怀州、兴远州,甚至是桥州、庆川被强征进葛家军的,相互举报,查证后,罪大恶极的也全部杀了。
那些不得已被逼杀人,强征入伍的,通通留下来,分开安置,建造砖窑,烧制四四方方,几十斤重的砖块。
林钦怀打算在城墙上堆一批砖头,等大军攻城,推下去怎么也能砸死砸伤一批敌军。这样的远距离攻击,安全还节省兵器,而且也能给这些俘虏安排事情做。
别的像是照顾伤员,挖井打水做饭洗衣之类的,他可不敢让这些人做。
烧制砖块就不一样了,随便他们怎么动手脚,反正砖是拿去砸人的。
不过想要守住城,光靠这些俘虏烧制的砖块可不够。
林钦怀学陈云州发动城中百姓,让人在城中张贴出告示,一是征兵,二是出钱请百姓帮大军赶制兵械,帮忙照顾伤员等等。
但告示贴出去后,反响平平,并没有几个人愿意出来帮忙,甚至还有些百姓又躲回了家中。
***
庆川,派人给林钦怀送信之后,稍稍冷静下来,陈云州想起了另一件事,仪州通判带着人来投奔他们。
具体人数不知,但应该有好几千人。
这么多人一下子进入庆川城,陈云州担心里面会有细作,所以他安排了人去接应他们,将他们暂时在城外,一一核实身份后,再根据其所擅长的安排去处,分散打乱安置。
这样即便里面有不安好心的,也弄不出什么幺蛾子。
等彻查一遍没有问题后,庆川府可以将仪州的两千守军吸纳进军中,壮大庆川府的兵力。
决定好这些人的去处,陈云州又不可避免地担忧起出征的一万庆川军。
他若是有原主的记忆就好了,这样也比较了解林钦怀,可以预判一下对方接下来的行动,从而做出有效的配合,不然这么干等着,实在是忧心。
想了一会儿,陈云州叫来柯九问道:“阿东还留在军营中吧,你派人把他叫过来。”
柯九连忙派人连夜去叫阿东。
阿东明显是从床上爬起来的,头发有些乱,看着陈云州拱手道:“大人,您这时候叫小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云州简单地将目前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问道:“依你对林将军的了解,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阿东思量了许久,说道:“林叔这个人,您别看他平时脸上总挂着笑,似乎很好说话,但其实他这人特别固执……咱们在背后都叫他笑面虎,就连良哥也非常怕他。少主您以前也有些怕……”
陈云州点点头。
也是,林钦怀必然是个极有主见,而且非常大胆的人,否则也不敢提出带一万人去帮仪州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样的人未必会乖乖听他的退兵。
他得做好两手打算。
陈云州提笔写了一封厚厚的信,又叫来乔昆,将现在工坊中制造的火、药全部拿来,交给了阿东:“你带着人将这封信,还有这些炸、药送过去交到林将军的手上。这一去非常危险,若是遇到敌军,打不过,你们可能需要引爆这些火、药跟敌人同归于尽,以免这些东西落入敌人手中,反过来杀害我们的弟兄。”
“阿东,你可愿意?若不愿,我不会勉强你。”
阿东接过信说道:“少主,您失忆不记得了,小的是孤儿在街上乞讨快被人打死了,是林叔路过救了小的,并将小的带上山养大,还传授小的武艺。对小的来说,青云寨就是小人的家,您,林叔、童叔、良哥……他们都是小人的亲人。如今林叔和良哥可能有难,就是少主您不提,小人也要求您允许小的前往兴远州。”
陈云州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路上小心,多带几个斥候在前面探路,我等你们回来。”
阿东冲陈云州笑了笑:“少主,时间紧迫,请允许小的连夜出发。”
陈云州明白这事拖不得,早点去对大家都好,便说:“好,柯九,你带着我的手令送他们出城。”
阿东走后的第三天,陈云州收到了斥候的汇报,同时来的还有林钦怀的一封信。
林钦怀在信中简要阐述了拿下兴远城的意义和重要性。
拿下兴远城,相当于是怀州和仪州给隔开了,破坏了葛家军试图包围困死庆川的意图。
而且现在韩子坤将大军带走了, 兴远城中的守卫力量相对薄弱,是他们拿下兴远的好机会,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再想拿下兴远州恐怕就要跟几万敌军硬碰硬了,牺牲将会非常大。
所以他决定冒险试一试,若不成他会立即带兵退走。
陈云州看完信,叹了口气,林钦怀此举虽冒险了一些,但说得也是事实。危机危机,危险中也伴随着机遇,端看能不能把握住。
如今都过去好几天了,他们拿没拿下兴远城应该也已经有了结果。
陈云州只庆幸自己让阿东提前出发,跑了这么一趟,没有在庆川干等消息,不然再迟一些,可能东西就送不到林钦怀手里了。
现在他们要做的是考虑此事带来的结果。
若是林钦怀拿下了兴远城,韩子坤肯定会带兵反攻,葛镇江和葛淮安也可能派兵出去,虽然守城占有优势,可庆川军人数到底是少了一些,必须得想办法支援林钦怀。
若是没拿下兴远城,他们就得做好庆川开战的准备。
拿下仪州后,葛家军肯定是不会放过庆川这块肥肉的,所以各种物资现在就要提前准备起来。
好在,第二日,探子就送回来了消息,庆川军顺利拿下了兴远城,随之一同送来的还有林钦怀的一封信。
看得出来林钦怀写这封信时应该很赶时间,信很短,只有一句话:不负使命,拿下兴远,勿念!
陈云州合上信,松了口气,派人去将庆川府的诸位官员请了过来, 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大家。
大家都意外极了。
“一万人攻打兴远,还真拿下了兴远,林将军可真是天生的将才啊!”
“是啊,不过现在仪州失守,那韩子坤肯定会带兵回来攻打林将军,这可怎么办?”
陈云州道:“如今我叫大家来便是商议此事。我想在庆川建一支骑兵,人数不用多,两三千就行,组成机动营,可以随时偷袭骚扰敌军,或是拦截埋伏敌军,这样可以减轻林将军他们守城的压力。”
派兵去支援兴远州,人数太少,很可能会将这部分人折进去。
所以派出机动性比较强的骑兵时不时地骚扰一下,牵制住敌军,让他们没法全力攻打兴远城,就能给林钦怀减轻一些压力。
“大人这提议倒是不错,只是咱们能凑得出这么多马吗?”有官员担忧地说。
南方草地少,养马不多。
陶建华道:“这个咱们可以找城内外的商贾巨富想想办法,兴许他们能有些门路。建骑兵对我们庆川军来说非常重要,我认为这事现在就可以考虑起来了。”
他们俩都这么说,而且还在想方法解决这方面的难题,其他官员想了想,没有反对:“那咱们召集商贾到衙门谈谈这事?”
陈云州说:“不用。我今日将诸位召来,是为了告诉大家目前的情况,免得诸位大人从别的地方听到些小道消息惊慌。大家回去做好自己的事,安抚好百姓,若发现城中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地时间告诉我。”
“是, 大人。”众官员拱手道别。
等人走后,陈云州将夏喜民请了过来。
夏喜民这阵子也瘦了许多,原本富态圆润的脸变得有些尖,看不到肉了。
去年战争时,他组织还留在城里的商贾捐了一批粮食给庆川军。
后来郑深那边有太多账目要处理,就将他请了过去帮忙,如今他已经算是半个官府的人员了。
“夏员外请坐。”陈云州热情地招呼他。
夏喜民行完礼落座就问道:“大人,听说咱们已经拿下了兴远州?”
陈云州点头:“暂时是拿下了,但葛家军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放弃,我今日叫你来就是……”
“马吗?大人,若您要个一千匹马,我可以想办法找人给您凑齐。但现在这种情况,要凑齐三千匹实在太难了,我们庆川府养的马本来就不多。”
陈云州闻言也不失望:“一千就一千,有劳夏员外了,钱你到郑先生那儿拿。”
夏喜民点头,犹豫了一下说:“大人,您若是需要几千匹战马,只能去北边,但要耗费两三个月的时间,可能更久。大人若是信得过在下,在下愿去一趟北方购马。”
陈云州当然希望有战马。
骑兵机动性强、冲击力强,若有一支强悍的骑兵,随时可以支援各部,绕到后方包抄敌军,能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若能建设这样一支骑兵,将极大地提高庆川军的战斗力,对他们以后攻打桥州,收回南庆县等地也有巨大的好处。
思考良久,陈云州问:“现在兵荒马乱的,夏员外不怕吗?”
夏喜民一听就明白陈云州是心动了,笑道:“在下这些年走南闯北,也结交了不少人脉,此事虽有一定的风险,但也不是不可以避免。况且,这世上吃饭都有噎死的,什么事能没有风险呢?只要回报对得起这个风险便值了。”
这倒是!
陈云州拍了拍额头:“我倒不如夏兄通透,此事就有劳夏兄了。夏兄这份情我陈云州记下了,他日夏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直言。”
夏喜民笑呵呵地说:“陈大人守住了庆川,守住了我们的家园,在下心里实在是佩服。这事本也是为了我们庆川的安危,我身为庆川人,冒这点险不算什么,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话是这样说,但有多少人携家带口跑了。
患难见人品,夏喜民的这份担当让陈云州佩服不已。
他也非常庆幸,自己这一路走来,遇到了不少志同道合,又值得托付信任的朋友。
这一刻,陈云州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逐渐找到了归宿感。
***
阿东的到来,让林钦怀大喜过望:“我的信你们还没收到吧,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阿东摇头说:“我走的时候还没。少主收到了探子的信息,当天派了人给您加急送了信之后犹不放心,半夜把小的叫了过去,让小带这些过来,说不管您攻没攻下兴远都用得着。”
“攻下了,火、药可以帮咱们守城,没攻下,火、药也可断后助咱们回庆川。”
林钦怀高兴极了:“还是少主想得周到,这可是咱们目前最急需的。对了,少主还说了什么?”
阿东摇摇头,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您自己看吧。”
林钦怀捏着信掂了掂,很厚。
他打开,信的开头说若是没打下兴远,速速回庆川,不得延误。
若拿下了兴远就仔细看后面的。
林钦怀翻到后面,上面全是陈云州教他如何发动百姓的法子。
可能比打仗,陈云州比不过他,但对于如何治理地方,如何获得百姓的信任,陈云州比他有法子多了。
看完之后,林钦怀豁然开朗,赞道:“少主这封信可真是及时雨啊!”
他总算是明白,为何他都掏钱让这些百姓帮忙了,他们还是不愿意。
说到底,还是信任问题。
兴远城中的百姓刚遭受了葛家军的盘剥,甚至是肆意屠杀,对军队没有好感,哪怕他们说得再好听,可时间太短了,还不足以让这些百姓放下戒心,站到他们这边。
陈云州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建议林钦怀亲自去见这城中威望最高的人,请他们出面来发动百姓,这样效果会好很多。
林钦怀采纳了陈云州的建议,第二日放下身段,亲自去拜访城中最德高望重的齐老先生。
这位老先生有七十多岁了,祖辈积德行善,在城中威望很高,葛家军入城后,老先生还曾以老迈之躯,拄着拐杖去找韩子坤,劝其放兴远百姓一条生路。
当时韩子坤正在射箭,就跟齐老先生打了个赌,说齐老先生愿意当一次他的靶子不退缩,不吓得腿软,他可以网开一面。
齐老先生答应了。
韩子坤一箭穿过齐老先生的耳朵,当时就将这位老先生的耳朵给穿破了。
可齐老先生硬是挺住了,巍然不动。
韩子坤这人虽暴戾霸道,行事乖张,但他有个优点,讲信用。
这事之后,葛家军才停止了在城中的杀戮。
林钦怀找上齐老先生,说明了来意。
齐老先生听完后,冷漠地说道:“我答应你,不是我更相信你们,而是依韩子坤的性情,拿下兴远之后必定会大开杀戒,这次谁说情恐怕都没用。我是为了城中的百姓。”
林钦怀也不在意他的冷脸,郑重地拱手道谢:“齐老先生,日久见人心,我们庆川军不一样。多谢老先生相助,这份恩情我们庆川军记下了。”
有齐老先生出面,庆川军发动城中百姓一起守城的计划总算顺利起来,两日内就征召了六千名士兵补充兵力,城中不少百姓也自愿加入到后勤中。
这时候,韩子坤率领的五万大军也兵临城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68. 068 援军来了
郑深安顿好仪州官兵和百姓后,向陈云州汇报:“大人,这些人都没问题,全是仪州本地人,现在两千官兵已经安排去了军营,交由戴指挥使训练。其余百姓分散安置到了各地开荒种地。”
陈云州也觉得里面应该不会有葛家军的奸细,因为葛家军战前也料不到他们庆川会插一脚,不可能提前在里面安插探子。不过凡事小心为上,查一遍大家都放心。
陈云州揉了揉眉心说:“有劳郑叔了。”
这些琐碎的事几乎都是郑深在经手,说他是庆川府的大管家也不为过。
郑深摇头笑道:“分内之事,大人何须如此见外。对了,仪州通判卢照想见您。这人有些意思。”
陈云州好奇地挑眉:“如何说?”
郑深叹了口气道:“若当初仪州知府是他,仪州不会这么快陷落,定然能守一段时间。他走的时候不但将仪州的平义仓全部烧了,百姓家中带不走的粮食,也全让人烧了,连仪州府衙都没放过,仪州城被烧了一半,韩子坤拿下仪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救火,据探子刚送回来的消息,他们救火还烧死了好几十个人。”
陈云州……
韩子坤这一仗最大的损失竟是因为火灾,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估计韩子坤也憋屈得很。
陈云州放下毛笔说:“看来这位卢通判也是个妙人,他没带人北上,反而跑来了我们庆川,现在也不走,估计有其他目的,那就见一见吧。”
陈云州看到卢照时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卢照长得很矮,只到陈云州肩膀的位置,面容也长得非常丑陋,他不胖,但两只眼睛先天就眯成一条缝,特别小,而且眼尾往上挑,看起来就很不善,不像个好人。
但实际上,这位卢通判算是比较有责任和担当了,至少没有光顾着自己逃跑,还通知甚至是带着一万多名百姓跑路,比他的顶头上司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下官卢照见过定远侯。”卢照一见面就行礼,将位置摆得非常低。
他不提,陈云州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没啥实惠的侯爷封号。
笑了笑,陈云州客气地说:“卢通判不必多礼,快请坐。近日庆川事务实在是太忙,招待不周,请卢通判见谅。”
卢照连忙拱手道:“不敢当,侯爷能收留我们,将仪州百姓安顿好,下官已是感激之极。而且侯爷还派兵相助我仪州,让万余庆川好男儿身陷囹圄,此等大恩,下官没齿难忘。”
陈云州摆手:“此事不提也罢,完全没帮上忙。”
“这也是我们仪州不争气,但凡我们能多撑个两三日,仪州之危可解除,庆川军也不会被困于兴远城。下官实在是惭愧。”卢照一副难受愧疚的模样。
陈云州不愿意为了既定事实跟他扯东扯西,笑着说:“过去的就过去了。对了,卢大人可是要回京复命?我们庆川府可安排大人北上,到时候还请卢大人多向朝廷美言几句,尽早出兵收复仪州、兴远、桥州。”
卢照闻言,沉默少许苦笑道:“侯爷,下官弄丢了仪州,回京只怕项上人头不保,可否求侯爷收留,他日侯爷若要收复仪州,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陈云州这才明白他为何不北上而是往南,敢情是怕朝廷追究。
“卢大人真是太高看我了,我们庆川自保尚且艰难,哪有余力收复仪州。至于卢大人担忧之事,想必朝廷也能理解。若卢大人怕朝廷误会,我可修书一封向朝廷说明情况,仪州陷落主要责任在知府孙崎嵘。”
卢照感激地说:“多谢侯爷愿为下官说情。只是朝廷如今的情况,听说北边和南边的战事都不利,如今仪州又陷落了,哪怕责任不全在于下官,下官恐也难逃这一劫,回京必是死路一条,求大人收留,下官对仪州的情况知之甚详,他日大人想拿下仪州,下官多少也有些用。”
这家伙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陈云州总觉得有些奇怪,可又不好明说,毕竟有些事说出来可是大逆不道,尤其是卢照不知底细,现在说得好好的,谁知道回头会不会把他卖了。
见他一副不愿走的模样,陈云州只好说考虑一下。
将人打发走后,陈云州找到郑深说明了情况,嘀咕道:“我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觉得咱们早就在觊觎仪州,想要跟葛家军抢地盘似的。”
郑深当然知道陈云州没这个意思。
但那个林钦怀呢?对方积极练兵,主动带兵去帮仪州,只怕心思没那么简单。
可因为对方是陈云州的亲戚,郑深也不好说。
今天陈云州既提起了, 郑深便多说了两句:“大人,如今天下大乱,群雄逐鹿,恐怕很多地方势力都生出了别样的心思,现在朝廷腾不出手,无暇顾及,只能装作没看到,但等平定天下后,肯定不会容许地方做大。”
这种事陈云州在历史上看多了。
他扯了扯嘴角说:“不稀奇。”
郑深见陈云州还没危机感,只好将话说得更直白一些:“大人,去年打退葛家军后,我们向朝廷请求支援,要军饷,朝廷没答应,只给大人封了侯,口惠而实不至,最后甚至让咱们如数上缴田赋,只怕就是朝廷已经有些忌惮大人您了。”
陈云州指着自己:“不是,我们庆川军现在才多少人?连自保都困难,这怎么就引得朝廷忌惮了?”
他觉得他现在还是个弱得不能再弱,只能在乱军面前艰难生存,怎么就让人忌惮了。
郑深轻轻摇头:“大人你有所不知,当今皇上生性多疑,疑心病特别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好施重刑,而且如今朝中奸佞甚多,卢照所以才不敢回京。”
“像卢照这种情况,若是遇到明君仁君,顶多也就要他一个的命,但如今龙椅上那位……卢照回去全家老小都跑不掉,一个弄不好,甚至会牵连三族。”
“大人带领几千将士和百姓守住庆川,朝廷必然是不信的,尤其是我们连续两年没有足额缴纳田赋,只怕朝廷怀疑咱们早生出了异心,暗中屯兵才能打退乱军。”
陈云州因为陈状元的关系,本来就不大喜欢这个皇帝老儿,后来虞书慧的事, 太子的事,让他对这个老皇帝更不感冒了。
但他没想到这老头疑心病竟然这么重。
这也不怪卢照要死粘着他不肯走呢。
“难怪乱军要反,哎,有的皇帝最大的缺点就是活太久,迟迟不死。”陈云州在郑深面前也没了忌讳,直接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这老皇帝要是早几年死了,太子上位,兴许就不会有这场乱局了。
郑深看着陈云州的口无遮拦,忽然觉得林钦怀恐怕是对的。
就陈云州这样的脾性,真进了京,只怕会比那位陈状元死得更快。
郑深目光落到舆图上,沉默少许道:“如今天下大乱,皇帝昏庸,外族入侵,乱军又不做人,咱们庆川有城有兵有粮还有民心,大人有在这乱世中建一番宏图大业的基础,想必那位卢通判也是这么想的。大人好好思量,庆川这次若是守住了兴远州,朝廷一定会更忌惮您的。”
说完,他拍了拍陈云州的肩膀,不顾陈云州在叫他,转身就跑了。
陈云州无语了,这郑老头,丢下这么个炸、弹,自己跑了,什么人嘛。
不过郑深说得也有道理,若是能拿下兴远州,以后再收复桥州,那他们庆川军也将成为一股不小的力量,朝廷怕是容不下他们的。
他倒是可以一走了之,可陶建华他们呢,这些官员将领们拖家带口的,怎么跑?
哎,真是一愁未解一愁又起,人生真是太难了。
***
韩子坤觉得更难。
他辛辛苦苦带着大军日夜兼程,赶了四百多里路,好不容易到仪州,仪州城门大开着,他一兵一卒都没费就轻轻松松拿下了仪州。
可他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仪州城中的百姓都跑了一大半,而且仪州城中的府衙、粮仓、好点的房子都烧了。
他进城第一件事就是带人救火。
好不容易浇灭了大火,却发现值钱的东西不是被人带走就是烧毁了,搜刮了整座城池,最后就搜到了七八百贯钱,还有零零总总几百石粮食和一些细碎的金银珠宝。
这点东西够干什么?
他们辛辛苦苦打仗是为了捞钱扩张势力,不是来干白工的啊。
现在拿下这么一座被烧得不成样子的破城,有什么用?既不能补充他们的粮仓,也没有兵员可征召,还不够兄弟们这趟的辛苦费。
这样的仪州对他来说实在是鸡肋得很。
弃了吧可惜,留着吧,还得花大价钱修缮被烧毁的房屋,否则没法住人。
至于召集百姓、商贾入驻仪州,盘活仪州,依他们葛家军如今的凶名在外,肯定是没人愿意来的。
而就在这时,韩子坤又接到了庆川军去攻打他们的大后方——兴远州的消息。
韩子坤暴跳如雷,只留了一万人驻守仪州,然后迅速带着余下的五万大军返回兴远州。
兴远州对他来说比仪州重要多了,一是离怀州、桥州更近,三州相邻,可互成犄角之势,一旦发生点什么可相互支援,不至于腹背受敌。
二则城中还有不少粮草辎重财物。
在仪州没弄到粮食和银钱, 他手底下这几万大军如今就靠兴远州的粮食养活了,所以兴远绝不能有失。
不过好在留了郭逵看家。
郭逵这人保守不冒进,手上又有一万多人,应该能守到他回去。
韩子坤虽愤怒,倒不是太担心,毕竟庆川军才建多久,有多少人,他们葛家军清楚得很。即便是去攻打兴远州,也派不出太多的兵力,毕竟他们还要留一部分人守着庆川呢。
只是等他紧赶慢赶,回到兴远时就发现自己高估了郭逵,低估了敌人。
他已经被敌人偷了家,回不去了。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丑,只怕要被葛淮安那家伙给笑死。
韩子坤面色铁青,立即派斥候出去打探消息。
第二日,他就大致摸清楚了状况,知道兴远城中只有几千庆川军后,韩子坤冷冷地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要闯,来人,传令下去,明日攻城,攻下城池,杀一人奖五银!”
他可没说是庆川军还是城中百姓。
一听这消息,士兵们都沸腾了,城内有数万人,杀两个就十两银子,若是对方家里还有财物,那能拿更多。
这个消息极大地激励了葛家军的士气。
城中,林钦怀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即明白了韩子坤的意图。他是想以此激起将士的血性,葛家军本就是亡命之徒组成的,对这些人来说,只要利益足够,杀人算得了什么?
不过林钦怀也不着急。
对方人多, 但他们占据了地利,自古以来攻城都要比守城难数倍。
只要他们够小心谨慎,几千人也不是不可能守不住兴远。
韩子坤这次去仪州并没能补充军粮,他们携带的那些粮食能吃多久?真打消耗战,急的只会是韩子坤。
林钦怀带着人上城楼重新检查了一遍先前的部署,这才回营休息。
次日,韩子坤的人就对兴远城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这次韩子坤直接将本来打算用在仪州的云梯拿了过来。
这云梯高大数丈,能容两百精兵,云梯在前,大量的步兵在后,等到云梯靠近城池,上面的精兵在前面撕开一个口子登城,地下的步兵也可攀爬上云梯,源源不断地进入城中。
这云梯有成千上万斤,异常沉重,寻常器械根本奈何不了它。
不过林钦怀有奇招。
他命人伸出一根带着大铁钩的石头,钩住云梯,不让其逃离,然后又拿了一根木头,前端绑着火、药和引线,然后直接将木头伸过去,同时点燃了引线。
引线滋滋滋地燃烧,溅起细小的火花。
早中左路军大败的事迹中听过火、药的威名,下面的士兵马上想将云梯推走,可却怎么都挪不动。而且引线燃烧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眨眼之间就到了木头的顶端,引起了爆炸。
只听轰的一声,云梯上端炸裂,几十个士兵高处摔下去,云梯瞬间燃起熊熊大火,中下端的士兵赶紧逃离,可火势太猛, 慌乱中发生踩踏,尖叫声,哭嚎声在云梯中响起。
下面的士兵也不好受,掉下来的人、木头砸死了好些人,尤其是有些木头还带着火,稍微碰一下,不死也要脱层皮。
韩子坤引以为傲,派了几十名工匠耗时十几天打造的登云梯瞬间化为了生命的囚笼。
“好,好,火、药果然不俗!”韩子坤非但没沮丧,眼睛里反而精光灼灼。
这些人也有火、药,若是拿下他们,岂不是能知道火、药的配方?
不过这只是一计,他真正的杀招还没出呢?
韩子坤冷冷地看着,命人继续进攻,不过攻势明显比一开始弱了不少。
打了一整天,除了一开始伤亡比较大,后来受伤的人数就少多了。
到第二天,葛家军又陈兵于城墙下,一个穿着铠甲,戴着头盔,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前面的将领坐在楼车上对庆川军——高声劝降。
没错,这次他们没有直接进攻,而是派人劝降。
那人细数朝廷的残暴不仁,劝庆川军不要为昏庸的朝廷卖命了,当然,他们还许下了种种好处,只要肯投降,每人赏钱百贯或良田十亩,开的价格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这人说了半个时辰后,又有一个上来替换,他们就这么轮流从早说到晚。
第三天,他们照旧陈大量兵力在城外几百米处,然后又是新一番的劝降。
林钦怀察觉到了异常。
他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敌军的动向。
许久,他放下了望远镜对严阵以待的童良等人说道:“他们这是想耗死我们。这次城下只有大约一万人,葛家军的大部分兵力还在营中。”
童良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骂道:“这个韩子坤好生奸诈,他有五万大军,五天一轮换,士兵们在下面站一天也不累,但咱们就不同了,咱们这些人为防止他们突然发动袭击,整天都要紧张地守在城墙之上。”
他们虽然临时在城中征召了六千青壮年补充兵力,可这些人都没经过任何训练,上阵杀敌时,哪怕敌人的头颅都送到了他们面前,他们也会犹豫不决,毕竟第一次杀人,很多人都会下不去手。
所以庆川军才是守城的主力。
四千庆川军随时都得严阵以待,这样一熬就是一天,天天如此,时日一长,身心俱疲,谁吃得消?
而且林钦怀还担心另一个问题,这样熬下去,他们的人逐渐会产生惰性,这就跟狼来了是一个道理。
葛家军第一天来劝降,他们会提防警惕,第二天也如此,但十天半个月后呢?
很多人逐渐会松懈,下意识地认为葛家军又来劝降了,不会将这些人当回事。
可万一哪一天葛家军来的是两万人,三万人呢?对方也不是来劝降的,而是攻城的呢?
那时候他们会一点防备都没有,手忙脚乱,很容易被对方打个措手不及。
这一招可以说是阳谋,但你知道也没法子,除非是主动出击,打破如今的局面。
但这些葛家军也狡猾得很,劝降的人站在几十米开外的楼车上,全副武装,身前还有厚厚的木板挡着,大军则在几百米开外,即便是很厉害的弓箭手,有效射程也就在三四十丈左右,再远虽也能射中,但超过这个距离后,箭支的威力会递减。
这么远的距离,除非是特制的某些巨型超远距离弓弩才有效。
但现在兴远城中没有这样的工匠和材料。
林钦怀思量片刻后说道:“童良,你下去,训练那批新人。崔大人,你知道玻璃、水泥是怎么做出来的吧?”
崔弦点头:“陈大人早将制造方法公布出来了,我可以一试,不过品质可能没陈大人他们工坊制造的好。”
林钦怀不在意:“无妨,组织城中百姓制造出来,现在左右无事,咱们在城墙上挖一些洞,方便以后投掷火、药,再弄些玻璃碎片在城墙上,多少能给敌人制造一些障碍,同时将城墙坏的地方修一修。”
其实这是其次,他主要是想给守城军找点事情做,大家有事做,就不会听葛家军在说什么屁话了。
庆川军立即忙了起来,但葛家军仿佛看不到,仍旧继续天天跑来劝降。
过了两天葛镇江和葛淮安的援军也到了。
两人派出的援军不算多,各有五千人,估摸着是觉得以兴远城内守军的力量加上他们这么多兵力已经足够了。
可惜他们实在是来得太迟了。
韩子坤对葛镇江倒没什么意见,怀州距兴远城有快五百里,路途遥远,而且郭逵最早通知的是他,葛镇江来晚了两三天很正常。
但桥州距兴远城三百里,距离近多了,葛淮安的援军却还是跟葛镇江的同一天抵达。他很难不怀疑葛淮安是故意的。
葛淮安在庆川军手中吃了亏,巴不得他也吃亏吧,一个蠢货!
韩子坤恼怒却没表现出来,仍旧照旧每日派人去劝降庆川军,雷打不动。
这一劝就是十天。
两支援军都有些不耐烦了,这时候韩子坤才说:“既然这庆川军冥顽不灵,顽固得很,咱们明日再劝一次,若是不肯听劝,咱们就直接动手。”
“韩大帅就是太谨慎了,我们差不多六万人,庆川军才几千人,况且,前几日大将军听说兴远不慎陷落的消息,送来了一批轒辒、饿鹘车、临冲等攻城器械,咱们人多,又有如此强有力的武器,何惧之?”左路军的周将军说道。
韩子坤笑了笑:“周将军说得是,明日就有劳周将军了。”
次日,葛家军照旧来劝降。
但城墙上的将士经过林钦怀的提醒,每日都会粗略数一数来的人数。这天拿着望远镜数人头的小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儿:“快去通知林将军,今天葛家军很不对劲儿,来的不止一万人。”
等林钦怀赶到时,葛家军已经集结了数万人,直奔城下,藏在最后面的攻城器械也一件件运了过来,无数的士兵向蚂蚁一样冲到城下。
林钦怀下令:“推,将砖头都推下去。”
先前累积堆在城墙上,看似是用来堆高城墙的砖块被人轻轻一推就哗啦啦地往下掉砸中城墙下方的敌军。
但砖头的攻击只有一波, 而且敌军只要有盾牌等坚硬的东西挡在上方即可逃过这一劫。
接下来敌人发动了猛烈的攻击,冲车,登云梯,狗梯等全部派上了用场,轒辒也推到了城门口,对城门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庆川军以及新征召的六千士兵,总计一万余人全部上阵杀敌。
这一仗打得天昏地暗,死伤无数,有好几次,城门都险些被攻破了。
眼看到下午了,不多久就要天黑了,将士们都疲乏不已,以为这一仗即将能胜利了,却不料崔弦慌慌张张地跑上了城墙,把还在浴血奋战的林钦怀拉到了一边,惊恐地说:“大将军,不好了,刚才有百姓发现在西边城墙跟下似乎有人在挖洞。我已悄悄派人去检查其他地方,恐怕今日之内这个洞就会挖穿。”
更恐怖的是不知道敌人究竟偷偷挖了多少个洞。
只怕韩子坤一开始就打的这个算盘。
攻城太难,尤其是在城中粮草供应充足的情况下,对方一旦下定决心死守,想要攻下难度非常大,损失也会很大,所以往往要出奇招才行。
先前韩子坤天天派人来劝降,可不只是为了麻痹庆川军,同时也是为了牵制住庆川军。
他知道庆川军人数不多,要提防他们随时攻城,那大部分的兵力都会守在南城门,以应对危机。
这样一来,其他地方的守卫力量会相对薄弱,他派人悄悄从城墙下方开始挖洞,庆川军也很难发现。
林钦怀瞬间想明白了韩子坤的险恶用心。
他赞许地看着崔弦:“多亏崔大人发现得及时,否则等敌军潜入城中就晚了,你再多安排一些人去仔细查查,找出大致的位置,我这就安排人过去。”
等崔弦走后,林钦怀叫来童良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他:“你带兵过去,不要声张,在每一处布置几十名弓箭手,并在洞口堆上一堆木柴,若是洞口被挖开了就射箭放火,将烟雾扇进去熏退对方。”
“林叔,不如用火、药,埋在洞口,留一长截引线在外面,一旦敌人来了,咱们直接引爆就是,到时候洞穴一塌这些人都得死在里面。”童良建议。
林钦怀摇头:“不可,火、药太少,不一定能炸毁洞穴,一旦让他们进了城,咱们麻烦就大了。火、药太多,这就在城墙地下,万一将城墙轰塌了怎么办?”
虽然城墙有一丈多厚,不是那么容易破坏的,可他们也冒不起这个险。
现在这时候还是以稳妥为主。
童良领命下去,带着人一个个在各洞口布置好柴火、弓箭手,同时命令搬来了水泥砖头。
天快黑的时候,城外的葛家军还没退,这些洞穴中逐渐传来了动静,地面上的土都在动,站在旁边都能听到地洞里的人说话的声音。
“差不多了,天黑了,咱们现在出去庆川军也不容易发现。”
“没错,他们刚打了一仗,现在累死了,没有防备,正是咱们施展的好机会!”
听到这悉悉索索的声音,童良立即下令点燃火把。
天太黑了,弓箭手视线受阻,还是早点动手吧,稳妥些。
柴堆上淋了半桶油,火势一下子就猛了起来。
下面的人不防,挥动最后几锄,挖开了地洞的出口,刚打开口子却见外面火光漫天,羽箭像是不要钱一样往他们射来。
“有埋伏,快退,快退!”
打头的人惊呼。
但已经迟了,早就准备好的庆川军直接将几根燃烧的大木头塞进了洞口,然后另一名士兵端起一盆水泼了过去,木头上的大火熄灭,发出滋滋滋的声响,随后一阵浓烟冒了出来。
早准备的庆川军拿着块木板盖在木头上,烟雾顿时往地洞里窜进去,呛得里头的人不住地咳嗽。
其实火灾中,很多人并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烟雾熏死的。
尤其是地洞这种狭小不透风的空间,里面人又多,很容易发生窒息。
很快,地底下传来更剧烈的咳嗽声,还有求饶的声音,童良一概不理。
等了半刻钟,下面彻底安静下来,没了声响。
童良命人拿开木头,并将木头拿了起来,然后命人搬来水泥搅拌成糊状倒进了洞穴中。水泥的凝固性很强,挖掘难度也比泥土大多了,这个洞以后想挖开会比以前都难。
直到洞穴中的水泥不再往下流,童良这才让人拿来砖块铺在上面,最后又在上面抹了一层水泥。
他们总共发现了八处洞穴,全都用这种方法将洞穴填了起来。
可这也不是办法, 因为能挖洞的地方太多了,崔弦便带着城中百姓在城墙根的地方都铺上一层砖头,然后再抹一层水泥,增加敌军挖掘的难度,然后安排人,每隔一刻钟就要在城墙下方巡视一圈,以防敌人卷土重来。
韩子坤准备了这么久,本以为能趁着庆川军身心疲惫的时间悄悄潜入城中,哪知计划刚实施就被人发现了,一下子损失了几百人,这段时间全白忙活了。
计谋失败,韩子坤只得带着余下几千名还没来得及趁夜潜入城中的士兵撤退。
队伍撤退,在夜色中返回大营。
但刚走没几百米,忽然空气中传来一阵轻响,紧接着前面的士兵纷纷倒地。
离得近的发现了端倪,仓皇大喊:“有埋伏,有弓箭手……啊……”
又是一波箭雨袭来,数百名士兵倒地。
韩子坤大骇,疾声高呼:“撤,快撤……”
副将掩护他:“大帅快走!”
韩子坤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了,赶紧带着亲卫往侧面逃了。
其余的士兵也想跟着逃,但他们太慢了,不少人都中了箭,有些则走散了。
十几息过后,射出去的箭没再引起什么动静,林钦怀收了弓说:“走,回城。”
弓箭营的都指挥使意犹未尽:“将军,这里面好像有韩子坤,咱们不追吗?”
林钦怀见好就收:“天太黑了,穷寇莫追,走吧,速速回城,不要耽搁。”
现在这种光线不利于弓箭手发挥,刚才他们是因为埋伏在敌军回来的必经之路上,而且双方离得很近,敌军的密度也够大,盲射都能扫中一批人。
但现在葛家军已经散开了,他们这些弓箭手也没了优势,追击也是浪费箭,搞不好还要将他们给搭进去。
弓箭手们听命,跟着林钦怀迅速回城,但没有人发现,阿东悄悄落了队,往与兴远州相反的方向跑了。他摸黑跑进了一片树林中,林中有萤火一闪一闪的。
阿东很快就根据这萤火的方向找了过去,借着微弱的光线认出了来人。
阿东很是高兴,一拳捶在对方胸口,高兴地说:“童岳,是你啊,童叔呢?快带我去见他。”
童岳带着阿东往林子深处走去,穿过大片的林子,最后来到了一片山谷中。山谷呈葫芦口,开口很小,而且地势比较高,站在开口放哨的人很容易将四周的情况收入眼底。
葛家军绝对想不到,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藏了一支军队。
营地中生着火,但避免香味传出去,他们并没有做饭,吃的都是干粮。
阿东被带到了童敬面前,将手里的信交了出去:“童叔,林叔给您的。”
童敬将剩下的鸡蛋大的窝头一口塞进嘴里,一边大力嚼一边拆开信快速看完,然后对阿东说:“行,我知道了,今天太晚了,你林叔让你别回去了,留在我们这里过夜。”
阿东乖巧点头,坐了下来,接过童敬递来的窝头一边啃一边问:“童叔,少主有捎什么话吗?”
童敬撸了一把他的脑袋:“少主说等你们回去给你们庆功。那,这些都是少主命人连夜加工准备的箭,有五十万支。等葛家军下次攻城,我带几百人的骑兵队伍偷袭,余下的人你带着,趁机将人和箭都带进城中。”
他这次带了两千人过来,但只有五百匹好马。
这些人都是他在山上训练的,射箭都有一手,如今箭支充足,他们可以进城慢慢跟敌人耗,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至于他们这五百骑兵,主要是起到一个骚扰牵制的作用,让葛家军没法将全部的兵力都投入到攻城中,必须得留一部分在后方防守。
还是他们的良马太少了,不然光他们这几千人就能让葛家军疲于奔命。
阿东看着一箱箱密密麻麻的铁箭,还有熟悉的伙伴,仿佛又回到了山上跟少主、良哥他们并肩作战的日子。他抹了一把脸上干涸的血迹,望着童敬说:“童叔,我们一定会胜利的吧。”
童敬抬起手,擦掉他眉毛上凝固的血:“那肯定,打了一天的仗,别撑了赶紧睡,明天还要打仗呢!”
作者有话要说
69. 069 真正的目标
第二天,两军又打了一仗, 但较之前一天的规模小了许多。
等葛家军退回大营后, 阿东悄悄将人和弓带回了城中。
林钦怀检查了这些箭,非常满意, 锐头形箭头和宽翼形箭头各二十万支,倒钩形箭头十万支,箭头都是用钢铁打造的,短期内要打这么多箭可不容易。
有了这些可以极大地减轻他们守城的压力。
城中粮食充足, 最缺的就是武器,因为兴远城中没有武器打造工坊,武器坏了就没法用了,这批箭简直是及时雨。
林钦怀将这些弓手安排在城墙上,专门对准攀爬城墙的敌军射击,这样距离更近,爬墙的士兵身体又没法像平地上那样灵活,命中率要高很多。
葛家军猝不及防,吃了大亏。
韩子坤连忙调整策略,架起木幔,继续进攻,对于木幔这种大型防御木具,林钦怀采用火油,直接烧。
双方你来我往,又交战了数个回合,却谁都奈何不了谁。
林钦怀坚持固守城池不出,仗着高大的城墙做天堑跟葛家军打持久战。葛家军想突围强制登城墙,可又总是差了那么一点,而且背后还时不时地有一队骑兵骚扰。
打了半个多月,发起了好几次进攻,最后都以失败而告终,战事进入胶着状态。
短期内谁也没办法拿下对方。
表面上来,双方是打了个势均力敌,有来有往。
可从长远看,这么下去,对葛家军明显不利。
首先几万大军每日的消耗就不是一个小数目,没从仪州拿到粮,还丢失了兴远城这个大粮仓,若非怀州、桥州相继运了一批补给过来,葛家军的军需就要告罄了。
而且随着气温上升,高温多雨的夏季就要来了。
野外扎营,蚊虫蛇鼠蚂蚁众多,为避免有埋伏,营地周围的树木都被砍光了,太阳曝晒,异常炎热。等到大暴雨天气,营帐中又会潮湿得很,甚至会进水。
又闷又热又潮这样的环境,住几天十几天还行,长期下去,身上很容易长各种疹子疙瘩,死是死不了,但奇痒难耐,抓破之后还可能会流脓感染其他疾病。
所以眼看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还拿不下兴远,韩子坤也开始急了。
同样着急的还是葛镇江。
葛镇江也意识到这么下去,几千庆川军就要拖住他数万大军,即便有一天攻下兴远州也不划算,毕竟兴远又不是多富庶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
这么消耗下去,未免太不划算了。
他看向袁桦道:“军师,你可有什么高见?”
军师还没说话,葛淮安先开了口:“大将军,不若让末将去攻打庆川。我就不信,他们庆川这等小地方还禁得起两线作战。”
经过小半年的休养生息,他手底下的兵马又恢复到了七八万,可以去一雪前耻了。
葛镇江睨了他一眼:“咱们暂时不宜再开战。”
打仗不要钱的吗?他好不容易攒这么点家底,继续跟庆川这么死磕下去,还能剩多少?况且上次葛淮安带五万人都没拿下庆川,再多带一两万就行了?
这时候葛镇江也意识到了,庆川这地方虽小,可上下特别团结,是个硬骨头,不好强攻。
提议被驳回,葛淮安摸了摸鼻子:“大将军莫非是想让韩子坤那家伙退兵?我看他未必乐意,现在丢了兴远,他手底下的那帮子人拿什么供养?莫非让他去仪州?”
想到最后一个去处,葛淮安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让韩子坤这个自大狂非要去攻打仪州,显得他多能一样。
葛镇江皱眉不悦瞥了葛淮安一记,问袁桦:“军师,你怎么看?”
军师摇着羽扇,思忖少许道:“大将军,依属下看,兴远城既久攻不下,不如与庆川议和。”
“议和?”葛镇江仔细品了品这几个字,并不排斥,既然攻不下和谈也不失为一种比较好的选择,“怎么个议和法?”
军师缓缓开口道:“用仪州换兴远。当初庆川军之所以攻打兴远,最开始的目的便是为仪州解围。他们应该是怕仪州陷落,庆川被咱们包围了,如今咱们将仪州还给他们,大家都别打了,继续打下去,谁也占不到便宜。”
葛镇江眼睛一亮:“军师这主意甚好,若能如此解决最好不过。”
兴远州对他们的来说比仪州重要多了。
若是兴远州落入庆川军手中,那仪州城跟怀州城相聚八、九百里,两地相距甚远,中间还隔了兴远州,行军得十来天,若是哪天仪州出事,他们很难及时去支援。
兴远州就不一样,三州相邻,不管哪一地遇袭,都能相互策应支援,这样才能将他们的力量发挥到最大。
葛淮安听了这话,一拍手掌说:“大将军,军师,咱们可以用这办法将庆川军骗出城。只要他们出了兴远城,那还不是任咱们宰割。”
这是还没和谈就想着黑吃黑了。
但葛镇江本来发家就不怎么清白,听到这话赞许地说:“淮安这主意不错,不过得从长计算,庆川未必肯跟咱们换。”
兴远州的地理位置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比仪州重要。
葛淮安满不在乎:“由不得他们,他们要是不答应,咱们就举全军之力,亲自拿下庆川。大哥要是出马,还怕拿不下一个小小的庆川,现在楚弢的大军在江南受阻,朝廷可没功夫管咱们。”
最近朝廷在江南和西北的战事节节失利,所以葛家军现在的压力很小,怀州这边的兵力也可动用。
军师闻言摇头道:“大帅,不可,这样只会如了朝廷的意。那陈云州既然一直未将火、药的配方上交朝廷,说明他也是有野心,有私心的,与其闹翻不若合作,他们就占据庆川小小一地,能有什么大发展?咱们则可往东往北大力扩张,快速占领地盘。”
“到时候大将军占得大燕半壁江山,那陈云州识趣的,自是会投效大将军,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葛镇江赞许点头:“军师言之有理,既然庆川不好打,那就将他们困在角落里,阻其扩张即可,等拿下了天下,区区庆川又能翻得起什么浪花!”
“大哥说得对,到时候那陈云州还不屁颠颠地来投效大哥。”葛淮安也奉承道。
葛镇江抬头对袁桦说:“既如此,那此事就交给军师了,你代我拟一封信,我派人送给那陈云州。”
***
明媚的春天眨眼就过了,转眼进入四月初,灼灼桃花坠落,长出一个个指头大的青色小果,绿叶也一天比一天厚实,一片片密密麻麻地挨在一起,遮住了烈阳。
庆川也进入了丰收的季节。
去年秋天种下的麦田丰收了,放眼望去一片金黄,清风一吹,麦浪起伏,端是好看。
陈云州站在田埂中间,看着这一幕幕很是高兴,总算是又有粮食进仓了。
庆川城中的一万两千名将士通通出来干活,收割粮食,然后挖地蓄水种值水稻。
不过短短十来天的时间,金黄的麦田就变成了一个个波光粼粼的水田,田中一棵棵单薄的水稻秧苗叶子轻浮在水面上,随波摇动,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走。
旁边的旱地上,玉米已经长到了人的膝盖上方。
陈云州穿过一片片土地,蹲下身在田边洗了洗手,站起来继续边往马路上去边问郑深:“将百姓手里多余的粮食都收购了吗?”
郑深笑道:“大人尽管放心,都买走了,家家户户基本上就只留了两三个月的粮食,这样刚好跟水稻成熟能接上。”
小麦一收割,陈云州就下令按照去年的市价将多余的粮食都收购进了城中的仓库中,上个月,他们又建了四个大仓库用来囤粮。
一是因为庆川军人数不断增加,所需要的军粮也一直在增加。
二来是他担心葛家军还会来攻打庆川,城中要多囤粮,民间要少留粮。这样万一葛家军去乡下劫掠也不会有多少粮食。
“那就好。”陈云州上了马车,郑深也跟上。
两人一边回城一边聊起了如今的局势。
郑深叹气:“上个月,朝廷在江南的战事失利,局势恐怕会进一步恶化。”
陈云州有些诧异:“不是说楚将军很厉害吗?怎么连一群散兵游勇都拿不下,再这样下去,朝廷就不担心这些乱军打到京城?”
郑深无奈地说:“高昌人这次快打下塞州了,朝廷不得已,调集了更多兵力在塞州,顾不上江南那边,听说江南的军需都成问题了。”
陈云州明白了,朝廷现在是顾头顾不上尾,顾尾顾不上头,军需有限那边情况更紧急就先顾着哪边。
看来京中的权贵老爷们还是不肯放血。
“哎,不用管他们的,再让人准备一批大刀,看有没有机会送入兴远。”陈云州还是更关心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京城这些老爷们爱咋咋地吧,他也爱莫能助。
郑深说:“刀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等童将军回来。童将军和林将军可真是打仗的好手,仅凭几千将士就能抵挡住葛家军数万大军攻城,比咱们去年看起来还游刃有余。”
童敬每隔几日会带着骑兵回庆川休整几日,主要也是为了携带新的物资,同时向陈云州禀告兴远的战况。
陈云州笑道:“他们都是将才,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去年都是临时招募的兵员,他们那五六千人好歹都是经过训练的,况且还有咱们给他们提供物资。只是一直这么耗下去,城中的粮食也只能坚持三四个月了,若是葛家军打算长期围困兴远,城中的物资迟早有耗尽的那天。”
兵器、火、药这等物资还比较好运输,因为需要的量比较少。
但粮食是消耗品,送少了没用,多了肯定是没办法在葛家军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手脚的。
除了粮食,木柴等燃料也比较紧缺,现在天气暖和了,据说兴远城中除了煮饭,其他时候都不得开火了。
其实城中的粮食大军倒是够吃,可目前的情况是,因为没赶上这一季收割小麦种植水稻,城里普通百姓已经开始断粮。
为防城内先乱起来,林钦怀已经以工代赈,组织百姓修筑城墙,搬运东西,在城中所有能用的空地上种植蔬菜、红薯等作物,以此来给这些缺粮的百姓发粮。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郑深看的比较开:“大人莫急,兴许葛家军先坚持不住了呢?兴远城还能撑好几个月呢。”
“这倒是,当务之急是咱们庆川要继续多囤积物资。”陈云州强调这点。
郑深有些哭笑不得,大人就是太谨慎了,他们都囤了够庆川城十万人消耗一年的各种物资了。只怕葛家军的储备都没他们这么丰富,大人还像过冬的松鼠一样不停地往城里搬东西。
两人聊着聊着就到了衙门。
马车刚一停,陶建华就急切地迎了上来:“大人,葛家军那边派人送信过来。”
陈云州下了马车问道:“哦,他们说什么了?”
陶建华笑呵呵地说:“葛家军撑不住了,想跟咱们议和。”
陈云州下意识看向郑深:“郑叔,你这张嘴可真是开过光啊,要不再说点好听的?比如天下太平,风调雨顺之类的。”
郑深也没料到这么巧,愣了愣摆手无奈笑道:“巧合,纯属巧合。”
陶建华没听懂二人的话,追问之下才得知原委,他也怂恿郑深:“郑先生,你就说说呗,万一好使呢?这全天下的黎民百姓都要感谢你。”
郑深一把推开凑上来的陶建华:“陶大人,你怎么跟大人一样也笑话我,我要有这本事,那我祝陶大人早日秃顶。”
“呸呸呸,好你个郑深,嫉妒我长得好看是吧,咒我掉头发,你这人好阴险歹毒……”
陈云州无奈摇头,两个加起来都快要凑齐百岁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他没理会两人的官司,径自走入书房,拆开信认真看了一遍,等放下信的时候郑深跟陶建华已经若无其事地坐在书房里喝茶了。
陈云州把信递给郑深,然后问陶建华:“陶大人,你怎么看?”
陶建华敛了笑说:“如果真能够交换,那倒是达成了咱们最初的目的,只是如今死了这么多人,再将兴远让给他们,我实在有些不甘心。可一直这么打下去,林将军他们守城也很艰难,每日都有伤亡。”
放弃吧,不甘心,继续守他还是担心守不住。
郑深跟他的看法截然相反:“这葛家军就是地痞流氓,他们的话不可信,搞不好这是个圈套。”
陈云州也赞同:“不是没这个可能。葛家军的话不能全信。”
陶建华怔了怔道:“那……咱们回绝了他们?”
陈云州摇头:“为何要回绝,他们可能算计咱们,反过来咱们也可算计他们啊!最后谁算计算谁还不知道呢。既然是他们主动求和的,那我写封信,让他们先将仪州的一万多大军撤了,将仪州让出来。”
郑深……
大人的行事作风真是越来越彪悍了。
陶建华听后倒是颇兴奋:“那咱们要派人去顺势拿下仪州吗?”
但不一会儿他又自我否认了:“不行,听说仪州城大半被烧了,如今城里的人也跑得差不多了,这就是拿了下来,要让仪州城恢复成往昔的模样,怕是也要花不小的代价。”
“而且咱们这点兵力一分为三,兵力太过分散了,守城的难度将增加不少。搞不好这就是葛家军的阴谋,想将咱们的兵力分散,各个击破。”
陈云州说:“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但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实在是有些不甘心啊。”
郑深笑道:“这有何难的?大人忘了还有卢照吗?将仪州的兵马交给他,让他自己回仪州招兵买马,拿下仪州,收复仪州。若失败,跟咱们关系也不大,若成功了,仪州至少目前还是咱们的盟友。”
卢照坚持要留下,陈云州没赶他走,但现在庆川的官职也满员的,而且他就比陈云州低了一级,陈云州是没资格给他授予官职的。
所以就将他全家安置在了城中一处空闲的院子中,没再管他们。
但这卢照也是个人才,说什么不能白吃白喝白住仪州的,自己跑到郑深手底下帮忙做事。
他也不嫌郑深没有官职。
郑深确实有些忙不过来,来了卢照这么个熟手,便将一部分不大重要的工作分给了他。
卢照这段时间都是兢兢业业的在郑深手底下做事。
所以郑深这时候想起了他。
陈云州一想也有道理,立即命人去将卢照请过来。
卢照过来开始有些不解,等听郑深说明了事情的缘由后,激动不已:“我就知道,只有侯爷才能收复仪州,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侯爷,谢谢您!”
他投靠陈云州,一是为了躲避朝廷的追责,二是期望有一天陈云州能从乱军手中夺回仪州。
本以为这一天会很遥远,但他没想到才一个多月这天就到了。
陈云州轻轻摇头道:“卢照,不是我们,而是你。光复仪州是仪州百姓,仪州通判,与我们庆川无关。我们只能将两千仪州守军还给你,如果不够,其余的人手只能靠你自己去召集了。至于粮草,我们可借一部分给你们,等你们光复了仪州收了秋粮再还我们即可。”
卢照惊愕地望着陈云州,被惊喜冲晕的头这时候清醒了,原来陈云州压根儿就没打算收编他们,拿下仪州。
这怎么行,朝廷现在靠不住,仅仅他们仪州自己绝不是葛家军的对手。他好不容易抱上大腿,现在傻乎乎地跑出去自立门户单干,那才是蠢了。
卢照是个聪明人,他清楚野心是要与实力相匹配的。
就他在庆川这一个多月的见闻,庆川比他们强多了,只是积累不够,再假以时日,那所谓的葛家军绝不会是对手。
好不容易上了这么艘大船,坚决不能下去。
卢照毫不犹豫地跪下行了大礼:“侯爷,当初走投无路,是您收留了我们,我卢照的命从那时起就是侯爷的,侯爷若需要下官回去收复仪州,守住仪州,下官义不容辞。侯爷,仪州土地广袤,气候湿润少天灾,今年必定粮食丰收,可为庆川军提供粮草兵员。”
怕不够,他顿了一下又说:“下官那老母亲已有七十,身子骨不好,实不宜舟车劳顿,下官恳请侯爷容她在庆川颐养天年。下官不能在母亲面前尽孝,就由下官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代劳吧。那两小子被拙荆惯得不成样子,日后还请郑先生和侯爷多教导一二,若是郑先生不嫌弃,就让他们在郑先生身边伺候吧。”
太忠了!
陈云州和郑深、陶建华都沉默了。
卢照这投名状递得太令人震惊了,竟将他的老母和两个儿子留下做人质。
他膝下就两个儿子,没其他的儿女,老母亲就更别提了,这算是他最亲最重要的人。
但也不得不说他非常聪明。
他才来庆川一个多月,大家都不了解他,陈云州凭什么相信他的忠心?
仅凭他嘴上这几句话吗?不可能。
陈云州看向郑深,征求他的意见。
郑深跟卢照相处更多,此事听听他的意见比较好。
郑深也被卢照的果决给惊呆了。这卢照可真是个人才,做事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从火烧仪州到今天的投诚,一桩桩真是出人意料。
若非其出身差了一些,只是个举人,入仕较晚,怕是早就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了。
得到陈云州的暗示,郑深上前,笑呵呵地扶起他:“卢大人,都是自己人,你快快起来,陈大人不喜这一套。”
卢照看向陈云州。
陈云州轻轻点头:“卢通判,坐下说话吧。”
卢照见自己没被一口拒绝就知道有机会。
他这才依言坐下,继续加大自己的砝码:“侯爷,如今咱们拿下仪州、兴远两地的机会来了。下官可带人回去伏击那一万多葛家军,然后退回仪州城中,龟缩不出,仪州城中现在什么都没有,又距怀州较远,葛家军应是不愿花大力气再去攻打仪州。”
“如此一来仪州可守。而兴远州这边,葛家军既已提了议和,他们恐也是经不起这样持久的消耗了,只能咱们再坚持一阵子,葛家军应该就会退军。这样两州便都在我们的控制中,我们庆川军的实力较之葛家军也不弱了。”
他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野心。
陈云州感觉身后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把他往前推,不容他后退。
他忽然有种预感,再这么下去,以后的去留只怕由不得他了。
“楚弢将军在江南战事失利了,目前葛家军是没什么压力的。”陈云州淡淡说道,事情未必会向卢照说的这么简单容易。
卢照闻言顿了一下说道:“侯爷,依葛家军的野心,迟早会再次攻打庆川,他们不会允许后方有他们没法控制的力量。咱们只能争,必须得争,既注定了要为敌的,得罪他们又何妨?兴远也不是他们的,抢了就抢了,端看谁有本事。”
真是狂妄。
但他说得也有道理,陈云州他们本来也是打算坑葛家军的。
陈云州挺欣赏卢照的,此人做事虽激进了点,但看问题很犀利,做事也非常果决。
“行,那就依卢通判说的办,你可召集仪州旧部,等我们跟葛家军谈妥就行动。”
陈云州只将仪州那边的事告诉了卢照,至于兴远这边他们打算怎么办并没有说,以防消息走漏。
卢照是个聪明人,知道陈云州还没有完全信任他,也没多问。
***
没几天,葛镇江就收到了庆川的回信。
他让人叫来葛淮安和军师,还有一众将领商议:“庆川方面的来信大家都看到了,他们要求咱们的大军先从仪州撤离,三天后,他们的人再从兴远州撤离,诸位怎么看?”
其他几个将领对视一眼说道:“攻打兴远这段时间,咱们已损兵折将一万多人,再打下去还不知何时才能拿下兴远,如今朝廷势弱,正是咱们东进北上的好时机,实不宜在兴远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是啊,兴远州比起江南各地还是差了不少,咱们应趁着朝廷战败的机会打回去。”
……
葛淮安嗤笑了一声:“可万一庆川军反悔了怎么办?那岂不是白白将兴远让了出去,还丢了个仪州!”
“葛大帅,不能这么说,兴远城现在本来就在庆川军手中,除非韩大帅打回来了,不然怎么叫让呢?”
“是啊,兴远这等偏远落后的州府,丢了就丢了,当务之急是往东边扩张。怀州以北的定州虽然面积不如兴远州大,但人口却更多,打过去正好能增加咱们的兵力。”
“大将军,依末将看,咱们目前实不必与兴远较劲儿,等拿下了江南,回头要攻下一个小小的兴远州还不是很简单的事。”
葛家军中的将领大多出自江南,也就最早跟随葛镇江的那批人。他们最难忘的还是故土,如今发现有机会打回去,对兴远的兴趣就远不如从前了。
葛镇江本来是打算拿下庆川、仪州,作为大后方,这样他们葛家军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全力东进北上了,不然背后有一支不小的力量,始终是个隐患。
但攻打庆川失利,如今在兴远又踢到了铁板,短期内是没法拿下了。
他也赞成将领们的意见,不然也不会主动给庆川那边写信了。
“诸位所说有理,那此事就这么定了,若能拿回兴远自是最好,若庆川军不守信用,他日再算这笔帐。”
说完,他示意将领们退下练兵,准备下个月攻打定州。
将领们满意离去,只有葛淮安很郁闷:“大哥,咱们真的要放弃庆川和兴远州啊?”
葛镇江眯着眸子:“当然不,让你手底下的周将军带一万精锐埋伏在兴远通往庆川的必经之路上,如果庆川军守约退出兴远州,正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到时候从仪州退回来的那支军队直接接受兴远州,如果他们反悔也没关系。”
“你明日就挑些兴远、桥州的将士,有家人留在我们手中的,忠心无疑的那种,扮做流民混入庆川城中,到时候让子坤、老周配合你们,来个里应外合,争取一口气拿下庆川。”
“此事关系重大,你不要与子坤再置气了,平日里你们吵吵闹闹我不管,但不能耽搁大事,否则休怪我葛镇江不念兄弟情谊。”
可能是觉得这话有些重了,他稍稍放缓了语气补充道:“淮安,这可是关系着我们的大业,你我兄弟的前途和脑袋,要以大局为重。”
葛淮安震惊极了,没顾上这些,惊讶地问:“大哥,咱们,您这次的真正目的是拿下庆川,而不是兴远?”
葛淮安轻轻一笑:“当然,淮安这就叫兵不厌诈,出其不意,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兴远,咱们反其道而行之,你学着点。拿下庆川,兴远独木难支,还能撑多久?”
“此事是机密,除了执行任务的人,你不得告诉任何人。庆川军发展得太快了,如果现在不除,以后再想根除就难了。”
连续在庆川军上吃了两次瘪,葛镇江已经将庆川军视为了心腹大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庆川军必须得除,庆川也必须得拿下。
他之所以放出这种风声,说什么要攻打定州,韩子坤坚持不住了,都是为了麻痹庆川军。
葛淮安既激动又疑惑:“大哥,你放心,我知道正事要紧,这次不会跟韩子坤那厮吵架的。不过大哥为何要瞒着军中将领,可是他们中有人叛变了?”
葛镇江摇头:“那倒是没有。但咱们从江南到怀州,损失惨重,后续的队伍中征召了太多桥州、怀州、兴远三地的士兵,这些人虽跟了我们,却未必与咱们是一条心的。我怀疑这里面可能有人跟庆川军通风报信,所以故意放出假消息迷惑庆川军,放松他们的警惕。”
“淮安,军师说得对,以后要约束手底下的人,不要太过,招致当地百姓的怨恨。”
现在他们治下的百姓流失很严重,有向庆川跑的,有向东边跑的,还有向北边跑的。人若是都跑光了,谁给他们种地,谁给他们服役?
还有军队减员之后,上哪儿补充兵力?
以前他们什么都没有,只能边打仗边抢劫,走到哪儿抢到哪儿,现在算是有了稳定的后方,就不能再实行先前那一套了。
葛镇江也是最近听下面的人汇总了各州县的人口数量,发现跟往年对比减少了很多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葛淮安有些不服气,可惧于葛镇江的威严,不大情愿地点头:“知道了,大将军,末将以后会约束他们的。”
下了决定后,葛镇江与葛淮安商议好,然后派人秘密送信给了陈云州。
双方谈了好几次,最终商议下来,双方于四月二十四这天撤军,葛家军先从仪州撤军,三日后,韩子坤的大军先退到兴远州南边一百里远一个叫牟广镇的地方。
到四月二十八这天,庆川军撤离兴远城,将城留给韩子坤,如此完成两城的交换。
时间一晃到四月二十七这天,韩子坤的右路军一大早便起来拔营撤离,庆川军派出了一小队骑兵一路盯着。
林钦怀拿起望远镜站在城墙上,看着韩子坤的大军逐渐远去,翘了翘唇:“韩子坤的大军已经撤离了,快看到人影了。”
城楼上的将士你看我,我看你,惊喜之余又忍不住有些担忧:“将军,他们真的退了吗?那咱们要守约将城让给他们吗?”
林钦怀放下望远镜,指着庆川的方向:“让个屁,死了这么多兄弟才拿下的兴远,轻轻松松就拱手让人,他葛镇江想得美,用一个烧成了炭又偏远的仪州换兴远,做梦啊,不换!”
听到这个消息,城墙上的将士都乐了:“将军英明,将军英明……”
“行了,别拍马屁了。”林钦怀叫来阿东和童良,“你们俩带着城里的百姓、士兵们出去挖陷阱,这葛家军肯定还会打过来的。”
“是,将军。”两人带着大部队出去。
不一会儿,兴远州城墙下就挤满了细细密密的人群,挖坑的,埋碎玻璃、碎瓦片、荆棘的,还有设置拒马桩的,忙得不亦乐乎。
远处一座小山上,周将军凝目看着远处的这一切,身边的亲卫问道:“将军,庆川军果然出尔反尔了,那咱们怎么办?还要继续埋伏吗?”
周将军冷笑:“都知道他们反悔了,还埋伏干什么?走吧!”
亲卫疑惑地跟着他下了山找到了埋伏的大队伍,本以为周将军会带着他们去跟韩子坤的右路军汇合,然后商量对策,哪晓得周将军直接带着他们往南直奔庆川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70. 070 斩首行动
乔昆向陈云州反映:“大人,最近涌入庆川的这批流民中有些人的行为很可疑。这些人进了城后,经常四处溜达闲逛,也不找活干,似乎一点都不为钱发愁,而且偶尔他们还会碰头交头接耳的。”
流民们基本上都是穷苦百姓,背井离乡求生,兜里基本上没什么钱。
那种拖家带口的大户例外,但这些人并不是。
而且即便目前不缺钱,但坐吃山空也不是长久之计。正常人在庆川落脚之后,肯定还是会考虑找些谋生的法子,哪有功夫天天闲逛,不时还去喝个茶听个戏的。
所以乔昆一听说了这个消息就察觉到了异常。
陈云州听完他的陈述,也赞同他的看法,随即问了几个关键的问题:“有多少人?大致什么时候进城的,可是同一批人?这些人男女比例是多少,年龄大致在哪个阶段?此外,他们有没有什么共同特征,分布在城中的哪些区域?”
这可把乔昆给问住了。
他有些汗颜地说:“回大人,小的一接到消息就来禀告大人了,目前只发现了几十人,大部分是男性,年龄在二十多到五十左右,只有少量女子,其余的,小的这就回去查。”
“几十人,不少了。你尽快查清楚,不要打草惊蛇了,最迟明后天将名单给我拿过来。”陈云州吩咐道。
乔昆连忙点头退下。
他走后,陈云州让人将郑深和陶建华请过来,说明了这情况。
郑深一听立即派人去将最近一个月入城的登记名册拿过来。
等待的间隙,陶建华说:“发现的都几十个了,还有没发现的呢?这肯定是那葛家军搞得鬼,就知道他们不是诚心跟咱们交换的。”
郑深笑呵呵地说:“咱们不也一样,兵不厌诈嘛,现在就看谁技高一筹了。”
陶建华瞪了郑深一眼,想反驳又找不到理由,只能气闷地端起茶。
陈云州见状笑道:“这事多亏发现得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看样子,葛家军已经将目的换成了我们庆川,大家都当心一些。”
陶建华正色道:“大人,要不暂时先将城门给关了?”
陈云州摇头:“不急,这一两天葛家军还打不过来,先看看具体情况。不能有点异常就关闭城门,扰乱百姓的正常生活。”
陶建华点了点,没再说什么。
很快衙役将名册拿了过来,郑深快速浏览一遍后道:“大人,最近最近这段时间来投奔咱们庆川的流民果然有些不对劲。从四月十一到四月二十四这段时间,人数每日逐步递增,从先前的二三十人增长到了快一百人每天。”
“而且这些人中多是青壮年男子,只有少量的女子,老人和小孩更是寥寥无几,但因为他们分散开来,不特意查看,很难注意到。”
因为这些人都是分散从几个城门口入城的。
平均下来,一个城门口一天只有十几人,而且还分为了好几批,入城时间段也不同,基本是上午下午各一两批,中间间隔一两个时辰,不看汇总的数据,单是城门口的登记,很难发现这其中的猫腻。
陈云州拿过名册翻了翻,果然如郑深所言,这些人分布得非常均匀,而且在登记名册上除了他们的名字、年龄、籍贯,后面还备注了来投奔谁,在庆川可有认识的人。
这些人大部分都填了,有的是来投奔远亲,有的是有认识的邻居朋友。
这样一来,守城登记的书吏更不会怀疑他们的身份来历有异了。
而且古代户籍名册各地都是独立的,没有联网也没有照片,甚至还经常因灾荒战乱户籍流失的,一旦某地出现大的动荡,连官府都不一定还有保存完好的户册,所以要冒充某个人太容易了。
像他这具身体的原主就是如此,一介黑户土匪都敢冒用县令的身份,而不被人发现。
他先前也是打算用外地流民户贴丢失为由给青云寨的人重新制造一个身份,将他们从土匪洗白。
他会钻空子,别人的不会吗?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
哪怕还没有乔昆的调查名单,陈云州已经笃定这批人里大部分都有问题。
他将名册递给旁边伸长脖子的陶建华,然后对郑深说:“郑叔你安排人盯着各个城门口,留意进出城的生面孔。”
郑深叹气:“好。哎,本以为和谈了,能够稍微消停一段时间的,看来是我妄想了。”
陶建华指着这些人说:“肯定是乱军派来捣乱的,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
真够粗暴的,陈云州不赞同:“先别打草惊蛇。回头我让乔昆悄悄引几个人上钩,进了武器、火、药工坊再抓起来,既能查清楚他们的目的,又不至于惊动其他人。”
这法子是好,但陶建华还是有些担心:“我多安排一些斥候出去打探打探消息,同时让戴志明增加一倍的守城人数,以防葛家军突袭。”
郑深接着道:“那我再检查一遍各项物资的储存,增加看守和巡逻人数,以防对方捣乱。”
他们安排得都很合理,陈云州便没再说什么。
***
乔昆效率很高,第二天就将调查结果送到了陈云州的案桌上。
陈云州拿出来,跟入城登记名册一一对比:“八成是一致的,这些人确实有问题。乔昆你们的情报网络这次可真是立了大功。”
乔昆是既惊又喜:“大人,那要不要小的派人将他们悄悄拿下?”
陈云州将入城登记名册递给他:“先不要动手。你让下面的人放出风声,就说武器工坊与火、药工坊要招一批新人,但要签卖身契,引诱几个细作,等他们进了工坊再抓起来,这样不会惊动其他人,免得打草惊蛇了。”
乔昆很是兴奋:“大人这法子甚好,那小的安排几个工坊的老人透露出点小道消息。”
“嗯,做戏做逼真一些,顺便招几十个信得过的,跟他们一起签卖身契,以免他们怀疑,等人进了工坊再动手。”陈云州叮嘱道。
进了工坊,可以以保密为借口,名正言顺地将人扣押下来,即便这几个人失踪,他们的同伙暂时也不会怀疑。
乔昆做事很靠谱, 第二天就将人给骗进了工坊中, 绑了起来, 秘密关押进了庆川府衙的牢房中。
狱卒只拷问了半个时辰, 三人就招了。
陈云州看完后知道这些人为何会这么容易被发现了。
他们并不是专门的细作,而是投奔了葛家军的桥州人、兴远人,甚至是庆川人。这次派他们潜入进庆川城,时间太匆忙,只简单地训练了一天就陆陆续续让他们开始做任务了。
他们的任务也非常简单,潜伏在庆川城中,等待上面的指令,在葛家军攻打庆川时做内应。
至于葛家军什么时候行动,行动计划是什么,联络的上司是谁,他们完全不知道。
这就是几个小卒子,难怪葛家军能放心将他们放出来的。
但葛镇江兄弟要明白,细节决定成败,小人物也会坏大事的。
查清楚原委后,陈云州让牢房那边将这三人秘密处决了,然后安排人悄悄暗中探查这群人头头是谁,并做好大战的准备。
他已经猜到了,葛镇江这玩的是声东击西的戏码。
表面议和,交换两座城池,将他们的注意力都牵引到兴远上面。
如果陈云州是诚心跟葛镇江换兴远的,会让出兴远,那他得考虑林钦怀他们撤军的事,全体将士如何安全撤退是重中之重。
如果陈云州打算赖账,那就会担心葛家军的报复,重新围攻兴远,也会将重心放到兴远,从而忽略了庆川城,给对方可趁之机。
对方的真实目的,不是在兴远,而是在庆川。
陈云州将郑深、陶建华还有戴志明召来,说了此事。
陶建华脸都黑了:“这葛家军心可真够黑的,又惦记上咱们庆川了。不如早日关闭城门,然后将可疑人员抓起来,再彻查一遍,以保万无一失。”
他是趋向于保守的守城策略。
但陈云州不打算这么干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练兵半年,也该派上用场了,不然他们一味的守,葛家军还以为他们庆川军好欺负。
葛家军这样子,是准备跟他们杠上了,那必须找机会消灭葛家军的有生力量,削弱对方的势力。
陈云州说:“我提议先观望观望,如果有机可趁,可将计就计。他们安排的这些人,要么是在战争发生后在城中制造混乱,里应外合,配合外面的葛家军攻城。要么是在葛家军出其不意攻打时大开城门,引葛家军入城。”
“我倾向于后者,目前来看,对方潜入庆川城中已有近千人。这还是咱们发现的,暗中可能还有咱们不知道的细作。这么多人,基本上全是青壮年,如果出其不意,足够拿下一个城门,为敌军创造入城的机会了。”
“是与不是,让细作打探一下庆川城方圆百里内的兵力布置即可。如果是后者,咱们可引一批葛家军入城,提前设下陷阱,来个瓮中捉鳖。”
“如果是前者,咱们可等敌军到来之时再拿下这些人,再安排人假冒他们,给葛家军错误的信号,打他个措手不及。”
“已经暴露的细作那就是废了棋子,非但起不到效果,甚至可能反过来噬主,没必要太过紧张。”
陶建华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说:“听大人的。”
葛镇江是个老江湖又如何,他家大人也不差啊。
戴志明斗志昂扬:“下官认为大人说得有道理,咱们庆川城中如今也有一万多人,不是全然没有战斗力,未必不能跟葛家军一战。”
林钦怀、童良他们一万人打下了兴远城,还守了快两个月,数万葛家军都拿他们没办法。
自己这边也不能太废了。
陈云州笑道:“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暂时就先这么定下。那些人乔昆盯着,陶大人多派一些人出去,咱们要随时探查到敌人的行踪,戴指挥使继续练兵,保持一切如常。”
此外,陈云州还悄悄去了一封信,将童敬召了回来。
现在敌人攻打的目标已经换成了他们庆川,即便第一波失败,恐怕葛镇江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
接下来几天庆川城中一切如常,每天仍有小一百人以流民、探亲、行商的身份进入庆川。
这些人全被记在小本本上,长相特征都全部记了下来。
四月二十八,斥候小队在庆川与兴远州交界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支葛家军,人数应有上万。
四月二十八,驻扎在牟广镇的韩子坤部并未南上接收兴远,而是从牟广镇拔营往南出发。
四月二十九,有斥候在庆川与桥州相接的地方发现了葛淮安左路军的行踪。
五月初一,这些消息一一放在陈云州的案桌上。
他看着舆图,对比着每支大军现如今的位置。
“明日,斥候最早发现的那支队伍应该就会抵达庆川了。但韩子坤部和葛淮安部要落后一些,可能会晚上半天一天。”
陈云州看向乔昆:“那些人最近可有异动?”
乔昆点头:“小的正想跟大人汇报此事。昨晚,下面的人发现了他们的头头,是个四个月前就拖家带口潜入咱们庆川的小商人,这人藏得非常深,咱们的人跟了好几天才发现有人秘密跟他碰头。”
陈云州大喜:“派人悄悄将他全家控制起来,询问出他们的任务。明后日大军就要陆续抵达庆川了,他肯定接到了具体的命令。”
刑讯逼供后,这名细作没抗住严刑烤打,交代了他们的任务。
他们负责在明日早上卯时整,控制住守城的士兵,打开城门,引兵入城。
而且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早前还花重金收买了守城的都头的儿子,复制了城门的钥匙。
看到摆在桌上的钥匙,陶建华和戴志明都脸色铁青。
陈云州把玩着钥匙,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缺乏见利忘义之人。
他说:“动手吧,该抓的全部抓了,今日城门照旧在申时关,不过关城门之后,郑叔你带人连夜在南城门附近修一堵墙,就用砖块砌,咱们将计就计,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这一天,庆川城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一千多人陆陆续续被抓了,而且还不断有人悄悄被带走。
到天黑之后,几千人打着油灯出动,数百辆推车推着早就准备好的砖头、水泥等物将南城门附近的街道出入口全部给封了,至于房屋大门,也全用砖头堵住,住的商人百姓,全部暂时迁移走。
几千人从申时就开始干起,昼夜不歇,总算是在天亮之前修好了。
这时,东边天际第一缕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破空而出,光耀大地。
庆川城的城门突然地打开了,一群胳膊上系着一条红带子的男人迎着朝阳冲外面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抬起胳膊上的红带子用力挥舞,给外面的人发信号。
早已潜伏在城外的葛家军看到信号顶着晨光拿着大刀杀入了城中,上万人齐头并进,声势浩大。
等他们冲进城,身后的的城门竟然关了起来。
听到背后传来关门声,骑在马上的周将军下意识地回头,就看到先前引他们入城的那群“内应”竟然都冲出了城,还将大门给合上了。
周将军马上意识到中计了。
他犹豫了一瞬,在撤退和进攻之间选择了后者。
攻城太难了,他们好不容易攻入城中,这时候撤退,先前的布置都白费了。
至于大门被关上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韩子坤的大军很快就会到了,到时候何愁城门打不开。
他们只需要撑一两个时辰,大军到来,直接踏破城门,届时庆川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不过现在不宜再茫然进攻了,他们这一万人,守住城门即可。
周将军立即掉马往后:“撤退,都撤退到城门处。”
可太迟了,密密麻麻的箭头像雨一样从四面八方袭来,甚至还有一支险险擦过周将军的脸,擦出一道血痕。
周将军顾不得痛,高声疾呼:“找掩体,往后撤!”
但放眼望去,四周空荡荡的,连块石头,连根柱子都没有,上哪儿躲去?
没办法躲,周将军心一横,伏在马背上一扬马鞭:“冲……”
只是冲出几百米,前面没路了,等待他们的是一道光滑的墙壁,有丈余高,墙壁上方还有人拿着弓对着他们射击。
对方占据地利,周将军只能退。
亲卫掩护他撤退:“将军,不好了,左右两条路也全被堵死了。敌人的箭太多太密了,咱们没有任何掩体,这样下去兄弟们抵不住。”
敌人占据地利优势,四面八方扫射,他们根本没地方躲。
周将军心一横:“先退到城门口,打开城门,一部分人退出去,一部分人守在城门口,他们的围墙建得比较远,城楼上方又有盲点,守在城门口箭支射不到。只要在城门口坚持一个时辰就好。”
他举刀一面挡箭一面撤退。
可顾得了前,顾不了后。
城楼上,陈云州搭弓,对准了周将军的后腰。
嗖地一声,铁箭疾驰,从上而下,射中周将军的腰,他一个吃痛摔下了马。
旁边的亲卫要去扶他,但又有两支箭从不同的方向射中亲卫的脑袋和后背,亲卫啪地倒在了地上,嘴角流血,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周将军。
周将军吓了一跳,赶紧一手按住后腰,一手拄着刀站了起来,发现四周已是尸横遍地。
还活着的士兵拿着武器毫无章法的抱头鼠窜,几个试图躲到城门下方的士兵刚跑出几步远就中箭倒地了。
铁箭像不要钱一样往下撒。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带的先锋军一万人几乎全军覆没。
剩下几百人吓得跟鹌鹑一样,丧失了所有斗志,直接丢掉武器,举起双手,跪地求饶。
大势已去!
周将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提刀横在脖子上,想一刀了结了自己。
可他终究还是下了不了决心,最后只能颓丧地将武器丢在了地上。
庆川军过来打扫战场,将他捆了起来,其余的人收尸的收尸,收箭的收箭。
“真痛快啊,什么时候再来一波这样的傻子送上方门就好了。大人说的站桩输出真是太爽了。”
“快把箭收了,今天可是射出去十万支箭,好贵的。要不是可以回收,大人可不允许咱们这么漫天乱射。”
……
周.傻子.将军听到这话,心里苦涩不已。
等被带上城楼,他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也不看站在面前的陈云州。
陈云州瞥了他一眼,滥杀无辜的时候倒是挺勇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就知道痛了。
刚才他要是真的一刀了结了自己,陈云州倒敬他是个汉子。
“绑起来,吊在城楼上,我给韩子坤的接风洗尘礼!”
庆川军哈哈大笑,将被俘的周将军等几个将领绑起来,挂在城楼上。
而城门口的尸体,则被陶建华命人搬出了城,堆在马路中央,以打击打击韩子坤大军的士气。
***
距辰时还差一刻,韩子坤的大军抵达了庆川。
入目便是堆积成一座小山的尸体,血淋淋的,很多将士大睁着眼珠子,看起来很是瘆人。
有些胆子小的士兵已经忍不住后退了。
韩子坤铁青着脸看着尸体,又仰头远远看着挂在城墙上的几个人,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废物葛淮安,他手底下的也是一群废物,大哥给他们创造了这么好的机会,竟也能输。
左路军输了不打紧,但原定的计划没法进行了,莫不要让他们右路军强攻?
副将看着尸体,小声问:“大帅,咱们现在还攻城吗?”
“攻个屁,撤退,找地方扎营,等葛淮安来了再说。另外派点人将尸体都给烧了。”韩子坤冷冷地说。
城楼上,陈云州看着韩子坤的队伍撤退,然后过了一会儿,一营将士抱着干的木头过来,堆积在尸山旁,将尸山围了起来,然后点燃了火。
城楼上的陈云州见状很满意:“不错,下次这种善后的事也都丢给他们,咱们还能省不少木柴。”
挂在城墙上被太阳快晒成肉干的周将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那火光漫天的一幕。
***
韩子坤等了快一个时辰, 总算是等到了葛淮安的大军。
葛淮安带了两万大军过来, 看到自己的属下被吊城墙上, 脸都黑了, 他就跟庆川犯冲,上次围攻庆川半个多月,损失了两万多兵力。
这次更好,才第一天,打了个照面,一万人马就全军覆没了。
韩子坤暴躁地踢了一下桌腿:“现在怎么办?你的人没用,大好的计划竟被他们给搞废了。”
葛淮安很生气:“什么叫我的人没用?分明是你来晚了,若是你早点来,咱们的人马何至于搞成这样?”
“呸,老子辰时不到就来了,那时候他们都死光了,尸体都被人抬出来丢在路上了,怪老子。是你的人太没用了,一个时辰都没撑住,一群废物!”韩子坤生气地骂道。
葛淮安本就因先锋军覆灭而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韩子坤竟还落井下石,他怎么受得了,当即上前:“你他娘的说谁是废物?你才废物,将自己的大本营都丢了,如今连块地盘都没有,只能做只丧家之犬!”
“你说谁是丧家之犬,要不是你……”韩子坤气得一拳打了过去。
葛淮安也不示弱,抬起手臂就反击。
两人扭打成一团,其他的将领见了顿觉头大,赶紧去将两个人拉开,劝道:“韩大帅,葛大帅,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拿下庆川,咱们自己人不能起内讧了。”
“哼!”两人不约而同地冷哼了一声,别开头,根本就不去看对方。
底下的将领无奈极了。
两个主帅不对付,今天甚至当着大军的面扭打起来,这仗还如何打?彼此又如何能交付后背?只怕敌人还没打来,他们要先内乱了。
果然,下午议事时,两人又发生了分歧。
葛淮安坚持要先救周将军他们,跟庆川府衙谈判,用俘虏换回周将军。
韩子坤围兴远府一个多月,手里也俘虏了几十名庆川军。
但韩子坤不同意,几个废物,换回来做什么?他提议不用管周将军,明日就对庆川发起强攻。
葛淮安当然不同意。他还有两万人马看着呢,周将军这一仗虽然败了,但很早就跟着他,是他的心腹死忠。
这时候他要是完全不顾周将军的死活,连试都不试下救对方就下令攻城,下面的人会怎么想?
两人因此又产生了分歧,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谁都不服谁,最后什么都没商议出来,反而憋了一肚子的火,不欢而散。
下面的将领见这情况,完全无法开战,只的赶紧写信,命人连夜送往怀州。
只有葛镇江才能镇住这两人。
葛镇江看完信后大发雷霆。这两个家伙都是好几十岁的人了,动不动就跟斗鸡似的,都什么时候了,还吵。
他气得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
军师连忙让人上了一杯温热的茶水,低声说道:“大将军,可是庆川战事不顺?”
葛镇江揉了揉眉心:“子坤和淮安真是越来越越不像样了,真是气死我了。”
军师默默接过信看了起来,心里却想,韩子坤和葛淮安之所以走到今天这种水火不容的地步,不是你当初一手促成的吗?
葛镇江起事后,势力壮大,旗下将领好几个,以韩子坤和葛淮安最为勇猛,兵马也最多。葛镇江用他们,但也担心他们做大,有一天自己这个大哥会失去对他们的控制。
所以葛镇江一直故意放任,甚至是暗中推波助澜加剧韩子坤和葛淮安之间的矛盾。
本来两人只是彼此看不顺眼,性情不和,关系不怎么好而已,但随着两人手里的兵马越来越多,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恶劣,争物资分配权,争城池,争人才,见面跟仇人似的。
若是葛镇江一开始防备心不这么重,一视同仁,秉公办事,哪会弄成现在这样子。
说到底种什么因结什么果。
军师看完信后,轻轻摇头道:“大将军,主帅不和是大忌,两位大帅这样恐怕是打不下庆川的,而且再这么下去,弄不好会给陈云州利用的机会。”
“属下建议,暂时放弃攻打庆川,撤兵吧。”
葛镇江抿唇,沉默少许说道:“就这么放任庆川做大吗?军师,我有种预感,如果现在不铲除掉庆川,他日这陈云州必成大患。”
军师默不作声。
其实不用以后,现在就是了。
虽然庆川军还处于守势,但人家已经在葛家军的眼皮子底下夺走了兴远州和仪州的控制权。
这一仗,葛家军一败涂地,输得非常惨。
这还是己方兵力是对方好几倍的情况,若是兵力差距不这么大,只怕葛家军早被打得落花流水了。
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
就在厅堂内陷入沉默时,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焦急地说:“大将军,江南的龚鑫称帝了,建大岳,国号平天。”
葛镇江蹭地站了起来,一把夺过信快速打开浏览了一遍,心里很不是滋味。
想当初龚鑫的势力还没他大,见了面还得称他一声大哥,现如今,龚鑫竟拿下了江南东南沿海五州,拥兵十万,建立大业。
而自己竟被一个小小的庆川府给拦住了,最近这大半年非但没能扩张势力,还丢掉了先前拿下的兴远州,折损了好几万兵力。
这么下去,他与龚鑫的差距只怕会越来越大。
想到这里,葛镇江戾气横生,额头上青筋一根根鼓起,吓得旁边伺候的奴仆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军师看到这一幕便明白葛镇江在想什么。
葛镇江当初可是江南起事那群人中的头头,现在却被曾经的小弟比了下去,他如何甘心。
轻轻叹了口气,军师再度劝道:“大将军,这庆川不利我们,拿不下便暂时放一边就是。当务之急是扩大咱们葛家军的地盘,否则龚鑫和汪迅昌的兵马扩张到南边,到时候咱们再想发展就难了。如今不是跟一个小小庆川府争这一时之气的时候。”
“他日大将军成就大业,那陈云州是个聪明人,自会俯首称臣。”
这番话算是说到葛镇江的心坎里去了。
庆川再重要也没快去扩张抢地盘重要。
龚鑫和汪迅昌都在不断扩张, 若他不抓紧, 就要落于人后了。
将信揉得皱巴巴的, 丢进火炉里。
葛镇江总算是下定了决心, 快速开口道:“传令下去,让左右两路大军撤军。左路军退守桥州,右路军北上,拿下定州。”
“至于战俘,跟庆川军换了,只要他们的要求不过分都答应。”
他现在准备北扩,短期内不想再跟庆川军发生矛盾,所以在这种小事上让一让也无妨。
韩子坤接到这个命令,很不爽,他抓的俘虏凭什么要换不成器的右路军。但葛镇江的话他不能不听,所以哪怕再不情愿,他还是将俘虏丢给了葛淮安,然后带着大军先一步撤离了。
城楼上,戴志明看着韩子坤撤离,蠢蠢欲动起来:“大人,下面只剩葛淮安的左路军了,人数少了一大半,不若让下官带兵出去,拿下这葛淮安。”
陈云州背着手,站在金色的阳光下,身形挺拔如松,轻轻摇头:“不可。万一这是他们俩商量好的计谋,引咱们出城,韩子坤再杀个回马枪呢?现在咱们庆川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他们要战咱们就跟他们磨,但咱们不能以人换人,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不值得。”
明明能磨死对方的,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守城的优势,出去跟他们厮杀?
戴志明只得按捺下自己的冲动。
陈云州笑着说:“戴将军再等等,南庆县、桥州……咱们要收复的地方多着呢,到时候你不想上都不行。”
“大人说得是。”戴志明也笑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正欲退下,却见一骑飞来,到了城楼下方,那人高举着一封信,表示自己是来送信的。
陈云州命人丢了根绳子下去将信提起来,打开一看,乐了。
信中葛家军表示,他们本不欲与庆川军为敌,是庆川军出尔反尔。但这一次就算了,若有下次,他们葛家军一定会追究到底。
放了两句狠话,然后葛淮安表示愿意用手上这六十七个庆川军换城楼上的周将军五人。
六十七换五个,这么划算,当然要换。
陈云州一口答应了下来,派人送信去给葛家军。
双方商议好了换俘虏的时间和地点。
葛淮安收到信,眼底闪过诡谲的笑容。庆川城最大的障碍就是这个陈云州,只要陈云州一死,庆川城必定会大乱,到时候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只是往常他们找不到机会接近他,但现在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