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 魑魅搏人应见惯(3)
◎绝处逢生吾心安处◎
见二人离去, 殷上也不再犹豫,立刻看准时机从半山坡上冲下来,穿过几辆囚车的缝隙, 找到了江遗雪的位置。
她掀开油布,压低了声音疾问:“阿雪、江遗雪,是你吗?”
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急促的呼吸声。
殷上以为他吓到了, 忙又问了一遍:“江遗雪, 是不是你?”
下一息,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骤然响起,道:“是我、是我, ”对方摸索着木笼动了动,急切地想往她这边来, 一声比一声可怜:“殷上……殷上。”
殷上伸手过去, 抓到了一双湿漉漉的手, 一股血腥味窜入她的鼻腔,让她忍不住咬牙。
江遗雪在她出现的那一刻似乎已经崩溃,此刻也只会哭着叫她的名字,殷上忙安抚他:“乖、乖, 马上就能走了。”
她松开对方的手, 拔出腰间的兵刃,问:“你哪里被锁住了。”
江遗雪动了动被锁的脚踝, 勉力镇定下来,用发抖的声音说:“左脚, 在、在这里。”
殷上绕过木笼, 找到他说的那个位置, 先摸到了他骨肉匀停的小腿, 又迅速向下,抓到了那根锁链。
锁链不粗,锁身上有阳线缠绕,非常粗暴简单的一个锁,想是令兹的兵卒并不觉得他们有能力挣脱,是以并未严加禁锢。
殷上伸手摸到锁蕊下方,确认了位置后轻声嘱咐:“你别动、相信我。”
“嗯、嗯。”他哭着应声,极力让身体不再发抖。
见他平静下来,殷上当机立断,立刻顺着触感将准备的银钩伸进去捣弄,又辅以匕首轻撬,没一会儿那锁身便一松,散落在她手上。
她将那锁链扯开,道:“好了,快出来。”
那木笼的桩与桩之间距离不近,以江遗雪的身形应该可以出来,她撑起油布退后两步,给予对方动作的空间。
心跳和呼吸声在这块小小的空间里被极度放大,她感觉到对方往外爬了出来,却又顿住,正准备上前,便听见他害怕的声音:“殷上、你在哪……”
她辨认出他的方位,精准地抓住了他的手,一把将他整个抱进怀里,对方的双手立刻缠上她的脖颈,身躯还在细细地颤抖。
殷上忙安抚地摩挲他的脊背,低头亲了亲他的侧脸,道:“我在这,别怕、别怕,我们马上就走。”
江遗雪声音喑哑地嗯了一声,死死咬着下唇抑制自己的哭腔。
他轻了好多,怀中的重量几乎如无物,殷上心下积累已久的怒气翻上来,几乎想要杀人。
她用力抱紧他,谨慎地矮身掀开油布,看了看周围的景象——大雨滂沱,一片黑暗。
只有不远处的营地有些许亮光,但那两个兵卒刚回去,怕是还有些心虚,定然不会这么快就去领罚。
见周围暂时无人查探,殷上便立刻从油布内钻了出来,转身朝一个方向掠去。
那边晋呈颐见她已然得手,也迅速从林影下走出来,将一匹马的缰绳递给她,道:“快!”
殷上伸手接过,凌空一跃,便抱着他翻身上马,转身往黑暗的林影走去。
他们先是牵马在浓重的黑暗中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直到后面些许的嘈杂已然听不清了,殷上才回头凝望了一眼,确认已经离得够远,不会再有大动静,才对怀中人轻声道:“抱紧我。”
江遗雪立刻听话的收紧了双手,殷上夹紧马腹,策马在雨中飞驰起来。
大雨如银河倒泻,毫不留情地拍打在他们的身上,已然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江遗雪痴痴地抬头凝望着她,所有的惊惧渐渐消失不见,只余一片无可比拟的心安。
狂风暴雨无惧,他已经在她的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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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亓徽川岚城的时候,江遗雪已经烧了快一夜,浑身发烫,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好在请了郎中来看,只说是心悸过度,情绪起伏,并未伤到根本,开了几副药,又说近日好好好休息。
殷上应下,让客栈的小厮煎了药送上来,放到一边待凉。
江遗雪身上的伤不少,除了双手密密麻麻的的划痕,额头上还有一个创口,此时被围了一圈绷带,显得整个人苍白又脆弱。
殷上本让晋呈颐给他换衣服,可一拉他的衣襟他就开始发抖,双手牢牢地护在胸前,极力地挣扎,根本不让人靠近,晋呈颐也不好强来,怕伤了他,殷上见状,知道他可能被吓到了,只好吩咐了先作罢。
等了一刻左右,殷上又伸手去探那药碗,差不多已经温凉下来了。
她拿起来递给晋呈颐,说:“先喂药吧,衣服晚点再说。”
晋呈颐应是,坐至床头把江遗雪托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倾身接过药碗,微微托住他的下巴抬起,试图让他自己喝进去。
然而试了两次都未成行,他没什么力气,不能自己吞咽,喂进去的药汁都顺着嘴角流出来,落在被子上。
晋呈颐道:“殿下,这样怕是不行。”
殷上皱了皱眉,伸手拿过药碗,说:“你先出去吧,我来。”
晋呈颐点头,没说什么,抽开自己的手臂重新让江遗雪平躺下去,脚步轻轻地离开了房间。
听见房门开阖,殷上坐在了床头,举起手中的药碗喝了一口药,又倾身捏住他的脸,直接哺喂给了他。
他这回倒是咽下去了,可双手又开始不住地挣扎,眼泪也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模模糊糊地开口喊:“不要!不要……殷上、殷上,救我……救我、救我……”
见他这副样子,殷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伸手把药碗放下,握住他单弱的肩膀轻摇,试图叫醒他:“阿雪、醒醒,阿雪、江遗雪?”
好半晌,他依旧没有睁眼的迹象,反而魇得越来越深,声音都哭得嘶哑了,攥紧被子,嘴里已经听不清在喊什么。
殷上怕他抓破自己手心的伤口,强行把他的手握在了掌心里,尽量温声应答。
好半晌,他才平静了些许,不再乱动,可嘴唇依旧不住的开合,长睫如蝶翅般轻颤,似乎极力想醒过来。
殷上只好又推了推他,喊道:“阿雪、江遗雪?”
这两声似乎起了作用,江遗雪胡乱摇了摇头,浑身战栗,下一息便骤然睁开了眼。
那双漂亮的绀青色眼眸里面全是惨痛的惊怖,纤密的长睫被泪水浸湿,凝成簇状,苍白的脸上也是湿漉漉的,惊魂未定地看着她。
二人对视了好几息,江遗雪才好似骤然反应过来似的,猛然扑到她怀中,崩溃地哭出了声。
殷上心绪难言,用力把他抱进怀里,说:“别怕、别怕,你已经在亓徽了。”
“呜呜呜……你才来……你才来!”
他哭得无法自抑,整个人往她怀里钻,几乎要把自己嵌入她身体里,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自己的恐惧和痛苦。
“没事了,乖、乖,”她低头亲他,从额头上的伤口一路啄吻下去,声音坚定又平和:“你回来了,已经在我身边了。”
这句话似乎给了他莫大的安慰,他终于止住了哭腔,双手缠上她的脖颈,用力地把自己的嘴唇献上去。
这个吻极为深切,似乎都在朝对方用力诉说着久别的思念。
……
不知亲了多久,殷上才想起床案边只喝了一口的药,揽在他腰间的手动了动,微微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刚想说话,却又被他急切的迎上来堵住唇舌,唇齿交缠间他犹带哭音,声音嘶哑地索求:“还要……还要!”
殷上无奈,把他整个人从被子里拖出来抱到自己身上,又纵容地与他亲了一会儿才道:“先喝药,你还在发烧。”
闻言,江遗雪才不舍的退开了些许,接过她递过来的药碗一饮而尽,又伸手放回桌案上。
“还要,还要亲。”他嘴唇微肿,头上缠着纱布,神情不安又惶恐,似乎还没从刚才的噩梦中回过神来。
“嗯,”她应声,伸手去脱他衣服,哄道:“你亲你的,我给你换衣服。”
他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先顺着她的动作脱下了外衣,说:“要一起亲。”
殷上把那件外衣扔在地上,又去脱里衣,说:“我先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别的伤。”
他乖乖伸手,任由对方把自己剥干净,赤身窝在她怀中,趁着动作的间隙时不时地亲她手腕或指尖。
殷上都被他亲笑了,说:“和小猫似的。”
他贴在她身上,声音还是哑哑的,说:“你让我亲的,”顿了顿他又说:“好想你。”
殷上温和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而仔细检查他的身体——没什么大伤痕,腿上有一点划痕,腰间有几块瘀伤,此外就是左脚脚腕上被磨破的地方,也早就被包好了。
她拿出干净的里衣给他穿上,又把他塞进被子里,温声道:“好好睡一觉,等你退烧我们就走。”
江遗雪扯着她的手臂不松,扬起脸看着她,说:“陪我睡吧……”
他好可怜,神情可怜,声音也可怜,整个人脆弱的好似下一息就要消散,殷上叹了口气,伸手脱掉自己的外袍,一起与他躺进被子里。
江遗雪立刻破涕为笑,将手脚都缠过来,整个人紧紧地依在她怀中,仰头索吻。
殷上纵容地和他亲,手指在他柔顺的发间穿梭,一下一下,像是最温柔的抚慰。
江遗雪只觉得浑身软成一片,幸福满足地都要流眼泪,呜咽着埋在她怀中,很快就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殷上陪他躺了一会儿,目光一直凝在他瓷白柔腻的脸上,思绪沉沉。
她还有一些文书亟待处理,见他睡熟,便小心翼翼地扯开他起身,下床后随手拿起地上脱下来的衣服扔在一边,正准备朝门外走去,却看见了衣物中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她走上前去把东西拿出来,发现是一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
脑子里划过数种不同的猜测,她拿着东西站起来,扭头凝望床上的人影。
半晌,殷上把玩似的转了转手中的纸包,抬步走了出去。
她承认,刚刚那一瞬间,脑子里第一下浮现的并不是什么好的想法,可待看到他平静安稳的睡颜,想起他一路的惊慌失措,心里的疑窦便轻飘飘地散了去,只剩下一点隐秘的心疼。
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但还是要确认一下。
她拔出腰间的匕首,轻轻划破了那油纸一角,顺着那一点破口再一点点撕开。
只几个字显露出来,殷上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了,心跳好似漏了一拍,说不出什么感觉,一时间还有点手足无措。
好一会儿,她才另找了一张油纸将其包好,又重新放回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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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遗雪已经很久没这么安稳地睡过一觉了,没有辗转反侧,没有噩梦连篇,甚至还梦到了幼年母亲温暖的怀抱和殷上温柔的濡吻。
屋外已是月上中天,隐隐还能听见熙攘的人声。
江遗雪缓缓睁眼,看着陌生的床顶懵了一会儿,讷讷地喊了一声:“殷上……”
“醒了?”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江遗雪立刻扭头去看,只见她正拿着文书坐在不远处的桌边,眸光温和地看过来。
他眼睛一亮,掀被起身,赤脚踩在地上,三两下扑到了她的怀中。
殷上放下文书,张开手臂接住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说:“烧退了。”
“嗯。”江遗雪软软地应了一声,把脸埋在她脖颈里,用高挺的鼻梁蹭了蹭她颈侧的肌肤。
殷上摸了摸他的脸,说:“那我们明天出发,回衔平。”
“好。”他依旧乖巧地点头,整个人软的像一块任人揉搓的面团。
殷上问:“饿吗?先去吃些东西吧。”
江遗雪摇摇头,说:“再抱我一会儿。”
殷上好笑,揽紧他纤细的腰肢,轻轻地问:“吓到了是不是?”
她声音好温柔,反而让江遗雪一下子委屈起来,眉头微蹙,低低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说:“我好想你……我好想你,”他说了两遍,犹嫌不足,又重复:“我好想你,殷上,我好想你。”
“我知道,”殷上与他额头相抵,说:“这种事情,不用重复这么多次,我早就知道了。”
江遗雪露出一个令人心折的笑容,和她碰了碰嘴唇,哑声问:“那你呢?”问完这句,他似乎怕听见什么似是而非的答案,长睫立刻颤了颤,向下垂去,不敢看她。
“我也想你。”
听见这意料之外的回答,江遗雪反而怔住了,痴愣地扬起脸,撞入她略带笑意的眼底。
对视片刻,二人紧紧相拥,自然地吻在了一处。
皓色千里澄辉,音尘再归,长愿相随。
作者有话说:
殷姐好温柔,小江你就偷着乐吧。
23 ☪ 千里江山昨梦非(1)
◎意乱情迷回到亓徽◎
二人一起用了晚饭后, 殷上又让小厮送了热水说要沐浴,然那浴桶却是一览无余地放在房间对床一侧。
江遗雪见了,有些无措地问:“在这?”他看了看那已经冒着热气的浴桶, 又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殷上。
之前她为他检查伤痕之时他整个人都还未从梦魇中醒过神来,只一心与她相依,是以裸裎相对也未觉得有什么,然现下心绪稍缓, 二人同处一室, 还要当着她的面如此沐浴……
然殷上并未察觉他的心思, 眼睛还看着手中的文书,闻言随口道:“那有屏风, 拉开就行。”
他这才抬目看去,发现那墙边放着一个八折素面屏风, 刚刚自己的脑子不知被什么占满, 竟根本没有看见。
瓷白的脸瞬间变得鲜红, 江遗雪再次偷偷瞥了一眼殷上,发觉她并未朝这边看来,才脚步轻抬,慢吞吞地朝那边移过去。
他轻轻拉开那屏风, 其上的暗色素纹并不轻透, 反而严严实实的,甫一拉开就将屋子分隔成了两处, 几乎一点风光都不漏。
江遗雪察觉到心下竟隐隐有些失落,立刻赧然地捏紧指尖, 心虚地看了一眼屏风, 才开始除衣入水。
许是他太久没声响, 正脱到最后一件里衣, 外间便突然传来殷上的声音,问道:“你可以吗?”
江遗雪手一抖,先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殷上又道:“你手上还有伤,若是不行,我叫晋呈颐来帮你。”
闻言,江遗雪心下生出一丝抗拒,急忙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他拒绝得太过急切,殷上皱了皱眉,蓦然想起他在俘虏队伍中差点被那两个兵卒伤到的事情,心中一顿,放下了手中文书,抬步走过来,隔着屏风问他:“我帮你?”
里面骤然沉默下来,几息过后,响起江遗雪结结巴巴的声音:“那、那你进来吧……”
闻言,殷上心里软了软,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伸手拉开了屏风。
江遗雪自然是听见了她的笑声,面色通红,无措地看着她的身形显露出来,手指下意识地捏住自己最后一件衣服,不知道是要穿还是要脱。
殷上神态自若,复又把屏风拉上,转过身来,问:“你要穿着衣服洗?”
江遗雪赧然地抿了抿唇,缓缓伸手拉开衣襟,最后一件衣服顺着他的动作滑了下来,层叠地堆在脚边。
殷上原本游刃有余的姿态被这一幕打到四散,有些怔愣地看着他。
他浑身无暇,玉雪天成,每一寸肌肤都犹如凝脂,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莹莹如玉的光泽,鸦黑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他肩上,与他瓷白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反差,映衬出每一处起伏的轮廓,宛若神作。
江遗雪面皮红透骨,惊世的容光染上丽色,几乎难以承接她的目光,低下头抖着声音低低叫了一声:“殷上……”
她这才反应过来,魂魄归位,难得有些窘迫地说:“不如、不如我还是出去吧。”
闻言,江遗雪立刻抬起了头,对她几息之内变卦的行为似有委屈,问:“不是你说要帮我的吗?”
殷上别开眼神,凝在浴桶袅袅的雾气里,说:“那我寻个东西遮一遮。”
“为什么,”他抿唇看她,也顾不上羞耻了,将脚从层叠的衣服里抬出来,走到她面前,声音含着一丝引诱般的喑哑,问:“我不好看吗?”
她不答,双目看向任何地方,就是不看他。
江遗雪咬牙,赤身贴上她穿戴整齐的身体,抱住她的腰,说:“你看我嘛……”
她胡乱地看了他一眼,声音有些急促,说:“下水吧,我帮你。”
他不动,还是抱着她,说:“白日里你为我查探之时不是也看了我?缘何现在不愿?殷上……与你分开这段时日我都有好好保护自己,并未曾被他人探去半分。”
听闻此言,殷上便知他胡思乱想了,忙道:“白日里是为你看伤换衣,且也不是因为这个。”
江遗雪便道:“那是因为什么,”他微微低头,闭着眼用柔软的双唇轻触她的侧脸,断断续续地问:“你不是说要娶我么?殷上,我哪里还不是你的?难道说你只看了几次便腻了我了?”
他语带娇意,似乎只是情人间的呢喃,为了在心上人这里讨一个满意的答案。
然而殷上却心下一跳,好似立刻被泼了一盆凉水,眼里的暧昧和意乱俱都消失,瞬间清醒了下来。
江遗雪还在等她回应,脸埋在她的脖颈里,姿态柔顺。
殷上却霎时想起了那日在溪狄王宫,自己与周相灵并立在周畹床前,伸手摁下婚书的场景。
好半晌,江遗雪才听见殷上笑了笑,感觉她的手摸上自己的腰,隐秘地在腰窝处摩挲。
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暧昧的低吟,身子轻轻颤抖。
尔后便听见殷上说:“我怎么会腻,乖,先沐浴吧,我帮你。”
江遗雪这下高兴了,绀青色的眸子里俱是温软的笑意,抬起头与她碰了碰嘴唇,又顺着她的动作踏入浴桶。
……
待二人俱都梳洗完毕,殷上才又回到桌案前,继续处理剩下的文书。
江遗雪则坐在她身边,姿态柔顺地轻靠在她身上。
他不想一个人睡,只想陪着她。
殷上纵容他,并未多说什么,拿过一本本文书查阅批复。
灯火如豆,屋内一片安谧。
直到看到那份写着令兹的密报,殷上才开口道:“东沛的第一批俘虏已经进入令兹义昭城了。”
“嗯。”江遗雪应了一声,手上把玩着她衣服上的丝绦,并未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殷上又说:“那两个伤你的兵卒做贼心虚,以为是自己放出了你,也已经认罪被杀。”
江遗雪说:“不牵扯到你便好。”
殷上道:“你放心,那日大雨,没留下什么痕迹。”
江遗雪闷闷地说:“湛卢博能猜到,还有江遗玉。”
殷上笑了笑,说:“他没有证据,且现在他开战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不会多生事端和亓徽作对的。”
闻言,江遗雪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迟疑,但还是开口问道:“我听说、我听说湛卢博找人与你谈判了?”
殷上问:“你怎么知道的?”
江遗雪并未隐瞒,说:“湛卢博和我说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他……和你做什么交易了?”
他实在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谈判能让湛卢博如此斩钉截铁地说出殷上不会来救你的这种话。
殷上看他神情惶惑,解释道:“并未做什么交易,只不过是想与亓徽结盟,而且我也拒绝了。”
江遗雪松了一口气,轻而易举地便相信了,慢声说:“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他贴紧她,安心地重复:“你不会丢下我。”
殷上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发,毫不吝啬地回应道:“嗯,我不会丢下你的。”
她一边揽着他,一边继续看着手里的文书,神态自若,看不出一丝端倪,心中却思绪沉沉。
那场谈判自然不是殷上说得这样。
应该说,不只是这样。
湛卢博派来的人所说的原话是:“我等自知亓徽和殿下之能,救一个亡国王卿不在话下,但只要您打消这个念头,我等愿用东沛十二个城池与您交换,到时你我二国联手,共谋天下。”
当时乍听此言,她心中想得却是:江遗雪能为她带来的可不止十二个城池,以他的容色,倾国倾城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仅仅十二城就想换走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但笑归笑,她面上不显,还佯装思索了片刻点头答应了,表明自己绝不会插手两国纷争。
那使者也高兴极了,笑着与她行礼,说他们殿下来日必然携礼来拜谢。
她也笑,还差林泊玉妥妥贴贴地把人送了回去。
……
待处理完文书,那案前的灯都已经烧暗了。
殷上搁下笔,扭头看了一眼怀中已经睡着的江遗雪。
他姿态眷恋,睡得格外安稳。
见他如此无知无觉的模样,她眸光有些发暗,伸手从他瓷白的面颊抚触到殷红的嘴唇。
良久,她才微微起身,把江遗雪抱起来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地放进被子里。
几息后,屋内灯火骤暗,二人同榻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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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遗雪身体好转,殷上也并不准备在川岚城久留,第二日晨起便整装上路,向亓徽的都城衔平而去。
亓徽不大,他们又一路走官道,并不难行,在第四日正午便进入了衔平的城门。
守门的兵卒都认识她,笑着行了个礼,她点头示意,进入城楼后路边还有百姓和她打招呼。
她俱都应了,一路策马向少天藏府而去。
这场景对于江遗雪来说是从未见过的,但他却没有感觉到很意外,在他的想象里,好似亓徽原本就应该是这样。
若非如此,怎么会养出殷上这样的人。
进了少天藏府后,殷上把江遗雪带到了自己的院子,又唤了府中的医官来重新给他检查了一遍身体,听闻无恙后才松了口气,只让他好好休息。
医官走后,侍从又来通报亓徽王召见,殷上便对江遗雪道:“你先在这待着,我去见母亲,有什么事找晋呈颐便好。”
言罢,她伸手摸了摸江遗雪的脸,姿态自然地在他额头上印了一吻。
“好。”
江遗雪乖乖点头,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的手。
殷上转身离去,木门开阖之声落下,屋内霎时一片沉寂。
江遗雪朝着她离开的方向呆立了片刻,才惴惴地坐在一张圈椅之上,看了看所处的房间。
刚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难免有些不安,但这房间中细节处能看出他所熟悉的痕迹,都是殷上惯常的习惯。
见状,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勉力让自己安心下来。
……
殷上是在含章殿见的母亲。
甫一站定,殷术便道:“人带回来了?”
殷上点点头,说:“就在少天藏府。”
殷术说:“人不见了,令兹王派去的人无功而返,大发雷霆,把湛卢真罚了,五十鞭刑。”
五十鞭刑?
乍闻此言,饶是殷上也变了脸色,说:“东沛之战可是靠湛卢真才打下来的,令兹王就这么把他罚了?”
殷术笑了笑,说:“不仅如此,押送俘虏的那些兵卒也全都打杀了,其中还有湛卢真的几个心腹,无一幸免。”
殷上问:“那湛卢真现在如何?”
殷术道:“关了紧闭,兵权暂由世子湛卢克接手。”
殷上皱了皱眉,总感觉自己漏掉了什么,好一会儿才问:“那湛卢博呢?”
听到这个名字,殷术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语气中竟带了一丝感叹,道:“阿上啊,你我二人或许看走了眼,此人可能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殷上挑了挑眉,问:“怎么说?”
殷术道:“你晓得我查出了什么来?押解俘虏这个任务本属湛卢博,是他给令兹王说自己愿领大军,让弟弟先行回宫受封。”
殷上脑子一顿,说:“他知道我要去救人。”
殷术说:“对,如果是他押解俘虏,必然不会如此松泛,再加之令兹王亲自派人去拿江遗雪,你说不定也救不到人。”
殷上已经完全反应了过来,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说:“湛卢博早知我要去救他,却仍旧派人来与我谈判,还开口说要给我十二城,目的就是为了让我觉得他不会放过江遗雪,催促我去救他。”
“湛卢真本就对令兹王沉迷酒色之事颇有微词,知晓他押解俘虏是为了进献美人,更是不会对此事上心,我从他手中救下了江遗雪,也就成了他的疏忽。”
“所以,他的最终目的其实是为了对付湛卢真。”
殷术点头,说:“对,然而此事不论什么走向,你都会去救江遗雪,湛卢博一石二鸟,不仅对付了湛卢真,暗地里其实也给你送了个人情。”
闻言,殷上看向墙上的地图,笑着说:“既如此,那估计要不了几日,湛卢博就会再来找我,以谋求真正的合作。”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
殷姐绝对是喜欢小江的,大家放心。
江山美人她都要。
24 ☪ 千里江山昨梦非(2)
◎志在必得心有谋算◎
除了湛卢博的事情外, 殷上又看了看最近各方传来的密报。
其中较为重要的事情有两则。
一是已经进入令兹的东沛俘虏,令兹王湛卢忝并未杀他们,反而都留了下来, 分别赏给了王室宗亲,这点殷上倒也能理解,毕竟东沛王江明悟先还下落不明,就算把整个王室杀净了也解决不了这个隐患, 倒不如先留下来, 以免以后还有别的用处。
二是衔平王城内发现了别国暗探, 一经审问之后发现是序戎之人。
序戎便是沈越西的母国,此人在璞兰台时就与湛卢博颇为交好, 定周之战离开时也是他与湛卢博一起前来阻她。
殷上对此人不甚了解,只知道他和湛卢博一样, 于序戎为长, 且不随序戎王陈阙的姓氏。
然若是随母亲姓便也罢了, 各王室中也不是没有,周相寻姐弟便是个例子,但沈越西的母亲既不是什么高官之女,也未曾得到序戎王的重视, 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王夫人, 在他还未入定周的时候便已经死了。
殷上并未特意去查探过此人的身世,只听到序戎不少传闻, 说沈越西并非王室血脉。
这传闻有鼻子有眼,甚至还有依据, 说序戎王陈阙曾是定周先帝的宠臣, 领兵灭了序戎先王室后才成了新的序戎王, 后来永载帝即位, 他本就多番挑衅,丝毫不把其放在眼里,而序戎王将一个毫无王室血脉的沈越西送去定周,只不过是对永载帝的另一次挑衅。
殷上目光沉沉地看着手中的密报,问:“在哪发现的?”
亓徽对此事查探的极为森严,一向只有他们往别国安插眼线的份。
殷术道:“少天藏府。”
殷上皱眉问:“怎么会?少天藏府的把守这么严格,比之宫内也不遑多让,竟能混入暗探?”
殷术道:“放心罢,他并未查探出什么事来就被发现了。”
殷上说:“沈越西派来查我的?”
殷术说:“应该是。”
殷上思忖了几息,说:“沈越西并不受序戎王重视,他跟着湛卢博也多为依附……”她喃喃了几句,说:“暗探,他想查探什么?难道也是江遗雪么?”
殷术提出了一项猜测,道:“如若湛卢博与沈越西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好,那此事就很好理解了,”她站在地图面前,手指顺着序戎、东沛、令兹三国滑过,说:“沈越西曾与湛卢博一起追拦你,知道你会去救江遗雪,如今怕也是想得到江遗雪的踪迹,于东沛之战中分一杯羹。”
见殷上脸色难辨,殷术笑了笑,道:“阿上,乱世美人,最是难存,你若执意想要保他,可能也会面对很多麻烦。”
殷上道:“他于我而言有大用。”
殷术依旧噙着笑,说:“如若你与他未有情谊,只把他当成一柄利剑,自然不会为此所伤,可你们二人却有情。”
殷上眼里浮现出一丝疑惑,问:“为何这二者不能兼得呢?”
殷术说:“不是不能兼得,阿上,”她语气温和,一点点地说给她听:“世上没有两全法,你不可能既利用他还要爱他,这两者就不是并存的,就算退一万步说,他愿意为你所用,可心爱之人如此利用之下,又难免心生怨恨,届时他若伤你,或要离开你,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殷上沉默了几息,抬眼道:“我不会让他伤到我的。”
她语气淡然:“若只是为情,母亲就放心吧,人生路远,感情不过是某段路边开出的花,有它没它都一样。”
“至于江遗雪,他要我救他,我也救了,那此后他便是我的,需要为我所用,不论到时候他是心生怨恨还是想要离开我,我都不会有什么怨言,况且——我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的。”
闻言,殷术脸色也变了变,目光探究地凝在她身上——她八岁离家,一转眼,十年过去了,已经彻底长成,文成武就,有勇有谋,有野心有大义,此番身姿笔挺地站在她面前说着这些话,眼里尽是少年人不可一世的意气风发。
好半晌,殷术才笑了笑,说:“你有如此心性,母亲也不必担心你了。”
……
事毕后,殷上留在了宫里陪着母父长姐用了晚饭,黄昏之时才出宫回到少天藏府。
刚入院的时候天色也暗了,玉兔银蟾高挂,殷上摒退左右,推开房门便看见了趴在桌上睡着的江遗雪。
她轻轻把门阖上,走到桌边,桌上放了一盏小竹灯,昏黄的光映照着他美撼凡尘的脸,更添一分朦胧的暖色,只他似乎并不安稳,纤长的睫羽轻颤,像蝴蝶欲飞时的振翅。
这美色实在惑人,殷上一时间不忍心叫醒他,只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撑着脑袋看着他的睡颜。
今日母亲之言,确然叫她仔细想了想江遗雪的事情。
娶他,如今是不可能了,天权之路,便是亓徽再繁盛,只靠一国也是势单力薄,必得有其他助力,溪狄如今拿下了定周,又本就与亓徽有合作来往,是她最好的选择,所以她当时并未多做犹豫,就与周相灵定下了婚书。
周畹虽只言明她若得位需立周相灵为后,其实言下之意就是把她的正君之位钉死在了周相灵身上,只要她得到了溪狄的助力,那届时不论她是为储还是为帝,王君便只能是周相灵。
而名分之事,如若不是正室,其实都是差不离的。
江遗雪来日若是晓得了她这些欺骗和利用之心,会离开她吗?
幼年相识,他确然是这么多年以来她唯一喜欢的人,这种感情是实打实的,虽则于她而言不算什么,却做不得假,她心里清楚。
……实在不行,就把他关起来吧,每日追更婆文在企恶峮五儿四九〇吧一九二吃肉停不下来反正只要他人在身边,其它的便都罢了。
除了她,没人能得到他,也没人能利用他、欺骗他、喜欢他。
他是她的,就算有一日她不喜欢了,他也得是她的。
……
江遗雪是夜半醒来的,一睁眼,眼前是一片暗沉,他懵了片刻,记得自己明明在桌边看书,等殷上回来,怎么一睁眼就到床上了?
他动了动,发现自己腰间正扣着一只手,轻轻侧脸,殷上正在他身边安眠。
他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抿唇露出一个笑容,微微倾身,偷偷在她唇上印下了一个轻飘飘的吻。
偷吻完,他自己反而还有些不好意思,面颊发烫,一瞬不瞬地盯着黑暗中她安静的睡颜,好半晌,才安心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
第二日卯时,殷上准时醒来。
今日没有朝会,她得习武练字,然后继续处理今日的文书。
现下事忙,文书一日多似一日,饶是殷上也不免会感到疲乏,但累归累,该做的事她还是会一件件地完成。
她睁眼缓了几息,见怀中人还睡得安稳,尽量小心翼翼地掀被起身,谁料手一抽开他便醒了,声音微哑,还带着睡意,问她:“你这么早去哪呀?”
殷上回过头来,说:“怎么醒了?”她凑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说:“我晨练,你再睡会儿,等会儿我就回来了。”
江遗雪软软地嗯了一声,没再追问,复又闭上了双眼,陷入柔软的被子里。
约到辰时中,殷上事毕,又换了一身衣服回来,江遗雪差不多也醒了,见她进来,正头发凌乱,眼神迷茫地坐在床上看向她。
饶是如此,他也依旧很漂亮,殷上笑了笑,走过去,说:“起吗?吃早饭。”
江遗雪点点头,第一件事却是倾身来抱她,直到如愿以偿地与她双唇相碰,才心满意足的起床穿衣洗漱。
少天藏府的早饭并不奢靡,反而很简单,这点江遗雪自昨日进府之时便发现了,虽说是世子府,但若放在定周怕是连一个五品官员的府邸都赶不上。
桌上放了五六盘菜式,又有两碗蒸糯米粥,殷上并不偏食,每一盘菜都挟两口,吃着吃着发现江遗雪在看她,问:“怎么了?不合胃口?”
江遗雪摇摇头,说:“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做好不好?”
殷上并未当真,只说:“没什么特别爱吃的,府里的人又不是不够用,哪要你去做饭。”
江遗雪说:“我想做给你吃嘛,殷上,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我就想好好照顾你。”
他一脸期待,殷上倒是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默了好几息,才道:“你若是实在想,我便让人给你安排。”
“好。”他立刻点头应了,看起来格外满足,捧着手里的粥碗喝了一口。
……
早饭吃完,殷上就去往了书房,林泊玉送来了文书,又在一旁侍墨。
林泊玉已经把文书按照紧急情况分三摞放好,殷上先拿起那亟待解决的,翻开一本阅览。
此书是戍边的将领所写,表明东沛灭国后,三国边境一片混乱,无数流民向邻国靠来,亓徽边城外围的人数以万计,边城守将不知该不该接收,只得暂时关闭了城门,呈报亓徽。
殷上思忖了几息,问:“母亲是什么意思?”
这些文书大多从殷术那里筛过一轮,觉得比较重要要和她商议的或是认为她自己能解决的,才会送到少天藏府。
林泊玉道:“王上主张接收。”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殷上眼里露出了然,说:“只是细则之事还有待商榷。”
林泊玉点头,说:“整个东沛都乱了,若是放了这一批人进来,那还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往亓徽来,这些钱粮可都得亓徽出。”
闻言,殷上思忖了几息,道:“确实,虽说钱财亓徽不是没有,但却不能亓徽一国出,月支、溪狄、乃至定周如今都可以出,可这毕竟不是小钱……”
她轻点桌案,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
直到门口传来敲门声,殷上才被惊动了似的抬起头来,见晋呈颐打开房门,拿了一份密报递给她,说:“殿下,令兹来的。”
殷上伸手接过,撕开一看,发现正是湛卢博的密信,邀她后日于衔平城外相见,有要事商议。
殷上捏着那薄薄的纸片,突然灵光乍现,又兀自思忖了半晌,问:“湛卢真境况如何?”
晋呈颐道:“心腹被杀,势单力薄,此番仍在禁闭之中。”
殷上把那纸张放下,于桌上轻点,笑道:“我就喜欢帮这种孤弱之人。”
林泊玉明白她的意思,问:“那后日还要与湛卢博相见吗?”
“见,怎么不见,”殷上说:“他既然敢把我当刀使,就别怪我让他见见血。”
她心中已有成算,拿起笔蘸墨开始写文书,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她的计划,写毕后递给晋呈颐,道:“现在就送去给母亲观览,批复后立刻回来呈我。”
晋呈颐点头应是,接过后脚步匆匆地离去了。
林泊玉见他出去,道:“殿下,若是湛卢真不与我们合作怎么办?”
殷上笑了笑,说:“不会的,湛卢博这个人心狠,做什么事情都不喜欢留余地,湛卢真如今虽说是关禁闭,但所面临的刀枪剑戟绝不会少,有才者都自傲,他有父兄如此,又怎能甘心就此湮灭无痕,必然会奋力挣扎,我就助他一臂之力,反杀回去。”
林泊玉道:“可令兹还有世子湛卢克呢。”
“嗯……”听她说起这个名字,殷上也沉思了几息,说:“听闻这个世子是令兹王早逝的王后所出,二人夫妻格外情深。”
林泊玉颇觉荒谬,说:“这个世子是幼子,若真是情深,怎么可能还会有前两个孩子的存在,更何况,王后一死,令兹王就沉迷酒色,故作一副深情姿态,其实什么都不是。”
殷上道:“你说得不错,所以这个世子湛卢克,就是令兹王的情深之证,他对他越好,越能感动自己,说服自己是思念亡妻的,甚至还在东沛之战后把兵权给了他……他得到的越多,湛卢博就越恨他——而他自小锦衣玉食,可不似湛卢真那般难对付,放心罢,这人不算什么,反倒是湛卢真,你得派人好好看着,可别让他死了。”
闻言,林泊玉点点头,说:“这事儿我晓得轻重。”
此话毕,殷上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少天藏府里的事宜都是谁在管?”
林泊玉说:“之前的已经被调入官中了,如今是徐定厝。”
“哦,是东沛那个徐定原的姐姐?”
“正是。”
殷上思忖了几息,说:“你让她去教导江遗雪,此后少天藏府之事,交予他打理吧。”
给他找点事情做,也是安安他的心。
对于江遗雪的事,林泊玉一向不多问什么,只恭敬地点头应是,表示自己会好好安排。
作者有话说:
殷姐好适合搞强制爱。
25 ☪ 千里江山昨梦非(3)
◎令兹谈判倾诉情肠◎
晋呈颐办事快, 一个时辰未到便赶了回来,将殷术批复好的文书交给她。
她打开细细看了,母亲同意了此事, 又详添了一些细处。
殷上放下此书,对二人说:“后日你们二人随我一块去。”
二人应是,殷上又道:“若是与湛卢博谈判顺利,我们就直接赶往边城, 赈灾济民, 到时候也将东沛召回的亓徽卫带上。”
“去往边城……”她思忖了半息, 又改口道:“林泊玉随我去吧,晋呈颐你去往令兹, 看着湛卢真,我已经派人保护他了, 你必要之时可以探探他的口风。”
晋呈颐点头, 说:“属下会办好的。”
“嗯, ”她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事,问道:“对了,你妹妹的病如何了?”
晋呈颐自小失母, 去岁之时父亲也去世了, 家中只剩下一幼妹,今年十二, 听闻前两日病倒了。
闻言,晋呈颐忙道:“殿下不必担心, 小妹身体一向很好, 只是偶感风寒, 今日已经大好了。”
殷上便说:“你去令兹之时把她送来少天藏府吧, 安全些,也免得你挂怀。”
晋呈颐立刻行了个礼,难得笑了笑,说:“多谢殿下。”
殷上随口嗯了一声,挥手让他下去了。
木门轻阖,屋内一时沉寂,只剩下墨条与砚台轻微的碰撞声。
一直到中午,书房的门才打开,林泊玉吩咐人去传膳,跟着殷上回到了正屋。
没过一会儿,侍从便端着餐盘走上前来,于桌边一样样布好了菜,江遗雪跟在他们身后走进了屋。
他还真去做饭了。
殷上挑了挑眉,朝他伸手,他便快走了两步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坐在她身边。
待侍从都退下,江遗雪才倾身靠过来,先是仰头索了一个轻吻,然后说:“你猜哪样是我做的。”
闻言,殷上饶有兴致地看向眼前的菜式,三菜一汤,三荤一素,分别是胡椒醋鲜虾、烧鹅、丝鹅粉汤还有一盘清炒芦笋,且都是少天藏府常见的。
她一时间还真没看出来,只能随便指着那样最简单的清炒芦笋问:“这个?”
“不是!”江遗雪笑了笑,表情生动,眼里带着小小的得意,说:“都是我做的。”
看到殷上诧异的表情,他解释道:“今日我是跟着厨子一点点学的,他说一点我做一点,以后熟练了我就能自己做了,你尝尝好不好吃。”
殷上循着他的话挟了一块虾肉放进嘴里,较之平日里的确实欠缺了些,但这是他第一次做,已然很不错了。
她咽下去,毫不吝啬地夸道:“好吃。”
江遗雪立刻眼睛亮了,说:“真的?”
殷上点点头,也挟了一口虾肉喂给他,他张口吃下,嚼了嚼,也夸自己,说:“确然还不错。”
殷上好笑,说:“你一向聪慧,我知道,却没想到做饭也有天赋。”
江遗雪笑意明艳了几分,语气欣喜:“你喜欢?那我以后天天做给你吃。”
温情的气氛一下子弥漫开来,殷上嘴角噙着纵容的笑,说:“好。”
……
午膳用毕,殷上没急着走,先让林泊玉把徐定厝叫上来,对江遗雪道:“从今日起,少天藏府的一些事宜由你接手,徐定厝会教你的。”
徐定厝依言朝他行了个礼,道:“郎君好。”
“啊?”江遗雪一时间却没反应过来,讷讷地说:“我、我来吗?”
殷上点点头,肯定道:“你来,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少天藏府收支也简单,也不会累着你。”
“我不是怕累着……”他低声说了一句,心想,此事是府中正君之事,她现下把事情交给他,是要娶他了吗。
但见她神色,也不想是要提起婚嫁之事的模样,反而只是单纯的想把此事交给他。
不过也是,最近她事多如牛毛,婚嫁大事,程序繁复,肯定要耽搁很多事情,他现下应该帮她多分担,而不是给她增添事宜……且她把此事托付给他,不就是暗定名分之事吗。
想定后,江遗雪一下子高兴起来,点头答应,说:“好,我会认真学的。”
殷上嗯了一声,站起来说:“我尚还有文书没处理完,先去书房了。”
江遗雪乖乖点头,放开一直紧握她的手,说:“好。”
殷上见他乖巧的样子,心生柔软,俯身在他殷红饱满的唇上印下了一吻。
江遗雪没拒绝她,仰头和她碰了碰,但脸色却一下子变红了,低声说:“还有人呢……”
徐定厝和林泊玉站在门口,此刻都自顾自地低着头,未往这边看一眼。
殷上笑着摸了摸他的脸,没说什么,转身带着林泊玉走出了门。
这厢江遗雪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也摸了摸自己热烫的脸。
心中被一种柔软的情绪盈满,高兴、欣喜、满足……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明明只是为她做了一顿饭,学着为她打理府务,照顾她……这样的生活就已经让他感觉幸福地找不着北,好似顷刻间便能原谅过往一切苦难。
痛苦的时候千言万语,幸福的时候却无法发出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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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正是小满,衔平多有市集,游人如织。
殷上也依言赴约,与湛卢博于城外的一个途驿茶铺中见面。
这茶铺只搭了个顶棚,空间开敞,没有能埋伏的地方,且来来往往的也有不少人。
二人刚一坐定,湛卢博便道:“都听闻亓徽百姓安定,是乱世激流之下的一块磐石,起初我还不信,如今亲见,倒也不得不信了。”
殷上把玩着手中的简陋的茶杯,并没有接话。
湛卢博不在意,问道:“江遗雪,如今在你那了吧?”
殷上眸色淡淡,道:“说正事。”
湛卢博笑了笑,说:“你我都是明白人,如今定周已经是一副空壳,十五国、不,现在只有十四国了,十四国中属令兹一家独大,若是你我合作,必然能一步登天。”
殷上道:“你如此自信,是有兵还是有权?”
闻言,湛卢博脸色僵了僵,道:“现在虽然没有,但只要你愿意助我,待我掌控令兹,愿以举国之力相助。”
殷上道:“助我?你如今倒是不想要天权之位了?曾经你于东沛拦我,说的可是与我共享天下。”
湛卢博抿了抿唇,咬牙道:“我无权无势,若是强行配位,必有灾殃,不如让有能力的人去,我只要一个令兹。”
殷上挑眉,不再与他拉扯,直接说:“你松了手,让江遗雪回到我身边,既如此,我也承你情,你说吧,想要我怎么帮你?”
湛卢博道:“我于定周为质八年,在令兹毫无根基,民间声望多在湛卢真、湛卢克之身,即便他们身死,我也难坐稳储君之位,此种境况之下,我必得有功在身,才能扭转局势。”
他压低声音,道:“我要你借兵与我,一起攻下序戎,有了军功,我才有一争之力。”
“可以,”殷上并不意外,很快点了点头,说:“十万兵,我还可以在定周安排人马,届时亓徽、东沛、定周三地齐攻,保证你此战只胜不败。”
令兹原本与序戎并不相接,其北靠亓徽,南临定周,西接东沛——如今东沛被灭,序戎勉强也属于令兹邻国了。
闻言,湛卢博反而皱了皱眉,有些小心地看向她,问:“……你想要什么?”
殷上道:“二十万两,换一个王位,不多吧?”
湛卢博神色难辨,问:“只要钱?”
殷上点头肯定:“只要钱。”
言罢,气氛一下子凝滞下来,二人心怀各异地对视,好似沉默的博弈。
良久,湛卢博率先移开了视线,道:“成交。”他伸手端起茶杯,说:“以茶代酒,聊表心意。”
殷上笑了笑,依言与他碰杯,也抬手一饮而尽。
……
谈判过后的事情便快了起来。
湛卢博效率颇高,没半个月,各地钱庄就陆陆续续地将钱送到了少天藏府,不多不少,正是二十万两。
殷上也没食言,先向周畹去信,安排了定周的人马,又于序戎、亓徽边境陈兵,由殷术的一名心腹大将统领,任他们听凭湛卢博的调遣。
又半月,湛卢博摇旗挥兵,序戎烽火四起。
正如殷上所说,三地齐攻,数十万兵马,序戎并无反击之势,不过三月就分出了胜负,湛卢博率军攻入了序戎都城,生擒了序戎王陈阙和世子陈越北,大胜归朝。
较之东沛之战胜得更为干净漂亮,且并未如东沛一样,令东沛王率兵逃跑,令兹王大悦,亲自杀其祭旗,褒奖了湛卢博,又公然在祭坛之上扬声言明,令兹便是下一个天下之主,丝毫未顾各国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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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将近时,钱粮送到了边城,殷上不欲耽搁,齐备人马,只等第二日晨起出发。
然而万事俱备之下,她却还没想好要不要带江遗雪。
直到晚间熄灯睡下,殷上还在想这个事。
带他去,怕出事,留在衔平,也不放心。
如今表面上他好似安全无虞,其实内地里说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之前的暗探就是前车之鉴,虽说被揪了出来,也难保没有下一个。
可是带上他,边城鱼龙混杂,也难保没有危险。
“殷上……”微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祈求在她耳边响起,江遗雪用力抱紧枕边的人,继续说:“让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决计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殷上皱眉,握住他的下巴抬起,说:“你太扎眼了。”
“我会包好脸的,”他低头去亲她放在她下巴上的手,保证道:“真的,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他连番保证,殷上却还是不语,江遗雪便得寸进尺地凑过去亲她,边亲边道:“我不想和你分开这么久嘛……我知道你是去做正事,我也可以帮你的。”
殷上盯着他看,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可实行性,却被他趁机启开牙关闯进来,濡吻了半晌,她才伸手握住他纤细的脖颈推开,故作严肃地说:“看来我是把你纵容坏了。”
江遗雪见她这副样子,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伸手覆在她的手上,带着她的手一直从脖颈摸到腹部,还待向下,殷上却抽回了手,说:“别来这套。”
他笑了笑,扯了扯衣服扑上去,凝脂般的肌肤贴着她的手臂,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如今这世上于我,又有哪里比在你身边更安全呢?”
这句话倒是有些说服了殷上,她凝目望向他饱含期待的绀青色的眼眸,好半晌,才道:“好罢,你与我一起去,不过要小心,时刻待在我身边。”
江遗雪立刻点头,眼眸中立刻泛起欣喜的色彩,凑上来亲她的下巴,说:“我就知道你也舍不得我。”
殷上失笑,推了推他的脸,说:“我可没这么说。”
“你就是!”他肯定地重复,嘴唇上移,贴住她的下唇说:“要亲。”
她侧过脸,说:“你亲不腻。”
闻言,江遗雪立刻委屈了,声音也低落下来,问:“你腻了?”
好像她一说腻,他就能立马哭出来似的。
殷上倒是惊奇了,转过头来看他,说:“你不过在少天藏府待了几个月,怎么好像性情大变了。”
他幼年寡言,即便受了欺负也少喊痛,后来与她相熟,也多是一副内敛自持的样子,可如今在她面前,是撒娇爱语信手拈来,竟一点也看不出从前的影子了。
江遗雪笑了笑,说:“在你身边我高兴。”
她纵容他,喜爱他,对他这般好,他自然每日都很高兴。
殷上眼里闪过一丝复杂,说:“这就高兴了?”
“嗯。”江遗雪满足地点点头,毫无保留地说:“这几个月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殷上,我好爱你,我好想每天都对你说这句话,但又怕你烦我。”
他抿着唇笑,继续说:“以前总觉得世道好不公平,为什么我要受这种苦,为什么我会有这样一张脸,好几次都想着死了算了,可是你却救我了一次又一次,殷上、殷上……”他把脸埋在她脖颈处,叫着她的名字,在她耳边呢喃:“……我好爱你,不能离开你。”
一瞬间,殷上感觉到心里某一处塌陷了一点,冒出来的是一种剧烈的、难以名状的情绪。
“我知道了,”她开口说,又抬起他的脸,问:“还要亲吗?”
他立刻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毫不犹疑地献上了自己的双唇,含糊道:“要。”
作者有话说:
论文写不下去了,来更新。
甜不了几章了(点烟叹气)。
26 ☪ 前程渺渺鬓斑斑(1)
◎接收流民重遇旧识◎
殷上与母亲商议选定的边城为川岚城, 也就是她将江遗雪带回亓徽后停驻的那个小城。
她带了一小队人马,轻装简行,于四日后赶到了此地, 前来接见的驻守此城的守军将领叫做沈确,看着二十五左右的年纪,眉目疏朗,落拓不羁。
殷上在之前已经给他发过密报, 言明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也就川岚城内的具体情况给她写了回信, 道此地为序戎、东沛、亓徽的三国交界处,地处关键, 没有战乱的时候也会与别国互通有无,所以这边很多门店都是亓徽特产的糕点、饰品等, 一度很是繁盛, 但如今东沛、序戎两国都没了, 城外全是流民,城内的生意也惨淡下来,不过几个月,城内的人口都骤减了许多。
来之前, 她已经派人在城中张贴公告, 道如今战事频发,亓徽也不能高高挂起, 决定济民赈灾,从即日起, 暂免川岚城的所有赋税徭役, 且据每一户的具体情况下发钱粮, 要求川岚城的百姓们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开户济民, 但若实在不愿意的也不强求,钱粮还是会照发,从张贴公告的这日起,整个城中也会有官兵巡逻,维护秩序。
此次带来的赈灾钱粮一共折银四十万两,十之有一已经直接下发给了川岚城中的百姓。
这边沈确正与殷上议事,那边川岚城的令使陈迩才匆匆赶到,见殷上身边跟着两个人,一个似乎是她的贴身内官,一个却用布围着脸,看不清容貌,她匆匆行礼,衣袍之上全是尘土,整个人都灰扑扑的。
殷上问:“你这是怎么了?”
陈迩摆摆手,道:“没事,殿下,我上午正带入往各家各户查看情况呢,这入秋了,天干物燥,川岚山多,沙尘也多,在外面待久了就这样。”
殷上道:“辛苦了。”
陈迩笑了笑,说:“不辛苦,此番钱粮丰足,城中许多生意人,互市做不了之后很是惨淡,如今又是免除赋税又是补贴钱粮,他们都感恩您,何况那些流民……唉。”
她眉目之间出现怜悯,又道:“不知您上城墙看过了吗?下面乌压压的全是人,进不来,有时候会拿石头砸门,到了晚上城外都会有哭声,前几个月我和沈将军一直差人往下扔吃食,但也维持不了多久,如今您来了,便都好了。”
殷上皱了皱眉,说:“施粮的棚子都搭好了吗?”
陈迩点点头,说:“按您说的,愿意出力的各户百姓门口都搭了,分散开来,避免拥挤。”
殷上说:“好,每个粮棚前面都安排两个兵士,未□□民伤到百姓,城中的药铺大夫呢?”
陈迩说:“也都安排了,愿意出力赈灾的都搭好了诊位,且钱粮都发到了手。”
话到此处,事情便都齐备了,殷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说:“你们俩都辛苦了,此事若成,重重有赏。”
陈、沈二人忙行礼道:“多谢殿下。”
……
议事毕后,几人登上了城楼,殷上皱着眉头往下看了一眼,几乎头皮发麻——正如陈迩所说,底下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粗略估计都有数万,此刻都挨挨挤挤地堆在一起,一听城楼上有动静,纷纷抬起头看,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满是麻木。
殷上被几万双如此的眼神看了一眼,只觉得心脏都窒闷起来。
好几息,她才退后两步,朝陈迩点了点头。
陈迩便抬步站上城楼,对下面扬声道:“我等接到朝中军令,愿开川岚城门赈济!”
此言一出,底下是一片骚动,许多人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眼里终于迸发出一丝希望。
陈迩继续道:“我长话短说,开城门后,希望大家不要争乱!我以官职担保!每个人都会有吃的!每个人都会有水喝!只要大家不要争乱,以免自伤互伤!”
话毕,底下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都是点头或是在说‘好’,只不过没有力气,连声音都是虚弱的。
见状,沈确便走下了城楼,抬手挥旗,扬声道:“开城门——”
城门应声而开,门外的人似乎没想到竟然真的开了,愣了好一会,才互相扶持着挨挨挤挤地走了进来。
人群如流水般涌进来,速度不快,不知是真的没有争乱还是没有力气争乱,殷上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的场景,心中涌起一种难言的震撼,举步就要朝城楼下走去。
林泊玉忙拉住她,问:“殿下,您要下去?”
殷上说:“我去看看。”
林泊玉道:“不如等一会儿,现在刚开城门,怕是太乱。”
殷上拂开她的手,看了一眼江遗雪,道:“你留在这护着他,等会儿再下来。”
闻言,江遗雪上前一步,还待说什么,殷上就匆匆地下去了。
她跟随那些兵士一下子汇入人群,又逆着人流往外走,时不时扶一把将要倒地的人,将他们送至人群外边,又差人送去医馆药铺。
她穿了一身黑衣,明明于人群中并不显眼,江遗雪却能一眼就看到她,目光始终牢牢追随着她的身影。
约过了半个时辰,流民已经差不多都进入了城内,江遗雪便走下了城楼,与殷上一齐向城外走去。
那一片地方脏乱不堪、恶臭难闻,血迹、呕吐物、屎尿不一而足,甚至还有一股尸体的腐臭味。
外面还有不少人,只不过远远望去,都是躺倒在地,奄奄一息。
殷上朝兵卒下令道:“全都查一遍,活着的送进城,死了就先拉到一边,到时候一齐收殓。”
那些兵卒应是,匆匆地从她身后向前散去。
四周嘈杂不堪,人声鼎沸,她站在原地,却感觉到了一种庞大而窒息的寂静,一股冷意从心底泛上来,几乎让她站不住脚。
……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带着几人回到城中,与沈确、陈迩二人一齐加入了兵卒,于粮棚中施粮。
殷上不仅准备了粥食,还准备了黍饼、麦饭等兵卒行军时候吃的干粮,虽则口味寡淡,但对于这些人来说,口味都已经不算事了,能吃饱活下去才是现下的头
铱驊
等要事。
粮棚位置分散,又多,再加上还有百姓出力,人手足够,是以并未发生他们担忧的争乱之事,一切都按照殷上预料中的走向发生。
一直忙到了月上中天,粮棚前挨挤的人才不多,殷上让他们轮流换班,回到了官驿与沈、陈二人议事。
“今日只是一小批人,川岚城开门施粮之事一经传出,东沛、序戎受到战乱波及的百姓就都会朝这边来,即日起日夜巡防,以免出什么问题。”
沈确应是,又道:“殿下,不若让邻城也开城门?也好缓和一下川岚的压力。”
殷上摇摇头,说:“不行,开得城门多了,难免有照看不到的地方,不仅不能开,还得要求他们紧闭,”她被提点,对林泊玉道:“你现在通传各方,川岚的其他大门也不许开,亓徽济民,只能开这一扇。”
“是。”林泊玉立刻点头,脚步匆匆地出去办了。
殷上又对陈迩道:“大约十日后,你再为城中济民的百姓散发钱粮,出力多的多发,出力少的少发,未出力的就按最低数额发。”
陈迩点头,点头应下了。
殷上又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问身边的几个人:“还有什么没考虑到吗?”
几人想了想,都觉得已经万事俱备了,直到江遗雪开口道:“川岚虽然少雨多沙尘,但他们仍需一个遮避之地。”
“对,”殷上点点头,对沈确道:“棚屋还得继续搭,现在刚入秋,暂不惧寒风,先按粮棚的标准搭建,尔后慢慢稳固——现在就去!”
“是。”沈确点头,立刻转身出去了。
见此事紧急,陈迩也连忙告退,跟着沈确出去帮忙了。
一时间,营帐内只剩下殷上与江遗雪两个人。
她脸色有些苍白,江遗雪知道她累坏了,替她擦了擦脸上的尘土,柔声说:“要抱一下吗?”
殷上勉强勾起唇笑了笑,张开手臂把他用力地抱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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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了一夜,第二日卯时不到,二人又出了官驿,回到了城楼门前的营帐。
棚屋已经搭起来不少了,先是贴着城墙根搭了一排,又挨挨挤挤地往外搭,缝隙都是小小的。
沈确和陈迩都随着兵卒在挥汗如雨地干活,殷上见了,便让林泊玉随江遗雪继续去粮棚处帮忙,自己则留在这帮忙。
搭棚屋是个又累又枯燥的活,砍木头、茅草、搬木头、编茅草,又要夯土,搭建,即便是按最低标准来,也要废去很多功夫。
殷上不会编茅顶,就随着兵士一块搬木头,她未言明身份,那些兵卒也不知道她是世子,还指挥她一块干活,沈、陈二人见了颇为慌张,但见殷上自己没说什么,还乖乖去了指定的位置,便也没再往前,只自己干自己的。
一连十几日,就都是这样的日子,不过到了后面,有些流民恢复了一些力气,感恩他们,会来帮些力所能及的忙,整个进程便也加快了不少。
然即便是这样,棚屋还是不够,自从亓徽开门施粥,许多地方的流民便开始往这边来,川岚城楼下的人就未断过。
到了第二个月的时候,殷上便再次命人贴了公告,言明此地不会无条件、无休止的施粮下去,即日起到立冬之前,愿入亓徽籍的人,可于官府门前领到钱粮,勘验身份,登记造册,不管是留在川岚还是去往亓徽各城,都有文书通行,此后便与亓徽百姓一样,可以入仕参考,安居乐业。待立冬之后,依旧可以入籍,却不会再有钱粮发放。
此外,公告上另又注明,若有愿意入伍者、有才者,也可以去往官府参加简略的文武考校,由官府会为你安排前路。
公告一出,又由陈迩带领手下大小官员在棚屋处宣扬,为不识字的百姓逐一解释,一时间,官府门口门庭若市,挨挨挤挤的百姓把大门处围的水泄不通。
此番殷上正坐在官府的堂屋处处理公文,大门外是沈确、陈迩及几个官员组成的考校处,几人文武相济,对前来报名的人进行简略的筛查。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一个官员突然走了进来,行了个礼正要说话,又迟疑地看了看屋中的江遗雪和林泊玉。
殷上便道:“没事,说吧。”
那官员点头,上前两步,还是压低了声音,说:“有人要见您,自称是序戎王卿。”
殷上眉目一怔,和身边的江遗雪对视了一眼,道:“沈越西?”序戎被灭,只有沈越西没被俘去令兹,殷上一直以为是湛卢博顾念旧情放了他,没想到竟是自己逃走了。
那官员说:“不清楚名姓,但想来应该是。”
殷上问:“他人现在在哪?身边有别人吗?”
那官员道:“就在官府门外,孤身一人,且分外孱弱,应该也是跟着流民过来的。”
殷上道:“好,直接带他上来见我。”
那官员应是,脚步匆匆地下去了。
没一会儿,那官员就带着一个衣衫褴褛之人走上前来,那人浑身脏污,瘦骨嶙峋,殷上看了好半晌,才把他和曾经的序戎王卿联系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殷上道:“你下去吧,把门带上。”
那官员应是,恭敬的推下去了。
沈越西已然没了曾经不可一世的模样,眼里俱是恐惧,迟疑地看着她。
殷上面无表情地看回去,问:“不是你要见我?”
沈越西声音嘶哑,开口道:“我知道一件你想知道的事情,和你换些安身立命的银钱。”
殷上问:“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闻言,沈越西抬头瞥了一眼她身侧包着头脸的人,喊道:“江遗雪。”
那个身形一顿,绀青色的眸子望过来,并未否认。
沈越西继续道:“序戎已灭,我也没有争的心气了,只要你给我钱,能让我这辈子隐姓埋名安稳的生活——这件事事关江遗雪,你要不要听。”
殷上眉目冷漠,盯着他,似乎在思考他话语中的真实性。
江遗雪皱了皱眉,道:“别信他,殷上,有什么事是他知道你不知道的。”
沈越西立刻急了,忙道:“定周璞兰台!那日周垣生辰,屋后水榭之事!”
此言一出,殷、江二人都变了脸色,目光像利剑一样向他射去。
作者有话说:
安得广厦千万间。
27 ☪ 前程渺渺鬓斑斑(2)
◎故年真相君心再明◎
沈越西咽了口口水, 说:“那夜在水榭之上,对、对江遗雪动手的,就是我与湛卢博二人……”他越说越慢, 见殷上目光阴冷,手也向腰间匕首伸去,忙道:“但我们不是真想干什么!我们、我们……是江遗雪长得太漂亮了、我们只是一时见色起意,你也知道他那张脸长得……不、不、是……是周垣!”
他语无伦次, 终于在殷上要把匕首拔出来之前说出那个名字。
听到这个完全意料之外的名字, 殷上缓缓按回匕首, 从桌后走出来,站在他面前, 声音漠然,饱含威压:“继续说。”
沈越西勉强抓住一丝神智, 疾声道:“就是周垣!前、前一日, 就是你们参加她生辰宴的前一日, 我的侍从听见周垣吩咐她的护卫,要在生辰夜当晚迷晕江遗雪,然后把他藏在屋后的水榭里,之后再趁机把他带离定周, 我和湛卢博知道之后……见、见色起义, 就提前藏在水榭之上,想欺负他一下……但我们真没干什么!你马上就来了, 我们就立刻跑掉了。”
怪不得,怪不得当时周垣好似也被迷晕了, 她只不过是想洗脱自己的嫌疑, 不让人怀疑到她身上。
当时四处动乱, 大家自顾不暇, 东沛又对江遗雪不重视,若是没有殷上,或许就被周垣得逞了。
想清楚旧事,殷上表情也立刻阴骘下来,对着沈越西冷声道:“若不是我来,你们还想干什么?”
沈越西咬牙,急促地呼吸了两口,似乎在想怎么为自己开脱,说:“我真没干什么……你也知道的!我在璞兰台的日子不好过,我不是我父亲的亲生骨肉……我、我只能依附湛卢博,我也只能听湛卢博的,但我自己真的没想干什么……”他实在不知怎么把自己摘干净了,突然瞥到立在一旁的江遗雪,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扬声说:“江遗雪,你也和我是一个处境!你能理解我的罢?周垣、殷上不都是你的依附之人?”
听到此话,江遗雪心口一震,立刻忍不住地往前走了一步,可一旁的殷上脸色丝毫未变,仍旧冷冷地看向沈越西。
要冷静……
江遗雪藏在衣袖下的手轻轻颤抖,蜷起指节勉力克制自己,满含冷意地死盯着他。
然沈越西并未察觉,继续对着他说:“我、我也是一样,只不过我没你那么命好,能有人救我逃出生天……湛卢博丝毫不顾念旧情,竟直接朝序戎挥兵,我费尽全力才得以活下来,流落到此,如今只不过向你寻求一点生机,以后我一定隐姓埋名!绝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见二人还是不语,沈越西有些崩溃,在原地懵了片刻,突然朝江遗雪爬过来,边爬边说:“江遗雪!江遗雪!你说!那日摸你的根本不是我!都是湛卢博!打你的也是他……他还撕你衣服,让我们——呃!”
就在他即将抓住江遗雪衣摆的前一刻,一旁的殷上突然动身,朝他一脚踢过来,她丝毫未留余力,沈越西没有防备,被一脚踢开,狠狠地撞在屋内的柱子上,孱弱的身子剧痛,被迫发出一声惨痛的哀鸣。
他心下战栗,不敢再说话,只胆战心惊地看着殷上,开始觉得自己来找她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殷上眉目疏冷,缓步走上来蹲在他身前,继续问:“除了你和湛卢博还有谁?每一个人都说。”
沈越西咽下喉中的血腥味,嘶哑着开口道:“你、你先答应我的条件……”
闻言,殷上笑了笑,朝门边的林泊玉看了一眼——下一刻沈越西便听到身后令人胆颤的拔刃之声,一柄寒剑从后方贴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沈越西毛骨悚然,看着眼前锋锐的剑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不要钱了……我都告诉你,别杀我……别杀我!”
殷上道:“你也看见了,你并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说吧,还有谁?”
沈越西死死地盯着剑尖,不肯说话。
殷上又看了林泊玉一眼,示意她将剑刃移开,感觉到脖颈处令人汗毛倒竖的冰凉消失,沈越西才说:“我……我两个侍从,已经死了,还、还有湛卢博身边两个人,一个叫余沛的,一个叫、叫赵素义。”
“很好,”她满意地点点头,说:“谁上手了?”
他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惊怖交加地看着她,嘴唇蠕动。
殷上轻轻蹙眉,伸手拔出了腰间的匕首,语气不容置喙地又问了一遍:“我说,谁上手了?”
沈越西被她眼里的寒意所震慑,忙道:“都!都上手了……但只是隔着衣服!我并未——”
兵械进入血肉的扑哧声响起,沈越西蓦然瞪大了眼睛,颤抖着看向胸前贯穿的冷剑,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身后持剑的林泊玉,又回头看向殷上:“你……你……”
他说不出来话,声音嘶哑地哀鸣,死死地瞪着她,不住地往后爬,血液流到地上,拖出模糊的血迹。
殷上并未急着追,慢条斯理的踩上他的鲜血,一步步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佝偻着爬行。
她脚步几乎无声,可沈越西知道这是濒死的前奏,迫切地咬牙往前爬,直到爬到紧闭的门窗前,他才浑身发抖地转过身来,声音嘶哑地求饶。
殷上佯装未闻,见他退无可退,只歪头笑了笑,转瞬手起刀落,彻底了结了他。
木门轻摇,沈越西声音骤断,身子软下去,双手正捂住脖子死不瞑目地盯着她。
可她脸色却丝毫未变,随手扔下匕首,冷声道:“拖下去,脏了我的眼睛。”
林泊玉应是,走上前来,单手将他扯起,打开门,快步拖了下去。
直到地上的血迹逐渐凝固,殷上才似乎想起屋内还有一个人似的,转过身来,走向一直一言未发的江遗雪,伸手扯下他头上的布巾,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二人沉默对视,屋内一片滞涩的沉寂。
几息过后,江遗雪骤然上前一步,倾身把她抱进怀里,脸埋在她肩膀上轻蹭,声音微涩,说:“我害怕。”
殷上没动,也没回抱他,只问:“怕什么?”
江遗雪说:“我想到那天晚上……如果你没来,我、我……”
沈越西所叙,只不过想尽量摘干净他自己,然却破绽百出——当时只有他侍从知晓此事,告诉了他,若他真对江遗雪没有不轨之心,何必告诉湛卢博,只不过自己有这个心没这个胆,想让湛卢博来当这个出头鸟,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依附他的可怜之人。
若是那晚殷上没有来,他会遭遇什么,又会被谁带走,现在站在哪里,要面对什么人……
又或许,今时今日已经死了。
他语气里满是后怕,用力地抱紧她。
闻言,殷上动了动,伸手覆在他后背以示安抚,慢声说:“别怕,我会为你报仇,欺负你的那些人,我会一个、一个地杀干净。”
她一个字说得比一个字慢,声音是带着杀意的冷冽。
江遗雪却不怕她,听了此话,还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含混地嗯了一声,侧脸亲在她的脖颈上,慢慢地啄吻上来。
然而正当要亲到她的嘴唇之时,她却突然伸手,锢住了他的脸。
江遗雪绀青色的眸子里透出一丝不明,哑声问:“怎么了?亲亲我……”
可话未说完,却被殷上毫不留情地打断:“你何时与周垣有来往的?”
她语气平静,似乎并不是发难,然江遗雪却转瞬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浑身发凉,伸手覆上她锢着自己的手,急切道:“我没有!”
他见她依旧表情漠然,委屈道:“我真的没跟她说过几句话!是!是有一日,她来寻我,说要我跟她走,但我都拒绝了!就是你说要带我走的那一日,你记得的!”
由他提醒,殷上也想起了旧事,可还是面无表情地问:“她与你说什么了?”
江遗雪胸中一片酸涩,有些可怜地说:“你别这么和我说话……”
她不应,只皱着眉头看着他,好半晌,江遗雪才闷闷地说:“她说,她知道我自小在东沛过得不好,母亲是伶妓,父亲不舍其他儿女才想起我,才为我安上三王卿的名头送去定周,说若是我不愿再回那虎狼之地,她愿意带我走……还说……”
他想起了什么,止住话头,脸色变了变。
然殷上却沉声道:“继续说。”
江遗雪看了她一眼,说:“我说了你别生气。”
殷上不语,眼里都是冷意。
江遗雪咬了咬牙,道:“她让我跟她回汀悉,说要向我父亲求娶,或许不是正君之位,但也定能保我无虞。”言罢,他又为自己否认,道:“就这些了,殷上,而且我也拒绝了,没想到她却想出这种办法……”
他眼里流露出惧意,眉头微蹙,泫然地看着她。
周垣。
殷上把这个名字从记忆深处翻出来,思绪沉沉。
她属实是没想到周垣竟也喜欢江遗雪。
……不过,谁又比谁高洁呢。
周垣嘴上说着要娶他,护他无虞,但当江遗雪拒绝了她,她却暗地里想强行把江遗雪带走。
其实如若当时江遗雪也拒绝了她,她应该也会这么干,只是周垣这计划错漏太多,差点让湛卢博和沈越西对他干出不轨之事。
废物。
好半晌,殷上才缓缓地松开了锢住江遗雪的手,只是眼神仍晦暗不明。
江遗雪立刻伸手握住她,急切地说:“你别生我气……殷上,我真的未和她说几句话,直接便拒绝了,我一直都只喜欢你,只愿意跟你走,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唔!”
殷上没再让他说下去,倾身上来把他的唇舌堵的严严实实,江遗雪一直绷着的心弦骤然松懈下来,无比乖顺地启开牙关与她相缠。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殷上总算露出了一个笑容,摸了摸他红肿的双唇,道:“我自然相信你,只不过若你有一日真的背叛我,与他人……”
听到背叛二字,江遗雪就急了,正想开口说话,却被殷上捂住嘴,听她继续道:“我就把你这张脸划烂,打断腿,关起来,到时候就没人会觊觎你,喜爱你——连我也不会。”
最后几个字说出口,江遗雪立刻瞪大了眼睛,伸手握住她的手拿开,道:“不可以!”
他终于哭了,眼泪流下来,似乎没听见前面那些话,只可怜地重复:“你不可以不喜欢我……”他亲她的手,继续说:“我才不会背叛你,也没有其他人,你不能不喜欢我。”
殷上一顿,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然而江遗雪似乎真的被吓到了,眼泪一滴滴地往下落,眼里都是委屈。
殷上浑身的戾气都被他哭散,逐渐缓了神色,说:“别哭了。”
闻言,江遗雪倒真的慢慢止住眼泪,尔后抬起一双水泠泠的眼睛看她,他长睫被浸湿,额发也有些凌乱地贴在被眼泪哭湿的脸颊上,嘴唇也是红肿的,活像受了什么欺负,可即便这样也漂亮的无以复加,甚至更添了几分别样的颜色。
殷上看着这么一张脸,也生不起来气了,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好了,我不说了,你别哭了。”
见他还是不说话,殷上只好道:“委屈了?那怎么办?”她揽着他的腰凑上去,二人双唇近在咫尺,却未相碰,她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那再亲一下?”
江遗雪还是一动不动,不知是同意还是拒绝,或者是在等待她亲上来。
殷上心中好笑,缓缓靠近,双唇将碰未碰,江遗雪紧紧地盯着她每一个动作,喉中涌起一丝难言的焦渴。
可正当他以为殷上要彻底亲上来的时候,她却骤然往后退了几分,江遗雪立刻下意识地往前追了追,一下子印在她唇上。
双唇相触的那一刻,江遗雪立刻看到了殷上眼里得逞的笑意。
面颊染上潮粉,他有些气急败坏,起身想退开,却被殷上按住了后脑,牙关也被强行启开,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又立刻沦陷在了这个深吻里。
说到底,他也从来都不想拒绝她。
作者有话说:
恭喜小江再次靠脸解除危机。
今天晚点还有一更!
28 ☪ 前程渺渺鬓斑斑(3)
◎求贤若渴田力之事◎
黄昏时分, 殷上才走出正堂,于考校处停留,与几个官员一起看了看来参加考校的人。
这些来到亓徽的流民, 大多是东沛、序戎的务农之人,田地于战时遭抢、遭毁,没了安身立命之本,再加上战时又翻番了税银, 几乎无法存活, 为了躲避战乱、另谋生路, 他们才拖家带口的离开家乡,来往陌生的地方寻求一线生机。
他们在亓徽得到赈济, 倒是也有不少人愿意参军入伍,这边登记造册的官员毛笔尖都快写得冒火, 然而从早上到现在, 说是自持才华来报名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这点殷上也能理解, 但凡有个一技之长,不是靠天吃饭的,此番也不会离开故土,流落到异国他乡。
又看了一会儿, 见沈确、陈迩几人都很疲乏了, 正要说明日再继续,一个看着三十出头, 身着短打、身材高挑的女子就突然站了出来,说:“我能种田!”
此话刚出, 周围的一些凑热闹的人群愣了一息, 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 奚落的话也是层出不穷。
“……”
“如今站在这的, 谁不会种田啊?”
“就是,不正是因为种田我们才到如今这个地步的吗?”
“要我说啊,看天吃饭实在太险!”
“我家的田今年可种的不错,若不是那些天杀的令兹人,我也不至于到这来!”
“就是,我跟你说啊……”
“……”
听着这一句句话,中间那个女子却丝毫未有窘迫之意,对着几个官员道:“我就是能种田!我种的田产量是别人的好几番,就算是一块荒地给我,我也能让它变为肥田——你!”她话锋突转,看向众人身后的殷上,抬了抬下巴,说:“我知道你是这领头的,且救了我性命,我是感激你们亓徽,故而今日才来的。”
她语气自傲,丝毫未被各色各异的目光影响。
然这边沈确见她竟敢对着殷上扬下巴,一时有些惊慌,站起了身,不知所措地和陈迩对视了一眼,复又扭头去看一言不发的殷上。
那女子似乎见不得他们如此磨磨唧唧的样子,直接开口道:“你们若是不信,可以找我几个同乡的问问,他们就在外面,我们村的田一向是城里种的最好的,且我可以说都是我的功劳,要不是令兹那群……算了,不说这个!总之,来这几月我也看了,比如就以川岚来说,你们四周山上就有很多可以开垦的荒地,若是加以利用,能让川岚的粮食翻一番不止!”
这边殷上听闻此言,并未在意她无礼的举动,反而直起了身子,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崔开润。”
“好,”殷上目光凝在她身上,说:“你来,我与你详谈。”
闻言,崔开润笑了笑,并未惊讶,反而说:“我就猜到你是个最明事理的。”
殷上并未说什么,招呼她跟她走,这边的沈确和陈迩被她的态度吓得脸色难看,互相耳语道:“你说她知道这是世子殿下吗?”
“不像知道啊……”
“咱要不要提醒她一下?”
“算了罢,殿下好像不在意。”
“殿下现在不在意,万一她肆无忌惮,再又口出狂言,那咋办?”
“那你和她说。”
“这都走远了。”
“回头了回头了……”
这边殷上正带着崔开润往正堂走,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转身朝已然噤声的人群说道:“我是亓徽世子殷上,尔等若也有自恃才高者,可直接来与我详谈。”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种田也算。”
说完这些,她就带着脸色有些精彩纷呈的崔开润离开了此地,原本寂静的人群却好似被投进了石子的湖面,骤然炸开了锅。
……
这边二人正要踏入正堂门口之时,崔开润却停住了脚步,先是看了看门边持着刀,脸色严肃的林泊玉,又看了看堂中坐着一个包得只能看见眼睛的人,最后视线又落回殷上身上,颇为迟疑的问了一句:“你、你是世子啊?”
殷上迈入门槛,回过头来,默然点了点头。
崔开润的脸色立刻变得极为窘迫,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个囫囵话来,殷上见状,便道:“你不用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想与你聊一聊田地的事。”
“啊、啊,是,”她应了几声,脸色难看地说:“我、我……草民刚刚说话太无礼了,您别太见怪,我、啊不是,草民、草民……”
“好了,”殷上实在看不下去,打断她,说:“不用如此,进来吧,我看你刚刚颇有几分自傲,想是有才华的。”
然崔开润已经有些偃旗息鼓了,也不敢再夸口,说:“也不算才华……您、您身边的有才者那么多,或许我、草民这点东西并不够看……”
殷上道:“你说你的就可以,不用您、草民的,亓徽不兴这个,”见她点点头,殷上又道:“我身边有才者确然多,但没有一个人会种田。”
闻言,崔开润的眼睛亮了亮,试探性地说:“那什么,我对此确然有点心得,若是你想听,我可以给你讲讲。”
殷上笑着点了点头,带着她走到桌边,给她准备纸笔。
崔开润见了,忙说:“我不会写字。”
“没事,”世子殿下脸色都未变上一变,直接推了推桌边坐着的那个人,说:“你写。”
她一说完,崔开润就听到一个金玉掷地般的声音说:“好嘛。”然后便乖乖地开始铺纸拿笔。
……原来是个男的。
怕是世子殿下的郎君?
为何包着脸呢?
是太好看了还是不愿意让人看。
这世子殿下占有欲还挺强的,啧……
这边江遗雪准备好了笔墨纸砚,正等着下笔,抬头却见那个殷上带进来的陌生女人一直盯着他发呆,心里一下子不舒服起来,正要开口,但又思及殷上对她以礼相待,想了想,只能偷偷在桌下扯了扯殷上的衣角,道:“她看我——”
他压低了声音,轻得只有气音,尾巴处却转了好几个弯,透着几分不情愿和有人撑腰的骄纵。
殷上拿开他的手,看向崔开润,提醒道:“崔姑娘。”
被叫了名字,崔开润立刻反应过来,看向殷上,她笑了笑,继续道:“纸笔已经备好,你说吧。”
她讪笑了一下,忙道:“啊、啊,好,我说。”
提起自己擅长的事情,她也恢复了几分自如,语气自得地问了一句:“你对种田晓得多少呢?”
晓得多少,她连米怎么变成饭的都不知道。
在心里叹了口气,殷上直言:“说来惭愧,我实在是不大清楚,麻烦你直接从最简单的开始讲便好,我也可以多作了解。”
然则崔开润一问完第一个问题就后悔了——实在是她平日里给村子内外的人讲述,总喜欢先问上那么一句,一则是不想多浪费口舌,二则也是满足自己那点虚荣之心,可如今面对的却是一个自小锦衣玉食的王室子,哪能晓得什么。
她本以为要挨骂,却没想到这世子还挺谦逊的,心里舒展了几分,道:“好罢,那我就与你好好讲讲——我本是序戎长玉人,长玉和川岚地界也差不离,土、水、种的东西也一样,也就是黍、麦、稻,还有桑麻什么的,翻来覆去也就这几样,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一年也就种这一茬子。”
“我们村的田之所以越种越好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肥、一个是器具。”
“现在咱种田要的肥料有人粪、畜粪、草粪、火粪、泥粪、骨粪、苗粪、渣粪、黑豆粪、皮毛粪,这些肥料的效用又各有不同,用法用途也各有差异,老话也说了‘羊壅宜于地,猪壅宜于田’,咱不能这逆天而行,但除了这些粪肥,咱也可以用如石灰啊、草木灰、骨粪和墙角灰什么的,但这都是水多地方的做法[1],咱这用不上……诶诶扯远了……”
崔开润说到自己擅长的地方,嘴巴也利索了许多,全部都囫囵个的拿出来讲,讲着讲着又把自己拉回来,殷上一直没打断她,任由她自己说自己的。
崔开润喝了口水,继续说:“我们这边缺水,地也不行,地不行咱就得养,怎么养呢,我就发现咱收了地之后啊,豆子的那张秸秆它比较有用,也就是苗粪,那就可以拿大豆和谷子一起种,或者苞米和豆子一起种,小麦和大豆一起种,水稻和大豆也能一起种[2]。”
“而且咱种田真得因地制宜,灵活多变啊,我就发现有些人他轴得很,那地不适合种那玩意儿他就非得种,哪里能有粮食,我就发现了这秋耕啊宜早,早则能将阳气掩入地下,还能避霜,这春耕啊又宜迟,迟可将青草掩入地内,使地理愈状。”
“此外,这薄田宜早耕,良田可晚耕,稻田宜春耕,麦田需夏耕,这都是种田得守的规矩[3]!”
“……”
她洋洋洒洒地说,江遗雪捡重要的记下,手下不停,奋笔疾书,很快就写完了一张纸,又开始换另外一张。
崔开润说完了肥,又开始说器具,器具就不像别的那么好描述了,殷上让她拿笔大概画了个轮廓,又按照她的说法一点点改善,直到东西和她说得差不多了才停下来,说:“做一个要多久?”
“东西齐备三五天就成。”
殷上点点头,正准备说话,门口走上来一个官员,带着一男一女,对着她道:“殿下,此二人也道自己能种好田,我和沈大人略问了问,发现却有点真才实学,给您带来了。”
殷上道:“进来吧。”
那女子看着四十多岁了,男子则和崔开润差不多大,进来之后先是小心翼翼地和殷上行了个礼。
礼数像模像样,看样子那些官员将他们带上来的时候教过了。
殷上思忖了几息,将先前江遗雪记录的几张纸一张张铺在地面上,与另外二人道:“你们俩来看,这些办法你们可也用过?”
那二人依言走上前看,那个女子识字,男子不识,殷上便让江遗雪复述给他们听。
崔开润在一边时不时地插一嘴,加以补充,说完后,那年长些的女子道:“有些方法倒是第一次见,有些我觉得还有更好的办法。”
听闻此言,崔开润便来劲了,道:“你说说,还有什么办法?”
那女子便指着其中一张纸开始和她掰扯,慢慢的,那个男子也加入了她们的谈话,他们你一言我一言,殷上连半句话都插不进去,忙命林泊玉去喊了几个会写字的护卫上来,要他们一人跟一个,将他们叙述的方法全部记录下,再编录成册呈报给她。
到了黄昏,正堂中的人数已经增至了七人,护卫也都一人跟一个,洋洋洒洒地记录着他们说的办法。
直到天边最后一丝光隐去,堂屋中的众人才意犹未尽的停下了争论。
殷上也松了口气,确认他们都说完了,便道:“从明日起,我会让人于川岚城中分别给你们划一块地,你们自行耕种,现下是冬日,此事为期一年,一年内你们可留在川岚城中,每月银钱、饭食也会给到,田地最终以地力、产量为准,最高者便可绶官,以后专管田力之事——你们可愿意?”
闻言,坐下之人都是一脸天上掉馅饼的惊喜,实在没想到有一日种田也能种出个官来,纷纷道:“愿意、愿意。”
但也有几个迟疑,问道:“殿、殿下,我还有家人,他们也可留在川岚吗?”
殷上点头道:“自然。”
……
耐心地回答了所有人的问题和疑虑,殷上和江遗雪才回到了官驿,吃上了今日第一口饭食。
殷上看起来心情不错,连吃饭的时候都在翻看那几个人的名册,一脸舒展,江遗雪问道:“这么高兴?”
殷上点点头,说:“亓徽位置不算好,境内只有一条弗渠江,源头还一直被溪狄把持住,虽则亓徽和溪狄关系向好,但水源这事上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多受掣制,母亲年年多关注田力之事,但她居庙堂之高,能经手的最多也只是田税之事,也都没什么效用,如今竟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发现几个人才,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江遗雪笑了笑,说:“你救了这么多人的命,这都是你的福报。”
殷上道:“希望这也能成为天下人的福报。”
作者有话说:
走一章剧情。
参考文献:
[1] [3]戴同威,王永飞,牛端丹,公勤,李兆华. 中国古代循环农业模式与特征[J].绿色科技,2019(20):241-247.
[2]李军.古代精耕细作农业对我国现代化农业发展的启示[J].南方农业,2020,14(24):141-159.
29 ☪ 南来北往随征雁(1)
◎新年将至除夕夜宴◎
又在川岚待了三个月左右, 城中各项缺漏的事宜都差不多补全,也形成了一套比较成熟的体系,流民之事便慢慢稳定了下来。
根据陈迩估算的名册, 此次川岚接收的流民约有十万左右,其中有六万多入了亓徽籍,进入了其他各城,剩余的人大多入伍参军, 被编入亓徽各城的军队参训。
这也是殷上能预料到的结果, 毕竟他们一直以来同属定周, 各国与各国之间的界限并不是很分明,非战乱之年的时候也有很多他国的人来到亓徽安居, 如今也只是人数增多罢了。
川岚事毕之后已是腊月了,殷上紧赶慢赶, 终于在除夕之前赶回了衔平, 回到了少天藏府。
大年三十之时, 街上已是一片年节的气氛,处处银灯玉箫,华灯碍月,府内也是一片忙碌, 四处扫除, 清点过年要用的东西。
殷上进房的时候江遗雪正好处理完堆积的府务,他们不在, 府务也没什么大的事项,他认真的看了一遍, 一一做了批复。
见殷上进门, 忙放下笔走上去, 为她掸了掸肩上的落雪, 脱下大氅挂好。
数九寒天,实在是冷,好在屋内烧了暖炉,殷上走了两步,正想靠近它取取暖,却被一个温暖的身影撞入怀中,江遗雪笑盈盈地抱着她,说:“抱我,我也暖和。”
他身上早已不复瘦骨嶙峋,反而细韧柔软,纤秾合度,殷上摸了摸他的的腰肢,依言收紧了手臂,与他说:“明日除夕,要入宫参加宫宴,王室还有群臣都在,你想去吗?”
闻言,江遗雪愣了愣,问:“我也能去吗?”
他们名分未定,怎么能参加除夕正宴呢?
殷上道:“自然可以,你跟着我,又有谁敢置喙,”见江遗雪还有些迟疑,她便道:“你若不去,明日就得一个人过年了。”
“好嘛,”江遗雪抱着她的腰摇了摇,说:“我自然是想去,只是……”
他欲言又止,期待地看向殷上。
然殷上好似没看懂似的,只随口道:“想去就去。”言罢,又亲昵地在他嘴上亲了一下,松开他转身朝内间走去。
江遗雪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心下有些黯然。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边呢。
明明什么都做了,甚至二人还日日交颈而卧,只不过还没有到最后一步……想起这个,江遗雪更是难受——此事他暗示明示都试遍了,甚至有时还脱光了站在她面前,她都不为所动,如若不是她每次亲抚自己都颇爱不释手,江遗雪都要怀疑她不喜欢自己了。
可若说她是想成亲后再行此事,江遗雪也没看出一点她想成亲的端倪来。
名分也没有,爱欲也没有。
但凡有一个,他也不至于如此忧心。
轻轻叹了口气,江遗雪看着屏风后她隐隐绰绰的身影,按住心口,努力压住那摇摇欲坠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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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这夜依旧是下雪,第二日晨起时雪才停,天地都是一片银装素裹的白。
殷上这日不用晨练,府中也没有人上来打扰,然她却依旧卯时醒了,动了动手,江遗雪正依在自己身边睡得正酣。
许是屋内炉火有些旺,他脸色染上微红,显出几分玉雪可爱来。
感觉到自己抱着的手臂动了动,他迷迷瞪瞪地收紧了一些,含糊地说:“殷上……再睡会儿吧,别走……”
殷上在心里笑了一声,微微侧身,把他整个人都收拢进了怀里。
他立刻顺着她的动作贴过来,脸埋进她的脖颈蹭了蹭,又安稳地睡了过去。
殷上揽着他的肩膀轻轻摩挲,盯着帷幔上的素纹,难得放空了一会儿,不再想着多如牛毛的政事。
大约到巳时的时候,江遗雪才醒过来,睁开眼睛发现殷上还在身边,眼睛都亮了,忙抱紧她,唤道:“殷上……”
外面是雪日寒冬,屋内似春日融融,又是躺在温软的被窝里,殷上还在身边,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江遗雪感到格外柔软幸福,恨不能摊开来与她每一寸都相贴,是以光是一个名字就被他拐出了好几个弯,里面的娇意都快满到溢出来。
殷上好笑,道:“干嘛。”
江遗雪在她怀里摇了摇头,说:“没事,就是睡了一觉,好想你。”
殷上没说话,亲了亲他的额头,手上把玩着他几缕绸缎般的鸦发,静静地与他相拥。
……
约过了一刻钟,二人才真正起了床,随便用了些饭食后便亲自去为院子换了对联,那对联是殷上亲手写的,左右是为:过去百端乱扰扰有如水;未来万事原熙熙同此春,横批写道:四海承平。
站在贴好的对联下端详了片刻,殷上弯了弯嘴角,说:“希望来年有更多的人不怕雪天、不惧寒冬。”
江遗雪握紧她的手,说:“会的。”
……
快到黄昏之时,二人便启程进宫,除夕夜宴摆在了含章阁,除了王室外还有官阶较高,或受殷术喜爱的臣子会来,桌案约莫摆了数十桌,宫侍还在准备,来来往往却不见一丝忙乱。
殷上先带着江遗雪去内殿见了见殷术,方一进去才发现除了母亲,父亲、长姐、阿止都在,最出乎意料的是顾悬竟然也在,正站在殷广的四轮车身后与她说话,见殷上进来,便行了个礼,道:“世子殿下。”
殷上压下心里的那点诧异,点了点头,正要和母亲父亲行礼,幼弟殷止却先扑了过来,高兴地抱着她的胳膊,甜甜地叫了一声:“二姐!”
殷上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先递给他一个红封,又朝母父长姐行礼,道新年安康。
一直跟在她身侧的江遗雪也随她一齐,朝殷术、微生胥行礼道:“王上、王君,”又侧身去对殷广、顾悬道:“王姬殿下,顾大人,”最后对着殷止道:“王卿殿下。”
见状,殷止吓了一跳,忙对他摆摆手,往殷上身后躲去,说:“不用不用,我就不用了,神仙哥哥,你还比我大呢。”
听着他胡乱的称呼和举动,屋内其他人都发出轻笑,气氛瞬间和缓了下来。
殷术也笑着点了点头,从微生胥手里拿过两个红封递给他们,说:“来吧,给你们俩准备的。”
殷上伸手接过后行礼道谢,又见江遗雪还懵着,便说:“拿着吧,没事。”
他这才上前,小心翼翼地接住,也行礼道:“多谢王上、王君。”
先前殷上说今日会见她家人,他还多为忐忑,此刻才微微放松下来,捏着那红封的一角,说不出心中什么感觉。
这是他从小到大,收到的第一个新年红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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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内殿寒暄了一会儿,侍从前来通传已有臣子入宫,殷术便与微生胥先行上殿。
见母父走了,殷上也有些大胆起来,看着殷、顾二人道:“顾大人,你今年不用陪家人过年么?”
顾悬笑了笑,说:“家中之人过会儿便也到了,我只是先行进宫伴驾。”
殷上道:“顾大人今年倒是转了性子,听闻前两年不用去定周,你都是随顾家回老家过的呢,也不知道老家有谁?”
她意有所指,脸上笑盈盈的,眼里却都是冷意,殷广似乎也被这话提醒,原本的笑意也淡了下来,屋内原本融融的气氛瞬间凝滞。
顾悬脸色变了变,紧张地看了一眼殷广,才告饶似的对殷上道:“殿下,此事我已然解释清楚了,您怎么还拿出来说呢?”
殷上道:“哦?什么时候解释清楚了?我怎么不知道,想是……”
“阿上,”她带着戾气的话被殷广温和的打断,又朝她安抚地笑了笑,说:“可以出去参宴了,走罢。”
殷上便只得咽下剩余的话,警告般的看了顾悬一眼,拉着江遗雪的手走了出去。
外面的席位已零星坐了几个人,见着殷上都起身行礼,她点头以示回应,带着江遗雪于左侧下首第一个位置上坐定。
她脸色看上去不算好,江遗雪在桌下安抚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轻声问:“怎么了?生气了么。”
他隐约能察觉出来应该是顾悬曾做了什么对不起殷广的事情,导致殷上对其颇有看法,殷广不欲她于今日发难,便制止了她。
殷上说:“没,晚间回去再和你说。”
江遗雪点点头,说:“好,别生气了,今日新年呢。”
“好。”她依言露出了一个笑容,反手握住他的指节,捏在手里摸索把玩。
……
到了酉时初,人便差不多都到齐了,三刻时,大监唱词,除夕夜宴便正式开始,先由王上、王君二人举杯,说些新年祝词,愿来年风调雨顺,国运昌隆,殷上也得象征性地说几句,又言明今夜不必拘礼,君臣同乐。
待王室言毕,丝竹管弦之声便开始响起,席间顿时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约到了宴中之时,各臣子又开始一个个地献礼,殷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嘟囔道:“每年都是这一套。”
江遗雪好笑,掂了掂她的酒壶,说:“你别喝了罢,这一壶都快叫你喝完了。”
殷上道:“没事,我有分寸。”
她这么说,江遗雪也就不再多话了,殿中献礼的臣子又换了一个,捧着礼盒道:“臣国子监祭酒王巽,献龙凤佩一对,祝亓徽永世昌顺,王上王君琴瑟合鸣。”
听到他的祝词,微生胥先笑了笑,说:“呈上来本君看看。”
那身侧的大监立刻走下去,接过礼盒呈到他面前观览,微生胥打开一看,正是一对流光溢彩,精雕细琢的龙凤配,其纹理、光泽是为上上品,难能多见。
他颇为喜欢,道:“难为你有心了。”
殷术见他欣喜,便也笑了笑,就着他的手看了看那龙凤佩,慰问道:“孤记得王卿家中有一对儿女,如今可都婚配了?”
王巽道:“劳王上惦念,臣家女儿去年已经婚配了,儿子还未曾,今年才从老家回衔平来,听闻臣要来参宴献礼,很是高兴,备了剑舞一曲,想献予王上、王君观览。”
闻言,微生胥便道:“果真?那便让他上来罢,本君看看。”
殷术也笑着点了点头,朝下首处瞥了一眼,殷上正百无聊赖地和江遗雪说话,眼神都没往这边来一下。
见王上、王君俱都同意,王巽大喜,忙恭敬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一个看着二九年华,面容清隽的少年便舞着剑跃了上来,那丝竹之声应和着他的身形起承转合,身影蹁跹,如惊鸿游龙。
殷上也被吸引了几分注意,撑着脑袋看着殿中起舞的身影。
嗯,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如果年纪再小点,或能有所成,舞跳的也不错。
她在心里夸了几句,复又低头喝酒。
一舞不久,不多时,他便翩然起落,于殿中站定,微微气喘地朝殷术、微生胥行礼,道:“臣子王元曳,见过王上、王君,”言罢,他又朝左边侧了侧身,道:“见过各位殿下。”
见状,微生胥眼神动了动,似乎察觉出来什么,忙笑着说:“起来罢。”
殷上等人见他行礼,也笑着点了点头以作示意,并未多说什么。
然那王元曳却盯着殷上道:“殿下,多年不见,您还记得臣子吗?”
见殿中众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殷上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面具扣牢,毫无破绽地露出一个笑容,说:“自然记得。”
闻言,王元曳立刻露出一个欣喜的表情,说:“我就晓得,您不会忘记阿曳的。”
这话就有些过头了,她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接什么,然那王巽立刻走上前来,对殷术、微生胥行了个大礼,道:“王上、王君,我儿适龄未婚,实在是对世子殿下有情,他们幼年相识,青梅竹马,殿下去往定周后他也日夜惦念,臣非攀附,只想了却我儿此愿,今日新春佳节,不知是否能求个恩典——只要能伴与世子,不论为正为侧,我儿都无怨言。”
他慷慨激昂,铿锵有力,一段话说完,殿内霎时安静下来。
酒杯掉落,世子殿下脸上完美无缺的面具,最终还是碎了。
作者有话说:
小江发出尖锐爆鸣
30 ☪ 南来北往随征雁(2)
◎世子拒婚情难自抑◎
王巽的话刚说完, 殷上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紧紧一扯。
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手上的酒杯掉落在怀中,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好半晌才勉强反应过来,看了看王家父子,又看了看上首的母亲。
殷术自王巽献龙凤佩的时候就似有所觉,此刻对上女儿的视线, 见她似有求助之色, 只好清咳了一声, 道:“此等婚嫁大事,不若王大人还是考虑一下?当下时局动荡, 世子王君这个位置牵涉甚广,元曳若是入少天藏府, 怕是真的只能为侧。”
王巽叹道:“王上, 臣门如市, 臣心如水,如若不是见孩子一片真情,不忍辜负,也不会任他为侧, 王上与王君恩爱多年, 想来也是明白的。”
王元曳也道:“王上,臣子晓得大局, 为正为侧我并不在乎,只愿能伴在殿下身旁。”
这话里话外已然有些卑微了, 殷术只能掩饰般地喝了口茶水, 向殷上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道:“元曳待阿上之心, 孤也为之感动,只不过此事还是要问过阿上才好。”
闻言,王元曳立刻朝殷上看了过来,饱含期待道:“殿下,求您怜惜。”
殷上脸色复杂,一时无言——这事太突然,她还没想好怎么拒绝。
然见她这副模样,王元曳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语气失落地说:“您去定周之前,我常伴您身侧,您小时候还说要娶我,这么快便忘了么……”
哪里快,这都快十年了。
殷上腹诽,面上却只得道:“你看,这幼年戏言……”
“咳咳!”
殷术清咳两声,忙打断了她的话。
殷上止住话头,不明所以地和母亲对视了一眼,才慢慢反应过来——她不能就这么拒绝王元曳。
今日宴上这么多臣子及其家眷,若是她就这么直白的拒绝了王元曳,那王家的名声,王元曳以后的婚嫁之事,怕是都得举步维艰了,但王巽身为国子监祭酒,向来兢兢业业,幼年时还曾给她上过一段时间的课,也就是那时候她才与王元曳相识。
要说王巽攀附,那必然是不可能的,但又说是真情……那还不如攀附呢。
她不能就这么拒绝了,最好还是王元曳自己松口为好。
……可看他盯着自己的样子,也不像是会轻易松口的。
殷上拒绝的话断在中途,沉默了几息,感觉到自己的衣袖又被扯了扯。
江遗雪。
殷上脑子里骤然闪过灵光,接着往下说:“这幼年虽是戏言,但我也不该这么轻易的敷衍过去——只是我已有喜欢的人了。”
她一把揽过江遗雪,道:“我与定周为质时孤身一人,是阿雪伴我多年,我也承诺了要娶他,今日新年,我带他来,也是为了让母亲和父亲看看。”
闻言,王元曳这才注意到了这个一直低着头坐在殷上身边的青年,眼神立刻如寒箭一般射了过去,然只细看了一眼,他便愣愣地握紧了双拳,有些自惭形秽地别开了脸,闷闷地问:“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如此姿貌,我竟从未见过。”
他的身份并未公诸,别国的人也少有晓得东沛还有个三王卿,更何况现在东沛已然灭国,就是知道了也不认得他的名字身份。
殷上便道:“他不是什么高官之子,出身也贫寒,但我也并非在意身世之人,既许了诺,便不好始乱终弃的。”
听闻并非什么显赫门庭,王元曳眼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道:“殿下,我又不求正室名分,怎么会让您始乱终弃,您是世子,这位郎君若是真喜爱你,便也不好善妒寡恩的。”
察觉到江遗雪身躯微颤,殷上忙安抚地摩挲了一下他的肩头,继续道:“他并非善妒寡恩,只是我过于喜爱他,你也说了,母亲和父亲琴瑟和鸣多年,我耳濡目染,也只愿一心一意待人,况且他虽家世不达,可也不在意名分,你说是吧,阿雪?”
“自然,”听到殷上的话,江遗雪勉强安心了些,露出一个笑容,眷恋地倚靠着她,顺着她的问题说:“我心不渝,非名分可挡。”
闻言,王元曳抿紧了双唇,神情不虞地看向江遗雪——出身不高,不过是有一张好容貌罢了,凭什么能入少天藏府。
他眼里带着妒火看过去,本以为对方没见过什么世面,总会惧怕官宦威势,可没想到对方立刻冷冷地回望了过来,那双极为漂亮的绀青色眼眸犹如寒潭,竟暗藏了几分令他都心惊的幽深和怨毒。
王元曳心下一跳,顿时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地收回了视线,沉默了几息,不情不愿地说:“既如此……既如此,臣子也不好拆散有情人……此事便当臣子一时痴妄罢……”言罢,他又看向殷上,眼神微变,声音也温和了好几分,道:“我总是希望殿下心愿得遂的。”
殷上心里松了一口气,笑容也真心了几分,说:“元曳真情我倍感荣幸,来日定也能得个一心人。”
王元曳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说:“借殿下吉言。”
见状,殷术也接话道:“以元曳之姿,此事何难,王爱卿也是一片爱子之心,孤心甚慰,来人,赏。”
见此事已成定局,王家父子只好跪谢恩赏,不再多说,恭敬地退了下去。
门口等待献礼的下一个臣子总算等到上殿,角落的丝竹管弦之声再次奏响,殿内复又一片歌舞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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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少天藏府的路上,马车轻晃,江遗雪心中还是未彻底安定下来,默然地依在殷上的怀中,思绪沉沉。
……其实从王巽献上龙凤佩开始,他就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待看到殷术不经意地瞥过来一眼,这种不对劲便更加坐实了。
龙凤佩。
殷上。
一个少年持剑跃上殿,动作熟稔,姿态翩跹,必然不是一日之功,他彻底反应过来,顿时浑身紧绷,死死地盯着他每一个动作,像是被侵犯领地的小兽,竖起了浑身的尖刺。
可一转眼,他却发现殷上也在看他。
他浑身泄力,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神,想盖住她的眼睛,让她别看,或是站到她面前,让她只能看自己。
可她的神色为什么这么专注。
她是不是也喜欢他。
这个认知让他脑袋一阵眩晕,死死的捏紧了自己的指尖,低下头,用尽全力强迫自己忍耐下去。
然而好不容易等待舞毕后,一个接一个的声音又开始传入耳中。
……为正为侧我并不在乎,只愿能伴在殿下身旁……
轮得到你不在乎,也不看自己配不配,容貌身姿,又有哪点比得上他,只不过幼年与殷上相处过一段时间罢了,哪里值当拿出来说,他与殷上相处近十年,日日相对,何曾比他少了一点时间。
……殿下,求您怜惜……
怜惜?殷上才不会怜惜你,做梦,她只会怜惜我,你可知道她抱我亲我的时候有多爱不释手,与我日日同榻而卧的时候又说过多少句喜欢我?
……您去定周之前,我常伴您身侧,您小时候还说要娶我,这么快便忘了么……
什么小时候!那时候她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这也值当拿出来说,可叹她怕是都不晓得什么意思,竟也被你记到了现在,想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得到过了,真是可怜。
他在心中一句句的回应,却拦不住自己愈演愈烈的嫉妒。
好容易等到殷上开口拒绝,说那只是幼年戏言,可她话未说完却突然中断,骤然沉默下来。
不……拒绝吗?
不拒绝吗?
刚才心中的那一句句回应登时变得有点可笑,心口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满腔的慌乱和酸涩涌上来,只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拼尽全力也忍耐不住,勉力伸出颤抖的手拽了拽她的衣角。
别答应他别答应他别答应他别答应他别答应他……
说好只喜欢我的……
像是被一把非常细小的刀片切开身体,表面安全无虞,可里面的五脏六腑都在流血。
好在下一息,殷上就伸手把他揽在了过去,语气游刃有余,还为他驳斥了那句‘善妒寡恩’,他只觉得一下子活过来,心口发麻,立刻顺着她的话把此事圆过去。
看吧,她只喜欢我。
她只喜欢我,她只喜欢我。
眷恋地靠在殷上怀中,他微笑着对上对方看过来的眼神,眼里俱是他自己都心惊的恶意和嫉妒。
没有人能从他身边抢走她。
没有人。
……
直到二人踏入熟悉的房门,江遗雪的心才渐渐安定了下来,沐浴完后二人便坐在窗边的小榻前燃灯以示守岁。
烛火跳动,他小心翼翼地凑到殷上怀里,说:“冷。”
殷上依言抱紧了他,道:“炉火不够么?再拿条被子吧。”
“不用,”他白玉般的手臂从宽大的寝衣里滑出来,绕上她的脖颈,说:“就这样嘛。”
她反应过来他不是真冷,无奈地笑了笑,把他收拢在怀里。
外面又开始下雪,透着窗纸能看见隐隐绰绰的雪影,屋内一片阒寂。
好半晌,江遗雪的声音才闷闷地响起:“今日那个王元曳,是与你自小就相识的么?”
“嗯,”她随口应了一声,说:“他父亲是我老师,教过我一段时间史学,那时候常把王元曳带进宫玩。”
江遗雪咬了咬唇,心里有些迟疑,但还是问出了口:“嗯……殷上……那你什么时候娶我啊。”
言罢,他便紧紧地盯着对方,生怕错过她一丝表情。
殷上一顿,敛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江遗雪见她眼神,立刻就后悔了,心口发慌,开始下意识地给她找借口,哑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你与我说,我都能理解的。”
他并不傻,他现在是亡国之人,但殷上却是亓徽世子,二人身份已然天差地别,其中若有什么阻碍,那也是应该的。
可殷上没说话,依旧沉沉地看着他。
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
江遗雪是忍耐不过她的,长时间得不到回应,他的脸色都开始发白,直起身子,凝望着她的双眼,说:“我今天说得是真的,名分之事,我不在意,可是、可是你不能什么都不给我,我害怕啊……”
他努力地微笑,眼里却透出一丝可怜,继续说:“名分之事——若是现在不成,便罢了吧,只要、只要我在你身边,只要只有我一个人在你身边……”
江遗雪的声音越来越轻,不知是在说服她还是在劝说自己,言罢,他倾身去轻吻她的唇角,说:“要我,好不好?”
“求你了,”他见她始终不言,解了衣带上前来,攀着她的肩膀微微低头舔她紧闭的嘴唇,祈求道:“求你、殷上,你不能什么都不给我,我害怕……我太害怕了,我怕你不要我……我只剩下你了……”
殷上心口有些发紧,伸手覆上他的侧脸,被他依恋地蹭了蹭。
她叹了口气,说:“你想清楚了么?”
见她有些松口,江遗雪立刻点了点头,贴着她的唇瓣说:“我早就想清楚了,你晓得的,你说喜欢我,就得证明给我看,以后你若是喜欢,我便在床上日夜服侍你,只要你能再多喜欢我一点……”
他越说越不像话,语气里都是诱惑,抓住她的手伸进他的衣服里,贴合凝脂般的肌肤磨蹭。
殷上想抽出手去,却被他紧紧抓住。
她常年习武,这力道自然挣得开,可他神色可怜,好似只要她抽离了,他马上就要死掉了。
二人僵持在原地,好半晌,殷上才道:“我怕你以后会后悔。”
“不会的,”他斩钉截铁地否认,眼中水光潋滟,说话间慢慢发红,又哑声重复:“不会的,不会的。”
他又低头继续去舔她禁闭的双唇,含糊地叫她的名字,眼泪滚落下来,不知道被谁吞进肚子里。
“殷上、殷上……殷上……殷上、殷上……”
这两个字被他含在唇齿间,透着极致的可怜和疯狂。
不知过了多久,殷上才微微启唇,哑声道:“你不要后悔。”
回应她的只有江遗雪带着哭腔的缠吻。
作者有话说:
总算是被你勾引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