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宋时眠是被电话吵醒的,打电话的是她外婆。
时间不知道几点,周围很安静,宋时眠拿着手机倒在床上,宋英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眼睛睁都睁不开。
“……你舅还怕我跟着他们一块去闹,特地打电话给我,让我别去。我是那种人吗?我呸!那些人就是贪,收了人家的钱还嫌弃不够多,现在好了,施工队停了,人都撤走了,别说要钱,恐怕连之前的赔偿也要没了……”
说着说着她完全听不见宋时眠的声音,狐疑道,“乖孙,你在干嘛呢?”
宋时眠挣扎着发出一句模糊的声音,“啊……在、在呢。”
宋英道,“你不会还没起吧?”
“哎哟,这都早上十点了,你昨天晚上做贼去了,这个点都不起?是不是又熬夜了?我得打电话给小潮,让他教训你。”
宋时眠心想,要不是厉潮,他能这个点都不起吗?
见他实在困得紧,宋英无奈,只能挑着要紧的给他讲。
“家里拆迁,分了房子,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星期搬家,叫上小潮来新家吃饭啊!”
她说话嗓门大,听她吼了那么一会,宋时眠终于清醒了点,“搬家要我们来帮忙吗?”
“不用。”宋英道,“你舅喊了什么搬家公司,直接一车就拉过去了,过来吃饭就成,特地选了周末的日子,小潮应该不上班吧?”
宋时眠抱着被子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不清楚呢,我到时候问问他。”
“一定要来啊。”
“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宋时眠发了会怔,脑海里的那点睡意终于消散得差不多。
他翻身坐起来,伸手摸了摸底下的床铺。
很柔软,入手的质感很丝滑,和他家里棉质的床单触感根本不一样,空气里浮动着不知名的熏香。
这不家里。
也不知道厉潮给他带到什么地方来了。
宋时眠试着喊了喊厉潮的名字,等了许久都没人答应,他无奈只能翻身下了床。
导盲杖这个时候也不见踪影,宋时眠只能靠着双手摸索着前进。
房间很大,他小心翼翼地走了好一会才摸到墙,沿着墙往前走终于找到了门。
宋时眠试着把门把手往下按,当门被拉开的瞬间,他在心底悄悄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没被关小黑屋。
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厉潮?”
他又喊了声。
依旧没人回答。
宋时眠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他摸到了外面的栏杆,下面悬空,卧室应该在二楼。
他顺着栏杆以乌龟的速度慢慢往前移。
周围很安静,当空气里响起开门的声音时宋时眠愣了下。
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扭头,不太确定地开口,“厉潮,是你吗?”
厉潮提着吃食,一抬眼就看见宋时眠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只差一步就踩到了下楼的台阶。
他的脸色变了变,“别动。”
宋时眠被他严肃的语气吓了跳,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了下。
他伸手抓住栏杆,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阵风朝他奔了过来。下一秒,一只手揽着他的腰,将他往后带。
直到远离了台阶,男人紧压着的唇才稍稍缓和。
“抱歉,我没想到你会这个时候醒。”
毕竟按照以往的经验,宋时眠得睡到十一点左右,没想到今天才十点他就起来了。
宋时眠抓着他的衣服,缓了好一会才知道自己差点踩空了。
他摇了摇头,“外婆给我打电话,被吵醒了,我喊了你,没人答应我才出来的。”
厉潮一只手拎着饭,只能松开圈住他腰的那只手,掀开他的衣服,又撩起他的裤子,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看了半天,伤倒是没看见,但昨夜留下的那些痕迹一晚过去非但没消散,反而更加深了,落在白皙的肌肤上,惹眼得紧。
宋时眠把衣服从他手里抢救回来,“干什么!干什么!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大早上的,他实在是不想体验昨晚腰直都直不起来的感觉了。
可怜的他,四舍五入都是快要奔三的人了,平日里还是个从不运动的死宅,那样高难度的动作简直快要了他的老命。
青年着急的样子像只张牙舞爪的猫,看得男人没由来的有些想笑。
他拉着宋时眠的手,带他去旁边的电梯,跟他解释,“楼下的房间没铺床,只有二楼有,不是故意让你睡楼上的。”
昨天进来的时候太晚了,他来不及收拾楼下的房间,只能先带他来楼上。
楼上楼下的宋时眠不是很在意,他比较在意的是……
“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天地良心,他只是想问现在出现的是哪个人格,可没想到话音一落,旁边的人立马就沉了脸。
宋时眠被压在电梯的墙上,身上的睡衣不是他的,号码足足大了一个号,宽松得不行,动作一大,锁骨上被吮得发红的痕迹顿时就露了出来。
厉潮伸手,在那块痕迹上伸手按了按,细微的刺痛沿着那块皮肤往四周扩散。
他伸手从那块皮肤上擦过,语气听起来有些冷,“看来是昨天晚上的乘车费用收少了,才会让你问出我是谁这种话。”
宋时眠被他蹭得皱了皱眉,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另外的事。
换了地方,看样子这是一个除了觊觎人夫邻居之外的另外一个人格。
医生之前就跟他打过招呼,说可能不止一个,对此他也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可让他感到棘手的是,从这个人格出现到现在已经四天了,主人格就一直没出现过。
见他不回答,厉潮抚平他眉间的皱痕,“怎么?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
宋时眠打了个哆嗦,“别,我想起来了。”
让他再回忆回忆,他腰还要不要了?
作为被他强制拐回来的可怜盲人,青年对于新环境和跟前陌生的男人感到了无比的陌生和惶恐。
可他看不见,手机都没带在身上,诺大的别苑里只住着他们两个人,跑又跑不掉,连求救声也只有绑匪听得见。
因为恐慌,他的眼底蓄着泪水,要落不落地,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
“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害怕的表情很大程度上取悦了男人。他带着他往餐桌上走去,决定暂时对这位可怜的盲人好一点。
“免得你被饿死,带你去吃饭。”
宋时眠,“……”
行、行吧。
他揉了揉眼睛,跟着厉潮的脚步。
晚上没睡好,他的眼睛又干又涩,被风一吹就盛满了生理性的泪水,脑子懵得站都站不稳,全靠厉潮拉着他。
坐在餐桌上,厉潮看着他雾蒙蒙的眼睛,好心情地弯下腰,伸出指尖,拭掉挂在他眼睫上的泪。
“宋先生,如果你乖一点,听话一点,也能少受些罪。”
宋时眠嘴角抽了抽,拍掉他的手。
“如果我不乖呢?”
“没关系。”
男人回答他。
“多做两次就乖了。”
“……”
眼盲小美人露出屈辱的表情。
背着丈夫,他在公交车上遭人猥亵不说,现在还直接被路人带回家这样那样。
而他的丈夫,一夜过去了,甚至连个问候都没有。
“真可怜啊……”
绑匪道,“妻子在外夜不归宿,丈夫不闻不问。昨天你为了他誓死抵抗,可他呢,指不定在哪里逍遥快活呢。”
“……”
厉潮钳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怎么?现在在这跟我装什么?你忘了昨天在我身下……”
宋时眠面无表情道,“我饿了。”
三个字,硬控对面男人十秒。
十秒后,钳在他下巴上的手松开,空气里传来解袋子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他拿取饭菜的声音,宋时眠有些想笑。
被拿捏的男人表情有些不爽,放东西的声音比平日里大了两个度,“若不是看你伺候我伺候得还不错的份上,你以为你会有这么好的待遇?”
“啊是是是,你说得对,所以吃什么?”
厉潮哽了哽,不情不愿道,“东坡肉,酿豆腐,咕噜肉,炒时蔬,排骨汤。”
宋时眠道,“先来碗汤,谢谢。”
男人给他舀了汤,看着他喝汤,阴沉着脸开口,“宋先生……”
汤不烫,宋时眠一口气喝了小半碗。肚子里垫了点汤,他才朝厉潮开口,“这位先生,你是打算一直关着我吗?”
看着他含笑的眼睛,厉潮指尖蜷了蜷,忽然很想亲亲他的眼睛。
但他没有。
今日外面还在下着小雨,哪怕已经接近中午,可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
屋里没开灯,厉潮坐在背阴的地方,黑衣黑裤,鸭舌帽扣在头顶,帽檐拉得很低,高大的身躯几乎都淹没在阴影里。
阴翳又沉默。
只有在看着对面的宋时眠时眼底才会绽放出光亮。
他知道,哪怕他短暂地拥有过他,可终究是他强迫的他,不属于他的终究不属于他。
见他不回答,宋时眠歪了歪头,疑惑的“嗯”了一声。
半响后,坐在他旁边的男人说话了。
声音淡淡,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等我玩腻了,自然会送你回去。”
第62章
等他玩腻了?
依着昨天晚上他那股凶猛劲,得等到什么时候?
宋时眠觉得有点棘手,“那你说,你什么时候才会腻?”
厉潮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他碗里,碗筷碰撞,发出细微的声音,“那要看宋先生的表现了。”
那些小说里,美貌的金丝雀蓄意接近金主,害怕金主不留下自己,于是一边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一边打探金主的想法。
而位高权重的金主欣赏着金丝雀柔弱依顺的表情,一般都是这么回答的。
宋先生忧伤地吃了饭,表情一派愁云惨淡的样子。
他们的情况,是不是有些反了?
因为他的囚禁,让这位貌美的眼盲美人脸上的最后一丝笑容也落了下去。
男人对此很满意,往后仰了仰身子,低声敲打他,“吃了饭就回房间休息,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要是你敢偷偷跑,昨天晚上那些照片……”
宋时眠抬起头,“你还有照片?”
他脸上惊讶的神色不似作假,厉潮舌尖抵着牙齿,笑了。
“不仅有照片,还有视频,如果你不想这些出现在你老公的手机里,就知道该怎么做吧?”
宋时眠,“……”
我知道你变态,但万万没想到,你会这么变态。
在他无语的表情里,看着手机里不断发过来的催促消息,厉潮拉低帽檐,起身离开了。
在他离开后,原本没什么人的别苑来了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她似乎是被忽然聘用过来的,脸上多了几分对新环境的陌生,手指纠缠在一块,对着眼盲的雇主有些无措。
“宋、宋先生您好,我是留下来照顾你的人,你要吃什么、做什么就叫我。”
宋时眠没想到厉潮还留了个人来照顾他。他放下筷子,礼貌的询问,“你好,可以带我回二楼的房间吗?”
他手机还放在那里呢。
“哦……好。”
女人愣了愣,伸出手搀扶着他。睡衣宽松,那些有些暧昧的痕迹都被女人收在了眼底。
她仿佛被烫到了一般,低下头,不敢再看。
脑袋里不由得浮现出刚刚离开的那个男人在她跟前交代任务的样子。
她是个才培训完新上任的家政。
这片全是别墅区,但都是独门独院,再加上周围树木繁茂高大,每栋别苑进出的路和地理位置都是精心设计过的,隐私性很强。
这也就意味着,能住进来的人非同一般。
当接到电话的时候,她甚至还以为天上掉馅饼了,高兴得不得了。
然后她就见到了她的雇主。
黑衣黑裤,鸭舌帽将他的脸挡了个大半,只露出一截锋利的下巴,整个人透着一股难言的阴翳感。
叮嘱的事项很多,总结起来无非就是让她照顾一个格外挑食的盲人。
让她感到心惊的是,雇主那双朝她瞥来的冷淡眼神。
“看好他,要是让他跑了,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跑……
女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又朝宋时眠看去。
青年的脸色有些苍白,模样倒生得好,温温润润的样子,素白的指尖扣着她的手臂,跟着她慢吞吞地朝电梯那边走去。
眼睫很长,垂下时挡住了那双失神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看不见,他对别人的目光很敏感,她的眼神才落在他身上没一会,他就抬眼朝她那边扭过头。
“怎么了?”
那双眼空洞、无神,瞳孔如墨般黑,不难想象,如果看得见,这双眼睛将会绽放出什么样的色彩。
诺大的别苑空荡荡,里头就呆着她和宋时眠两个人,再加上男人那番话,她对宋时眠的处境多少有些推断。
这片别墅区因为隐私性极好,里头不仅住着好几个明星,甚至有时候还能听同事谈及里头哪个有钱有权的人又包了小情人。
可那是外围的,哪怕养了小情人,他们这些做家政的谈论两句也没事。
可这是内围。
别说谈论,但凡进这里工作,都是要签保密协议的,眼睛耳朵不能乱看乱听,要是把这里面的东西泄露出去一个字,这辈子就完了。
可跟前的青年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一副被摧残得不行的模样。
而且一个眼盲人士,还让她来看着,多半也不是自愿待在这的。
天杀的资本家!连残障人士也不放过!
宋时眠不知道家政在心底经受了什么样的人性与前途的抉择才开口。
“宋先生……”她道,“请问你需要帮助吗?”
宋时眠脚步停顿,琢磨不透这个家政在想什么,“要啊,需要你帮助我上楼。”
他感觉他脑子有点晕,还有点热,别不是昨天淋感冒了吧?
希望是他的错觉。
家政哽了下,眼底的怜爱更甚了。
肯定是有什么把柄握在那个可恶的资本家手里,连求救都不敢。
天杀的有钱人!
她握着宋时眠的手,“宋先生,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如果你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务必联系我。”
大不了、大不了她就回家种地。
宋时眠被她忽如其来的热情吓了跳,把手抽了出来,觉得脑袋更晕了。
“啊……好、好的?”
在家政热情帮助下,宋时眠又回到了昨天睡觉的房间。
他关上门,摸索着在枕头底下找到自己的手机。
仅剩岌岌可危的百分之三十的电量。
他这才发现他手机里多了好几条消息和电话,都来自江清韵和厉潮的“同事”。
宋时眠权衡了下,先给打开江清韵的对话框。
【小眠,厉潮在你那里吗?我联系不到他了。】
【厉潮的同事说看见你们上了公交,你和他去了哪里?】
【小眠?】
然后就是电话。
宋时眠顿时觉得不太妙,立刻给江清韵回了个电话。
江清韵妙接。
“小眠,是你吗?”
“是我。”
“你现在在哪里?团团跟你在一起吗?我打他的电话是关机的,打你电话也没人接,急得差点都报警了。”
听着江清韵着急的声音,宋时眠有些心虚地咳了咳。
“没事,厉潮跟我在一起呢,不过他带我换了个地方,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听他说厉潮跟他在一块后,江清韵松了口气。
宋时眠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久不接电话。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宋时眠道,“他又出现了一个新的人格,而且,主人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
所以这也是江清韵为什么打厉潮电话关机的原因。
一听宋时眠这么说,江清韵有些慌,“那这要怎么办?”
“没事,你先别太担心。”宋时眠安抚她,“出现了是好事,我们就能知道他为什么会分裂了,先静观其变,看他打算做些什么。”
厉潮什么都不跟她说,渐渐地,这件事反而宋时眠更有话语权。
江清韵隐隐的有些嫉妒,可更多的是心酸。
“我……我知道了,这件事麻烦你,你知道的,妈妈帮不上你什么忙……”
宋时眠温和地安慰她,“哪里呢,现在就有一件事需要妈你帮忙。”
“厉潮跟我说,他有事要出去,可能还得你去查查他去了哪里、去干了什么。”
江清韵忙不跌的应下。
还没等她着手去查,助理的电话就来了。
“夫人,少爷出现了。”
“他去见了沈别。”
沈别,沈家的小公子,身体不好,长时间待在家,很少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样。
厉家和沈家虽然往来,但交情并不深,所以当助理递出邀请的时候,压根就没想沈别会答应。
可让他想不到的是,他邀请刚一递过去,沈别那边立马就同意了。
那头沈别是同意了,可等到吃饭那天,厉潮不见了。
他的电话打不通,宋时眠的电话也打不通,连江清韵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助理拿着手机在房间转了一圈又一圈。
觉得他助理生涯最大的坎就是厉潮。
妈的狗老板!
好在还有三个小时就到约定吃饭的点的时候,助理脑子一抽,想到了被厉潮拿走的备用机。
他几乎是不带任何希望的拨打了备用机的号码。
厉潮接了。
虽然消失了一晚的老板性格好像变得有些奇怪,助理也不敢问,刚刚在心底狂骂老板狗东西的助理拿着手机秒变鹌鹑,老老实实地跟他汇报工作。
那头陷入了沉默,竟然把电话挂了。
助理,“!!”
辞职!
立马就辞职!
可眼看着时间逐渐逼近,助理不敢打电话,开始对着厉潮的短信平静发疯。
终于,那头散漫地回了他两个字。
【等着。】
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
助理站在餐厅门口,都快等成望夫石了,才看见那道姗姗来迟的身影。
天空下着小雨,厉潮套了件黑色的冲锋衣在外面,拉链拉到最上面,挡住一小截下巴,头上依旧戴着鸭舌帽,看不清脸。
往雾蒙蒙的天气里一站,活像电影里沉默寡言的变态杀人犯。
助理,“……”
助理头都要大了,“祖宗,谁让你这么穿了?啊!虽然不是很正式的商务会谈,但你也不至于穿这么随便吧?”
听着他的咆哮,厉潮只是稍稍抬了抬下巴,露出帽檐里那双狭长冷淡的眼,很冷的颜色,里头宛如结了层冰。
“那我走?”
助理,“……”
他要辞职!
现在!立刻!马上!
第63章
嘴上说着要辞职,可助理的手很诚实地把厉潮往里拽。
“你可快点吧,人家沈小先生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哪有让客人等的道理?”
被拽了,厉潮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往助理那边看了眼,不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把帽檐拉得更低。
私人饭局,助理不能参加,可看着厉潮这个样子,他格外的不放心。
“厉总,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从出差到现在,厉潮的行为举止越来越怪异了,信任度在他心底大打折扣。
厉潮没说话,当着他的面拉开包间的门,然后毫不留情的关上。
碰了一鼻子灰的助理,“……”
天杀的资本家!
包间里,听见开门的声音,正在看菜单的沈别抬起头,瞧见厉潮这副怪异的穿搭也没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
他放下菜单,朝他露出一个笑,“好久不见。”
厉潮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
沈别坐着轮椅,肤色白得近乎透明,只不过好容易可以出来一次,神色里透着开心,瞧着比平时鲜活了几分。
厉潮看了他身下的轮椅一眼,摘下帽子,露出脸来。
“你身体怎么样了?”
“还行。”沈别道,“只不过医生不建议长时间站立和行走,就坐轮椅来了,这轮椅比别的椅子坐着舒服,懒得换,就这样。”
他问厉潮,“你怎么忽然想起要请我吃饭?”
毕竟以他和厉潮的关系,再加上厉潮的性子,他实在想不到对方找他吃饭干什么。
厉潮倒了杯水,有些无趣地垂下眼,“不找你,找别人。”
他这一说,沈别就懂了。
他轻笑了声,也不生气,举着菜单,又多添了两个菜。
“大家都在传你结婚了,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着他的面,厉潮指尖抵着手指上的戒指转了下,“结婚还有假的?”
沈别的目光顿时被他手上的戒指吸引过去,冰冷的戒指在灯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
他眼底爬上一抹诧异,“真结婚了?对方是谁?”
想着被他藏在别苑里宋时眠,厉潮的眼神柔和了瞬,“你没见过他。”
沈别仔细端详了下厉潮的神色,忽然道,“不会是那位吧?”
厉潮没说话。
他挑了挑眉,“看来还真是,我就说,按你的性格,怎么会忽然一声不响的就结了婚,合着是蓄谋已久啊。”
见对面的男人始终沉着脸不发一语,沈别无奈道,“话说,哪怕你想见的不是我,也不至于对工具人这么冷漠无情吧?我现在多多少少应该还算有利用价值?”
真的是,太寒工具人的心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坐在他对面的厉潮好像和他认识的那个厉潮不太一样,脸虽然还是那张脸,但气质看上去完全不一样。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包间的门忽然被推开,林星白急吼吼的声音传了进来。
“厉潮,你丫是不是有病?结都结婚了,约未婚男青年吃饭干什么?”
他走得急,身上还穿着刚从马场下来的骑服,一看就是接到消息就立马赶了过来,头上挂着一层雾蒙蒙的雨滴。
看见沈别好端端的坐在位置上,林星白走过去抓过他的手,上上下下看了番才开始抱怨,“不是我说你,你叫你吃饭你就来啊?他这种变态,指不定要对你干嘛呢。”
沈别拍了他的手背一下,“乱说什么?厉潮不是那种人,哪有骂人家变态的?”
半年减一百斤,不是变态是什么?
林星白在心底嘟囔了句,顺势拉开椅子挤在沈别身边,“我看他根本就不是想找你,就是看我卡他项目了,拿你来要挟我。”
沈别看了他一眼,“你还卡他项目?”
林星白被他看得心头一突,嘴硬解释,“还不是他,好端端的去查我林家人,我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被查的林家人是谁,但好不容易有个理由可以光明正大的为难厉潮,林星白不抓住和傻子有什么区别?
他和厉潮不对付很久了。当然了,更多是林星白单方面看厉潮不爽。
两人见面就吵,彼此电话微信全拉黑。
林星白话是多,但杀伤力不强,厉潮话不多,但一击必中。
可今天林星白叭叭了半天,也不见厉潮说话,顿时觉得有些奇怪,朝他看了过去。
男人就这么坐在位置上,不说话,微垂着眼,有些长的刘海挡住了眼睛,黑色的冲锋衣将他的皮肤衬得很白,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玉。
察觉到林星白的目光,他掀起眼皮,凉凉的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感情,像看一个死人。
林星白,“……”
林星白直接从位置上跳了起来,“你看,我就说他很变态吧?这眼神,跟想要杀我灭口似的。”
厉潮没吓到沈别,但一惊一乍的林星白把沈别吓得不轻,“林星白,光天化日的,人家杀你干什么?能不能别发癫?”
“说不定就是因为我卡了他的项目,他就要杀我泄愤呢?”
沈别,“……”
厉潮掀了掀嘴角,从林星白进来开始,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呵!蠢。”
林星白顿时跳脚,“厉大壮,你完了,我跟你讲,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沈别有些头疼的拉他,“林星白,你打不过他的,冷静、冷静……”
厉潮无视林星白快要把包厢掀了的声音,低头看着家政发来的消息。
【宋先生吃完饭,现在回房间睡觉了。】-
外面雨变大了,淅淅沥沥的。
宋时眠整个人陷在被子里,有些神智不清。
他全身没什么力气,就连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灼热的温度,脑袋晕乎乎的。
希望没奏效,他好像发烧了。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这个时候应该立刻下床找点药吃,可脑袋混混沌沌的,勉强抽出一丝理智规划了下他吃药的步骤。
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请来的家政不知道在哪里,房子并不是他熟悉的。
也就是说,如果他要吃药,就得先下床,然后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找到出口,再找到不知道在哪里的家政,问对方询问有没有药。
没有的话可以还得麻烦对方出去买或者点外卖。
好麻烦啊……
宋时眠往被子里缩了缩,彻底放任自己合上眼皮。
算了吧,睡一觉,睡醒就好了。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意识浮浮沉沉的。
恍惚间,他好像感觉门被打开了,家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感觉吵闹一阵后身边又恢复了安静。
宋时眠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嗓子又干又哑,估计还出了身冷汗,身上黏腻腻的。
他用手撑着床,想起身,结果手刚放上去,就被另外一只手抓住了,“别动,你还在挂着点滴。”
他这才感觉到手背上不太对劲的触感。
厉潮用手撑着他的后背,让他靠在床上,端起放在一边的水放在他唇边。
“先喝点水。”
宋时眠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杯才感觉嗓子舒服了点。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还是有些嘶哑,“现在什么时候了?”
厉潮擦掉他嘴边的水渍,不太高兴,“晚上八点,发烧了为什么不说?”
他身子感觉还是有些虚,但已经没了忽冷忽热的感觉,估计烧已经退了。
“我就想着睡一觉估计就好了。”
“睡一觉不是好了。”厉潮把杯子放床头柜上,“是傻了。”
“三十九度,再烧下去你不傻谁傻?”
要不是他觉得不对劲,让家政进来看看,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
宋时眠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的转移话题,“你不是出去办事了吗?做好了?”
厉潮知道他在转移话题,没拆穿他,看了眼还剩半瓶的点滴,问他,“饿吗?”
宋时眠抿唇,不好意思的笑,“有点。”
厉潮把充满电的手机放他手里,“有事就打电话,我下去给你拿吃的。”-
厨房里的食材都是现买的,家政在里面忙活,火上正小火煮着粥。
看见厉潮下来,家政忙活的动作明显变得有些拘谨。
男人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走到煮粥的锅边,看着炖得软烂的粥,关掉火,拿出碗盛了碗粥。
在端着粥出去之际,他脚步微顿,扭头朝家政道,“你明天不用来了。”
家政大惊,“厉先生,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还是说,她打算偷偷帮宋时眠的事被他发现了?
厉潮道,“你的工作完成了,不需要再来了。”
这个地方不方便,明天还是得送他回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家政面容惨淡。
什么叫她的工作完成了?
她不来,那住在别墅里的眼盲青年怎么办?
还是说,他发现了她和青年之间的秘密,终于忍耐不住把所有人都赶出去,打算独占他吗?
偌大的别墅,眼盲的美人,除了宋时眠和厉潮就空无一人。青年想要做什么只能依靠眼前的男人,时间一久,他就越发的离不开他,最终成为他的笼中雀……
家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个激灵,犹豫了半响,找到医生的开的药,上了楼。
楼上的房间,厉潮正在喂宋时眠喝粥。
门没关紧,透过缝隙,家政隐约能看见两人有些亲密的身影。
宋时眠靠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乖顺地垂着眼,老老实实地衔住男人递过来的勺子。
然后她听见厉潮开口说话了。
“你以为你生病我就会心软放过你吗?还是说,你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挑战我的耐心?我警告你,发烧这种事再有第二次,你老公的工作就别想要了。”
家政,“!!!”
天杀的,还是有夫之夫!
就早上吃了一顿,睡到现在,宋时眠饿得前胸贴后背,哪怕只是碗粥,他也吃得头也不抬,听见厉潮的话,抽空敷衍他。
“啊是吗,我好怕。”
厉潮又递了一勺到他嘴边,嘴角的弧度很冷硬,“怕就对了,如果不想你丈夫出事的话,你最好乖乖听话。”
他话才刚说完,门就被敲响了。
新来的家政站在门口,手里拿着药,神色很是决绝,“厉先生,药你忘记拿了。”
不到十分钟,厉潮手里的粥就见了底,看着宋时眠还没吃饱的样子,厉潮站了起来。
“你看着他,我下去添粥。”
家政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她亲自目送厉潮出了房间,见他下楼后,还把门给关上了。
她靠近宋时眠,语气沉痛,眼神怜爱,“宋先生,我帮你报警吧。”
还在等吃的宋时眠,“……啊?”
报警,报什么警?
怎么忽然就报警了?
还没等他缓过来,家政紧接着开口,“我知道你是被迫的,可能还有把柄在他手里。可是,一味的隐忍只会换来更加残酷的对待,你一定要站起来,用法律的武器来保护自己!”
宋时眠,“啊……”
“是,那个厉先生是有钱有势不假,我也知道,他们这些有钱人动不动就只手遮天,可是现在是法制社会,总不能整个A市都是他的天下吧。”
“嗯……什……什么?”
“你就听我的,你先假装顺从他,然后我偷偷溜出去帮你报警,让警察来抓他。”
宋时眠,“等……”
他的等等还没说出来,一道阴冷的男声顿时在门口响起。
“让警察来抓谁?”
第64章
家政,“……”
家政浑身一僵,扭头。
刚刚她嘴里有钱有势的法外狂徒厉先生正端着一碗粥站在门边。
天黑了,走廊没开灯,他整个身躯几乎都淹没在了黑暗里。从家政的角度看去过去,只能看见一团高大的黑影,沉默且冰冷的注视着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冷得让人头皮发麻。
厉潮端着粥,眼神停留在家政身上,又重复了一遍,“报警抓谁?”
家政咽了咽口水,从来没有这么急中生智过,“我刚刚和宋先生聊起一个新闻,有人抢东西跑了,我说让报警抓他呢。”
门口的男人没说话,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高大的身躯伫立在门口时压迫感越发的强。
最后是宋时眠打破这有些诡异的氛围,“你别吓她。”
看见他说话,门口的厉潮顿了顿,走了进来。
当他暴露在灯光下时,身上的那股阴冷感终于退却了些,看上去没那么吓人了。
他无视掉家政准备随时将他就地正法的坚毅表情,坐在宋时眠身边,回答他的问题,“没吓她。”
是她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报警抓他。
感受着空气里家政灼热的目光,宋时眠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你……”他格外的难以启齿,“我们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他没有伤害我,我也没有被他强迫。”
“啊?”家政缓缓张大嘴巴,忽然领悟,“宋先生,没关系,我都懂。”
这只是迷惑敌人的权宜之计。
宋时眠,“……”
不,你不懂。
他几乎是破罐子破摔地抓起厉潮的手,俩人的手交叠在一块,两枚一模一样的钻戒顿时落入家政眼里。
“我们其实已经结婚了,他没有强迫我,至于你听到的那些……”
宋时眠道,“我丈夫脑子不太好,总爱胡言乱语,他说的那些都是假的。”
家政看了看两人相握在一块的手,又看了看宋时眠,整个人有些恍惚。
被说脑子不太好,厉潮有些生气,但听见青年承认他是他丈夫,于是他大方的决定不和他计较。
等了一会,也不见家政出去,厉潮不悦的皱起眉头,朝她看了过去。
家政恍惚了一阵,被厉潮冷冰冰的眼神一看,不由得悲从中来。
“所以……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宋时眠,“……”
厉潮,“……”
语出惊人的家政显然不想再看这对夫夫表演,大着胆子瞪了脑子不太好的厉潮一眼,离开了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好一会,宋时眠才回过神来,拍了厉潮一巴掌,“都怪你!”
无缘无故被打了一巴掌打厉潮,“……”
他果然还是太仁慈,金丝雀非但忘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甚至还敢跟他动手了。
可金丝雀现在还在生着病,他也不好教训他。
厉潮板着脸,端着粥,冷酷道,“张嘴。”
他决定只让他喝这寡淡无味的粥,好让他知道自己的本分。
宋时眠张嘴咬住勺子,觉得这日子过得糟心极了。
也不知道厉潮什么时候才愿意放他回去?
—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吃了饭,拔掉点滴吃了药,厉潮就送他回去了。
当站在熟悉的门口时,宋时眠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你就这么带我回来了?”
发了场高烧,青年的神色透着一股羸弱的病态感,原本就宽松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他更加的单薄,仿佛风一吹就倒。
厉潮不动声色地把他身上的外套拢得更紧,“怎么,我送你回来,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那倒不是。”宋时眠很诚实,“就是觉得你这么变态,不太像是这么容易会放我回来的样子。”
厉潮哽了下,“……”
他伸手,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下,“回去后见到你丈夫,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宋时眠不是很想如他的意,侧过脑袋咳了咳,软绵绵道,“很不好意思,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跟我丈夫说,要不你教教我?”
说完后,嗓子变得更加痒了,宋时眠没忍住,又咳了几声。
高烧还没退完全,他脸颊的皮肤还发着烫,唇色宛如被滋润过一般泛着红润,在走廊朦胧的灯光下,透着一种病弱破碎的好看。
勾得厉潮喉结上下滚了滚。
“真的要我教你吗?”
宋时眠看不见男人眼底的颜色,无知给了他巨大的勇气。
“当然了。”
他话音才刚落,肩膀被厉潮的手惯着,欺身压到了门上。
男人一只手按着他的肩,另一只手垫在他的后脑勺上,往前跨了一步,抬膝挤进他的双腿之间,恶劣地磨了磨。
一时间,宋时眠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困境。
心底的警报顿时拉响,“等……”
他还没说完,男人的唇便压了下来。
厉潮的教学方式算不上温柔,比起温和的牵引,他更倾向于粗暴的掠夺。
而他的学生天分大抵不是很好,学了很久,依旧不能自主控制呼吸。
老师给他的大多,他吸收不了,脑子被知识塞得发蒙,咽不下的只能沿着嘴角溢了出来。
过了一会,老师撤了出来,让学生短暂的休息一下,在过多的知识压榨下,学生双眼朦胧,唇色比六月的樱桃还要红。
可老师还是不太满意,于是又开始教他练习发音。
直到舌根酸软,原本勾在脖子上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严苛的老师才放过学生。
电梯门口的灯已经熄灭了,只有安全通道绿色的光芒勉强照亮两个交叠在一块的轮廓。
粗粝的指腹压着柔嫩的唇瓣,黑暗里,男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欲色,“怎么样,学会了吗?”
宋时眠扶着他的肩膀想站起来,结果刚一动,就被抵着他的膝盖猝不及防地磨了下。
他腰一软,往前跌进了厉潮地怀里。
厉潮好心情地伸手接住主动投怀送抱的人夫,伸手往他脖子上一勾,捞出带着在他脖子上的钥匙,替了他开了门。
两天没回来,屋子里没什么变化,只有靠窗的月季盆栽在这两天里悄无声息的绽放出两个花苞。
床铺还是宋时眠熟悉的味道,吃了药,再加上刚刚那一波运动量,一沾上床他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宋时眠出差的老实人老公终于回来了。
那时候的宋时眠才起床没多久,发过去的小说翻译对方很满意,尾款很快就打了过来,并且询问他还要不要接着干?
虽然小说内容很羞耻,可架不住对方给得太多了,甚至比他第一本的报价还要高。
没人会和钱过不去,宋时眠可耻的心动了。
他很快就和对方敲定合作事宜,那边很快就把原文发过来给他。
厉潮就是他看小说的时候回来的。
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宋时眠交换了个绵密的吻,语气里透着思念,“我回来了,眠眠有想我吗?”
他说得自然极了,仿佛真的是出去出差了这么多天,而宋时眠却在他出差的时候和另一个人滚到了床上去。
宋时眠的心底诡异的升起一股名为愧疚的情绪。
下一秒,他就把这股情绪挥散开,并在心底暗骂自己有病。
他面无表情的推开男人的脸,“不想,离我远点。”
面对他嫌弃的表情,男人却很受用,眼眸弯了弯,自然地坐在他身边,仿佛一对很恩爱的夫夫。
“不是要搬家吗?我们下午就搬吧。”
见他说起正事,宋时眠关掉手机,思忖道,“要找搬家公司吗?”
厉潮回答他,“我已经找了,到时候只要把东西收拾好就行。”
宋时眠看不见,坐在沙发上,理所应当的指使男人,“行吧,那你自己去收拾。”
厉潮的手在他的头上揉了把,笑着靠近他,“那可以亲一口吗?”
宋时眠很大方的亲了他一口。
男人便心满意足的收拾去了-
宋时眠听着厉潮收拾的动静,找到耳机插上去,盘腿坐在沙发上,找到了厉潮主治医生的对话框。
【有空吗?关于厉潮的事,我想当面和你聊一聊。】
事关厉潮,医生回得很快。
【我随时有空,看宋先生你这边的时间。】
【是厉小先生怎么了吗?】
宋时眠换了个姿势,慢吞吞地打字。
【关于他的人格,我有了些新的发现,让我跟你说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不要把我们的谈话内容告诉他父母。】
医生有些犹豫。
【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
【这是他的隐私,要不要说应该由他自己决定,如果不是他生病了,我也不想跟你聊这些。】
【好,我知道了。】
医生回答他。
【我跟你保证,我们的谈话内容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宋时眠听着这条回复,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多谢,如果要见面的话,我会提前联系你的。】
那头的医生不知道回了什么,宋时眠还没来得及听,就被厉潮打断了。
他从卧室里探出一个头来,“眠眠,这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要带走吗?”
宋时眠愣了愣,“箱子,什么箱子?”
厉潮跟他描述,“就一个木箱,上面挂着锁,看着有些旧。”
宋时眠想起来是什么了,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很紧张,“你打开了?”
见他紧张,厉潮眼底的笑意慢慢收敛了下去,“没有,很重要吗?”
宋时眠嘴上说着还好,身体却很诚实的从沙发上起来,朝卧室走去,“东西在哪?”
厉潮看着脚底那个旧兮兮的箱子,抬脚踩着,往宋时眠那边推了推,表情有些阴沉,语气听起来还算温和,“在你脚底呢。”
宋时眠蹲下来,伸手摸了摸箱子,见锁还好端端的挂着时松了口气。
他磕磕巴巴地解释,“就、就都是些不怎么重要的旧东西,时间久了,我都快忘了。”
厉潮也蹲在他身边,他离宋时眠很近,说话时,呼吸就喷洒在他颈间。
“既然是旧东西,箱子看着也破破烂烂的,不如就丢了吧?”
他一说完,宋时眠有些诧异的朝他那边扭头。
男人的手很亲密的揽着他的肩,说话的调子很缓,像是对待情人的温柔呢喃。
“眠眠这么舍不得,难道说里面藏着情夫的信件?”
直到此刻,宋时眠才发现。
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他的老实人丈夫。
主人格自始至终就没回来过。
第65章
那现在蹲在他身边的这个人格又是谁?
他不说话,男人眼底的阴翳更盛,“眠眠怎么不说话?难道真的被我说中了?”
宋时眠抱着箱子站起来,“说中个屁,赶紧收拾。”
厉潮联系的搬家公司来得很快,东西是厉潮收拾的,说是搬家,其实收拾出来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大部分用具那边都有,厉潮就没搬,到最后找不到搬的,顺手把阳台上养的那几盆花给打包了。
宋时眠抱着箱子,箱子上放着一张合照,听着厉潮和搬东西的工人进进出出的动静。
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他跟前浮起一层漂浮的尘埃。
他在尘埃里打了个喷嚏。
箱子上的照片歪了歪,差点掉了下来,被宋时眠伸手扶正。
照片里的一家三口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这几间不大的屋子几乎承载着他所有的情感,高兴和悲伤,得到与失去,他以为他的下半辈子就要在这里蹉跎一生,没想到,才不过短短几个月,他就要换地方了。
厉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看着照片里明显比现在青涩很多的少年,“舍不得?”
宋时眠拢紧怀里的箱子,“有点,毕竟生活了这么久。”
厉潮安慰他,“没关系,我们只是搬走了,又不是把屋子卖掉,等你眼睛好了,想回来就回来。”
等你眼睛好了……
他总爱这么跟宋时眠说,好像在他那里他眼睛只是短暂的失明,总有好的一天。
宋时眠把箱子固定在腰间,用一只手搂着,另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皮,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他快忘了墙角开的花到底是什么颜色了。
厉潮抓过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挤进他的指缝,“不怕,我在呢……”说着他低头瞥见被他抱着宝贝得不行的箱子,不爽的“啧”了一声,“一直抱着它干什么,真这么重要?”
宋时眠老实道,“也不是很重要,一直抱着是怕你给我丢了。”
男人顿时皱起眉头,“我是那种人?”
“是。”
主人格不一定会这样干,但现在一个人格说不准。
厉潮,“……”
这下,他看这个箱子更不爽了。
“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宋时眠拍了拍,笑,“不告诉你。”
搬家的工人站在门口道,“东西搬好了,现在就走吗?”
宋时眠被厉潮牵着出了门,伴随着咔哒一声,他和这个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就这样仓促地说了再见-
到了新家,厉潮打着让宋时眠快速熟悉新家的借口,在新房里抓着他胡闹了好几天。
到最后,对新家的格局熟不熟悉宋时眠不知道,但他对客厅沙发的纹理倒是掌握得一清二楚。
后面实在受不住,他把男人踹出去睡沙发,才获得短暂的安宁。
和医生见面的事被他提上了日程。
趁着厉潮去上班,两人约在新公寓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见面。
由于是新环境,哪怕离家不过几百米,但宋时眠还是迷路了,询问路人找到地方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快十分钟。
当被服务员带着坐到医生对面的时候,宋时眠格外的不好意思,“抱歉啊,路不太熟,迟到了。”
医生表示理解,“没关系,宋先生能够出来已经很感谢你了。”
宋时眠捧着咖啡杯,没什么想喝的欲望,“我们长话短说吧,厉潮这段时间不太对劲,他对我的掌控欲很强,只要我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一会,他就会忍不住打电话给我。”
医生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可他现在不是去上班了吗?”
宋时眠缓缓吐了口气,“他以为我看不见就什么都不知道,背着我偷偷在客厅里装了监控。”
听他这么说,就连医生也忍不住坐直了身体,“怎么会这样?”
“我不清楚……”宋时眠道,“我猜可能和这个人格的性格有关系。”
“而且,主人格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
他垂着眼,接着道,“我出来找你,一是因为这个,第二是我发现……”说到这里,宋时眠顿了顿,“他的分裂好像跟我有关系。”
医生被他接二连三的重磅消息砸得脑袋有些晕,缓了一会后才开口,“他的分裂怎么会跟你有关系?”
他们不是相亲认识的吗?
咖啡店这个点除了他们就没别的人,店员站在柜台前偷偷摸摸玩手机,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个人谈了些什么。
在宋时眠不急不缓的声音里,医生的表情逐渐由疑惑变成了震惊,然后变得凝重。
“原来是这样,难怪只有你能感受到他的不同。这样看来,把你带到另一个地方的是一个人格,扮演主人格的又是另外一个?”
“不。”宋时眠道,“他们从始至终就是一个人格。他带走了我,把我送回来,然后又假扮主人格待在我身边,甚至连出差的时候假装主人格给我发短信的也是他。”
和以往相比,他这次的演技明显要高得多,可宋时眠还是准确的发现他们的不同。
没有技巧,全凭直觉。
医生看了他一眼,这回的眼神里多少有些刮目相看的意味。
他建议道,“这样的话,我建议你多跟他聊聊,找到他分裂的原因,这样才更容易对症下药。”
“可是……”宋时眠道,“主人格已经很多天没回来了,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医生道,“根据你给出的信息来看,目前这个人格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他想方设法的把你带走,现在又假装主人格待在你身边,甚至还在家里安装监控。这说明的他的掌控欲很强,他想独占你。”
“为了独占你,他会做出一些危险的行为,包括伪装成主人格,包括安装监控,甚至可能还会试图杀掉主人格。”
宋时眠顿时瞪大了双眼,“什、什么?”
医生摊了摊手,“毕竟人格分裂类似于一个躯壳里分裂出好几个精神体,他们每一个都是独立的,都有自己的思想,所以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如果主人格成功被他抹杀掉,那么他就有可能成为新的主人格,拥有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宋时眠握着杯子的手微微发紧,“那这要怎么办?”
“这种情况可以用药物干预,但我的建议是,机会难得,你可以趁机摸清楚是为什么。这么几天,主人格应该不至于被消灭掉,你先试着跟他接触,如果到后面主人格还没出现,再采用别的方法。”
见宋时眠沉着脸,医生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安慰他。
“宋先生你放心好了,他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的,毕竟在他的世界里,你是高于一切的存在。”-
在他的世界里,你是高于一切的存在……
宋时眠走在路上,回想着医生这句话,脸上的表情有些空白。
他不是怕厉潮伤害他,他只是想不通,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可他的爱人太过于沉默,如果不是这个疾病,他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
那他们可能就真的像相亲认识的夫夫一样,相敬如宾地过完一辈子。
在他发怔的时间,手机响了。
他出来不过半个小时,厉潮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眠眠,你去干嘛了?怎么这么久都不回家?”
宋时眠心底有点无奈,一边觉得他这么监视自己不太好,一边回想医生的那些话,又控制不住的有些心软
“我就出来买个东西。”
厉潮对此很狐疑,“我记得门口五十米就有个超市,而且要买什么跟我说,我带回来就好了,你对新环境不熟悉,别乱跑。”
宋时眠佯装生气,“怎么?你现在连门都不让我出了吗?”
“我没有。”厉潮解释,“我只是担心你……”
那他这也担心得太过了,比起担心,更像是怕他跑了。
手里的导盲杖打在铁门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宋时眠伸手摸了摸,摸到门口的开关。
他打开门走了进去,道,“担心我什么,担心我被人拐跑了吗?都说了,我只是去买东西,你看,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
厉潮的电脑连着院子里的监控,他往那边看了眼,果然看见宋时眠身影。
他把画面放大,看着他走得有些笨拙的步子,舌尖抵着牙齿,缓缓笑了,“才不过半天没见,我发现我又想眠眠了。”
宋时眠无声的翻了个白眼。
直到看见人走进去躺到客厅的沙发上,厉潮才放下心来,他对宋时眠的到处乱跑很忧心,“眠眠,去哪里记得要跟我说,别乱跑,我会担心的。”
外头太阳很大,虽然才短短一节路,宋时眠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晒了一脑门的细汗。
他躺在沙发上,纳了一会的凉才回过神来,听着厉潮的话,他心神一动,问他,“那你说,你但心我什么?”
电话里头男人的声音有些低,听不出是什么感情,“你总是乱跑,每次出去都会发生不好的事。”
“怎么可能。”
听他这么说,宋时眠笑了声,“那你说,我哪次出去发生不好的事情了?”
“每次。”
厉潮说。
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很认真,哪怕隔着电话,宋时眠也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克制和隐忍。
“那我怎么不知道?”
“可能是眠眠忘了吧。”
宋时眠沉默了瞬,“是啊,我记性不好,你可以帮我回忆回忆吗?”
“这些难过的事眠眠不用记得。”
他的眠眠只需要负责开开心心的就好。
第66章
一转眼,就到了宋英说吃饭的日子。
主人格依旧没回来,可能是因为宋时眠之前问了一嘴的缘故,在接下来的那几天厉潮都格外的老实,一时间没让宋时眠问出什么。
眼看吃饭的时间到了,宋时眠无法,只能带着他去赴约。
他们在楼下的超市买了副厨具,又选了点吃的东西,提着上了赵广分配的新家。
好久没见他,宋英想宋时眠想得不行,他们人还没到,她老早就到小区楼下等着他们。
他们村的人都被分到了这片小区,大部分都是熟人,村里人自在惯了,小小的屋子里待不住,全都坐在下面的小花园里纳凉。
宋英跟其他人一起坐在树荫下,边嗑瓜子边等宋时眠。
她旁边的大婶看她心不在焉的老往旁边瞄,道,“他婶子,等宋时眠啊?”
宋英嘴里不停歇,“是啊,一个小时前就跟我说来了,怎么还不到?别不会迷路了吧?”
“害!哪能呢,说不定是路上堵车呢?”说完,大婶眼睛转了圈,“我听说你家宋时眠结婚了,这是真的假的?”
她这话一出,周围的目光顿时就围了过来。
宋英在周围人的目光里又往兜里掏了把瓜子,“结了。”
“和男的?”
宋英眉毛一皱,“怎么,歧视啊?”
“哪有……”大婶掩饰般的低下头,“同性结婚都合法了,我哪能歧视。就是他婶啊,你不觉得太仓促了吗?虽然你家时眠眼睛看不见,可这酒席什么的也不办一个?”
瞧着周围八卦的视线,宋英忽然不是很想说,“小眠觉得麻烦,不想办。”
那个大婶听了,忍不住嘟囔,“什么觉得麻烦,我看是另外一方不想办吧?”
还不等宋英回答,她又接着问,“我听说那男的就是一个超市职员?一个月多少钱啊?能养得活宋时眠吗?”
宋英的脸沉了下来,“关你什么事?嘴再这么碎小心我给你撕了。”
大婶缩了缩脖子,“你这脾气,问问怎么了嘛?”
宋英懒得再和她说,连坐在这里都觉得晦气,站起来往门口走去,打算再给宋时眠打个电话问他到哪里了。
结果她的电话还没打出去,一辆大众缓缓开了进来。
瞧着坐在副驾驶上的宋时眠,宋英眼睛一亮,“眠眠!”
宋时眠往声音传来的那边歪了歪头,不确定道,“外婆?”
厉潮把车停下,宋时眠拉开车门,宋英第一时间就伸手去扶他,“我刚刚还想打电话问你到哪里了呢,没想到你们就来,开车这么久,累不累,饿不饿啊?”
宋时眠扶着她的手,稳稳地踩在地上,“我们吃了早餐来的,不饿也不累。”
厉潮正在找停车的地方,宋英看见了,道,“就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停,这个小区还没规划好呢。”
车子一开走,坐在树下的一群人顿时就映入眼帘。人群里有人笑着跟宋时眠打招呼,“时眠回来了啊。”
光听声音,宋时眠不知道说话的是谁,只能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是啊,搬新家了,来看看。”
人群里安静了瞬,然后又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道,“换车了啊?这车瞧着怎么跟上回开到你外婆家的那辆不一样?”
上次那车就这么大刺刺的停在村口,不到一会整个村里就传遍了村口停了辆几百万的豪车。
大家都不觉得那车真是厉潮的,只觉得那是宋时眠为了撑面子租的,结果租得太过,反而落了笑柄。
于是大家都知道他租豪车回村的事了。
宋英觉得闹心,没跟宋时眠说,没想到就这么会功夫,还是有人嘴巴闲不住,非得找存在感。
她没忍住朝说话那人瞪了过去。
宋时眠摸了摸鼻子。
经历了这些事,他估摸着当初那辆车压根就是厉潮自己的,也不知道那时他的心得有多大,才会觉得他的同事大方到几百万的车给别人说开就开。
可他也不能跟他们说那车就是他们的,毕竟厉潮的身份还摆在这,只能默默认了下来。
“当初那辆车是厉潮同事的,这个才是我们买的。”
那人见他这么容易就认了下来,还认得云淡风轻的,一点都没有拆穿别人的爽感,有些不甘心的还想再说什么,结果目光一顿,看见站在宋时眠身边的宋英。
在她阴沉的脸色下,那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识趣的沉默了。
沉默了但还是不甘心,眼神便往停车的厉潮身上瞄去。
大热的天,那人黑衣黑裤的,光看着就觉得又闷又热。
哪怕是这么沉闷的颜色,穿在他身上也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他肩宽腿长的,仿佛是个行走的衣架子,弯着腰在后备箱里拿东西时,脊背微微拱起,衣服被撑出肌肉鼓起的轮廓。
仅一个简单的动作,满身的荷尔蒙。
察觉到看过来的目光,厉潮朝人群里侧了侧脸,那张略显冷淡的脸顿时就展露在众人眼底。
和一众大爷大妈对上眼神时,厉潮手里的动作微顿,身体僵了僵,然后默默收回了头。
于是人群里的话题又变了。
“不是我说,这宋时眠找的老公可真俊啊。”
“俊有什么用,在超市上班,一个月两三千,有什么出息?”
“嗨呀!长这么好看,三千就三千,我养他都行。”
“……”
“好看有什么用?宋时眠又看不见,白瞎那张脸。”
“哎……多好的小伙子,怎么摊上这样的病?”
“你看他家一家子,爸是个孤儿,妈是村里远近闻名的泼辣,然后两个大人撒手人寰,留他一个瞎子,现在这一拆迁,说不定还要跟宋家分钱呢。”
“不能吧,虽然他姓宋,但毕竟是外家,怎么还能跟着一起分钱呢?”
“宋英宝贝他得很,对他比对亲孙子都好,我看啊,这事说不准……”
他们隔得远,听不清那些人谈了什么。
宋英看见厉潮两只手都提着东西过来,拍了宋时眠的手一下,“你说你,来就来,还买东西干什么?”
宋时眠被拍了也不恼,笑呵呵道,“搬新家了,来暖房怎么可能不买东西呢?”
看着厉潮两只手满满当当的宋英就感觉重,“那也不用买怎么多吧?”
“不多,就买了套厨具和一些吃的。”
看着厉潮走过来,宋英伸出手,“给我点,我帮你提。”
厉潮侧过身,避开她的手,“不用外婆,我自己可以的。”
“哎你这孩子……”
宋时眠道,“不用管他,他力气可大了。”
抱他一个成年人都毫不费劲。
他说这话时眼底带着笑意,面色红润,一看就是一副被养得很好的样子。
见他这样,宋英终于肯放心了些,带着他们上了楼。
直到三人的背影消失在楼下的众人跟前,挤在人堆里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忍不住道,“哎……你们难道不觉得宋时眠他男的有点眼熟吗?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能是上回他带回村的时候看见了吧。”
男人敲了敲烟袋,眼神落在楼梯口那里,觉得还是不太对劲。
年纪大了,他脑袋不太记事,脑海里模模糊糊地回想起不久前的那场暴雨。
他在地里干活,冒着雨赶了回来,和带人考察的村长刚好遇见。
在瓢泼的雨幕中,拥簇在中间的男人侧了侧头,优越的侧脸和刚刚那一幕高度重合在一起。
想到这里,男人咂巴了口烟,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傻了。
大公司的老板怎么可能会和超市职员是一个人呢?-
小区只有六楼高,没装电梯,赵广他们选的房子在四楼。
爬楼梯对宋时眠来说不太友好,别人也帮不了他,只能他自己试着慢吞吞地往前爬。
宋英扶着他,表情有些愧疚,“当初选房子的时候觉得楼下潮湿,就图四楼干爽透风,没考虑到你不好上的问题。”
他走得慢,拖着大家也跟着他一起慢,宋时眠有些过意不去,“我又不常过来,选房子肯定要你们喜欢才对,要不你们先上去,我自己慢慢走?”
宋英还没说什么,拎着东西的厉潮一个箭步就蹿了上去。
看着他匆忙的背影,宋英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小潮也真是的,虽然东西重,但也不应该把你一个人丢后面吧?”
听见他上去的声音,宋时眠反而停住了步伐。他的手扶着栏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应该只是先上去放东西。”
果不其然,不到一分钟,男人又下来了。
他蹲在宋时眠跟前,低着头,“我背你上去。”
宋英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宋时眠嘴上说“这不太好吧”,身体却格外诚实的趴在了他的背上。
厉潮对他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外一套已经格外的熟悉了,在心里丝毫没有意外的接着趴过来的人,很轻松的就把人背了起来。
奴役了别人,宋时眠很是好意思,扭头朝宋英道,“外婆,这样要快一点。”
哪怕背了个成年男性,厉潮的步子依旧很稳,甚至走得比宋英还要快一点,察觉到她有点跟不上,厉潮还停下来等她。
有了个人形马夫,上楼的速度果然快了很多,没一会就到了四楼。
厉潮把宋时眠放下来,又弯腰去提放在门口的东西。
宋英拍了拍门,里面很快就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脸蛋圆圆的少女,看见宋时眠,赵今雨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表哥,你可算来了,我等你等了好久!”
“等我?”宋时眠笑了声,“等我干什么?”
“当然是问你……”赵今雨话还没说完,忽然瞥见站在宋时眠身后的厉潮,眼睛顿时就瞪圆了,“我的老天鹅诶,他他他是谁?”
此等颜色是可以出现在她家门口的吗?
赵今雨和她哥一直在住校,要不是这次搬家,平时周末都不怎么回来的。
因此小姑娘还没见过厉潮。
“他是……”宋时眠的手搭在厉潮的手臂上,对于怎么介绍他的身份,一时间犯了难。
这要怎么说?
表哥的丈夫叫什么?
赵今雨道,“我知道了,表嫂!”
她说得很大声,整个房间外加楼道都回荡着她清脆的声音。
宋时眠,“……”
表嫂厉潮抬眼朝小姑娘看去。
陈盼夏被她的声音震得从厨房里出来,看见一堆人堵在门口,道,“干什么在门边,快进来呀!赵今雨你个死丫头堵门口干什么?”
赵今雨侧身,让宋时眠他们进来。
陈盼夏又拍了她的肩膀一下,“愣着干什么,给你表哥和……”她看着厉潮顿了顿,想起她刚刚惊天动地的一句,脑子一抽,道,“给你表哥和表嫂倒茶啊!”
刚刚把东西放下的厉潮,“……”
宋时眠没忍住,靠着他的肩膀笑了起来。
第67章
赵今雨捧着茶,格外恭敬地端到厉潮跟前,“表嫂,请喝茶。”
坐在沙发上的厉潮顿了顿,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茶水,犹豫道,“谢谢。”
赵今雨顿时咧开嘴笑了,“不客气,表嫂你长得可真好看。”
“噗——”
坐在一边的宋时眠成功把刚刚喝进去的茶水全吐了出来。
他捂住胸口捶了捶,实在想不明白当初还抱着他膝盖流鼻涕的小姑娘怎么长成了这个样子?
赵今雨毫无所觉,眼睛亮晶晶的坐在厉潮旁边,八卦的心情蠢蠢欲动,“表嫂啊,我听我爸妈说你们是相亲认识的,是真的吗?你是怎么瞧上我表哥的?”
厉潮,“……”
很显然,沉默阴郁的副人格对于她的自来熟压根没有招架之力,把手里的水杯一放,留下一句“我去厨房帮忙”,逃似的远离客厅。
厨房狭窄,进去一个厉潮,打帮手的陈盼夏就被挤了出来。
她伸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看着和宋时眠挤在一个沙发上看电视的赵今雨,道,“你跟你表嫂说什么了?客厅里全是你的声音。”
赵今雨的注意力没在电视身上,比起电视,宋时眠对她来说更有吸引力。
她抽空抬起头敷衍陈盼夏,“没有说什么啊,我就跟表嫂打了个招呼,结果他比我还害羞。”
宋时眠嘴角抽了抽。
赵今雨敷衍完,靠近宋时眠,问他,“你们真是相亲认识的啊?”
小丫头太过于自来熟,别说厉潮,就连宋时眠都有些招架不住,往旁边挪了挪,“算是吧。”
“哦……”赵今雨道,“什么机构啊,能不能推给我?”
陈盼夏一个橘子砸了过来,“死丫头,你才多大,不好好读书,想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赵今雨捡起橘子,顺手就给剥了,“我先问问,要是将来我哥找不到对象,就让他去表哥的机构相亲。在里面都能遇到我表嫂这种大帅哥,我哥的下辈子有福了。”
陈盼夏嘴角抽了抽,“还好你哥没回来,要不然他得扒你一层皮。”
但话说回来,陈盼夏道,“所以是哪个机构?”
她咳了咳,“刚刚在厨房里,我看厉潮动作挺麻利的,一看就是在家经常干活的那种,挺好的一个小伙子。”
宋时眠也咳了咳,“这只是我运气好,机构里不一定都是他这样的。”
想着他当初交给媒婆的VIP费用,宋时眠就一阵肉疼。
“也是……”陈盼夏道,“厉潮那样的毕竟是少数,去相亲的大多数还是有些不尽人意的缺点的。”
赵今雨把手里的橘子大方的分一半给宋时眠,歪着脑袋往厨房里看。半透明的磨砂门里隐隐约约能看到两个身影,一个高挑修长,一个又矮又胖,站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的目光嫌弃地从自家老爸身上移开,目不转睛的盯着厉潮的背影。
“真帅啊。”她感叹,“我说你怎么忽然就结婚了,这要是我,结得指不定比你还快。”
宋时眠被她说的话逗笑了,“我又看不见,长得再帅有什么用?”
“啊……”赵今雨呆了呆,“那你当初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呢?”
宋时眠塞了瓣橘子到嘴里,还行,挺甜。
“图他对我好呗。”
赵今雨看着厉潮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忽然就理解了。
她问宋时眠,“那对你来说,长相和性格什么更重要?”
宋时眠又塞了瓣橘子。
“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的,总觉得要世界上最优秀的人才与自己相配,后来大了点,又觉得想找一个能力相当的,再后来嘛……”
他笑了笑,“容颜终究会老去,权势金钱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合适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吧。”
“总不能下半辈子守着一张帅脸和一堆钱天天吵架吧?”
其实如果可以,宋时眠也挺想守着一堆钱和一张帅脸的。
赵今雨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陈盼夏受不了她,板着脸催促她,“一天天的就你问题多,作业写完了吗?还不快去写作业!”
赵今雨道,“这马上就要吃饭了……”
陈盼夏,“你爸火上炖了鸡,少说还有半小时。”
被她一瞪,赵今雨委委屈屈的去写作业了。
陈盼夏把水果放宋时眠跟前,“别听她瞎说,这死丫头现在主意可大了,还老是蹦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管都管不住。”
宋时眠摸索着,拿了根香蕉,“哪有?今雨挺活可爱的,只是好几年没见还有点陌生,那时候还是个小丫头呢,一缓眼都读高一了。对了,今冷不回来啊?”
陈盼夏道,“他今年高三,任务紧,再加上回来也远,就没让他来。”
“打算考哪个大学啊?”
陈盼夏笑了笑,“当然是让他去搏一搏A大,不过今冷成绩不如你,也知道成不成,倒时候他考完,填志愿的时候你帮他参谋参谋。”
“行啊,不过我都毕业好几年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帮到他。”
“……”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话题。
宋英上了年纪,中午得睡午觉,等她睡起来,厨房那边也差不多忙好了。
阳光暖融融地照进来,客厅里还放着没收拾好的家具和行李,厨房的香味飘得到处都是,看着很乱,但又让人感觉很温馨。
赵广端着鸡汤从厨房里第一个出来,“来来来,吃饭了!”
宋英和陈盼夏把放满吃的桌子收拾出来,陈盼夏埋怨了赵广一句,“都说让你起早点弄鸡,你看,为了你这个鸡,时眠他们饿着肚子等了多久?”
赵广憨憨一笑,“饿着肚子吃到的才香嘛。”
厉潮端着菜跟在后面,赵广看见了,夸他,“不是我说,厉潮的厨艺和我相比简直不相上下,那条红烧鱼就是他做的,味道可赞了,实在不行话,他跟着我一块开餐厅也不是不可以。”
“得了吧你……”陈盼夏打了他一下,“就你那破餐厅,谁稀罕?”
“什么破餐厅?现在我生意可好了,自从上次……”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地止住了话头。
站在他身边的厉潮不动声色的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赵今雨拿着凳子风风火火地从房间出来,打破空间里忽然的凝滞。
“吃饭了!吃饭了!”
搬家了,赵广很开心,甚至把压箱底珍藏的酒都拿了出来。
可惜在场就他和厉潮两个人会喝酒,他蠢蠢欲动的想给厉潮倒酒,被陈盼夏瞪了眼。
“你干啥呢?等会他们还要开车回家。”
赵广被她一瞪,悻悻地想收回蠢蠢欲动的手,结果被厉潮按住了。
“没关系,可以喝,到时候我们找个代驾回去。”
“胡闹,这么远,代驾得多少……”
她话还没说完,赵广的酒已经倒在了杯子里,“大好的日子,就喝一口,到时候代驾的钱我出。”
陈盼夏张嘴还想说他,被宋时眠按住了,“没事,不然舅舅一个人喝着多无聊。”
说着他自己率先举起手里的饮料,笑道,“搬家快乐啊!”
赵今雨第一个和他碰杯,“搬家快乐!”
其他人陆陆续续跟在后面。
宋时眠挑食的事赵广也知道,他虽然没主动问宋时眠,但今天这一大桌菜,都没什么宋时眠不喜欢吃的东西,哪怕有,也放在了离他远的地方。
一顿饭下来,大家都吃得很开心。
吃完了,宋时眠和厉潮也不着急走,一家人难得见一面,他们打算多坐一会。
赵广喝酒上脸,几杯下肚,脸就红得不像话,走路也踉踉跄跄的。
他拽着宋时眠,把人拉进了屋里,还顺手把门给关上了,客厅里的嘈杂声顿时被阻隔了大半。
宋时眠靠在门边有点懵,“怎么忽然把我拉进来?”
赵广踉跄着把宋时眠扶着坐到床上,伸手往枕头底下摸,摸出一张银行卡。
他把银行卡塞到宋时眠手里,“这次拆迁的钱差不多有一百万,房子政府补贴了一部分,我们也花了二十多万,再加上今雨和今冷现在一个高一,一个高三,我们压力也大,我和你舅妈、外婆商量了下,这张卡里有十万,你拿着用。”
银行卡坚硬的轮廓硌得宋时眠掌心发烫,他几乎是手足无措的松开手,想把卡还回去,“不、不是,舅舅,那是你们的钱,我不能要!”
“什么我们的钱?”赵广呵斥他,“我们是一家人,你爸妈都不在了,我们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不靠我们靠谁?”
宋时眠咬着牙,可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发抖,“我没想要这个钱,我不能拿的……”
“我知道,你肯定在埋怨我们上次的所作所为。”
赵广道,“舅舅实话跟你说了吧,那段时间我和你舅妈的店出了点问题,那个店几乎快开不下去了,我们是听见风声,才着急忙慌的赶回来,想指望着拆迁的钱救命。”
宋时眠怔在了原地,“你怎么不跟我们说……”
赵广抹了把脸,“你外婆一个人在家,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我们说了也没用,只会给你们徒增负担。”
“不过好在老天有眼,在你带厉潮回来后没多久,店的问题竟然就解决了。”
他把被宋时眠丢在床上的卡捡起来又塞他手里,“那时候不是舅舅心狠,是我和你舅妈没别的法子了,所以才……”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这钱也不多,多的我拿出来你舅妈肯定不开心,你的眼睛……”他顿了下,“不管以后有没有机会治好,这就当我和你舅妈给你的医药费了。”
宋时眠还是不想要,“我不能……”
“不能什么?”赵广道,“给你的你就拿着。”
他叮嘱宋时眠,“别给厉潮说,你自己保管好,就算以后出了什么事,自己还有个退路。”
看着宋时眠的眼睛,赵广只觉得悲从中来,快四十的男人了,喝了点酒,情绪上头,当场就红了眼眶。
“舅跟你说句真心的话,那厉潮现在对你很好是没错,可人家那么俊一个大小伙,又会做饭又会收拾的,抛开工作不是很好这点,喜欢他这样的人可多了。”
“他现在是能照顾你不假,可时间久了呢?当父母的还嫌弃自己的亲生儿女呢,何况是相亲认识的陌生人?”
宋时眠有些沉默。
赵广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好了,舅舅也不是想离间你们的感情,哪怕出了事,还有舅舅呢。”
宋时眠别过脸,不好意思让赵广看见他红起来的眼眶,“我知道了。”-
客厅里,赵今雨缠着厉潮问他家里面有没有其他兄弟姐妹。
厉潮靠在沙发上,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的气息有些乱,眼神一直落在那扇紧关的房门上,回答了赵今雨什么都想不起来。
在他的注视下,那道门终于开了。
赵广走在前面,他有些胖,把宋时眠的身体几乎完全挡住了。
等到走到客厅中央,厉潮才看见宋时眠,当他看见青年微红的眼眶时,瞳孔猛地一缩,忽然站起身,朝宋时眠走去。
他的手扶住宋时眠的肩膀,想伸手去碰碰他的眼睛,但碍于这么多双眼睛在这里,硬生生克制住了,靠在青年的耳朵边问他,“怎么了?”
这么大个人了,因为舅舅的两句话就哭鼻子,宋时眠说出来都觉得丢人,“没什么,你不是叫代驾了吗?人到了吗?”
天色不早,他们得走了。
宋英也不留他们,反正现在搬家了,过来比回村容易多了。
他拉着宋时眠的手送他,“你舅舅和你舅妈住店里边,今雨、今冷住校,这屋子大部分时间就我老太婆一个人,眠眠得空了要多来陪陪我啊?”
宋时眠笑着一一应下。
厉潮这一整天都很沉默,特别是从看见他从房间出来后,直接一句话都没说过。
宋时眠以为是他觉得他有事瞒着他,不开心了,正想着要怎么跟他解释。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解释,一上车男人就伸手摸上了他的眼睛,“他欺负你了?”
连舅舅也不喊了。
宋时眠微妙的领悟到了他刚刚为什么不开心,他有些哭笑不得,“没有。”
厉潮显然不是很相信,“眠眠眼睛都红了,你哭过了。”
哪怕看不见,宋时眠总感觉代驾的眼神往他那边飘。
宋时眠锤了厉潮一下,“我那是感动的行不行?”
男人身上酒气很重,关听着声音,宋时眠也猜不出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只不过,行为举止倒比平时诚实了许多。
“不喜欢。”他伸手去拉宋时眠的手,“不喜欢眠眠为别人感动。”
宋时眠没忍住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怎么,只能为你感动啊?”
厉潮歪头靠在他肩上,“不可以吗?”
宋时眠觉得自己的肩膀承受了不该承受的重量,“可以可以,以后唯你是瞻好不好?”
厉潮听出了他的敷衍,咬了咬牙,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眠眠最好说到做到哦,要是再为别人难过的话,我就把你关起来,让你只能看见我一个人。”
说着他自己倒先兴奋了起来,“关起来,谁都不给见,这样眠眠肯定满心满眼的都是我,当然了,也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你知道的,每次看见眠眠受伤难过,我都恨不得上去代替你。”
“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瞎的是我就好了。”
第68章
要是瞎的是他就好了。
其实在之前的一年里,厉潮都是这么想的。
纵观他的人生,除了有一个让人羡慕的家世,其实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
小时候被父母丢下,过于肥胖的身躯不止他的父母不喜欢,就连他的爷爷也瞧不上他。
责备和嘲笑如影随形地伴在他身边。
可宋时眠不一样,他有爱他的父母,有疼爱他的外婆,是同学老师眼里的优秀孩子……
他本应该快快乐乐的长大,考上一个很大的大学,毕业后进到一个很好的公司,光明而灿烂的过完一生。
而这一切设想在一年前戛然而止。
可能是老天见不得一些人过于快乐,加诸苦难时总是擅长一击毙命。
—
每次一见到宋时眠,厉潮总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病。
半年前,他好不容易做完冗长又无聊的心理测评,拿着医生开的药出了院。
他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宋时眠。
那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不过十一月,A市就落了雪,入眼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厉潮站在医院的外面,宋时眠站在医院的门口。
台阶上的雪被扫干净了,但旁边的垂带上还铺着雪,太阳从乌云里冒出一个头。
可还是冷。
冬日的阳光很吝啬,连温度也没有,落在人身上也不愿多停留一下。
转瞬即逝。
那是入冬以来厉潮第一次看见太阳。
也是宋时眠最后一次看见太阳。
青年仰着头,阳光落在他眼皮上。他也不觉得刺眼,表情淡仿佛要随着旁边的雪一并融化。
赵广和陈盼夏扶着他下了楼梯,缓缓朝厉潮站的地方走了过来。
他们离得那般近,近到几乎是面对面。
可那双眼睛再也容不进什么了。
于是青年从他面前走过,连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予,缓慢而平稳的路过了他。
直到此刻,厉潮才明白。
就算他变瘦变好看。
他也看不见了。
他看不见他了-
喝醉的厉潮很好哄,只需要宋时眠一个亲亲就能安安静静地待一路。
回来的时候没有堵车,不到四十分钟两人就到了新家。
代驾司机看了眼手底下这辆绝对不超过二十万的大众,又看了眼眼前这栋坐落在市中心带院子的独栋小公寓,在黑夜里晒干了沉默。
职业操守让他选择默默闭上嘴,拿着钱离开了这个他这辈子也住不上的地方。
哪怕喝了酒,厉潮的步伐依旧很稳,稳妥地将宋时眠牵回了家。
客厅的灯光是柔软的橙黄,落在青年头顶,连柔软的发丝也带着暖洋洋的颜色。
他摸了摸厉潮的头,像对一只大狗一样夸赞,“很棒。”
厉潮听了很开心,把头埋在头的颈窝,声音发闷,“一直都很棒。”
他那么大一只,宋时眠单薄的身躯有些承受不住,没忍住往后踉跄了两步。
男人于是便顺势搂着他的腰,轻轻一带,瞬间跌落到旁边的沙发上。
宋时眠被砸得脑袋有些发蒙,神思还没缓回来,舌尖就先被勾了过去。
厉潮压着他,亲得很温柔,浓烈的酒气通过口齿渡了过来,恍惚间,宋时眠甚至觉得他也醉了。
亲了好一会,厉潮才放开他,不过姿势到没怎么变,强势的将人拥在怀里,宽阔的脊背将下面的宋时眠档了个严实。
“喜欢眠眠。”
他又亲了口,如是道。
宋时眠轻轻吸了口凉气,觉得自己的嘴巴又疼又麻。
喝醉的男人要比平时更容易表达自我,也更听话得多。
于是宋时眠趁机问他,“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厉潮又把头埋在头的颈肩,吮了吮颈侧的嫩肉,声音含糊不清,“很早很早就喜欢眠眠了。”
宋时眠摸了摸头的头,选择纵容,“那我问你问题,你会回答我吗?”
男人思考了瞬,抬起头,“要亲亲才可以。”
宋时眠毫不犹豫地在他脸上亲了口。
“亲了,我可以问了吗?”
似乎没想到这个亲亲这么快就结束了,厉潮有些懵,“不是这种亲亲……”
宋时眠道,“你又没说哪种,我亲都亲了,你难道要说话不算话?”
他指责的话一出,厉潮不情不愿的同意了,“好吧,你问。”
宋时眠立马道,“你为什么要在家里安监控?”
“害怕眠眠受伤,我得看着你。”
宋时眠愣了下,“为什么会害怕我受伤?”
男人道,“这是下个问题了。”
宋时眠,“……”
可恶,无良奸商!
“这回亲亲要伸舌头。”
宋时眠,“……”
他的舌头被咬了又咬,吃了又吃,厉潮终于觉得满意了。
他直起身子,把被亲得面色坨红的宋时眠抱起来塞怀里,手掌沿着他的腿往下,捞起他的裤腿。
夏天的布料轻薄,很容易就让他把长裤掀到了膝盖上面。
长年不见光的皮肤在灯光下很白,所以也就显得膝盖上那层肉粉色的疤印很明显。
厉潮的指尖在那块疤印上按了按,明明过去了这么久,伤早就好了,可他却像怕他疼一般,按得很轻,声音暗沉发闷。
“你看这里就是,因为我不在,眠眠受伤了。”
疤痕太过于刺眼,厉潮自虐般的盯着看了很久。
“你会怪我吗?”
如果不是厉潮忽然掀起他的裤腿,宋时眠都快忘了他还有这么一块伤痕了。
其实不是忘了,只是他潜意识里不想记起这些不好的-
世人总爱歌颂苦难。
可有时候作为苦难本身,宋时眠并不想被人歌颂。
他想不明白,世上正常的人千千万,为什么非得是他?
比起在苦难里涅槃重生,他更想知道,为什么苦难专挑他一个?
可不是所有问题都有一个结果。
那年的冬来得好早,不过十一月,A市就落了第一场雪。
白茫茫的,刺得他眼睛疼。
医生说,“抱歉,我们尽力了。”
于是那白也消失不见,无尽的黑暗爬了上来。
其实宋时眠没看见冬日那缕久违的阳光。
他站在医院门口,仰着头,眼皮能感觉到阳光微冷的温度,可眼睛只能瞧见一点模糊的光晕。
黑暗无边无际。
他想,他再也看不见了。
比失去光明更可怕的是,他曾经拥有过光明。
甚至就在昨天。
赵广安慰他,“不过是眼睛看不见而已,人总要向前走的。”
是啊,人总要向前走的。
他独自一个人第一次向前走就从不到三米的阶梯上狠狠的摔了下去。
膝盖火辣辣的痛,鲜血濡湿了他的裤子。
在黑暗里,他甚至连导盲杖都摸不到。
宋时眠第一次思考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爱他的父母不在了,舅舅和舅妈短暂的照顾过他又奔向了自己的生活。
他成了无根的浮萍,孤零零的一个人飘荡在世间。
他试图找到让他活下来的理由。
答案是没有。
这是一道无解的题。
……
膝盖上的触感将宋时眠从回忆里拽了出来,他缩了缩腿,想避开厉潮的触摸。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疤的?”
厉潮却道,“这是下一个问题。”
他靠近宋时眠,干燥的唇和他相贴,声音低低的,“这次也要伸舌头。”
五分钟下来,宋时眠心底那些似是而非的情绪就这样被他给亲散了。
他感觉到抵在跟前的弧度,往后退了退,觉得这样问问题也太费嘴了。
察觉到他的动作,厉潮手一捞,两人顿时又贴得紧得不能再紧了。
“眠眠的所有事我都知道,受伤也好,伤心、难过也好,我都知道。”
他亲了亲青年的眼睛,“只是他很没用,每次都只敢远远的看着,就连帮忙也偷偷摸摸的。只有懦夫,做事才会犹犹豫豫,害得我的眠眠受了这么多的苦。”
听他说完,宋时眠放在厉潮肩膀上的手猛地一紧。
什么叫帮忙也偷偷的?
厉潮抱着宋时眠,让他坐在他腿上,这个姿势有些东西很明显。
男人眼底兴味更浓,“眠眠还要问吗?不过这次可不是亲亲这么简单了?”
宋时眠抿了抿唇,问他,“你之前是不是就见过我?甚至还帮我过?”
只可惜,他严肃的氛围没维持几秒,身上的裤子已经不翼而飞了。
这回他们换了个拔萝卜的游戏。
宋时眠的萝卜是白里带粉的萝卜,不怎么大一根,但胜在比较长,没怎么被人拔过,养得很好,粉雕玉琢的。
男人喝了酒,力气不是不大,玩拔萝卜这个游戏玩得有些漫不经心,拔出来一点又给放了回来,来来回回的,把偏白的萝卜都拔成了颜色比较深的红皮萝卜。
宋时眠的土地泥土松软,萝卜种得浅,拔了没一会就坚持不住投降了。
而痛失萝卜的宋时眠则靠在厉潮怀里,表情连着大脑一片空白。
男人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眼底的欲色更深,不过还是很讲信用地回答了宋时眠的问题。
“见过啊,眠眠每次出门我都跟在你后面。你迷路我就给你指路,你摔倒了我就去扶你,你被骗了我就替你讨回公道……”
他越说宋时眠的心底就越发的沉。
他以为是他时来运转,老天见他可怜,所以在出门的日子里总能遇到好心人。
黑暗总是难捱的,可他总得去适应黑暗。
随时随地刷新的好心人却成了黑暗里的那束光,短暂地将他照亮。
那段时间的他就像是只被认了主的猫,只要外出遇见困难,就下意识的站在原地等待。
直到听到总是在他耳边响起的那句“需要帮忙吗”,他就会在心底想:
看,我等来了。
于是小猫就被主人带着过马路,带着他找到正确的地方,带着他买到正确的东西。
而现在,喝醉的男人抱着他,告诉他,那些人通通都是他。
“不都是我。”厉潮眯了眯眼睛,有些不爽,“还有很多管闲事的陌生人。”
青年长得好看,当他手足无措的站在路边时,总会有那么一些同情心泛滥的人。
“你……”
宋时眠的声音有些干涩,“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厉潮沉默,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宋时眠便道,“怎么?玩不起?”
他挑衅的语气成功惹怒酒气上头的男人,他捏着宋时眠的下巴,在他脸上啃了口。
“谁说我玩不起了?”
说完,男人舌尖抵着牙齿,笑了,
“这次换你给我拔。”
第69章
宋时眠并不是很想给他拔。
和他的萝卜不同,厉潮的明显要养得粗壮很多,颜色也不好看,哪怕宋时眠看不见,光用手摸,也觉得狰狞得不行。
他就那么点力气,那萝卜栽得又深,忙活了半天也拔不出来,手倒是酸得不行。
拔了才没几分钟,宋时眠就甩手不想拔了。
厉潮靠在沙发上,胸膛随着他的动作起伏,萝卜皮被指甲刮到,不由地倒吸了口凉气。
快乐和痛苦并存。
瞧见他甩手打算就此作罢,厉潮咬着牙去拉他的手,强硬的按住,两人的手交叠在一块,掌心潮湿。
宋时眠头皮有些发麻,想把手抽出来,可男人的力气很大,非但没抽出来,反而把萝卜握得更紧了。
原本主动的游戏到最后看上去更像是宋时眠被迫一般。
也不知道拔了多久,终于给他拔了出来,多到纸巾兜都兜不住。
宋时眠觉得自己的手脏了。
他翻身下了沙发,说什么也要去洗手。
厉潮汲着拖鞋跟在他身后,他身上的T恤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了下来,就这么裸着上半身,露着健硕的肌肉,大刺刺地靠在洗手间的门框上。
“我都不嫌弃你,你还嫌弃起我了?”
宋时眠拿起洗手液往上他手上抹。
“你也洗。”
“……”
等到洗好手厉潮的酒也醒了大半,稍一回想,就知道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
他有点沉默。
可宋时眠才不管他酒醒没醒,把人堵着追问,“现在拔了也拔了,你是不是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厉潮搂着他往床上滚,“什么问题?很晚了,眠眠该睡觉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宋时眠伸手抵住厉潮的胸膛。
他不知道他没穿上衣,手一碰到紧实的肌肉时不由得愣了愣,没忍住抓了两把。
他收回手,指尖在被子上搓了搓,欲盖弥彰的咳了咳,然后严肃的板起脸,“怎么?你要说话不算话吗?”
“没有不算话。”厉潮道,“只是现在很晚了,眠眠你都困了,我们明天再问。”
宋时眠才不听他逼逼,“我不困,我清醒得很,没人比我更清醒了。”
厉潮哽了下,“那我困行吗?”
宋时眠抬脚踹他,“你到底说不说?这个问题就这么难回答吗?”
厉潮顺势圈住他的脚踝,伸出指尖摩挲。青年很瘦,连带着脚踝也伶仃的一截,他的手很轻松的就圈住,似乎只要稍微用点力就能折断。
宋时眠很相信他,哪怕脚踝被抓住了也不在意,他似乎笃定厉潮不会伤害他,于是只是带着圈着他的手往男人肚子上又踹了下。
“我警告你啊,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黑暗里,男人轻笑了声,只不过手依旧没松开,“到底是谁先动手动脚?”
宋时眠很是理直气壮,“你不惹我生气,我这么可能会动手动脚?”
左右都是他占理。
厉潮终于松开了他的脚踝。
在无尽的黑暗里,他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听不出什么情绪,“那如果我说,我伤害过你呢?你会生气吗?”
宋时眠想了想,“视情况而定吧,看要做了什么事。”
他说完后,厉潮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又闷又沉。
“眠眠,有时候太过于善良并不是什么好事。”
……
懦弱的主人格无论做什么永远都慢一步。
大学时慢了一步,只能看着宋时眠和林季同成双入对。
在医院门口慢了一步,于是眼睁睁的看着宋时眠和他擦肩而过。
当宋时眠摔下楼梯的时候他也慢了一步,徒留青年一个人在地上狼狈的摸索。
他的人生似乎永远都在错过,明明看似已经很努力了,可到最后,却什么也抓不住。
副人格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强势、极端,为达目的甚至可以不择手段。
哄着也好,骗着也罢,甚至是关着他,他也不在乎,只要宋时眠能待在他眼底就行,
他得看着他。
他不看着,他会受伤。
“你看……”厉潮道,“他就是这么懦弱的一个人,明明想着你,却什么都不敢做,然后自己缩在龟壳里,让我来做。”
说到这里厉潮有些兴奋,连带着指尖都颤了颤,“我明明都快要成功了,结果他半路杀了出来。”
“真是个蠢货!如果不是他,眠眠早就和我在一起了。”
宋时眠抿了抿唇,快被他遗忘的回忆被他从记忆里拽了出来。
寒冷的冬夜,细雨连绵,街边连行人也没几个。
其实那段时间的宋时眠状态很不好,所以哪怕遇到一个奇奇怪怪的小女孩要帮他带路时他也没拒绝。
他身无分文,漂泊无依的,被拐卖也好,被贩卖器官也罢,他都不在乎了。
他几乎是破罐子破摔。
小女孩的演技很拙劣,和他说话时声音都在发抖,将他带到一个屋子里顿时就跑了。
屋子里开了暖气,宋时眠坐在沙发上被热气熏得昏昏欲睡。
他忽然就后悔了。
他爸他妈辛辛苦苦把他养这么大,不是让他这么糟践自己的,可这时候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屋子里不知道放了什么,他手脚发软,甚至连对策都没想好就昏睡了过去。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醒来的时候却好端端的坐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身上盖着一件厚厚的外套。
他衣服的兜里被塞了一把糖,橙子味的。
手机里多了个反诈APP,那段时间隔三差五就能收到陌生短信,内容全是各种被拐案例。
万万想不到的是,人贩子竟然就在他身边。
然而人贩子并不认为自己是人贩子,“我只是想照顾眠眠。”
宋时眠,“照顾我就要拐了我?”
“没有拐。”厉潮道,“我只是想让你住进去,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我都可以满足你。”说到这里,他还有些不开心,“结果他半路跟我抢身体的控制权,把你还了回去,还说什么我这样做你会生气。”
宋时眠有些无语。
好一会,他才认真道,“你不能这样做,这样做是错的。”
现在连宋时眠也说他是错的,厉潮不开心了。
“我没有错。”他固执道,“眠眠看上去都那么难过了,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宋时眠缩在被子里的指尖颤了颤,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我哪里难过了?”
厉潮伸手按住他的嘴角,让他别笑了,“你骗不了我的,我只是……”
他垂下眼,“怕你丢下我。”
那时候的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明明他每天都能看见他,可总感觉他似乎能随时在他跟前消失不见。
巨大的恐慌将他淹没,于是行动开始变得不可控。
宋时眠闭了闭眼,主动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我怎么可能会丢下你,好了,已经很晚了,赶紧睡觉吧。”
厉潮,“……”
刚刚说不睡的是他,现在说睡的还是他。
“可我们还没谈完……”
“谈什么谈?”宋时眠闭着眼睛道,“这么晚了,有什么好谈的?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
厉潮伸手将人翻了过来,“眠眠,那你会原谅我吗?”
宋时眠闭着眼睛道,“那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没有。”
“……”
“哦,等你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再考虑原不原谅你这个问题吧。”
“眠眠……”
宋时眠把身体翻了过去,“厉潮,麻烦你要p认清楚一个事实,现在是我在生你的气,你最好别烦我,不然就赶你出去睡沙发。”
厉潮,“……”
厉潮不说话了,只是睁着一双眼睛幽幽的看着宋时眠。
宋时眠感觉自己的背仿佛有针在扎似的。
他忍不住又翻了回来,“你要干什么?”
“就问一个问题。”
“放。”
副人格道,“橙子味的糖是什么?”
副人格并不知道他诞生之前主人格的记忆。
宋时眠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忍不住愣了愣,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挠了挠肚皮,好一会才干笑一声。
“橙子味的糖就是糖,糖还能是什么?”
“不对。”厉潮道,“吃了糖你明明就开心了。”
宋时眠好久都没说话,久到厉潮以为他要睡着了,青年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小时候我爸妈工作很忙,放学回到家基本上都是我一个人,一个人吃饭、写作业,等到我睡觉了他们才下班,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他们已经去上班了。”
“我妈觉得愧疚,每次回来都放三颗糖在我床头柜上,确保我二天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我喜欢吃橙子,所以她每次带的都是橙子味。”
“后来……”
他缓缓吐了口气,主动跟身边的人说起往事。
“后来我认识了一个……朋友,他比我小,很自卑也……很可怜,我就把我妈带给我的糖分给他,我骗他说,橙色代表勇敢,橙子味的糖就是勇敢的结晶,吃了它的话会所向披靡,什么都不害怕。”
副人格道,“那你朋友信了吗?”
宋时眠把脸埋在被子里,连同表情也一并藏下,“不知道,可能信了吧。”
副人格又问,“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我不知道……”宋时眠道,“可能他不想理我吧,所以不跟我说。”
他想,他不想理他,那他也不要理他了。
于是他气呼呼的翻了个身。
刚翻过去被子还没捂热,就被厉潮搂着腰带了回去,他低头,勾着宋时眠的舌,声音黏黏糊糊的。
“没关系。”厉潮说,“我理眠眠,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理你,所以你只用看着我就好。”
宋时眠把头埋在他胸口,闭上眼睛。
骗子。
他在心底说。
第70章
宋时眠做了梦。
梦里是个落雪的冬天,江城的冬天比A市冷,雪又下得厚,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的眼睛被雪的光芒刺得动不动就流眼泪,于是宋盈找了副墨镜给他。
那个年纪的宋时眠中二病爆棚,戴了墨镜就以为自己是混社会的大哥,抓了把床头罐子里的糖,裹上袄,兴冲冲地出了门。
就算戴了墨镜,他依旧还是看不清,入眼处的景色模糊得不像话。
可那道在雪地里的身影太明显了,穿着黑色的袄站在树下面,很大一团,想不注意到都难。
梦境里,他像只小鸟一样轻盈的落在那个人跟前。
“看!我的新装备,酷吧?”
“酷。”
于是宋时眠便满意的伸手在兜里掏啊掏,掏出两颗糖,“给你。”
旁边的人很大一坨,还没宋时眠高,像座又矮又胖的山,就连动作也是慢吞吞的,伸出手缓慢地把宋时眠手里的糖拢到自己手里。
“谢谢。”
他说。
宋时眠伸手拍了拍小山,“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小山低着头,因为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软。
“吃了糖,要变得勇敢。”
“很不错。”宋时眠道,“我请你吃烤肠。”
烤肠是学校门口卖的淀粉肠,一块钱一根,被烤得金黄后裹上辣椒面,一口咬下去很酥脆。
这个味道贯穿了宋时眠的整个读书生涯。
他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烤肠,他一根,小山一根。
青春期的宋时眠正是身体抽条的时候,哪怕宋盈每天变着法的给他补充营养,可长得过于快的身体让他还是迅速地消瘦下去,就算裹着袄,看上去依旧单薄得不行,站在雪地里,仿佛寒风一吹就倒。
和旁边的小山简直就是两个型号。
他们站在路边很安静的吃烤肠,老板看了看,笑着道,“兄弟俩啊?长得可真不像。”
梦里的宋时眠愣了愣,像是没明白老板是从哪里得出他们是兄弟这种结论。
他思考了瞬,回答老板。
“不是兄弟,是朋友。”-
宋时眠醒来的时候太阳很高。
窗帘没拉紧,眼光便沿着那道窄窄的缝隙溜了进来,刚好落在他眼皮上,刺得那块皮肤发烫。
他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旁边的位置已经冷了,厨房里传来细微的动静。
宋时眠抱着被子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像只没睡饱的猫,他张开手伸了个懒腰,没选择睡懒觉,而是翻身了下床。
对于新家他还没那么熟悉,没拿导盲杖走得比以往慢了很多,出来时候厉潮刚好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
看见他醒了,男人伸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自然的扶过他,“才七点半,怎么不多睡一会?”
宋时眠坐在椅子上,闻着空气里生煎包的味道,问厉潮,“这个时候就做好早餐,你究竟什么时候起的?”
“六点,顺道去楼下跑了个步。”
“啊?今天怎么忽然想起来去跑步了?”
男人沉默了瞬,“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每天。”
宋时眠,“……”
合着他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时候,人家雷打不动的天天去健身,顺道回来给他做了早餐,然后又去上班,这样了他不一定能起来。
宋时眠为自己的堕落反思了几秒,手上却不闲着,熟练地从厉潮的衣摆下摊进去,格外流氓的摸了摸,“不错不错,继续保持。”
耳边传来男人的一声轻笑,下一秒手就被抓住了。
厉潮出来的时候才洗了手,指尖的温度微凉,但说出来的话却比宋时眠的动作流氓多了,“要不再往下摸摸?下面练得也不错。”
见烧不过他,宋时眠红着耳朵抽回手,“你怎么回事?大早上的,能不能正经点?”
厉潮对他的倒打一耙见怪不怪,拿了筷子递给他,“生煎少吃两个,我还包了馄饨。”
等到厉潮进厨房开始煮馄饨,宋时眠吃了个生煎后才感觉有点不对劲。
今天他老公怎么这么正常?
宋时眠端着装生煎的盘子,鬼鬼祟祟地朝厨房溜去。
不过他估计错了客厅餐桌到厨房的方位和距离,毫无所觉的错过厨房的门,直直朝另外一边的厕所走了过去。
厉潮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厨房门,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他端着吃的直奔厕所。
走了两步,宋时眠觉得有点不太对,忽然转身狐疑道,“厉潮,你是不是在看着我?”
厉潮松开手,微挑了下眉毛,“没有,我在看小狗。”
宋时眠,“……”
男人走到他身边,把手搭在他脖子上,把人转了个方向,“看不见还端着吃的瞎跑,怎么,厕所吃要香一点?”
宋时眠恨不得咬他一口,“你明明看见我走错了,怎么不提醒我?”
厉潮无辜道,“眠眠冤枉我,我哪知道你要去哪里,还以为你要去厕所呢?”
“喂!”宋时眠不满道,“你学坏了,你之前明明很老实的。”
厉潮牵着人进了厨房,又找了张椅子给他坐,拿着勺子搅了圈锅里正在煮着的馄饨,听他这么说,有些无奈。
“到底媒婆给你说了什么,才会让你觉得我很老实?”
宋时眠又塞了个生煎,“没说什么,她就说你是老实人。”
厉潮倚着灶台的边缘,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她说你就信了?”
宋时眠点了点头,配着他吃东西鼓起来的脸颊,看着乖得不行。
“那现在呢?”厉潮问他,“现在还觉得我老实?”
“偶尔吧……”宋时眠道,“有时候就不老实。”
“比如?”
“比如刚刚耍我,比如回来了也不跟我说。”
这回厉潮是真的忍不住笑了起来,眉梢间仅剩的那点冷淡都因为这句话抖落了个干净。
“我只是想看看,眠眠是在乎我多一点还是在乎他们多一点。”
宋时眠无辜道,“那你看出来了吗?”
厉潮关掉火,打开柜门,拿出一个碗盛馄饨,“可能我比较多一点吧,毕竟我一回来你就发现了。”
宋时眠放下手里的盘子,闻着馄饨的味道,可耻的又馋了,眼巴巴的等着馄饨出锅。
他这正常的画风和那几个神神叨叨的人格根本就不在一个图层,他认不出来才怪。
不过看在主人格给他做了很好吃的馄饨的份上,宋时眠决定短暂地哄哄他。
他笑咪咪道,“和他们相比,我最喜欢的当然是你了。”
其实也不是哄,他的确最喜欢他。
厉潮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圆滚滚的馄饨从里面滚出去了几颗,落在锅里,溅了几滴汤汁在他手背上。
他垂着眼,面无表情的擦掉那几滴汤汁,找到一个小勺子放碗里,然后撒上葱花。
小骗子……
他在心底说。
哪怕没有记忆,他也知道,和其他人格相比,他最是懦弱、无能,宋时眠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的他?
不过青年愿意哄哄他,他很开心。
他把馄饨放他跟前,“看来还是老实人比较讨眠眠的欢心。”
宋时眠忽然抬头,很认真的说,“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刚刚说的是真的。”
“不管他们怎么样,在我心底你才是最好的。其实说到底,他们都是你的一部分,无论他们是什么性格,比你多厉害,可只有你才是完整的你。”
“喜欢一个人是喜欢他的全部,而不是某一个部分,所以无论你怎么样,我最喜欢的肯定是你。”
厉潮垂在身侧的指尖颤了颤,好一会都没说话。
宋时眠扶着台子站起来,他走到厉潮跟前,伸出手抱住了他,双手搂着他的腰,抱得很紧的那种。
“讲出来的话可以是假的,可拥抱和心跳不会说谎,你看,我在用行动告诉你,我真的很喜欢你,所以不要不自信,也不要自卑,你远比你想象的要优秀很多。”
青年的身上就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隔着那层轻薄的布料,有些凌乱的心跳声清晰得传到厉潮耳朵里,温热的体温烫得他整颗心脏都忍不住蜷缩起来。
他闭了闭眼,喉咙干涩到失声,双手无措地垂在身侧,连抬起来回予拥抱都觉得艰难。
最后是宋时眠拿起他的手放在他的腰上。
对他而言很困难的动作,在他做来却很容易。
“你看,是不是很简单?很多事情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困难,不过没关系,人都有怯弱的时候,现在开始变勇敢也不晚。”
厉潮依旧没说话,只是搭在宋时眠腰上的手正在一寸寸收紧。
最后宋时眠被勒得受不住,拍了拍他的手,“松开点,我要被你勒断气了。”
厉潮松开手,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宋时眠眨了眨眼,无辜道,“什么知道了什么?”
主人格醒来后除了工作上的事,其它的记忆完全没有,但他深知自己的那些副人格是什么性子。
这么久了,宋时眠没报警也没跑,甚至还安慰他,除了他知道了些什么厉潮找不到别的理由。
可如果宋时眠知道了什么?怎么还这么淡定?
“那些人格没做什么很过分的事吗?”
宋时眠条件反射的揉了揉腰,“有啊,好几天下不来床的那种。”
厉潮,“……”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不爽。
但他还是忍了下来,“没有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宋时眠吹了吹碗里的馄饨,觉得还是有些烫,“奇怪的话啊?很多,说什么要把我关起来锁小黑屋,每天跟你大do特do。”
“……”
他歪了歪头,笑吟吟的。
“厉潮,我想吃淀粉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