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玖中文网 > 其他小说 > 不会觉得我还爱你吧 > 52. 化沙 最后一次,你要不要爱我?
52、


曳月望着嬴祇。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嬴祇。


从未想过,嬴祇会因为他的离开,问他为什么。


在今天之前,一切是颠倒的。


大步离开的那个人,从不回头,任他跌跌撞撞追在身后,从不在意他是否跟上来的那个人,即便他走丢也从不过问不在乎的,不是一直都是嬴祇吗?


无数次寂静悲伤的梦里,一直是曳月在追着他问为什么。


在今天之前,曳月从未想过,他们两个人里,最先离开的竟然是他。


明明他那么恐惧失去嬴祇,那么努力地想要跟着他,想要永远在一起。


却是他先走了。


他没有想到。


大概嬴祇也没有料到吧。


所以,从来高高在上冷淡疏离的神祇,也会站在他离开的路上,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


上一次他沉疴不起,病得昏昏沉沉离开的时候,为什么不问?


曳月微微歪头,怔然安静地看着对面的人。


他总以为,有朝一日当他们两个坦诚相对,当他不再怕失去嬴祇的时候,那一日他会有许多许多的话对嬴祇说。


那些他写在水底,写在梦里,写在愿灯里,写在夜色寒露深处,写在无人知晓的心里,想要说给嬴祇,却因为唯恐失去无法说出的话。


那么漫长的时间那么多的话,即便对方缄默不言安静聆听,当他说完的时候也要过去一整个昼夜了吧。


他以为,当他离开嬴祇,很久之后,在希海,在修真界的任何地方,某一日他会展开纸,给嬴祇写一封长长长长的,或许寄出,或许永远不会寄出的信。


那些字如果写在白水河上,会占满千里长河。


然而,不用等以后,现在他就有可以当面对嬴祇说了。


但是,那些日日夜夜困扰他的话,迫使他去往嬴祇面前的话,好像全都消失了。


它们沉在河底,沉在他的梦里,沉在过去里,沉在他放下不再拾起的爱意里。


他望着嬴祇,无话可说。


但他应该回答他的。


人离开一个人,是因为什么?


该怎么回答?


他捡拾起迟钝的思维,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那么害怕失去嬴祇,是什么让他选择先一步离开?


不该想的。


只要一想,无数的悲哀孤独,便在无边的风雪下疯长,从河底漫溢而来。


想起……


嬴祇疏离冷淡的温柔安抚。


他被放逐,被寄养之名的抛弃。


抛弃一只猫一只狗,需要丢在足够遥远的地方,它们就回不了家。


抛弃一个人,只需要把他独自留在春天,给他一系列回家的谜题。


让他以为,只要他解答出正确的答案,就被允许回到他身边。


可是,嬴祇给出的答案却是陷阱,他做出的回答越接近正确答案,恰恰越是证明了他的不合格。


他永远都回不了家。


他越努力,就离嬴祇越远。


他对他这样坏。


对他的求救,他的孤独,毫无回应。


直到有别的人捡到了他。


直到他放弃了。


他现在问他,为什么跟别人走?


嬴祇的神情澄澈很轻,错觉是小心翼翼的温柔,好像他是真的不知道。


可是,嬴祇从不小心翼翼,没有人配叫他小心翼翼,他从来只会随心所欲。


那个人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傲慢,千倍百倍万倍。


他就像是傲慢本身。


他不仅傲慢,而且凉薄,从不同情。


偏生温柔,那些温柔掩盖了一切。


曳月从来了解他,却还是觉得不舍。


不舍,却还是离开他。


大概是因为,一些他只想让嬴祇给他的东西,他等了很久很久,努力了很久,付出一切也没有得到一点。


却有别的人主动给他了,而且给了很多,比他想要的还多。


就好像他求而不得的那些,于这个人世,于其他人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是,他就只想要嬴祇给他。


别人给的再多再好,他都不想要。


可是嬴祇为什么不肯给他?


曳月静静望着嬴祇的眼睛,用僵硬压着喉咙的不稳:“他对我好,比你好。”


嬴祇平静地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在那一瞬,那深碧的眼眸错觉怔然不稳。


神情却还是深静理性的。


他轻声说,轻得像春天的晚风:“就因为我不爱你,他肯爱你?”


曳月:“……”


“你不肯度情劫,宁肯换个人。”


他垂眸,像是喃喃自语。


“情爱就那么重要,比得过那么多年的养育。”


曳月注视着他垂落的眉睫,锋利如鸦羽狭长的阴影:“你这样想?”


他所有的痛苦、孤独,看在他眼里,只有爱和不爱。


他们好像从未真的了解过彼此,从未真正懂对方在想什么说什么。


嬴祇:“还有别的理由吗?”


曳月望着嬴祇,许久,紧抿的唇微张。


他想说那些抛弃,那些冷淡,那些孤独一人的时间,嬴祇对所有人的好,唯独对他的疏离放逐。


你已经有了那么多人,他们每一个都比我重要,每一个都能取代我。


一年的时间,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剩下的时间,只有想念想念。


是你离开我,是你抛弃我。


为什么问我为什么离开?


嘴唇几乎颤抖。


歇斯底里的控诉几乎到了唇边,却又和眼底的潮湿一起,缓缓冷却退去。


人在解释剖白自己的时候,是为了得到理解。


但他已经连他的爱都不想要了,为什么还要奢求他的理解?


如果他理解,难道他就会留下吗?


留下继续重温反反复复折磨他的温柔、冷淡、疏远和抛弃?


微张的唇重新抿住:“嗯。”他看着嬴祇,“没有了。”


嬴祇半阖的眼眸,看着曳月秋水一般清冷的眼睛。


他因为咒毒爱他,得不到他的爱的时候,也可以转身去爱别人。


他低低地:“区区妖毒,你真的就渡不过吗?”


区区妖毒?


他的神明是天生的修道者,眼中一切都是天道,是因果,是劫数。


轻视情爱,视同犯错和堕落。


他所有的爱,在嬴祇那里只被归结为,妖毒。


他所有的痛苦,在嬴祇高高在上的眼眸里,都轻如尘埃。


“我度不过。”他轻轻地,声音微冷倦怠,冷静诘问,“你不肯爱我,我为什么不能换一个肯爱我的?”


“好得很,不亏是我教出来的。”嬴祇看着他,轻声温和。


他一直都知道的,这是个心狠的孩子,对别人狠,对他自己也狠。


嬴祇抬眸,深碧的眼眸涟漪微起望着他,漫不经心的样子,百无聊赖的语气:“从小就是,少爷只要生气了,就会随时随地抛下我一走了之,每次都是我低头哄你。倘若我不哄,你便不要我了。谁都如此。我曾经以为,我会不同。但原来,你只是养不熟。”


那深碧温柔的眼眸,幅度很浅地弯了弯,对他嘲弄地温柔地说。


“你从来都在试图离开我。我养了一只狼,却错把他当成猫去养。”


猫就是猫。


人总以为他已经驯服那只猫的时候,就会发现,猫对人是不可能有感情的。


猫没有人依旧能过得很好。


只是因为咒毒产生的情劫,短暂地产生爱的情绪。


但这情绪也可以是对别人。


曳月看着嬴祇,无喜无悲。


嬴祇眸光是颤的,他向来从不怒形于色,连杀人也是温温柔柔的。


现在却连眸光都是颤抖的,很生气吧。


但他并不同情嬴祇:“你若要养一只狗,就该找狗。”


“而我狼心狗肺,不知好歹,天生反骨,注定做不了听话的狗。”


嬴祇并未说错什么。


这个叫曳月的人,从小就是个嘴硬心狠的孩子,色厉内荏,内里越怯弱,外表越凶。


越害怕被抛弃,反而越要被讨厌,这样被抛弃的时候就可以归结为,被讨厌的是他的坏脾气,而不是他本身。


因为不断被抛弃,所以时刻为被抛弃做好准备。


他运气向来很坏,一生之中唯一一次好运是九岁那年沉入大海之前,遇到了嬴祇。


他将他拉出冰冷黑暗的海里。


他让他以为,他遇到了神明。


他让他以为,他永远也不会被抛弃。


否则,他怎么敢停留,爱他?


他应该逃走,不该被温柔驯养。


“是你让我爱上你的。你把我养成这样傲慢乖张惹人厌恶的性子,现在你得自食其果。”


他眼中锐利冷清,望着嬴祇。


也许他们本来就不该相遇。


十年,开心的日子只有那么短暂的几年,连那几年,也都在不停的练功闭关。


那些快乐温柔陪伴,好像都是假的。


痛苦的时候,竟然微薄的想不起来一点。


嬴祇是对的,错的是他。


如果他不是他。


如果嬴祇养的是别人。


“他”或许一开始就听嬴祇的话,早度情劫,畅通大道。


可他偏偏养了他。


他做不了姮娥。


这世间的人们毕生所求,皆是长生、大道。


长生,大道,那都是很好很好的东西。


可是对他而言,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是和嬴祇在一起看落日,是牵着嬴祇的衣袖,在他旁边睡去。


他自小刻苦努力,废寝忘食,日以继夜,并非因为他是天纵奇才,只是因为他想要陪着的那个人,会活得很久很久。


他想要长长久久地陪着他。


他是为了这个努力的。


他们定义的劫,却是他心中为之努力的道。


玉像持剑台上,月光白雪,夜风猎猎。


嬴祇:“你要让我怎么自食其果?”


那冷清高傲的少年,眼神锐冷,毫无表情:“你没有说错。我的确从未想要好好度情劫。”


他现在明白了,嬴祇并未说错,他的确自欺欺人。


他只是连他自己都欺骗过了。


他根本不想要嬴祇一点点的温柔、爱意。


他是要嬴祇的一切。


他不要是最特别之一,他要是嬴祇最重要的唯一。


温顺隐忍,委曲求全……


全的是这个人全部都属于他。


他根本没想过看着嬴祇同别人做道侣,有别的弟子,胜过和他,渐渐越过他。


他没想过做嬴祇的弟子,他从未叫过这个人一句师尊。


不嗔不妒,因为他太自信了。


自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爱嬴祇。


所有人最终都会离开,只有他会永远陪着嬴祇。


他对嬴祇的爱,并不只是情爱。


曳月望着嬴祇,缓缓笑了。


“你早上问我的话,我现在回答你。是,只可以对我好。”


他可以沉在河底,安安静静一直等下去。


他可以不嗔不妒,放逐他多久,被孤独日夜啃食,都没有关系。


可是,全都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


嬴祇永远也不会属于他,永远也不会只爱他。


如果嬴祇不给他全部的爱,他就……


一点都不要了。


他拔出心剑,指着嬴祇,高傲冷静地诘问:“最后一次,你要不要爱我?要么爱我,要么让开!”


这是曳月第一次对嬴祇拔剑相向。


他用他的心剑指着嬴祇。


嬴祇难以置信,微微不稳的眸光一瞬冷凝,颤抖。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威胁嬴祇做选择。


便是帝尊亲临,他也有一战之力。


何况只是一个他亲手教导的,连洞虚境都没有过的少年。


嬴祇不费吹灰之力,就从持剑台另一端瞬间出现在曳月身侧。


他伸手,轻而易举地握住了曳月心剑的剑柄。


“你在胡闹什……”


微蹙着眉的嬴祇,神情一瞬错愕,僵在那里。


这世界上,没有人能让嬴祇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也绝不会有人,让嬴祇眸光颤抖,脸色发白,僵在那里。


但他这一刹那,就是僵在了那里。


他缓缓垂眸,他方才握在手中的曳月的心剑。


他昨日在长街上,清清楚楚牢牢握在手中的那柄曳月的心剑。


就在刚刚,一瞬间在他手中虚化。


就像流沙化雪,消失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