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她是一只新生的半成品生命人偶。
她没有名字。
所以当她从新的身体中醒过来,听到那颗光球冲过来激动地喊她“棉棉”两个字时,遥远又黯淡的记忆再一次翻涌着席卷上她的脑海。
难道,一切又重来了吗?
她茫然地睁开眼睛,看着那颗围绕着自己四处转圈的光球,好半晌,才呆板地转动眼珠,想要打量一下自己曾经看过无数次的制作室或是橱窗。
可入眼的……是一张张照片。
她呆呆地望着那些照片,心脏骤然沉闷地钝痛起来,面色不自觉带了几分痛苦的神情。
果然是……重来了一次吗?
她安静地注视着那些照片,那两张脸对于她而言都太熟悉了。
一个是她的制造者,一个却是她守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对方一点点被精雕细琢出来的“宝贝”“女儿”。
她甚至清楚地记得这只生命人偶叫“云棉”。
人形师会满眼温柔地喊对方“棉棉”。
那原本……原本是自己的名字,可后来她才知道,好像自己是偷了对方的名字。
“棉棉?”耳畔的声音还在呼唤她。
她眨眨眼,下意识反驳:“我不叫棉棉,你认错了。”
她伸手指向照片里笑得灿烂的小孩,乖巧说:“她才叫棉棉,我没有名字。”
系统的激动戛然而止。
它愣愣地回头,看向将这番话一字不落听进去的云锦衣。
云锦衣一直守着棉棉,但她同时手里还有工作,所以就在卧室旁边的隔间里边工作边等棉棉睡醒。
在系统第一时间发现棉棉睡醒时,云锦衣就起身往这边走,由于是背对的关系,云棉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也因此,云锦衣将女儿口中的否认听得一清二楚。
她往前的脚步微僵,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莫名的阻力,以致于她看着女儿小小的背影,却怎么也靠近不了。
记忆也随着女儿的话,转瞬间回到了那个不停追逐最后却彻底疯掉的世界。
云锦衣一直记得,那个世界里,自己亲手将女儿杀死了两次。
一次比一次更痛。
直到女儿在那具小小的破旧的人偶身体里死亡后,她才明悟自己到底错过和失去了什么。
可一切都在难以挽回了。
她只能用自己的命和那个肮脏扭曲的世界一起给死去的棉棉陪葬。
“……棉棉,你、你在说什么啊?”系统并不太清楚人偶世界里第一周目棉棉存在的细节,所以听到她的话,整只球都懵懵的。
上一个棉棉说她不叫棉棉,那是因为她叫顾棠棠。
可这个棉棉……在剧情里没有改过名啊。
系统茫然地看着醒过来的棉棉,又看向莫名停在不远处没有走过来的云锦衣,圆溜溜的身体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它的茫然中,云棉仍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没有动弹。
她以为世界重来,所以自己又时那个半成品生命人偶,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所以她很熟稔地坐在那里,只是有点惊奇于这颗光球竟然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和自己对话。
“你是谁?”她好奇地问:“你怎么能听到我的声音?”
系统:“……”
微妙的沉默一瞬,它回答:“我是你的系统,我也还没有名字。”
她听不懂系统是什么东西,但听到光球说自己也没有名字时,云棉的眼瞳微微亮了起来,即使仍旧维持着同一个姿势面无表情,她的语气也能够听出几分亲近。
她问:“创造你的人也不愿意给你取名吗?”
系统晃晃身体:“不是的,我有编号,我也不知道是谁创造了我,但我绑定了你,你可以给我取名,我是你的系统。”
她思维停顿,思考系统是什么东西,然后看着光球,轻声问:“我真的可以给你取名吗?”
系统飞近了一点,轻轻蹭蹭小朋友的额头:“当然啦,我想要一个好听的很酷的名字。”
小人偶没有给谁取过名字。
毕竟连她自己都差点偷了别的人偶的名字来用呢。
但现在这个光球想要她取一个名字,小人偶也暗藏了几分激动,当真认认真真思考起来。
半晌,她对光球说:“那你叫云空可以吗?”
系统重复着云棉刚刚说的名字,好奇地问她:“为什么是这个名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寓意?”
听说人类给自己的小孩或者宠物还有别的东西取名,都是要很有寓意的,系统也想让自己拥有一个有很好寓意的名字。
虽然只要棉棉说了,它就认定这个名字了,但它还是想知道得更多一点。
在它的追问下,小人偶剔透干净的眼瞳轻轻颤了颤,而后软声告诉它:“因为制作我的人形师就姓云,我没有姓,你跟着她姓吧。”
至于后面那个“空”字。
小人偶眼中藏着几分憧憬,对系统慢慢说道:“我还没有见过屋外的天空长什么模样呢,我只看过电视里的样子,希望这次我能够坚持久一点,在人形师将我丢掉后,还能努力睁开眼睛看一看外面的天空。”
小人偶被禁锢在小小的身体里面,不能活动不能和人类沟通,她的一生太短暂也太狭隘了,只能活在一格小小的玻璃橱窗里,从生到死,除了那位人形师和那只叫云棉的生命人偶以外,就什么都没有见过了。
小人偶安静地望着系统,看它还在小声念着云空两个字,眼眸轻轻弯了一下,忽而觉得如果能够不成为人偶而是变成和这颗小球一样的话,说不定会更好一点。
至少这颗小球可以飞来飞去,可以对话,还能轻松离开这间屋子。
小人偶并不奇怪为什么屋里摆设都变得不一样了,因为她上一世灵魂虚弱早就看不到外界的一切了,只能隐约通过身体感知到一些动静,所以这一切,或许就是人形师在自己沉睡时,为那只叫云棉的生命人偶而特意布置的新家吧。
重来一次,云棉知道自己只有短短几天时间,所以她也并不会再像上一次那样拼命渴求人形师的关注了。
她现在,仅仅只想看看外面的天空。
“那我以后就叫云空了!”光球消化掉这个名字里蕴含的意义,猛地飞近,凑过来再次贴贴小人偶的脸颊,开心地说:“你以后就叫我云空吧,等回了总局,我就去把我的系统编号替换成云空两个字!”
小人偶听不太懂云空的话。
但她很乖的答应了。
也直到这个时候,云空才发现棉棉好像一直维持着奇怪的姿势没有动过。
它好奇地飞过来戳了她一下:“棉棉,你怎么一动不动的?这样难道不难受吗?”
小人偶呆板地眨眼:“我还不会动,我没有心脏,动不了。”
系统懵逼,系统震惊,系统傻眼。
云空慌忙解释道:“不是啊棉棉!你现在可以动的,你现在是个人类幼崽,不是小人偶了,你、你动动你的手,动一下就知道了。”
它后知后觉,似乎这个棉棉始终没有真正弄清楚现在的情况。
小人偶却因为它的话陷入更深的疑惑。
什么叫……现在是个人类幼崽,不是人偶了?
而且:“我不叫棉棉,你不要再叫错了,或者你可能也认错人偶了,我好像和那个云棉长得有点像,但我不是她,你去找她给你取名字吧。”
小人偶猜到自己可能又被这颗光球认错了。
所以该给它取名字的,也不是自己,而是另一只生命人偶才对。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好像是偷了别的人偶的东西,但当她又一次意识到自己被认错成对方时,小人偶还是会忍不住有点小小的难过。
她眼中仅有的光彩也因此重新黯淡下去,她闭上眼,不再和这颗努力辩解的光球沟通。
她现在只需要等人形师将自己丢出去,然后看一看天上落到自己身上的雨和落雨时候的天空,就足够了。
小人偶始终都记得在自己意识消散的最后那一刻,隐约感知到了有雨水落在自己身上。
那也是她短短的生命中最特殊的感知。
于是她又闭上眼让自己很快陷入浅眠状态。
云空彻底傻眼。
它呆呆地看着维持着奇怪睡姿一动不动的棉棉,又冲向停在不远处始终没有走过来的云锦衣,着急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棉棉会说我认错人偶了?她不就是棉棉吗?!”
有灵魂绑定为证,云空怎么可能认错人?!
可棉棉说睡就睡了,云空完全来不及解释或者求证。
现在,它眼前的云锦衣在短暂的沉默后,并没有回答它的问题,而是绕过它,脚步轻缓地走到床前。
云空追在她身后,跟着她一起看向床上说睡就睡并且能始终维持同一个姿势不曾变化的小朋友。
云锦衣很难形容自己听到女儿那些话时心里隐隐的窒息感和揪痛到底该怎么缓解。
她甚至在女儿和云空对话的时候,脚步沉重的一步都抬不起来,只能像个胆小鬼一样停在她身后不远处,安静听完所有的对话。
或许当初云空说的没错,随着每一次棉棉不同世界的第一周目记忆的清醒,也会不断加深每个世界里棉棉对她的失望和生疏。
好像两者已经不在同一条时间线上,云锦衣越来越爱女儿,棉棉却和妈妈越来越陌生。
母女两人在这段恢复记忆的过程中,逐渐越走越远。
云锦衣很少会有这么清晰的无力感。
她甚至胆怯于接下来的每一次“见面”。
或许只有不见,才能不被棉棉眼中的失望或陌生或恨意给伤害。
可棉棉的那些失望和恨意……起因都是自己。
云锦衣很清楚自己逃避不掉,只能面对。
可她到底该怎么面对?
就如同这个棉棉,要怎么让她相信和释怀那短暂的一生呢?
被困在人偶身体里从生到死的一生,孤独绝望甚至痛苦的一生?
云锦衣甚至不敢想象棉棉在那个破旧人偶身体里看到自己叫另外一只人偶棉棉时会有多难过。
但她至今都记得,那个小小的破旧的人偶,被自己抱在怀里,安安静静突然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一个死气沉沉的空壳时的模样。
她亲自杀死了棉棉,杀了她两次。
女儿死在自己怀里,死得那么悄无声息。
云锦衣刚才处于棉棉的背后,她也庆幸自己在女儿背后,否则……当女儿睁眼就看到自己时,眼中的失望或者恨意,云锦衣一点都不敢面对。
哪怕昨晚棉棉才缩在她怀里,说爱她,给她更多面对这一切的勇气。
可当拥有这段记忆的棉棉醒过来时……云锦衣还是胆怯了。
否则她不会提前去另外的地方处理工作,她会向对待上一个棉棉那样始终守在床边等小朋友醒过来。
可胆怯驱使着她逃避了这次见面。
然后她听到了棉棉和系统那一番足以将自己的心脏扎得千疮百孔的对话。
小人偶从始至终都在强调自己没有名字,在发现系统也或许将她认错时,她便毫不犹豫地陷入了沉睡。
哪怕明知道系统是能够和她沟通的,小人偶在陷入沉睡时也毫不犹豫,丝毫没有对系统有所争取和挽留。
这一切无不说明,她对自身的身份已经死心了。
所以就算她以为一切重来,她也不会再奢求人形师的注目和关心了。
对于小人偶而言,那些自己不小心偷来的东西,她这次都不会再碰了。
云锦衣坐在床边,垂眼看着女儿闭目熟睡的模样,克制着心中一阵阵地闷痛,伸手将她的睡姿放正。
她这次没有再借口工作而离开。
但小人偶似乎也打定主意要等到最后一刻才醒过来。
因此明明睡了一整晚才醒,但这次陷入沉睡后,小人偶也还是从早上睡到了深夜。
久到两位老人都察觉不对劲,敲门担忧地查看过她的状态,询问女儿要不要叫家庭医生来给棉棉做个检查。
云锦衣摇头拒绝了,回身后继续守到了半夜。
夜深人静时,小人偶终于舍得睁开眼睛。
她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被换了个睡姿。
但她看到了坐在床边闭眼休息的人形师。
小人偶和以往一样偷偷观察人形师的模样,然后发现在人形师现在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或许是又熬夜给那个生命人偶改装修复身体了吧?
心里划过一个最有可能的猜测,但这次小人偶已经不会再因为这种猜测而难过失落了。
她目光从人形师眼底的青黑挪开,看向旁边窗户外夜幕低垂的星空。
真漂亮。
小人偶痴迷地望着那片星子闪烁的夜空,忍不住想要自己被丢掉的那一天快一点到来。
哪怕只能短暂地看上几眼就要死去,但对她而言,也完全值得。
小人偶看得太入迷,以致于她没有发现床边的人形师已经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直到一道有点喑哑的声音响起,小人偶被吓了一跳,慌张地对上一双疲惫又温柔的眼睛。
“棉棉饿不饿?”
或许是察觉她没有听清,人形师便又看着她问了一遍。
小人偶呆呆地望着对方,傻乎乎的想人形师是不是和人偶一样脑袋出问题了?
不然她怎么会对着自己喊棉棉两个字呢?
就算是要给人偶吃能源块,那也是生命人偶才需要的东西啊,自己……自己连味道都没有尝过呢。
想到自己或许就是因为缺少能源而饿死的,小人偶又有点不开心了。
她对上人形师温柔的双眼,气鼓鼓地碎碎念:“一定是脑袋坏掉了,不然怎么会认错自己的人偶?那个生命人偶才是你的棉棉,你这个坏蛋人形师真的笨死了!”
小人偶说完又想要眼不见心不烦地睡觉。
可她闭上眼之前,却发现人形师似乎因为她的话,神情变得格外难过。
小人偶懵住了。
好像……是有哪里不太对?
她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以前都只能在身体里碎碎念的声音,现在好像是自己在房间里响起的。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人形师把自己刚才骂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不、不对,重要的不是这个。
重要的是,为什么自己突然能够说出让人形师听到的话了??
小人偶直接被这个和上一世截然不同的变故给惊呆了,睁圆眼睛懵懵地望着人形师,眼睁睁看着她难过地微敛着眉眼,而后强撑着几分笑意,温声问自己要不要吃饭。
小人偶:“!!!”
啊啊啊啊啊这个坏蛋真的能够听到我的话了!!!
小人偶惊呆了!
她从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一幕,也就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只慌里慌张的往被子里缩想要把自己重新藏起来。
她一点都不想面对能和自己对话的人形师!
更何况自己刚才还骂了人形师笨蛋!
小人偶鹌鹑一样把自己蜷缩在漆黑的被窝里,和前世相同的漆黑环境总算让她有了几分熟悉的心安。
可也正因为这样,她才能略微松懈下来,然后注意到更多的不对劲。
比如:我为什么不光能说话,还能把身体也动起来?!!
原本想要装不存在才缩进被子里的小人偶又呆住了。
她终于想起来,上一次清醒时,那颗光球说了些什么。
那些她原本听不懂的莫名其妙的话,现在对应着现实,她也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
光球说,她现在是人类幼崽,说她的身体可以动。
小人偶:“……!”
变故太多太猝不及防,刚醒过来的小人偶整只崽都直接傻掉了。
她在漆黑的被窝里,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动动手指,手指动起来的一瞬间吓了自己一激灵。
可她紧跟着又想起被窝外还有人形师的存在,于是她继续躲在黑暗里,又小心翼翼动了动自己的脑袋。
头也能动!!
小人偶上辈子努力那么久都没有获得的能力,这次醒过来后却一下子全都有了,她完全反应不及,只能缩在被窝里,茫然不安地环抱住自己,努力想要理清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人类幼崽?
那个小朋友说让自己重活一次,为什么是这种“重活”?
那、那人形师还是那个人形师吗?明明人形师的灵魂感觉没有变化才对。
可自己变成人类幼崽……那人形师什么时候才会把我丢出去?
或许我可以自己用腿走出去?
可小人偶没有走过路啊……
她轻轻摸摸自己蜷缩起来的膝盖,某种奇异的感觉让她有点想要试试走路到底是什么感觉。
可……为什么外面那个人形师还不离开啊?!
小人偶在被窝里憋得有点喘不过气,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类是需要呼吸的,一直不呼吸的话,好像很快就会虚弱陷入沉眠?
小口憋着气,小人偶正准备想个办法偷偷掀开被子的一角让空气流通进来一点,结果外面的人形师先掀开被子将她整只崽都暴露了出来。
小人偶蜷缩在床上,抬眼无措又慌张地望着对方。
她不知道人形师准备干什么,但、但她会不会又偷了另外一个人偶本该醒过来的身体?
一想到这种可能,一想到自己可能要被人形师认出来然后驱逐出这具身体,小人偶就慌慌张张地往床脚处爬,想要离人形师越远越好。
可她连自己的手脚该怎么动都不熟悉,才刚爬了一下就被自己绊倒在厚软的床垫上。
小人偶的脸颊砸在床垫上,她又一次缩成一团,闭着眼慌乱的辩解:“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小偷,你别杀掉我!”
她的语气着急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云锦衣原本伸手想要扶稳抱住女儿的手也因为这句话顿在了半空。
她看着女儿脸上滚落的眼泪,看着她缩成一团紧张发抖的模样,倏而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后,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温声道:“棉棉,你别怕,妈妈不会伤害你的。”
可她的话让小人偶更害怕了。
明明那么害怕,明明恐惧自己下一秒就要被人形师驱赶,但她还是蜷缩着抱紧自己,委屈地小声替自己争辩:“我不叫棉棉,我不是你的棉棉,你、你也不是我的妈妈,你怎么总是认错啊,我不想当小偷的!”
笨蛋人形师,坏蛋人形师,要不是她总是叫自己棉棉,要不是她非要把自己从那具身体里唤醒……自己才不会当一个偷别人名字的小偷。
小人偶一点都不想当小偷。
小人偶也从没有想过就这样代替另外一个棉棉,故意哄骗人形师以后把自己当成她的女儿。
小人偶总觉得自己也应该是有人爱有人心疼的,所以她才不稀罕和别的人偶抢这个妈妈。
她才不是自己的妈妈。
第442章
系统看着这个情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飞在一旁担忧地望着云锦衣。
云锦衣看着缩在床脚处的女儿,心中多了几分无力感。
她试图朝棉棉走过去。
可小家伙瑟缩着往后躲,眼看着宁愿掉到地上也不肯被她碰到一下。
云锦衣只能暂时收回手。
满室安静。
小人偶偷偷抬眼看了她一眼,瘪瘪嘴,不明白这个人形师为什么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难道她在怪我占用了给另一只人偶准备的身体吗?
可我、我不是故意的啊……
小人偶闷闷地把脑袋埋起来,好像这样就能够装死得很彻底,让对方忽略自己当前的存在。
云锦衣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蜷缩成小小一团的棉棉,在她有点懵又有点错愕的目光中,轻声问她:“你想出去看看外面的夜空吗?”
这本来就是小人偶愿意重新醒过来的唯一心愿。
所以即使知道有点不应该,但小人偶还是很容易就心动了。
她也终于愿意抬起头,小心翼翼的和人形师对话:“你要赶我出去吗?”
说的是很可怜的话,眼中晶亮的渴望却怎么也藏不住。
云锦衣无奈地柔软了眉眼,轻声道:“我不赶你走,但是如果你想出去看看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外面走走。”
说完,她又补充道:“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你这个年龄的小孩一个人往外走是很危险的。”
成功堵住了小人偶即将脱口而出说要自己去的话。
小人偶:“……那、那好吧。”
她很乖的就妥协了。
大概是窗外似乎近在咫尺的天空让她心动憧憬,也或许是人形师温和无害的态度让她略微放松了点心神。
只是等她坐在床边,看着人形师走过来竟然握着自己的脚踝要给自己穿鞋时,小人偶又慌了。
她努力把腿脚缩回来,慌张道:“我、我自己穿!”
虽然她根本没穿过!
云锦衣顿了顿,放下鞋站在一旁看着小朋友滑下床坐在地上自己努力穿鞋。
事实上,小人偶连路都不会走,更别说穿鞋了。
她连鞋都穿反了。
可小人偶不知道这样是反的,就算是有点不舒服,只要穿在脚上了,她就觉得自己应该穿好了。
所以小人偶穿着左右脚格外别扭的鞋子,看了人形师一眼,很有骨气的拒绝了对方的帮助,自己迈着脚往前走。
下一秒就左脚绊右脚,啪叽一下摔下去。
云棉都以为自己要摔碎掉了,结果被人形师稳稳地接住。
“我抱你出去吧。”云锦衣趁机揉揉女儿的脑袋,不等小人偶再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当即抱着她往外走。
于是小人偶到了嘴边的倔强的拒绝又被自己偷偷咽回去了。
她不再关注这些小小的事情,反而在被抱着往外走的时候,关注起走廊里的壁画和灯光,在明显吹到一阵寒凉的晚风时,一边打了个寒颤,一边忍不住欣喜地朝外面张望。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小人偶从未见过,她只蹭过另一只生命人偶在家里看的电视,看到上面各种各样的人类,还有机械和人偶。
但她对外面的世界,就连天空是什么样子都一无所知。
当人形师抱着她走到屋外,走到广袤无垠的星空夜幕之下时,小人偶仰着头,望着夜空中明亮闪烁的繁星,眼底满是惊艳。
原来这就是夜空吗?
“那是什么?”她伸出手,指着天上圆圆的皎洁的那一轮月亮,探究又新奇。
云锦衣跟着小人偶一起仰头,温声回答:“那叫月亮,只会在夜晚升起。”
“那白天就没有月亮了吗?”小人偶歪着头,眼神懵懂。
她真的毫无常识,对两个世界都一无所知,毕竟她从出生到死亡,始终被困在人偶体内,人偶又被困在一格小小的橱窗之中,她能够说好多的话,已经是努力学习的结果了。
“白天会有太阳。”云锦衣抱着仰头看天几乎看呆了的小朋友往另一端走,边走边和她说:“太阳比月亮更明亮温暖,但如果天空下雨的话,太阳就不会出现了。”
小人偶努力汲取这些常识,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在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时,整只崽又被月色和夜灯下满园的月季给惊呆了。
好漂亮。
她不是没有见过花,人形师放置她的橱窗里,就有特殊材料制作的花朵进行布置摆放,其它人偶也有,但那些花都格外死板,只是僵硬地被摆放在那里,不会散发温柔幽远的香气,不会随着夜风的吹拂而轻轻晃动。
这里的花,每一朵都那么生机勃勃。
是小人偶从没见过的美景。
她呆呆地望着它们,好半晌,才嗅着鼻尖萦绕的香气,转头询问人形师:“它们都是你的花吗?”
这个人形师好富有!
谁知人形师却笑着摇头,“不,这都是你的花。”
小人偶:“?”
小朋友头顶缓缓冒出一个看不见的问号,眼底的疑惑更是藏也藏不住。
什么意思,我的花?
她都没到这个世界来过,怎么可能会有花呢?
还是说……是另一只人偶的花?
小人偶轻易就能联想到本该出现在这具身体里的另外一只人偶云棉,她鼓了鼓脸颊,再一次格外认真地强调:“我不是你的女儿云棉,你不要再认错了!”
说完,小人偶就觉得这满园的花似乎也不那么惊艳了。
于是她又仰起脑袋,怔怔地专注望着夜幕星空。
那些星星都会闪阿闪的,云棉也跟着轻轻眨眼。
“我可以摘下它们吗?”她伸出手,朝着天空抓了一下。
只抓了满手寒凉的冷空气,或许还有几缕月季的芬芳。
什么都没有抓到,小人偶也并不失望,她望着漫天的星子,即使仰起来的小脸都被夜风吹得冰冷,也许久不舍得挪开视线。
她曾经听那只叫云棉的人偶和别的人偶通讯时说过,说人偶的心脏来源说不定就是天空的星星,每坠落了一颗星星,就有一只人偶能够获得洁净纯粹的晶源,并觉醒很厉害的天赋技能。
那时候小人偶就在橱窗里偷偷幻想过,要是天上再掉下一颗星星的话,说不定自己就能获得一颗心脏,然后和那只叫云棉的生命人偶一样能够活动能够和人形师对话。
这样就能告诉人形师很多事,告诉她自己在人偶里陪伴了她很久很久,告诉她自己也想成为她的女儿,告诉她自己也想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但那都只是小人偶天真的妄想。
隔了一个世界,她终于看到了生命人偶口中的星星们。
如果这么多星星掉下来都会变成人偶的心脏的话,那应该就不会再有人偶像自己一样被困在身体里什么都做不了了吧?
它们一定会很开心。
小人偶浅浅弯起眼睛,眼底倒映着夜幕星河,细碎的光影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人偶的呆板和木讷。
她看到天空了。
还看到了月亮和星星。
还有好多好多生机勃勃随风摇曳的月季。
小人偶回头看向始终安静陪伴着自己的人形师。
小人偶的眼中倒映着对方的神情,她此时却没有任何怨恨或是失望落寞,反而眉眼弯弯满是感激。
“谢谢你愿意带我出来看天空。”
小人偶抿嘴笑得乖巧,软声说:“虽然你认错了我,但是你没有立马赶我走,你是一个善良的好人。”
“所以我不会占据你女儿的身体太久时间的。”
小人偶伸手轻轻碰碰飞落在人形师肩膀上的光球,然后对他们说:“谢谢你们,我现在就把身体还给她。”
不用人形师和光球撵自己离开。
小人偶看向人形师和光球的眼中满是清澈的笑意,没有亲昵,没有爱,也没有不舍眷恋。
她好像来这一趟,真的只是为了看看天空,看看星星,然后就可以毫无遗憾的离开了。
她真的已经不在意创造自己的人形师,也不在意对方那个叫云棉的女儿,她无意间进入这具身体,满足了唯一的心愿后,就可以没有一点不舍的自行离开了。
云锦衣安静抱着说完话就陷入熟睡的女儿。
系统云空已经被棉棉的果断和疏离惊傻了。
等小朋友睡着,云锦衣抱着女儿回去的路上,云空慌里慌张地追上来,着急地问她:“这是怎么回事?棉棉……棉棉明明刚刚才醒过来啊,为什么又睡着了?她真的离开了吗?可是之前都没有啊……”
云空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明明棉棉才醒过来两次,并且都短暂的要命,为什么不多留一会呢?
它之前还幻想了好多次这个记忆的棉棉醒过来后会做些什么。
或许棉棉会和规则游戏里的棉棉一样拿起武器伤害妈妈,或许棉棉会愤慨地质问妈妈为什么要爱别的人偶,或许棉棉会很极端又或者很悲伤……
它想了很多很多种,却唯独没想到,这个棉棉对妈妈好像连最后一点点感情都没有。
她生疏的就像对待一个比较友好的陌生人。
仔细回想,从早上醒过来又睡着,到现在为止,棉棉其实连一句妈妈都没有喊过。
她对云锦衣根本没有任何称呼。
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认错人了,说她不是云棉。
除此之外,最亲昵的一句话,大概就是刚才对云锦衣的一句谢谢了吧?
云空越回想就越心慌。
它不明白这个世界的棉棉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态度转变,特别是昨晚睡前还抱着妈妈黏糊糊说爱她,结果今天一醒来就成了需要防备的陌生人……
云空小心翼翼观察宿主妈妈的神色,觉得她现在心里肯定特别不好受。
可它还是把自己想问的全都一口气问了出来。
“您说句话呀,刚才为什么不跟棉棉解释清楚呢?要是说清楚了,棉棉一定不会这么快就睡过去的!”
这是云空最最想不通的一点。
明明规则游戏那个世界记忆里的棉棉醒过来之后,宿主妈妈都会默认让它将那个世界发生的事情解释给棉棉听。
那为什么这个人偶世界里的棉棉醒过来后,她却反而不让自己说了呢?
人类真是复杂善变又难以捉摸,云空顶着自己有点打结的运行数据,都不由怀疑起自己上辈子到底是不是个人类了。
云锦衣俯身将熟睡的女儿放到床上,拉过被子来给她盖好后,这才在沉默片刻后回答系统的问题。
“因为在那个世界,棉棉死了两次。”
在系统错愕的安静中,云锦衣的声音淡漠的仿佛听不出半分难过。
“她死亡的第一次,是我将她的名字和外貌都给予了另外一只生命人偶,我喊那只人偶棉棉,我让她做我的女儿,让她喊我妈妈,和她签订契约,我把原本该用在棉棉身上的用心和爱,都倾注给了另外一只来路不明的生命人偶,而棉棉,从始至终,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甚至是我在制作室里日日夜夜制作那只人偶的每一幕她都看在眼里。”
“她死亡的第二次,是我发现了那只人偶并不是她,但那时候棉棉没有心脏没有能源补充,她的灵魂已经很虚弱了,她应该是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睡,又恰好在我拿起她时维持了一丝清醒,然后……她就那么安安静静的死在了我怀里。”
“从出生到死亡,我一次也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我的爱和关心全部错给了另外一只生命人偶,就连原本属于棉棉的名字和五官都给了对方,直到棉棉彻底死亡的那一刻,我才后知后觉发现了她曾存在过。”
云锦衣轻吸了一口气,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床上闭着眼睡得格外安宁的小家伙,忽视了心脏钝钝的闷痛,自嘲地笑笑:“所以在那个世界里,她对我的感情,早就一点点消磨干净了,就算是这次她愿意用这具身体醒过来,也只是为了出去看看外面的天空而已。”
没有哪怕一分的可能性,是为了她这个妈妈。
云空:“……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它茫然地飞了一圈,停在半空,小声说:“要是这个记忆里的棉棉真的不会再醒过来了,那她的灵魂会受到什么损伤吗?”
云空其实听完了云锦衣的话后,就已经有点明白棉棉为什么会那么疏离了,但它还是会担心棉棉的灵魂会不会因为这个变故而难以补全。
“不会。”云锦衣摇摇头,平静地陈述:“这本来就是她唯一的遗憾,她就算不再醒过来,也不会对她的灵魂有所影响。”
相反,真正遗憾和不甘的人……该是云锦衣才对。
身为妈妈,却认错了自己的女儿,将女儿的人生转接到别的孩子身上,却让女儿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对别的小孩关心爱护……
云锦衣缓缓捏紧垂在身侧的手指,半晌又无力地松开。
算了。
有再多遗憾和不甘心又如何呢?
她甚至都不敢开口对女儿解释那个世界阴差阳错发生的一切。
云锦衣缓缓放松身体靠坐在床头上,垂眼看着自己手心不甚清晰的掌纹,一眼就能看出掌心纹路所蕴含的相关命数。
一生富贵,无儿无女,长命百岁。
如果说人偶世界里的棉棉对她的感情被她消耗一空的话,那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周目里,从头到尾从始至终,棉棉都没有出现过。
她在上个世界结束后就选择烟消云散抛弃自己了。
原本一直追在身后喊自己妈妈的小家伙,在一次次早夭和不得善终之后,所有的爱和感情包括她原有的灵魂……都被磨灭一空了。
仅剩的那一缕单薄的魂魄,在被自己找到时,还立马抛下自己逃去了别的世界之中。
如果不是自己出手护得快,莽莽撞撞就要进入其它小世界的女儿就已经被世界意识碾压至彻底魂飞魄散了。
可即使这样,她在被重新孕育后,也注定活不长久。
就像诅咒一样,哪怕是仅剩的一缕魂魄,在那个现代世界里,棉棉也磕磕绊绊只活到了五岁。
连一天健康轻松的日子都没有享受过。
可这个小傻子,在自己选择将过往所有记忆都随着灵魂一起割舍后,仅剩的一缕灵魂……竟然又锲而不舍赖上了让她落到那种下场的自己。
云锦衣这才有了带着女儿将之前所有世界都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的灵魂碎片散落在那些世界里,虚无地漂浮着,随着世界运转逐渐被接纳和蕴养。
可就像棉棉活不到成年这个诅咒一样,到了星际世界,明明世界线也已经不同了,可棉棉最后竟然又一次被严重损伤了魂魄。
二次重伤,如果不是有系统和身体中的母树庇护,如果不是那只蜃兽为了求得一线生机和她绑定了灵魂,恐怕最后连一具空壳都留不下来了。
云锦衣急匆匆赶到这个世界,不出意外自己所用的身体并没有一个叫做“云棉”的女儿。
第一周目,云棉在一次次追逐中,逐渐放弃了自己的名字,身份,灵魂……
第二周目,云锦衣将这些被女儿丢掉的东西又一样样捡起来放在她身上,可到了这一步,她还是没能护住。
所以不甘又怎样?遗憾又怎样?云锦衣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第一周目女儿所承受的苦果,接受她的憎恨愤怒恐惧以及……无视。
小人偶棉棉不叫棉棉。
小人偶也没有爱她的人形师妈妈。
所以小人偶在发誓不会再偷走别的人偶的名字和身份后,她也同时放弃了一直渴望而不得的人形师的爱。
小人偶就是小人偶,没有名字,不会走路,死亡前唯一的念头是自己被丢掉后下雨了,死亡后唯一的遗憾也只是没能亲眼看一看天空。
而现在,她看过了绚烂璀璨的夜空,能够自己穿鞋,能抬手去触摸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还看到了开得正盛的满园月季花。
她唯一的遗憾被填补上,小人偶就很懂事的离开了。
不偷别人的名字,不用别人的身体,不抢别人的妈妈,也不贸然给别人的系统取名。
所以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没有叫过人形师一声妈妈,一次次强调自己不是云棉,没有吃人形师的一口饭喝她的一口水,就连被抱着看夜空和星星,她也从没有沉溺于不属于自己的温暖怀抱。
睡着后的小朋友看起来格外乖巧,温暖的被窝很快就让她的脸颊都温暖起来,她侧身在被窝里蜷缩着,只留给人形师一道被窝里小小的背影。
小人偶本来以为自己很快就会重新回到那片黑暗之中。
她也的确回去了。
可她又听到了之前的那道欢快活泼的声音。
小人偶很清楚那是属于人类幼崽的声音,和人偶的发音方式完全不一样,更有活力和生机。
那道声音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回来,诧异地问她外面过了几天。
小人偶停下来,回忆了一下,乖乖回答:“我只看到了一个白天和一个黑夜。”
这是独属于她的计数方式。
那道声音似乎凑近了一些,好奇问她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不在那边多待两天吗?那个世界有很多好玩的……”
小人偶摇摇头:“不了,我不想当小偷,那不是我的身体。”
“怎么会?”对方惊讶地提高了一点音量:“那就是你的身体啊!也是我的,是我们大家的,你还能让给谁呀?你是笨蛋棉棉吗?!”
小人偶没想到自己会被骂笨蛋。
她呆立在原地,无措地望着满目的漆黑,眼眶却一点点泛红,强忍着突如其来的委屈,小声辩解:“可是……他们都在等云棉啊,我又不是云棉……”
我又不是被他们所喜爱和期待的那个小孩!
为什么要骂我?
我都把身体还回去了,我难道还是那个很坏的小偷吗?!
“……可是,你就叫云棉啊。”另一道声音轻轻说:“你就是云棉,另一个小孩才是偷走你名字和人生的坏蛋小偷,那就是你的身体,你的光球,你的妈妈,所有的一切本该就属于你啊。”
小人偶似乎有点听不懂她的话,又或许已经听愣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自己的身影在黑暗中也逐渐消失,她才轻轻眨了下眼。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她小声询问,好像生怕惊动了什么。
“当然啦!”另一道声音也没有消失,反而气势汹汹的:“要是让我知道那个抢我们名字的小偷在哪里,我一定狠狠地打哭她!”
小人偶歪歪头,倏而轻轻地笑了一下,弯着眼睛软声说:“没关系~”
我看到了很好看的花,很亮的星星和圆圆的月亮,还看到了一颗好吵闹的光球和好温柔的人形师。
我并不遗憾。
第443章
当确认人偶世界里的棉棉真的不会再次醒来后,云空崩溃地问过云锦衣为什么之前不再试着挽留她?
明明更多的棉棉都能在这具身体里待满三天。
明明棉棉们都很心软,只要云锦衣对棉棉展露更多善意,解释清楚后就一定能够留下棉棉。
为什么不留呢?
睡在床上,将女儿小小的身体揽进怀中的云锦衣也这样询问自己。
为什么不留?
大概是……自觉对女儿有太多亏欠,所以不愿意强行留下已经心无遗憾的小家伙吧。
她闭上眼,在这个夜里,那些深埋心底的愧疚和爱才翻涌着叫嚣自己的存在感。
明天棉棉会不会醒过来?
醒过来的下一个棉棉……又会对自己抱以怎样的态度呢?
那个被自己抱在怀里,哭着喊妈妈,却被自己待着一起坠落结束了生命的棉棉,会不会恨她入骨?又或是……根本不会从这具身体中醒来?
可让她和云空不知道该庆幸或者该失落的是,第二天早上,被窝里熟睡的小孩依然在熟睡,丝毫没有要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的想法。
他们不知道的是,原本该由小人偶去唤醒另外一份沉睡的记忆,但小人偶没有去。
她缩在自己的记忆角落里,手指戳在冷冰冰的黑暗中,凭借着自己的记忆,慢慢在漆黑的空气中描绘着星星和月亮的轮廓,还有那颗光球,圆溜溜的,会发很多种光。
小人偶环抱住自己的膝盖,歪头认真思考着:要是那颗光球真的是自己的系统,那它应该不会丢掉我送给它的名字吧?
要是那颗光球也能被带走的话,那她一定想办法将光球拿到这个黑漆漆的世界里来。
在很黑很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里,哪怕只是一颗小小的光球,也会变成好明亮好漂亮的光源。
就像她那天深夜仰头看到的高悬在夜空之中的圆月一样。
小人偶想到那种画面,忍不住弯了弯眼睛,下巴轻轻蹭在臂弯中,却始终不曾去找过另外一份记忆。
再等等吧。
她想,要是另外一段记忆的云棉出现后,轻易就原谅了人形师,让她很快忘记自己怎么办呢?
小人偶并不是什么特别大方的小孩。
至少在知道上辈子的一切后,她嘴上说着没关系,心里也还是会难过的。
为什么要错过呢?
为什么次次不得善终呢?
为什么……明明就在你眼前,明明从最开始陪伴你的都是我,你却将所有心神和爱都寄托在了另一只人偶身上?
小人偶在那个世界活得时间太短太短了,所以她的喜怒哀乐也尤其简单。
说不在乎就不在乎,说讨厌就讨厌,难过就真切的难过,所以报复也不会等到第二天。
她蜷缩在漆黑的世界里,并没有任何要循着记忆去唤醒另一份记忆的想法。
就让人形师也体会一下,守着一个总是看不到她的人的感受吧。
而且那具空荡荡的没有灵魂的躯壳,和当初的自己多像啊?
既然人形师会愧疚会想要弥补,那就好好照顾那具身体吧,等所有记忆融合后,她会看情况衡量对方的感情付出的。
小人偶抿了抿嘴巴,并不否认自己在知道一切后心中隐晦的难过和同样不能忽略的一丝惊喜。
所以她决定再多拖上几天再去唤醒另一份记忆。
至于要拖几天……反正小人偶在黑漆漆的世界里,既看不到星星月亮也见不到太阳,那就只能按照她的心情和感觉来计算时间了-
现实世界。
云锦衣又接到了工作室和节目组那边对接后的工作安排。
这次是她自己点头同意的事情,总不好一拖再拖。
所以即使棉棉恢复成一开始空洞安静的模样,云锦衣也不得不带着她一起去参加这次的节目。
让她和系统都心底一揪的是,原本的节目组干脆搁置了再去接触孤儿院,反而直接大刀阔斧改革,将原本的领养孤儿和流浪小猫小狗的公益节目,改成了亲子类节目。
嘉宾还是那几个,所以才会一直邀请云锦衣带着棉棉作为飞行嘉宾去参加一期,也算是因为当初的揭穿,现在补偿性的给节目组带一带热度。
云锦衣抱着女儿和节目组见面后,工作人员们也没想到棉棉会变成当初的样子,可又下意识觉得,这一幕播出去一定会引来更多的讨论和流量。
毕竟领养走时一个好好的孩子,怎么一段时间没见,她又变成了最初的模样?
肯定有很多网友恶意揣测云锦衣没有好好照顾云棉,也会有很多人抨击云锦衣领养云棉就是为了出现在镜头前吃这碗圈子里的饭。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不着痕迹地打量云棉身上的衣服和这段时间脸颊上明显长起来的肉肉,心里已经默默给之后的弹幕吵架奠定了方向。
先质疑,再通过直播和细节不停打脸,最后黑子水军灰溜溜道歉,云锦衣收割一大波粉丝。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走向大概就是这样不会有太多别的出入。
可意外这种东西,总是比明天还要更快到来。
在工作人员和导演组众人都默契的引导下,一开始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他们甚至在私下聊过这之后云锦衣能靠着这件事获得多少知名度了。
结果意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云棉醒了。
在网友们刚来看直播,发现云棉情况回到原来的样子,不能动不会说话甚至呆板没有灵魂的时候,在网友们分成两派争论云锦衣到底有没有借着孩子刷知名度的时候,云棉醒了。
在满屋子的镜头下,原本眼神空洞仿佛只是一具精致人偶的小朋友突兀地眨了眨眼,而后在所有观众的眼皮子底下,空洞无神的双眼肉眼可见地聚焦,变得灵动鲜活起来。
网友们的争论戛然而止。
他们愣愣地看着镜头中那个“醒”过来的小孩,心中莫名惊悚,竟然有了一种她被鬼上身的感觉。
特别是……当那双恢复神采的眼睛,突然精准捕捉到屋子里的镜头,抬眼朝他们直勾勾看过来的时候。
屏幕前的观众们一时间被这个眼神震住,回神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被吓出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后背的白毛汗估计都起来了。
就连原本吵得正开心的弹幕也有足足五六秒的空屏时间。
在镜头下的小孩淡淡移开视线后,才有人屏住呼吸小心打下一行字:“这、这孩子……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啊?怎么看着好像被鬼上身了一样?”
“呜呜呜呜吓死了!!刚才我正喝着水呢,那一眼扫过来差点没把我魂给吓飞了,现在水是喝不下去了,只能勉强抱着我家的毛孩子和它一起瑟瑟发抖。”
“卧槽,真的不对劲,我是阴阳道上的,你们应该懂吧,不过我还没出师,刚刚我把这孩子前后的变化已经截图发给我师父了,他看了一眼立马说是离魂症。”
“……所以,现在这个身体里醒过来的,是什么东西?真的是之前那个棉棉吗?”
“卧槽你们不要吓我!我一个人在家真的很慌!现在就觉得刚才那道眼神一直直勾勾盯着我,就算她已经不看镜头了我也还是好害怕!!”
一条条弹幕密密麻麻地划过。
但观众们不知道,比他们更早被吓到甚至差点被吓宕机的,是一颗原本兴高采烈飞上前的光球。
飞到一半的时候云空就察觉不对劲了。
可它飞得太快太急,根本就没给自己往后退的机会,再加上被吓到,险些没一球直直砸到云棉脸上去。
它当然不敢真的砸上去!可它被抓住了!!
不光被抓住了,还被棉棉用细瘦的手指牢牢捏住,并且一点点加大力气,好像要活生生将它捏碎一样。
这绝对不是那个综艺世界里的棉棉!!
云空可以超级笃定,但往前数……它也分不清现在醒过来的到底是哪个记忆层的棉棉,就赶紧一个都对不上号!
最最关键的是:“————啊啊啊啊啊棉棉你快松手!!我是你绑定的系统,快松手我真的会被你掐死的呜呜呜呜呜!!!”
它当然没那么脆弱,可这个棉棉看起来好凶,比那个拿着刀捅云锦衣的棉棉还要凶!
可醒过来不久的小孩,表面上看起来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伸手在空中无意识抓住了什么而已。
云空的尖叫声终于换来了小朋友的一个眼神。
冷冰冰的,很凶,像一只随时都可能择人而食的恶鬼。
“你、你是谁?”云空一对上她的眼神就心慌得说不出话。
这个棉棉……看起来比宿主妈妈都还凶!
云空真的慌了,拼命想要呼喊云锦衣来救命,可云锦衣刚给棉棉洗完澡换完午饭弄脏的衣服,现在正在浴室洗漱准备午休。
可谁能想到棉棉总是这么恰好的,总在云锦衣不在的时候醒过来?就好像特意挑准了时间一样!
一想到这里,云空又不禁被自己的猜测吓得毛骨悚然。
它磕磕巴巴地问完,还没得到回答,自己就先哭了:“我、我叫云空,还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呢,你别那么使劲捏我了……”
虽然感觉不到疼,但它还是会因为身体上传来的力度而紧张害怕。
可它的示弱并没有让云棉捏着它的力气松掉哪怕半分。
云棉捏着它,也并不在意它的存在,只是从软软的坐垫上起身,用那双冰冷漆黑的眼瞳无声地环视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在目光不知道第几次扫过那些镜头时,她的眼底闪过一道狠戾的杀机。
这并不是什么只有文字描写的形容词,因为她下一秒就随手抓起桌面上的铁勺,顺手用力地投掷过去。
屏幕前的观众们只觉得那道铁勺一瞬间就朝着自己砸了过来,迅疾的速度甚至不给他们丝毫反应的机会,只是身体下意识剧烈颤抖了一瞬,然后直播间的画面就在突兀的碎裂声中陷入了黑暗。
云空这次是真的哭了。
“你、你到底是哪个棉棉?这个碎了要赔节目组好多钱的,你把我卖了我都赔不起啊呜呜呜呜呜……”
云空望着地上的镜头碎片,又看看直直嵌入摄像机里的铁勺,哭得宛如欠债八百万。
直到此时,它才听到捏着自己的棉棉出声。
她说:“你觉得我是哪个?”
在她冰冷的目光中,云空哽咽一声,慌里慌张地摇头:“我猜不出来……”
往前数几个棉棉也没有这么凶啊!!
可能够在棉棉这具身体里醒过来的,也只有棉棉,不可能会是其它灵魂体。
所以云空整只球都懵了,绞尽脑汁用数据运行推算了好久好久也没得到个正确的答案。
“《亲子日记》后死亡的我是个胆小鬼。”云棉在它忐忑时轻声开口:“灵异世界里死亡的我灵魂被撕咬瓜分只剩薄薄一点意识存在。”
“现在,你猜猜我是谁?”
在她轻且慢的冷声询问中,系统憋了憋,最后还是忍着恐惧小心翼翼地猜测:“那、那是古代世界的棉棉?”
那个世界里的棉棉……是所有世界里,活得最久却也死得最坎坷凄惨的棉棉。
她本就身处地狱。
那个被男主一手为她打造的地狱,就连死后千百年也不得安宁,满身污名难以洗清。
可捏着它的小朋友却挑了挑眉,冷嗤着摇头否认了。
“那个世界的我,也只是一个心软的蠢货而已。”
云空:“……”
它、它不敢再往下猜了。
仅剩4个世界,它一点都不敢猜眼前的棉棉到底是哪个世界里醒过来的了。
也恰好在此时,或许是母女连心,或许是云锦衣不放心让女儿独处太多时间,所以她头发上都还滴着水,就已经推门走出来了。
在看到站在窗户前被初冬暖阳洒了满身光芒的云棉时,云锦衣匆匆走过来的脚步骤然停住。
她看着同时抬眼看向她的女儿,半晌,开口询问:“棉棉,融合几个世界的灵魂……会不会头疼?”
云棉的目光几乎是一瞬间冰冷下来。
可又没有人或者球会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云棉没有回答她的话。
因为她把节目组的拍摄机器毁坏了,在云锦衣刚出现没一分钟,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匆匆跑来了解情况进行协商了。
云棉坐在没被玻璃片波及的软垫上,捏着震惊到好半晌没说出话来的光球,平静冷淡地接受所有人异样打量的目光。
这些目光她见到过太多次。
那个综艺对照组世界里,那些工作人员,网友,路人,不都是用这样的目光打量她和云梦锦的吗?
揣测,惊讶,排斥,厌恶……
云棉坐得端正,丝毫没有自己做错事的认知,哪怕她是明知故犯。
她不喜欢像一只猴子一样被拍摄议论,一醒过来就正对着好几个镜头的情况,几乎是在短短一瞬间就将她心中的那份愤怒和戾气给点燃。
而更让她愤怒的是,在看到镜头的那一瞬间,融合的那部分记忆里,她的身体竟然会条件反射性地恐惧颤抖躲避!
云棉随手砸过去一个坚硬的铁勺。
将身上收音的麦关掉。
此时她盘膝坐在软垫上,平静地望着那些工作人员很快在原位置安了一个新的摄像。
还有工作人员不断和云锦衣叮嘱,以及隔着一段距离叮嘱她,千万不要再砸摄像头了。
可他们叮嘱时语气并不严厉的话落在云棉的耳朵里,却成了无数难以辩别令人焦躁不安的呓语。
就像灵异世界里,那密密麻麻涌来瓜分她灵魂的恶鬼们,边吃边尖声嬉笑着评价她灵魂的味道有多美妙。
云棉心中的戾气又一次被激起,她眼前这些工作人员的五官和神色全部都在不停地变化,犹如鬼魅一般嬉笑挣扎着就要朝她扑过来。
云棉下意识想要动手。
可一道比虚无拥挤的鬼魅们更为清晰的身影突然出现,站在她眼前,将她看过去的视线完全挡住。
云棉捏紧玻璃杯的手缓缓松开力道。
她微仰起头,和屈身蹲在自己眼前的女人目光相接。
一个温柔,一个冰冷。
一个包容,一个尖锐。
“让开!”云棉说着,捏着玻璃杯的手却下意识往身后藏了藏。
云锦衣将女儿细微的动作都收在眼中,她眉眼柔软,抬手在浑身僵硬的小朋友头顶轻轻拍了拍,温声道:“别伤着自己。”
始终被捏在另外一只手里的云空:“……”
您听听您说的是什么话?有这么溺爱孩子吗?快让她放了我啊,不然万一棉棉一个冲动把我也像那个勺子一样砸出去了怎么办?
云空丝毫不怀疑自己一定会被砸宕机,说不定连嵌入机体的灵魂都要被砸没了!
云锦衣没有接收到它的求救,或许接收到了,但正如云锦衣一直告诉云棉的那样,这是棉棉自己的球自己的系统,无论棉棉怎么对待处理,她都不会插手。
而此时,云棉仰头看着她,并未沦陷进那双温和纵容的眼睛里,反而沉默地移开视线,微偏着脸,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节目组的人换好摄像头后就没有再打扰母女两人的沟通,他们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甚至贴心的将门也轻轻掩上。
但直播间里,观众们终于又能看到画面,看到让他们在震惊下扣了满屏问号的罪魁祸首。
“这一定不是棉棉!!!”有网友怒打几十个感叹号。
也有人还在玄学分析:“说不定真的是鬼上身,棉棉本来就体弱,她的身体和灵魂肯定都有缺,这样就给了一些脏东西可乘之机!所以我们才会大白天的见鬼!”
“……楼上的真是好形容,刚才那一下可不就是大白天见鬼了吗?我为我之前冒昧的猜测道歉,反正看这个样子,我不觉得云锦衣真的对这个孩子不好,我反而会有点担心棉棉会不会也和陈月月还有其他小孩那样,反过来变成一个白眼狼。”
“道歉+1,不过有没有真正懂得人能来说说啊,这个小孩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可能突然就变化这么大?而且我们是亲眼看着她清醒然后爆发的,真的有点可怕!”
“再看看吧,节目组总不可能真的请个风水师阴阳师啥的来给她做个法吧?这毕竟是直播节目呢,敢这么做下一秒这档节目的导演就肯定会被封.杀。”
“我更好奇云锦衣会不会发现棉棉变了?她之前的表现一直都很敏锐,应该不会发现不了吧?那她会对云棉做什么?”
“说不定会让这个小孩从棉棉的身体里出去?不过我觉得最重要的应该是先问问这个突然醒过来的不知道什么人,她把原本的棉棉藏哪去了?”
“这节目真是越追越上瘾了,之前谁能想到孤儿院有那么多白眼狼呢?现在更是没想到还能大白天的见鬼,导演以后录节目之前要不还是先去道观寺庙什么的多拜拜吧,不为别的,求个心安也行啊。”
“…………”
在一众讨论声中,云棉和云锦衣却并没有如同网友们猜测的那样质问或驱赶。
云锦衣伸手取过云棉原本紧握在手里的水杯后,去给她接了一杯水,在准备端过来时突然停下,想了想,在网友们错愕的目光中,反身又往水杯里加了两勺蜂蜜,搅匀后才端过来放在云棉眼前的桌面上。
“等温度下去了再喝,棉棉乖乖等我,别乱跑,我先去把头发吹了就来陪你。”
在小朋友僵硬着身体,浑身都透露着一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抗拒时,云锦衣一如以往地抬手摸摸女儿的脸颊,温声叮嘱后才转身离开。
她的头发贴着衣服,后背湿了一大片,原本还在滴水的发梢却已经因为这么久的耽误差不多半干。
观众们心惊胆战地望着云棉,云棉则抬眼冷冰冰地望着云锦衣转身的背影,只有云空,从始至终都被死死捏着,头一次觉得自己能有这么一颗刀枪不入的身体实在是太太太幸运了。
终于怀抱感恩之心的云空,心惊胆战之余,还能在心里默默决定:
下一次任务世界被坑的话,一定忍住不骂总局坏话!
第444章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后,云空小小声地说:“棉棉,水温42度,可以喝了。”
云棉瞥了它一眼。
云空立马闭嘴。
身体却在被小朋友松开后,不怕死地飞到那杯蜂蜜水上,端端正正悬空漂浮着,生怕云棉看不到一样。
在维持僵滞的姿势大概几分钟后,云棉还是伸手捧住了那个已经不烫的水杯。
低头轻轻抿了一口,原本不自觉皱紧的眉心缓缓松开。
很甜,却不会甜的太过分。
水温,甜度,全都恰到好处的刚刚好。
可云空小心观察宿主,发现她好像并不满意。
云空默默缩到一个角落里,一声不吭地装死。
它看不透现在这个棉棉,所以也不敢像之前对待其他棉棉那样自在。
云空听不到棉棉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接下来会怎样和云锦衣相处,所以云空只能先管好自己。
至少,这一次总不能再让棉棉把它种到花盆里去了吧?
在经历了短暂但足以让网友们惊骇的变故后,云棉又在喧闹过后骤然安静了下来。
在观众们眼中,云棉刚才喝的那杯加了足足两勺蜂蜜的水,就好像狂躁病人被打了一针镇定剂一样有效。
不过当他们看到江瑶几个小朋友又齐刷刷跑来找云棉,想要带她去附近的林子里捡野果时,观众们的心又高高地提了起来。
甚至弹幕上密密麻麻划过了一片片“不要去!!”的字样,还有人开始预言云棉会不会像攻击那个摄像机镜头一样,突然发疯攻击江瑶几个小孩。
也不仅仅是观众们担心,就连原本跟随在江瑶他们身后的跟拍导演等人,还有在监控室里实时监控到这一幕的工作人员都不自觉提心吊胆。
如果这不是直播,说不定他们现在为了保护几个孩子的安全,已经冲上去阻止他们和云棉接近了。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江瑶在外面说了一声后轻轻推开门。
由于云棉之前的状态一直不好,所以江瑶并没有等云棉开口就带着蒙蒙和赵瑜走进来了。
也是因此,他们猝不及防就和捧着水杯的小朋友撞上了视线。
云棉打量着眼前这三个小孩。
他们都很好看透 ,特别是蒙蒙和赵瑜,这两个小孩几乎是把惊喜和诧异写在了脸上,云棉一眼就能看清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但江瑶不同。
刚醒过来的云棉并没有足够的时间让系统将这个世界的情况介绍清楚,所以她也不知道江瑶是重生的女主角。
她并不掩饰自己对江瑶的探究目光,江瑶也正在隐晦的打量她。
于是两个同样介于小朋友和成年人之间的灵魂互相对望着,半晌后又各自怀揣着几分疑惑,默契地转开视线。
蒙蒙并没有觉察到云棉的变化,她蹦跶着高高兴兴地冲过来,抱着云棉的手臂欢呼道:“棉棉姐姐你终于醒啦!我们等下要去林子里捡好东西,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实不相瞒,在她蹦过去抱住云棉的那一瞬间,观众朋友们连蒙蒙血溅当场都画面都已经切实完整的想象出来了。
不过云棉似乎从来不会按照他们所想的走。
她所做的,仅仅只是将自己的手臂从蒙蒙怀里抽了出来,然后往后仰了仰,不悦地皱眉盯着眼前陌生的小孩。
蒙蒙并不在意云棉疏离的态度,毕竟她之前就经历过了,江瑶还曾经细细跟她说过棉棉有时候可能会不太喜欢亲近大家。
江瑶不仅这样和蒙蒙说过,还引导着赵瑜仔细回忆过,加深了赵瑜小朋友对棉棉妹妹偶尔会“生病”这件事的理解。
虽然理解的有点歪,但他们都并不会因为云棉远离的态度而伤心,反而更想要让云棉赶紧好起来。
“棉棉,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听说林子里还有很多没掉的冬枣和板栗,还有些别的东西,我们可以捡回来晚上做出来吃。”
赵瑜也跟着对棉棉开口,顺便抬了抬自己始终拎在手里的火钳和小桶。
云棉原本想要拒绝,可还没开口,就听到江瑶问她:“棉棉,你是不是想等云阿姨回来了再带我们一起去林子里玩?”
云棉到了嘴边的话就生硬地变成了简单有力的两个字:“我去。”
虽然那个人刚才还叮嘱自己在这里乖乖等她,可自己凭什么就要完全听她的话?
作为大半个成年人,云棉觉得自己就算不用对方照顾,也完全可以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过得很好。
当然,如果没有那些让人反感讨厌的镜头的话,那肯定会更加自在。
云棉很讨厌所谓的亲子综艺。
因为在那个世界里,就是所谓的亲子综艺的拍摄和播出,成为了压倒妈妈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论是哪个世界的云棉,都对死亡的记忆和痛苦印象深刻。
没有人会喜欢死亡的感觉,更何况是不得善终的死亡呢?
云棉走在江瑶身后,听着耳边蒙蒙叽叽喳喳欢快的声音,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个拍摄的场地环境。
这是一个并不算特别大的农家小院,旁边还有几间用作其它用途的房子,这里虽然冷,却还没有到下雪的时候,偶尔被风卷住掉落的黄叶为这间普通的小院增添了几分雅致。
云棉还看到了在院子里扫地的蒙蒙爸爸和举着小锤子给窗户钉钉子的赵瑜妈妈。
云棉并不认识他们,但刚才意识到云棉现状的系统已经可以很熟稔的做好这个“讲解员”的工作了。
所以云棉顺着它的引导,轻易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以及他们在圈子里的作品和有过的成就。
毫不客气的说,系统知道的绝对比网友们知道的要多得多,不过重点还是让棉棉能够很快认人,不要再像之前醒过来那样对他们毫无预兆地动手。
再往门外走,江瑶的妈妈江雪正在不远处的羊棚里给小羊喂草料,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咩咩叫声再萧瑟的初冬,显得格外有生机。
云棉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
可云棉更知道,自己的行为被这些镜头记录下来后,网站直播间里的那些观众又会开始讨论自己的人品教养,然后说这说那,为她的每一个行为定罪量刑,用言语攻击,以此用更为文明的方式来宣泄暴.力。
她眉眼间不自觉便藏了几分厌倦和冷漠,江瑶无意间回头看到了,转过身后微微皱眉,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己现在这个棉棉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大部分成年人思考和小孩子思考时的表情动作都是截然不同的,反正江瑶没有从此时的云棉身上感受到任何小孩子的天真。
甚至就连那份忍耐的不悦和眉眼间的戾气,看着都绝对不是一个小孩所能拥有的。
江瑶甚至隐约觉得现在棉棉身体里所承载的记忆,一定是极为沉重甚至充满血腥的。
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个棉棉会是这样的情况。
江瑶甚至不能依靠之前的经验,来假设和猜测现在棉棉前世记忆处于什么阶段,又拥有怎样的背景。
很复杂,也很难办,最最重要的是,这个棉棉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她试着想和云棉之间打开话题。
可她接连找了四五个话题,就连曾经云棉坐在推车里被硌的屁股疼这种事都忍着羞耻讲出来了,可云棉依旧无动于衷。
江瑶甚至从云棉偶尔变换的神情里看出了几分嫌弃。
江瑶:“……”
我怀疑你在用表情内涵我,可我没有证据。
等走到林子里后,江瑶终于决定做最后一次尝试。
她仰头看着干枯的树枝上零星挂着的已经晒干了的红枣,试着踮了踮脚,伸手依然没有够到。
江瑶回过头,求助地看向云棉:“棉棉,你能托着我点吗?”
原本想开口帮忙的赵瑜无声闭嘴。
蒙蒙也跟着江瑶一起眼巴巴地看向云棉。
“姐姐~我想吃那个最红的小果子。”蒙蒙还指着最高处的一颗点名想要。
云棉看看他们,又看向他们伸手指着的枣树。
枣树也是能爬的,不过枣树多刺,一群小孩自然不可能冒着危险往上爬。
但他们也只带了捡板栗的火钳和小桶,并没有带什么别的工具。
云棉并不想帮忙,可无论是谁,只要是这个国家人,似乎都总是逃不过一个定律。
那就是“来都来了”。
云空就很擅长用这种话术劝说棉棉“主动融入”集体。
云棉听着光球张口闭口都是“来都来了”,“试试就试试”,“空着手回去很丢脸”之类的话,眉心隐忍地跳了跳,在心中冷声威胁道:“闭嘴!否则我就把你埋了!”
她威胁般地踩了踩地上的沙土。
云空一秒噤声。
闭嘴就闭嘴,凶什么凶嘛!
云空气鼓鼓地飞走,最后炫耀般地蹲在这颗枣树最高的那颗红枣上,好像在无声嘲讽树下一群小屁孩的有心无力。
它蹲着的那颗红枣,还恰好就是蒙蒙指着的那颗。
云棉很难不怀疑这颗光球是故意的。
在江瑶询问后云棉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沉默的几秒钟内都在被系统骚.扰式劝说,因此错过了江瑶眼中逐渐失落目光。
就在江瑶终于彻底死心准备不强求这段记忆的棉棉也和他们一起成为朋友时,云棉屈膝蹲在地上,挑挑拣拣选了几颗小石子,然后在小朋友们懵逼诧异的目光中,抛出一颗石子,精准地打落最顶上那颗红枣。
红枣掉下来,赢得小朋友们一阵没见过世面的惊呼。
光球也掉下来,只有云棉能听得到它气急败坏地控诉。
而隔着镜头的网友们,已经在激烈讨论p图和错位拍摄又或者什么神奇魔法之间的可能性了。
唯有云棉自己知道,这一手简单的暗器手法,其实来自于古代世界里阿娘对她幼时的教导。
那时阿娘总是在外征战,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总是对她很严厉,要求她习武,要求她练体,有时候太累,就连吃饭都托不住碗底。
后来阿娘又出去带兵打仗了,云棉被舅舅接去宫中,年龄小不懂事,总是偷懒不愿意锻炼,等阿娘回来后,当初学到的基本功全都因为懈怠而废了个干净。
就因为这件事,阿娘将跟随她进宫的奴仆侍女和嬷嬷们全都狠狠罚了一遍。
可自己始终对习武不感兴趣,阿娘后来就不教了。
却还是会让她经常练习射击和准度。
那时候小小的云棉并不懂阿娘的苦心。
她也听不懂阿娘所说的“如果长大想要不和亲,你就得自己立起来”和“别整日和云逸混在一起,弱小却身居高位者,多包藏有狼子野心,小心你以后也成为王权的牺牲品”。
这些话才五六岁的云棉真的听不太懂,而作为将军的云裴锦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细细教导女儿关于王权更迭和公主和亲之事内里深藏的脏污危险。
而等云裴锦发现不对劲时,一切都已经迟了。
等云棉自己回过神时,也早已深陷其中难以挣脱。
娘亲征战沙场为她铺好的路,全都毁了。
娘亲在战场上杀的人受的伤流的血,也全都在最后成为了云逸坐拥天下的资本,全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直到自己真正被当成一个物件禁.脔被云逸随手送出去和亲的那一刻,云棉才终于知道娘亲当年所说的那番话到底藏着多少为她着想的苦心和心血。
可全都被云棉浪费了。
没有能够抗拒王权拒绝和亲的郡主公主,但云裴锦用血肉生命在战场上一次次搏杀,总算勉强为云棉撑起了一片还算自由的天。
可云棉自己走出了这片天空覆盖的安全区,自己走到了深宫禁地。
云逸的狼子野心不仅害死了云棉,还害死了皇族云家所有人,也包括全天下原本不应该在战乱中丧命的万千无辜百姓。
云棉并不在乎自己身前死后会被云逸泼上多么难以洗清的脏污骂名。
她之所以选择从那段记忆中挣扎着醒过来,选择融合了另外两个世界的记忆,仅仅只是为了来这个世界,再看看娘亲,看到她平安,看到她再和平的年代过得安稳富足。
可云棉没想到另外两段记忆会是那么的糟糕。
其中一个灵魂和身体都被恶鬼撕咬成零散不成型的碎片。
而另外一个…云棉怎么也不敢想,娘亲竟然会抱着自己从那么高的高楼上决绝地一跃而下。
在醒过来后,她甚至一度记忆错乱,觉得云锦衣多半不是自己的娘亲妈妈。
她既不是那个打马御街意气风发被百姓尊为战神的大将军,也不是那个被舆论攻击抑郁症严重拼命减肥却越减越胖越胖越丑的臭名昭著的影后。
如果非要形容,大概这个世界里的云锦衣,更像是灵异世界里被小偷残忍杀害的普通人。
一位面对危险并没有太多反抗能力却又会为了保护女儿而拼尽全力豁出性命的普通母亲。
偏偏灵异世界里的记忆最稀薄最零碎。
所以云棉一边控制不住听话亲近,一边又忍不住恐惧远离,还有被恶鬼撕咬后仅剩的满心怨气以及杀机。
仅仅只融合了三个世界的记忆而已,却已经造成了这么矛盾的她。
云棉知道云锦衣一定是想要唤醒她所有的记忆,可云棉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想过,一旦真的将所有世界的记忆都融合到一起后,自己会变得有多面目全非。
不过所有发散的思绪和对过往痛苦的回忆,其实仅仅只过去了短暂的几个呼吸而已。
云棉掂了掂自己手里还剩的几颗石子,在蒙蒙和赵瑜崇拜的目光中,全然不顾及镜头后面观众们错愕懵逼的心情,又接连将树上零星挂着的几颗红枣给精准打落下来。
蒙蒙屁颠屁颠跑过去捡。
赵瑜弯腰在地上找石子,准备等下自己也试试。
江瑶沉默半晌,默默将对方和自己同龄也是个大学生的猜测给用力划掉。
不可能,脆皮大学生怎么可能拥有这种百发百中的神技?
在走到下一棵枣树时,江瑶小朋友越过蒙蒙和赵瑜,率先将自己刚才状似无意去捡回来的石子伸手递给云棉。
云棉偏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次的江瑶就比之前更好懂一些了。
因为现在的她,满眼都写着:再来一次,想看!
清澈又愚蠢,满藏期待的眼神,和之前的深沉考量没有半分关联。
云棉:“……”
她觉得这个主角有点蠢。
就像当初一岁时听不懂娘亲在说什么的自己。
不过显然主角的幸运值总是比配角炮灰要高不少的,至少和5岁时的她同样愚蠢的主角,不仅不会落到她当初走投无路的地步,还会自动规避一切危机和陷害手段。
主角只要遵守本心就能获得前所未有的成功,走到人人都梦寐以求的高处。
按理来说,云棉本该讨厌她的,特别是在命运差异如此之大的情况下,云棉甚至可以顺理成章地讨厌所有天命之子的存在。
可看着那双盈满期待的清澈双眼,云棉沉默了片刻,伸手接过了对方手里的小石子。
无视江瑶眼中骤然燃起的光亮,云棉看似平平无奇的又打下来几颗红枣。
作为捧场小达人的蒙蒙激动的都快把手心给拍红了。
赵瑜不信邪地朝着云棉给他剩下的一颗红枣砸石子。
砸了一颗又一颗,原本铺着石子的沙土地里都被他捡了个小坑出来,也硬是没能把这棵枣树上仅有的那颗红枣给砸下来。
赵瑜小朋友觉得那颗红枣格外碍眼,是那种想要把它砸下来,然后扔进嘴里嘎吱嘎吱狠狠嚼碎的碍眼程度。
不过云棉没有帮他砸。
而是在抽空听完光球云空将之前野营时几个小孩比试运气的事情过程后,将自己手里捏着的石子递给江瑶,让她也去试试。
不过云棉没有说出来,只是把江瑶捡来的石子还给了她,然后冷冰冰地说一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江瑶觉得这个棉棉有点酷酷的。
不是那种装酷,而是…好像在压抑什么,所以很高冷很不爱说话。
在捏着石子故意瞄空砸出去后,江瑶在心里给这个棉棉打上第一个标签:生性高冷。
转换成现代网友们的话来说就是:这个小孩她天生就不爱讲话。
江瑶觉得这个棉棉就是这样,连多一个字都不肯说,全程高冷,哪怕被蒙蒙缠着想要更高树上的红枣,她也只是沉默的执行和满足蒙蒙的要求,并不会和他们有过多的沟通。
就很酷!
当然,如果这么酷的棉棉,不要在看到云阿姨走过来时下意识往她身后躲的话,应该会更酷一点。
云棉不知道江瑶心里的吐槽。
她只是见到云锦衣的身影走过来,心里会下意识逃避。
因为不想面对一个不像娘亲的娘亲,也不想面对一个抱着自己去死的妈妈。
无论是什么状态下的棉棉,此时此刻都不太想这么快就又见到云锦衣。
可当对方真的朝着她走过来时,云棉又没有当机立断转身离开的勇气。
她只能僵着身体,和之前一样沉默的作出凶狠的姿态,试图这样就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疏远和抗拒。
反正在她这三个世界的记忆没有完全融合之前,云棉都认为自己不可能和对方和谐相处的。
更不可能开口喊她娘亲或是妈妈。
那些记忆和情感在身体中来回拉扯,现实里云棉却躲在江瑶身后,垂着眼努力无视云锦衣的靠近。
或许她性格再活泼一点的话,现在就该在心里疯狂碎碎念:不要靠近不要靠近不要……
“棉棉,把这个戴上。”云锦衣拿出口罩给几个玩得浑身脏兮兮的小孩戴上捂住口鼻。
然后才走到女儿面前,在小朋友冷漠地伸手想要接过时,云锦衣率先将口罩拆开,然后靠近女儿,将她拢在怀里,亲自动手给小朋友戴上。
云棉……
云棉又僵硬成一动不动的石雕了。
一面为对方的靠近而欣喜,一面却又在心里不断想要远离,曾经被拥抱着奔赴死亡的恐惧让她的身体几乎在下意识地战栗。
第445章
在云锦衣戴好口罩往后退一步时,云棉原本紧绷的身体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就连绷紧的肩颈都稍微垮下来了些。
云锦衣自然也不会错过女儿的这份变化,她并没有为此感到失落或是难过,在给小朋友戴好口罩后,就没有再过分接近,反而再一次保持着足以让云棉略微安心的距离,没有再耽误小朋友们的玩耍时间。
云棉戴着口罩,大半张脸都被口罩完全遮住,也就没人看到她口罩下紧紧抿住的嘴巴,和唇瓣上被咬出的浅浅牙印。
“棉棉,我们去那边吧?”江瑶凑到她眼前,打断她所有的不自在。
云棉没有拒绝。
而镜头后面的网友们,也正在直播间里疯狂讨论着云棉和云锦衣之间那种奇奇怪怪的气氛。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两人根本不像是正常母女好吧?哪有女儿和妈妈生疏到这种地步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刚才云锦衣靠近的时候,棉棉好像有点害怕的样子。”
“不是错觉,我有全程录屏,返回去看了,刚才云锦衣靠近的时候,小孩子眼里的确有一些惊恐的感觉,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
“嘶……突然觉得有点恐怖,难不成有问题的不是孩子,而是领养人??”
“……细思恐极。”
“……+1。”
“+1008611……”
不过网友们再怎么猜测,也不可能穿过屏幕到云锦衣面前对她质问,所以在一开始的揣测之后,也有更为理智的网友冷静下来。
就像之前在蓝天孤儿院里一样,如果真的有问题,一般都不会躲过无处不在的镜头,反而更容易因为一时放松而暴露出来。
所以与其没有任何证据地乱猜,不如再看看直播,无论谁有问题,最后多半都会暴露在镜头下的。
毕竟网友们最擅长的就是放大细节进行揣测和抨击。
一如之前-
云棉对这种幼稚的捡果子的游戏并没有多少热衷。
一开始跟着他们出来,也是因为心里的畏惧和那么几分反骨作祟。
可当她真正感到无聊的时候,就不太愿意再待在小孩堆里被他们簇拥着不断演示自己出众的暗器手法。
所以云棉丢开他们,自己离开了。
她身后,蒙蒙揪着江瑶的衣袖,看着她的背影,担忧地小小声询问:“小瑶姐姐,棉棉姐姐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赵瑜无精打采地丢掉自己手里最后一颗石子,跟着蒙蒙的话继续说:“我也觉得棉棉妹妹这次生病了之后不太喜欢和我们一起玩了,她会不会不愿意再和我们当好朋友了啊?”
江瑶也想叹气了。
不过不是因为云棉,而是因为她自己。
江瑶很确定现在的棉棉身体里装着的绝对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的灵魂记忆,所以…同为成年人,为什么棉棉会表现得很酷很厉害,和真正的小朋友们格格不入。
而自己……融入在其中却毫无违和感!!!
即使棉棉什么都没做,只是她离开时的背影,江瑶也觉得自己仿佛被棉棉给贴脸嘲讽到了-
云棉没有在乎身后几个小孩之间都会讨论些什么,她顺着林子往前走,很快走出这片并不广袤的树林,在另一条小路尽头,发现了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
这条小溪并不是附近居民取水的源头,它只是滋养着两旁的土壤,让生长在其上的草木都比其他地方更加生机勃勃。
云棉走到它附近,随便找了块还算平坦的边缘,随意坐了下去。
光球云空就飞在她身边,在她坐下后,蠢蠢欲动地试探着想要蹲在她的脑袋或者肩膀上。
可碍于这个棉棉真的很凶,它磨磨蹭蹭尝试了半天也没敢上前真正碰一下小朋友的头发或衣角。
最后,它只能在小朋友目光冰冷的注视下,怂唧唧地蹲在她手边的一颗小石头上。
“你都不问问我是谁吗?”它还是不太适应这么沉默的棉棉。
所以选择主动挑起话题。
当然了,或许也有那么一点点想要炫耀自己新得到的名字。
这可是棉棉自己取的,说不定她会爱屋及乌,也再一次喜欢上自己?
可惜它想要得到的回答,永远都不可能从这个棉棉这里顺利的得到。
当它问出这个问题后,云棉只是淡漠地垂眼看了它一瞬,甚至没有打量和观察它奇特的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身体构造和智能水平。
在云空有点气馁的时候,云棉才在心中平淡地回答它:“无论你是谁,她总不可能把危险不可控的东西留在我身边。”
话里的这个“她”,指向性很明显是云锦衣。
云空哑语,于是更加气馁了。
这个棉棉一点都不懂得什么叫做说话的艺术!
它不高兴地蹦跶了一下,哼哼唧唧半天却也没敢把心里的吐槽真的说给云棉听。
看它安静闭嘴了,云棉重新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脚下潺潺流动的溪水上。
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
昨晚深夜凝结的冷霜在白昼化为晶莹的露水,被细细的蛛丝网住,一串串小水珠在更为细韧的蛛网上悬挂着,然后被云棉随手用细长的草茎给搅碎。
很快,一只忙忙碌碌的小蜘蛛开始在草叶间勤勤恳恳地织起第二张网。
云空看着它,又看看棉棉手里始终没丢的,还残留着上一张蛛网“遗体”的草茎,不禁在心里默默给那只无辜的小蜘蛛点了一排蜡。
刚才还觉得和一群小朋友捡果子很幼稚无聊的云棉,现在戳蜘蛛网倒是戳得蛮开心。
或许她并不是觉得那群小孩幼稚无聊。
只是和面对云锦衣一样,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相处。
即使听云空说了很多在自己之前那些记忆层的棉棉和那群小孩之间的相处,云棉也完全做不到敞开心扉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好朋友。
一点都不现实。
并且因为自身的特殊性,云棉还特别能够理解另外几个小朋友还有那些拍摄观看自己的人,理解他们在看到不同自己时无序又矛盾的混乱感。
正如她自己此时大脑乱糟糟灵魂记忆也乱糟糟的状态一样,不同的云棉拥有不同的人生经历,又造就不同的性格,可这些云棉都在同一个世界里,短时间内全部出现了一次。
但凡是个能思考的正常人,估计都会觉得这样的云棉精神多少有点问题。
也就只有大脑没有发育完全的小孩子,才会毫无芥蒂的接近并释放善意。
再听云空一路上碎碎念念说的那些棉棉醒过来后的不同反应,云棉将自己手中挂上了第二张蛛网的草茎丢到脚下的小溪中,看着它被水流裹挟冲刷,在溪水中跌跌撞撞打着旋儿地飘远。
于是正在为小蜘蛛叹息的云空就听到小朋友稍显冷淡的声音。
“混乱矛盾的不仅仅是我。”
“还有她。”
云空傻住,半晌没抽出多余的脑子将这句话给思考清楚。
什么叫混乱矛盾的不仅仅是棉棉?
“可是我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变化啊!”云空小声反驳。
云棉垂眼看它:“是你没有发现,还是她没让你发现?”
云空:“……”
不想说话。
烦。
长大后的棉棉一点都不可爱。
明里暗里内涵我是个笨蛋。
QAQ。
不过它的怨念并没有打消云棉此时骤然兴起的分享欲。
云棉甚至将系统给捏在了手里,无视身后跟拍的导演和几位工作人员,看着潺潺的溪水,平静询问道:“我的记忆在一次次苏醒,难道她的就不会吗?”
系统还想反驳,毕竟宿主妈妈明显是很厉害的大佬呀,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云棉冷声截断它的话,在水流声中低声道:“她也在随着我的记忆变化而变化,否则在你所说的那个规则游戏世界里,她绝不会那样对待我。”
云棉和之前的那些棉棉不一样,融合了三个世界记忆的她,是能够直接承认每一段记忆的云棉都是她自己本身,而不是什么别的存在。
所以她更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云锦衣在这其中扮演的母亲角色的情绪和行为变化。
“她也会恨那个世界的我,正如我还在恐惧这个世界的她。”
在云空因为错愕而直接呆滞住的杂乱无章的光芒中,云棉将每个世界的云锦衣的变化都和它分析了一遍。
对最后一个世界里棉棉无微不至的照顾,对星际世界里的棉棉纵容宠溺,对金钱游戏世界里的棉棉的爱更为亲昵纯粹,对童话世界里的棉棉多是寻常相处,对真假千金世界里的棉棉则是用许多的美食弥补……
之后对规则世界里的棉棉不假辞色甚至严厉要求,对末日世界里的棉棉宠爱温柔,愿意亲手喂饭,愿意陪她完成所有看似任性的要求。
而她对人偶世界里的棉棉……不,人偶世界里的棉棉根本没有给她任何相处的机会,所以在棉棉沉睡的那几天里,她一定是痛苦懊悔的,所以才会很快同意参与节目。
很大概率…是为了从外界刺激云棉,让她不要再沉睡,哪怕即将因为“仇恨”而醒过来。
毕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醒过来的,就应该是综艺世界里的云棉。
可云锦衣失算了,她没想到综艺世界里的棉棉对她更深的感情并非是仇恨,而是不愿再见的恐惧。
恰好下一个世界里的棉棉又是一堆零散的灵魂碎片。
于是被古代世界里长大后拥有更完整记忆和更清晰意志的云棉将后面两个世界都融合在了一起。
而这样特殊又复杂矛盾的棉棉,云锦衣只能在脑海中那些记忆越来越清晰后,同样承受了复杂又矛盾的情感和爱。
所以她虽然看似对云棉一如既往的好,实际上她正在努力克制把握着某种不会越过危险线的距离分寸。
而这一切,明明云空同样是见证一切全程的旁观者,此时在听到云棉一一理清后,却觉得这段时间自己好像白活了一场。
“……怎么可能……”
光球仍在不可置信地喃喃,自己将情况捋顺了的云棉则终于舍得从溪边起身,并放过了不远处那只笨兮兮却又勤勤恳恳的小蜘蛛。
没人能够透过五岁的皮囊看透云棉此时心中翻涌的某种坚定和克制。
也没人能知道云棉在连蒙带猜将妈妈这段时间的变化细细梳理出来后,心里竟然诡异的产生了一种报复成功的快.感。
云棉不知道其它世界里的自己为什么会选择毁灭灵魂的方式,但她仅有的灵魂碎片上所镌刻的,除了对妈妈的爱,也有她所感知到的想要“报复”的微妙恶意。
也许不能说是恶意,而是想要获得一份奇怪的难以说清的公平。
云棉没有拥有完整的记忆,所以她不知道这份带着些许恶意的对公平的渴求来自于哪里。
但她仅凭自身极强的直觉,果断选择了遵循自己的心意。
所以她起身往回走。
原本戴在脸上的口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摘下,随意用细短的手指勾住,随着她往前走的动作,垂在身侧前后晃悠。
云棉重新穿过之前的那片树林,脚下是一片片枯黄的树叶,有的干燥有的湿.软,窸窸窣窣的动静让云棉在行走间,缓缓压下浮动的心绪,整个人显得更加冷漠也更加疏离。
不知道的,恐怕还会以为她是要回去寻仇呢。
云空悄无声息追赶在棉棉身后,小心翼翼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再从棉棉这里听到什么足以吓得它当场死机的消息。
聪明人还是适合去和同样的聪明人进行沟通博弈,云空现在一点都不介意之前的棉棉内涵它是个笨蛋的事情。
嘲笑笨蛋,理解笨蛋,成为笨蛋。
不过笨蛋也会有些特殊的灵光一现的时候,比如在云棉将它和摄制组都关在门外,选择独自往里走的时候。
云空看着小朋友径直朝云锦衣走去的背影,脑袋一空,下意识喊道:“棉棉!杀人犯法!!”
云棉的脚步猛然一顿。
云锦衣听到声音回头看过来。
云棉匆匆和她错开对视的目光,猛地扭头狠瞪向门外的光球。
恰好和光球处于同一水平线的镜头以及镜头后的观众们:“……???”
系统看着棉棉凶巴巴的模样,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身上的光更加乱七八糟,最后干脆在小朋友真正想“杀.人”的目光中,瞬息间收敛浑身光芒,然后啪叽一下重重摔在门口熟练装死。
云棉将刚才被系统和镜头同时顶开的门缝“砰”地一声用力关上。
一回头,云锦衣仍旧坐在那里,看着她的所有行动,而后若有所思:“棉棉想来对我动手?”
云棉:“……”
她现在就去把那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光球给砸了!
小朋友莫名裹挟着满身戾气,和之前小溪边分析地条理清晰的她不一样,此时的云棉完全克制不止心里的燥郁。
她扯掉自己身上的麦,冷着神色走到云锦衣面前。
屋子里的镜头云棉没有管,她指了指云锦衣身上的麦。
云锦衣微微挑眉,并没有拒绝女儿的指挥,顺从的摘下麦关掉后,这才抬眼含笑询问小朋友:“棉棉想问我什么?”
“你为什么要杀死我?”云棉开口就是那个世界里的自己直到死都想不明白的答案。
关于这个问题,古代世界的云棉其实能够给出答案。
可她不愿意去深想,不愿意自己劝慰自己,反而愈发坚定了要在云锦衣这里得到一个答案的心理。
被她这么直白的询问,云锦衣抬眼看着女儿因为皱眉而显得有几分凌厉的眉眼,明明稚气未脱却又融合着几分理智成熟的模样,云锦衣的目光始终温和。
她并没有敷衍或拒绝回答。
在云棉的注视下,云锦衣微垂着眼,思绪沉浸在过往的记忆中。
那些记忆其实早就随着一个个世界的过去而变得暗淡或褪色。
云锦衣自身也有意将那些记忆一次次封印,让它们变得越来越微不足道,至少不会再影响去往下一个世界时她的情绪和感情。
可这些天,随着拥有不同记忆的棉棉的苏醒,云锦衣也被迫解开了原本牢牢禁锢住其它记忆的一层层封印。
于是有的记忆变得鲜活。
有的记忆使她痛苦。
有的记忆染上了许多斑驳血色。
还有的记忆灰蒙蒙一片全是在绝境中难堪的挣扎。
现在,她的女儿站在她面前,承载着一份同样痛苦的记忆,质问她,为什么要杀死我?
云锦衣从那份记忆中艰难抽离。
她原本温和的眉眼被迫染上几分痛苦,虽然很快就被她平复下来,却并没有被云棉错过。
但云棉没有想到,她所想的答案,和自己听到的,会是那样天差地别。
云棉以为妈妈会用尽一切爱和痛苦的借口。
所以她才会藏不住自己眼中的戾气。
可她没想到,自己率先听到的,并不是什么太爱或太恨之后不得已而为之的解释和借口,而是一声轻缓的,藏着叹息和愧疚的道歉。
“棉棉……”云锦衣抬眼看进女儿那双戾气下藏着几分难过的眼睛,轻叹着伸手捧住女儿被风吹得冰冷的小脸,缓声对她说:“妈妈很抱歉,用那样极端的方式伤害你,即使过去了这么久,我也始终愧疚,想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当然没有任何用。
不能回到那一刻挽救下云棉小小的短暂的生命。
不能给那个棉棉一个温暖的怀抱而不是带着她决绝地奔赴死亡。
更不能因为说了对不起就奢求得到任何原谅。
所以云锦衣只是对女儿说:“妈妈做错了很多事,希望棉棉不要因为这些伤害而难过,从始至终,棉棉什么都没有做错。”
综艺世界里,棉棉什么都没有做错,她被神经质的妈妈禁锢在一个小小的家里,第一次被带出去见人也是为了给妈妈洗刷名声挣到更多的钱。
她没有和外人接触过,所以恐惧镜头也不擅长和别的小朋友玩在一起。
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妈妈和其他家长们因为各种原因在镜头前争吵不休。
她只能无助地哭,没有人愿意给予她帮助,也不能像主角一样幸运的拥有一个重生穿越的爸爸,没有观众缘,不被怜惜也不被妈妈爱。
她甚至没有从身为影后的妈妈那里获得过任何健康的正向的爱,从始至终都承受着一个癫狂的女人所有极端的喜怒无常的崩溃情绪。
那些云梦锦不能在镜头前对粉丝对网友们宣泄的情绪和那些焦躁的痛苦不安,最后全部变成了砸在小小的云棉身上的狂风骤雨。
或许在从高楼上一跃而下的时候,云梦锦就后悔了当时的冲动,更后悔拉着女儿一起落下去。
或许在重重砸落在地面上的那一刻,云梦锦曾紧紧抱着女儿将她小小的身体托在自己肥胖的身躯之上。
或许云梦锦也想过自己死亡,以自己的身体为肉垫,让女儿有机会独活。
或许在死前,还甚至悔恨过自己为什么不够胖不够柔软,以至于保不住身体骨骼更为脆弱的女儿。
但命运的幸运体质从来不会这么轻易地眷顾一个炮灰或反派。
云梦锦没有得到这份幸运,作为被云梦锦拉着一起跳下去的倒霉蛋云棉,当然更不可能拥有。
于是所有的冲动都有了一个最恰到好处的结局。
只是云棉还有机会,在此时此刻,在很久很久之后的现在,站在云锦衣面前,质问曾经那个世界里的她,为什么会杀死自己。
为什么不多爱她一点?
为什么不愿意多给她一点喘息和成长的空间?
为什么……吝啬到一点点正常的爱都不愿意落在她身上?
云棉也会羡慕别的小孩,会趴在窗户上眼巴巴看着楼下小孩子们嬉笑尖叫着追逐打闹。
可云棉连学校都没机会去。
她只能在狭小的屋子里通过一个神经质的妈妈了解那个陌生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而此时,拥有许多杂乱记忆和感情的云棉,控制不住地嫉妒着另外的自己能够拥有那么纯粹的感情。
无论是能够为女儿撑起一片天的大将军,还是心甘情愿为女儿和歹徒搏斗不惧生死的妈妈……
那为什么到了那个世界,自己只能拥有一个被舆论和网络毁的面目全非的妈妈?
好不公平。
可是……造就这些不公平和承担这些不公平的人,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
既是同一个妈妈,也是同一个女儿。
第446章
听着耳边愧疚却又温柔的道歉,云棉原本死死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缓放软。
她小小的身体慢慢前倾,顺着脸颊被捧住的力道,小朋友抿着嘴,慢慢低头将额头抵在妈妈的肩膀上。
“我不怪你……”
云棉伸手轻轻抱住妈妈的一只手臂,半埋在她怀里,闷声说:“妈妈,我只是……好想你啊。”
无论是古代世界的云棉,还是灵异世界的云棉,甚至……甚至是综艺世界里的云棉,都从来没有恨过生养自己的妈妈。
古代世界里她苦苦挣扎求活的唯一原因就是娘亲,怕云逸伤害娘亲,怕娘亲听到自己的死讯,怕天下再次倾轧娘亲被迫战死沙场……
灵异世界里,在见到满屋子恶鬼并被他们撕扯成碎片时,云棉除了恐惧,更多的是希冀,哪怕是死前最后的一抹意识,所想的也是妈妈死后会不会也变成了鬼,而不是真正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综艺世界里,云棉有很多机会在节目直播里说出妈妈的坏并向观众或导演们寻求帮助,甚至节目结束之后,云棉也有机会在妈妈发病时远离她。
可云棉从来没有远离过妈妈,在妈妈将她抱起来踩着凳子爬上天台的时候,云棉的第一反应不是挣扎逃离,而是下意识伸手紧紧地抱住妈妈。
在一跃而下时,云棉也始终不曾松开过自己的拥抱,她不懂死亡有多短促和痛苦,她只是在生命尽头的那几秒短暂倒计时里,感受到了妈妈真切的爱。
只有短短几秒,却足以抚平她过往在妈妈那里承受的所有难过不安。
所以那个世界里的云棉,并不会因为死亡而怨憎。
她所恐惧的,也是死前的每一天里都情绪极端崩溃的妈妈,以及死亡前一秒的剧痛和眼前妈妈紧闭双眼倒在血泊之中的画面。
回忆起这三个世界里的每一次结局,云棉不自觉抱紧妈妈的手臂,咬着唇瓣,闷闷的在妈妈肩膀上又略微用力地撞了一下。
坏蛋妈妈。
云锦衣伸手拥着女儿小小的身体,感受着肩膀上的撞击感,抬手轻轻拍拍小朋友微弓的后背。
棉棉所有的上一周目的记忆,都被一次次封印,在黑暗中独自徘徊不前,找不到出口,也寻不见光明。
所以第二周目里,棉棉重来一次,走到当前用了多久,那些第一周目的记忆就被封存在黑暗中多久。
那些痛苦,怨憎,悲伤,不舍,思念……一次次在黑暗中翻涌发酵,一次次撞击灵魂里坚固的壁垒,终于在此时,在云棉无意识滑落的眼泪中,有了切实的温度和存在感。
“我还是会生气的。”云棉很快离开妈妈的怀抱,眼眶红红地盯着她,认真强调:“妈妈你都没有平等的爱我,你的爱一定有偏向还不够完整。”
“可每一个世界的我,都有在好好爱妈妈。”
小朋友说着,刚擦掉的眼泪又有即将被蓄满的征兆,瘪着嘴巴要哭不哭,眼泪汪汪的目光里满是委屈控诉。
在她控诉的目光中,云锦衣不仅没有道歉,还径直低头,亲了亲她微微仰起的额头。
云棉:“!?”
泛红的眼睛无意识瞪圆,好像没想到自己会被突然袭击的小狗,连耳朵都一下子支棱起来了。
“妈妈!”云棉皱着脸凶巴巴地强调:“我在说很认真的话,你不要捣乱!!”
云锦衣笑着揉乱小朋友的头发,成功打破她一本正经想要维持的严肃氛围。
云棉又想委屈瘪嘴了。
云锦衣伸手环抱住自以为很凶实际上总在无意识撒娇的小朋友,低头又亲了亲她,这才温声说:“棉棉,妈妈的爱从来不会分成多少份,当你的灵魂修复完整,所有记忆都回归后,我的爱也只会多不会少。”
“棉棉,就算真的讨厌我也没有关系,因为妈妈永远都不会误解棉棉的爱,就像每一次棉棉都在用心真诚地爱我一样。”
“我也很爱你,所以才会一次次选择生下你。”
要让一个强悍的灵魂一次次遵循所谓的炮灰剧情线,让她一次次忍受十月怀胎和生产的痛苦,让她承受一切还不愿挣扎反抗……就连快穿总局都认为想要达成这样的目的,除非是在操纵一具没有思想的木偶或者严格执行任何命令的智能产物。
唯独没想过云锦衣会愿意一次次接受并遵循这样的安排。
可云锦衣每一次都承受住了,并且在不得不开启第二周目时,每一个重来的世界,她也又一次忍受住了剧情线的存在,选择生下云棉。
一次次被剧情角色折辱,一次次看似鬼迷心窍,一次次承受十月怀胎和生产的艰辛……
云锦衣从没想过不让女儿来到这个世界。
她将女儿所有的爱都小心翼翼收藏起来,又在下一个世界里率先承受一切怀孕分娩的痛苦将棉棉带到新的世界里来。
棉棉的爱是一次次大声宣告,是将妈妈当作自己的全世界。
那云锦衣的爱,就是一次次经历苦难和身体被撕扯的剧痛,是让自己心甘情愿从一个女孩变成无所不能的母亲。
始终偷偷衡量要求公平的小朋友,总是因为死得太早而不懂得很多东西。
比如母亲和女儿之间的爱是不需要比较和衡量的。
比如每一次选择生下她的妈妈,都在生产的那一刻,将自己的命放在了棉棉之后。
比如你养我小我养你老这句话,在妈妈这里是永远不足以成立的,因为无论棉棉是否会养她老,云锦衣都会用爱意浇灌女儿的成长。
母爱是图回报的,可云锦衣要的回报并不是金钱物质,而仅仅只是女儿的一个拥抱,一张笑脸,又或者撒娇时凑过来软乎乎的亲吻。
而这些“回报”,到了最后,其实都能用一个最具现化的词来形容。
那就是一声“妈妈”。
只要棉棉还叫她一声妈妈,那云锦衣永远都会是她的妈妈。
这也是一位母亲,心甘情愿为自己套上的一副枷锁。
哪怕以爱为名,哪怕鲜花着锦,也并不能忽略它的确是枷锁的事实。
“妈妈也并不伟大,可妈妈永远爱棉棉。”
云锦永远会爱云棉千千万万遍,无论苦难,无论绝境,无论剧情。
云棉从未听过妈妈如此坚定的承诺。
她甚至有一瞬间茫然到衡量不清这短短一句话里的价值和重量。
可等她懵懂地仰头,望进妈妈那双盛满温柔疼爱的眼睛,云棉忽而就明了了。
这句话不被实现前,不值一文没有任何价值,可它的确是无法被衡量的,因为在实现这句话的过程里,每一分每一秒,它的贵重价值都在被无声体现。
况且妈妈给这句话所定下的期限,是永远。
永远是生生世世,是无尽轮回,是不会有具体数字的千千万万遍。
而它的重量呢?
爱没有任何重量。
轻到它只是一句轻飘飘的称量不出具体重量的话。
轻到风一吹就会散,即使不用风吹,也会过耳就没。
可云棉在妈妈这句轻飘飘的话里,听出了比山岳更沉重的分量。
像她被妈妈抱在怀里下坠时的拥抱。
像她从城墙上大雪中眺望京都时最为决绝的一眼。
像她看到妈妈横尸满地倒在血泊中的那个魑魅深夜。
云棉再也说不出任何“不公平”的控诉。
她乖乖趴在妈妈怀里,像是被完全顺毛的小狗,将呜咽都吞进喉咙里,只会埋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小声哼唧。
等到观众们看默剧猜嘴型都要看疯了的时候,云棉终于舍得从妈妈怀里退出来。
她鼓着白净的小脸,学着妈妈刚才的手势,踮起脚,捧着妈妈温热的脸颊,凑近了小小地亲了一下。
不知不觉便笑得眉眼弯弯,眼睛里藏着好多细碎明亮的小星星。
“妈妈~”小朋友声音也变得软巴巴,听的人好像要融化进软绵绵的糖水里:“那我要比一百分还要多好多好多分的爱!”
她才不是要求,而是霸道的通知喔。
无论是哪个世界,无论是什么身份什么经历……
云棉所要求的想要拥有的爱,都只能增加,不能减少分毫。
很任性很不讲道理的要求。
可给她这份底气的人是云锦衣。
她揉揉女儿的脸颊,没有犹豫地点头:“好。”
于是镜头里,小朋友的笑容更加灿烂,她甚至舍得松开妈妈,然后蹦到新换的镜头前,眉眼中藏着几分炫耀地张嘴说话。
没有声音能传到观众们的耳朵里。
可没有观众会看错她此时的口型。
云棉说:“妈妈最爱我。”
全世界数十亿人,云锦衣只爱云棉。
这完全值得小朋友炫耀,不仅仅在镜头前对着观众炫耀,还会拉着节目里别的小朋友炫耀,之后甚至特意跑到小溪边戳了戳新织就的小小蜘蛛网,对躲藏在草叶后面的小蜘蛛炫耀。
于是在她从这档节目离开前,整个村子里,无论是人是狗,全都被迫听了满耳朵的“妈妈最爱我。”
当然会有人烦,当然也有人看不惯。
可小朋友的语气那么得意,仿佛你越是看不惯,她就越开心的样子,让所有想说什么的人最后都选择了默默闭嘴。
算了,和个孩子计较什么。
什么爱不爱的,国人大多内敛,就算是惊天动地的爱,也会在宣之于口的那一刻变得难以启齿。
唯独云棉不同。
有她参与的这一季节目最后,全国大部分网友几乎都刷到了不下十次她在不同场景对云锦衣表达同样爱意的片段。
而在云棉离开后,之后无论再来多少嘉宾和小孩,都没有了当初云棉到来时的兵荒马乱,却也好像失去了那份足以让所有人都动容的真挚温暖。
不再凶狠阴沉的云棉,就像是褪色的油墨终于露出最初的鲜艳色彩,是最明亮的,是最夺目的,也是最耀眼的。
而她的离开,却是在一场夜晚骤降的初雪之中。
云棉坐在窗前,手边是装着两个小雪人的花盆。
这是她刚才背着妈妈偷偷去楼下捏的。
窗外大雪纷飞,云棉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在雪镜国城墙上的时候。
她的身体内里早就腐朽不堪了,可她还是穿着当初被送往雪镜国时的一身红衣,在守城士兵们打量防备的目光中,踩上被雪覆盖的巨石城墙,在漫天风雪中安静地结束了自己荒谬的一生。
现在,她即将离开时,又见到了这漫天纷扬的大雪。
可她不用穿红色刺眼的衣裙。
不用怀着必死之心决绝离去。
不用隔着风雪眺望故国都城。
也不用在心里对娘亲说上一次又一次痛苦悔恨的思念和歉疚。
她只需要在温暖的房间里,等着妈妈放好热水,然后泡一泡被风雪冻得发红的身体,特别是刚刚玩过雪的小手。
她只需要窝在妈妈的怀抱里,听她讲述过往那些不在自己记忆之中发生的故事,然后从中揣测当时的妈妈有多爱自己。
她只需要闭上眼睛,就能在温暖的怀抱中睡去。
而非死在冰冷坚硬的冻土之上,再被史书冠以数不清的罪状污名。
云棉还是那个很凶的云棉。
她融合了三个世界的记忆,不喜欢镜头,不喜欢和小孩子玩在一起,还总是喜欢欺负光球听它说过往的事情。
但云棉又和刚醒过来时截然不同。
她眼中的冷漠变成了笑意,她精准凌厉的暗器手法都用来捏雪人,她那些凶狠在妈妈面前都变成了不自知的撒娇……
就连睡着都乖巧的让人心软。
云棉没有和妈妈还有云空道别。
因为她知道下一个醒来的同样是自己。
等到灵魂恢复后,她很快就会和妈妈再见面。
所以不需要分别,也不需要不舍和难过。
只需要怀揣着妈妈好多好多的比满分更多的爱,安心地睡一觉,这就够了。
直到确认棉棉真的熟睡,这几天都一直装鹌鹑的云空才在云锦衣好笑的目光中夸张地重重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它小声嘟囔着,却还是第一时间飞上前来,给熟睡的棉棉做身体检测。
看到检测结果显示为健康后,它啪叽一下从空中摔下,耍赖似的掉在云棉的枕头上。
然后看似不经意的,骨碌碌滚了两圈,刚刚好那么巧的窝进小朋友的颈窝里。
系统一本满足地关机。
无论之后云锦衣会不会将它捡起来丢到其它什么地方,但此时的系统就是在棉棉颈窝里“熟睡”的。
就和过往的好多个世界一样,它还是会一直陪伴棉棉。
身为妈妈的云锦衣会给棉棉做出承诺,系统其实也愿意的,可它的承诺最后还是被它藏在了心里。
只是偷偷给自己编写了一行高级指令程序,藏在好多好多的指令程序当中,一点都不显眼。
也就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有一颗叫作云空的光球,给自己写了一条“永远做云棉的系统”的指令。
这也就意味着,即使任务结束,云棉会和系统解绑,它也只会被总局回收销毁,再也不可能绑定下一个任务宿主进行更多的任务。
它将自己的机械智能生命限制在了云棉两个字里,没有退路,没留余地。
而现在,熟睡的它,和刚刚熟睡的云棉一样,什么都不需要做,什么都不需要想,只要好好睡一觉,然后就能见到那个调皮捣蛋的最后一个棉棉了-
对于每一段记忆的棉棉醒来后的画面,系统都会有所猜测,但最后一个棉棉,也是所有任务世界里的第一个棉棉,却是系统很难预料的。
它那时候和5岁的棉棉并不熟悉。
所以云空给自己设定了开机时间。
不早不晚,就比棉棉平时醒过来的时间要早那么一个小时吧。
云空觉得这一个小时,应该怎么都足够让自己提前做好准备工作,把前面那么多个棉棉的性格都整合分析一遍,然后对最后一个棉棉作出还算精准的行为分析,并提前准备好相关的应对方法。
可系统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因为这次错过棉棉清醒时间的并不是云锦衣,而是已经提前一个小时醒来的它。
当开机的一瞬间就发现自己被人紧捏着砸核桃的时候,系统险些被吓得自己宕机并回炉重造。
以至于刚开机,它身上的光就乱七八糟格外扎眼。
这也成功让正捏着它砸核桃的小朋友发现了它的存在。
“妈妈!!!”云棉高声呼喊,语气兴奋不已:“这个球真的亮起来了!!”
云空:“……”
油然而生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机械智能生命体也是能够拥有“直觉”这种唯心主义的东西的。
比如云空。
它没有再被用来砸核桃了,可它被一个网兜给兜住,并由宿主的妈妈云锦衣出手,将它给悬空挂在了天花板上。
因为棉棉想要看看它能不能被带回那个世界里当不耗电的灯。
云空整只球都懵了,悬在网兜里,麻木的听着小朋友语气鲜活的要求它一会发红光一会发蓝光,来来回回切换,硬是把好好的家给照成了蹦迪现场。
云棉玩得不亦乐乎。
看起来似乎没有丝毫死亡的阴影。
在小朋友背着妈妈踩在凳子上,踮起脚去偷偷开窗捡窗台上的落雪时,云空终于找到了和她沟通的机会。
“棉棉,你现在几岁?”云空抓紧时机询问。
正在玩雪的小朋友头也不回:“我今年已经5岁啦,妈妈说等冬天过完,到了春天的时候,就可以送我去上小学了喔!”
云空陡然沉默下来。
这一幕,这个回答,似乎在一瞬间跨越了时空,和另外一个世界里,另外一个叫云棉的小朋友完全重合了起来。
“等到了春天,我就可以背着书包去上学了。”
“我妈妈已经攒够学费了,还会给我缝一个漂亮的小书包。”
“叔叔,上学很好玩吗?学校里是什么样子的?”
“叔叔,今天开学,你一定要和妈妈一起来送我喔,这样我以后一定可以考一百分的!”
“叔叔……”
云空看着棉棉正在偷偷玩雪的背影,忽而有点想哭。
原来不知不觉它已经和棉棉走过这么多个世界了。
原来当初那个连字都不认识的文盲小朋友,现在也已经经历过一次次死亡和新生了。
可此时,当棉棉趴在窗台上偷偷摸摸搞小动作的时候,系统还是会觉得,自己选定并一直陪伴走过来的小朋友,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
她明媚,她调皮,她多变,她善良。
她像一颗被自己无意间发现的亮晶晶宝石,即使过去了这么久,这颗宝石也依旧亮晶晶,谁也不会再否认她的珍贵。
好像莫名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一丢丢心酸,一丢丢欣慰,还有好多好多的骄傲和怀念。
怀念最开始那个可怜巴巴的棉棉,怀念最初那个村霸小朋友。
没有任何金手指,没有获得更多的爱,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不知道剧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永远专注自己,专注于爱妈妈的妈宝小朋友。
会撒娇会耍赖还会在妈妈举起扫帚时跑得飞快的小狗棉。
“棉棉,我叫云空,是绑定你完成世界任务的系统,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系统挣脱了网兜的束缚,摆脱沦为电灯泡的命运,飞到小朋友身后,轻轻戳了她一下,做了一个很简短的自我介绍。
云棉不是没礼貌的小朋友,可她的礼貌大概不太多。
所以她忙不迭点头,一边说着自己的名字,一边认认真真捏自己手里乱七八糟的小雪团。
“你等等喔,我要再把它捏圆一点,我很会捏雪人的。”云棉忙忙碌碌,连头都没时间回。
直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云棉还没反应,扭着肩膀不走心地敷衍:“哎呀叔叔你别乱碰,等下我的雪团掉下去就糟糕了,万一砸到妈妈怎么办?”
云空:“……”
活该你挨打!
身后没有声音,云棉也没反应,可当她的肩膀再次被拍后,云棉终于发现不对劲。
在满室的寂静中,小朋友脑袋跟生锈了一样,一卡一卡地扭过头。
第447章
“妈妈,你听我解释…”
小朋友追在妈妈屁股后面,冻得通红的小手来回拽着她的衣摆,哼哼唧唧地辩解道:“我想捏一个和妈妈一样的雪人,我不是故意偷偷玩雪的。”
“妈妈,你不要不理我嘛~”
“妈妈,你停一停呀,我快要跟不上了。”
“妈妈……”
云棉撒娇的声音从卧室追到浴室,直到被妈妈握住小手,放了温水浸泡到里面。
刚才还不觉得冷的小朋友一下子打了个寒颤,屈着手指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大半身体却已经凑到妈妈怀里去了。
她仰着小脸,讨好地蹭蹭妈妈的脸颊:“妈妈,你不要生气喔~不生气的妈妈就是全世界最最好的妈妈啦!”
云锦衣若有所思:“所以,我生气就不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了?”
云棉鼓起脸颊:“妈妈,大人都不可以和小孩子生气的,不然我晚上会偷偷做噩梦,然后就被吓哭了。”
明明是完全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云棉棉小朋友偏偏能说的好像已经发生了一样严重。
云锦衣失笑,将手放进温水里握住女儿的小手帮她轻轻揉搓,等差不多了才放过一刻也闲不住的小朋友。
“妈妈,这个光球叔叔会变成人吗?”云棉又趁云空不注意伸手逮住了它。
云空对她总是不设防,所以每次都会被很快得手。
云锦衣牵着女儿的另外一只手,一边带着她往外走,一边回答:“它不会变成人,至少这个世界里不会。”
云棉没有深究妈妈话里的深意。
她晃了晃手里的光球,凑近对它说:“那叔叔你很厉害吗?”
云空骄傲地挺直并不存在的腰:“我当然厉害,不然怎么可能绑定到你?”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被带着躺赢,可云棉一路走到现在,谁也不能说系统是真的毫无用处。
云棉惊喜地瞪圆了眼睛,藏着一点小期待地问:“那叔叔,你可以陪我去那个世界里,帮我揍哭赵小梨的哥哥们吗?”
骄傲的光球身上的光卡顿地停住,而后在云棉期待的亮晶晶目光中,整颗球啪叽一下躺平装死:“棉棉你还是自己动手吧,我觉得我不行,总局有规定,我们系统不允许随意伤害人类。”
得到否认的答案,云棉不仅没有失望,还更加跃跃欲试了:“叔叔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吗?那我要是打哭了他们,他们回去找家长怎么办?要是他们的爸爸妈妈来欺负我妈妈,我这么小,一定打不过的。”
小朋友边说,边晃了晃被妈妈牵着的细瘦手腕,就她这样的,那些大人都能一打十不带喘气的。
云空:“……”
我只是说说,你别当真啊!
可云棉不懂它的敷衍文学,在云空装死不回答后,就立马将目标转移,拿着相同的问题去问妈妈。
云锦衣:“……”
她略显危险的目光看向云空,想知道刚才它都偷偷教了棉棉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云空觉得自己就和窦娥一样冤,可它说不出辩解的话,因为坏心眼的小朋友故意限制了它对外沟通的能力。
云空努力半晌,最后只能憋气的再次装死,这回连光都不想发了。
云棉也没有变成彻底的小坏蛋,在妈妈看向光球的时候,她还特意把光球往自己背后藏了藏,仰着一张无辜的小脸朝妈妈笑得眉眼弯弯。
云锦衣轻轻掐了下女儿的脸颊,没有回答她刚才的问题,而是转移话题,说起了带棉棉出去玩的事情。
“可是我只能陪妈妈三天喔~”云棉举起自己的小手,竖着三根手指在妈妈眼前晃啊晃,乖巧的不行。
云锦衣抬手握住女儿的手指,温声道:“就算只有三天,棉棉想去哪里,想做什么,妈妈都愿意陪你一起,所以再想想?”
既然妈妈都这样说了,那云棉只能趴在她怀里努力地思考。
她其实对妈妈口中这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没有什么概念,5岁的她连赵家沟都没有走出去过,更何况去见到更大的世界呢?
所以在苦思冥想了好几分钟后,她伸手抱住妈妈的腰腹,软声说:“妈妈~那你带我去学校看看可以吗?我想去读书,可是冬天好长好长,春天一直都不来……”
云棉觉得自己遇到的冬天好像都很长很长,她不知道自己的妈妈会死在某个冬季,她只是一心期望着能够上学念书,按照妈妈所说的,将来有机会走出那个封闭的山沟沟。
“妈妈,为什么只有男娃可以去上学呢?”
“妈妈,赵小梨说她哥哥们都会写自己的名字,我也想写妈妈和我的名字。”
“妈妈,那些男娃都好讨厌,每次我们去学校玩他们都会赶我们走,还污蔑我们会跑进学校偷他们的东西。”
“妈妈,这里的学校里也只有男娃可以去读书吗?我们会不会也被赶出来?”
在去附近小学的一路上,云棉都不安的在座位上扭来扭去,有时候还会起身扒拉着前面的座椅凑近了和开车的云锦衣讲话。
大概是因为在开车出来的这一路上,她目之所及全都是和赵家沟截然不同的景象,高楼大厦,钢筋水泥,就连道旁树似乎都比赵家沟路边的歪脖子树更高更笔直。
满眼见到的每一样存在,都和云棉记忆里的赵家沟没有丝毫关系。
非要说相似的地方……那大概是,无论赵家沟还是这里,走在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都长着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除此之外,云棉在这里感受不到丝毫熟悉或相似的地方。
所以她一路问了好多好多的问题,好像多说点话,多问一点问题,就能从妈妈的答案里获得更多的心安和勇气。
小朋友并不是一个会把胆怯不安外露的性格,所以虽然问东问西,但除了云锦衣和陪伴了云棉无数个世界的云空,在外人眼中一点都看不出她此时的忐忑畏惧。
甚至在下车被妈妈牵着走到小学门口进行登记的时候,云棉还能撑着勇气大大方方和询问的门卫叔叔有来有回的沟通,并且得到对方一连串的夸赞。
现在小学并没有放假,在道明来意并且拿出自己的身份证明进行各种登记后,云锦衣成功带着满眼新奇的女儿走进这所并不特殊的普通小学。
这所小学不是什么名校附小,不是家长们趋之若鹜的师资力量和升学率都极为惊人的知名小学,它就是一所国家公办的遵循九年义务教育的普通学校。
可它在初来乍到的云棉眼中,好像被冬日的阳光镶上了耀眼的金边,变得那么夺目出彩,那么遥不可及。
云棉小声对妈妈惊叹着这个学校好大好大,总是不由自主驻足倾听那些教室里时而传出的整齐读书声,仰头看着操场上高高的迎风飘扬的鲜艳红旗。
就连操场角落里已经陈旧的娱乐设施,在云棉眼中都崭新如故,她伸手去摸的动作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
“妈妈,这个世界好好呀。”云棉坐在操场里的绿草坪上,歪着身体枕着妈妈的肩膀,憧憬又羡慕地望着不远处那些正在上体育课的小朋友们。
这个世界真好呀,小学都比大半个赵家沟还要大,比村里那个唯一的小学大了好多好多。
而且学校外面是高高的墙,里面墙面上是鲜艳的彩绘画,和赵家沟那个他们可以偷偷翻进去玩的小学一点都不一样。
而且这里的小朋友们每个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看起来特别厉害!
云棉忍不住幻想自己也穿着一样的校服走在他们之中时的画面,然后自己抿着嘴偷乐。
那样的话,妈妈肯定就不能从那么多一模一样的校服小朋友里一眼找到自己了!
头顶被温暖的手心轻轻往下压了压,耳边响起妈妈温柔的声音:“棉棉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在这里暂时上几天课。”
她能找校方办一个暂读证,短短两三天,只是体验一下学校氛围的话,并不难办到。
她话音刚落,就被小朋友转身紧紧地抱住。
“妈妈,真的可以吗?!”小狗棉眼巴巴地凑到她面前,眼睛亮亮地望着她,明明还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却已经开心的嘴角拼命上扬了。
云锦衣被女儿迫不及待的表情逗笑,也不可能在小朋友这么满怀憧憬的情况下再故意逗她,于是笑着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过棉棉想好了吗?如果在这里上学的话,每天只有放学才能见到我了,白天棉棉都要早早起来到学校上课,可以吗?”
云棉短暂犹豫了片刻。
她纠结地鼓脸,而后凑到妈妈耳边偷偷说:“妈妈~你是不是离不开我呀?”
云锦衣和云空同时惊诧于小朋友是怎么得出这样古怪结论的。
然后就见小朋友一脸臭屁地叉腰,振振有词道:“我都知道的,妈妈你最粘人啦,以前我出去玩久了回来妈妈你都要生气,可是这次不一样喔,这次我是要上学念书的,妈妈你不可以再这么黏人啦~”
粘人精妈妈真的很让小朋友头疼的。
云棉棉小朋友从小就体会到了这种甜蜜的苦恼,所以现在很有经验地抱住妈妈哄她。
“妈妈你放心吧,我不会爱学习超过爱你的!”这句话她说得掷地有声。
云锦衣:“……”
当妈的有那么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为此而感动。
她哭笑不得地扶额,在女儿信誓旦旦的承诺里,无奈地轻叹:“棉棉,妈妈并不介意你多爱学习一点。”
不仅一点,哪怕是很多很多点也没关系。
可云棉觉得妈妈是在说很勉强的话,不然怎么笑得咬牙切齿的?
小朋友眼珠灵动地转了转,凑到妈妈脸颊边印上一个响亮的亲亲,然后捧着脸乖乖说:“妈妈你放心吧,我在学校也不会忘记你,会一边学习一边多多想你的喔。”
所以妈妈你不要再因为我要上学而舍不得啦,看你笑得都变难看了一点点~
丝毫不知道危险正在来临的小朋友,此时很有自信,自己这么聪明,一定能够完美平衡学习和想念妈妈这两件同等重要的事情。
直到她被笑得有点难看的妈妈牵着手递给了一位看起来就很严肃的老师。
云棉被老师牵着往暂读的班级走,边走边一步三回头地看向妈妈。
妈妈怎么不走啦?
她不来多送送我吗?
不在教室外面偷偷看着我吗?
妈妈是不是……不爱我啦QAQ。
走到走廊拐角处,彻底看不到后面的妈妈时,云棉无声地瘪了瘪嘴巴,有点点想哭。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
因为那个叫云空的光球叔叔追上来了,说要陪着她一起上学。
“那我妈妈怎么办?”云棉吸吸鼻子,小声反问:“她看不到我,有没有偷偷掉眼泪呀?要不叔叔你回去帮我安慰一下妈妈吧?”
云空:“……”
沉默一瞬,云空说出大实话:“棉棉,你想多了,你妈妈不仅没哭,还已经往学校外面走了,要等到下午你放学的时候她才会来接你回家。”
所以什么舍不得,什么偷偷哭,那都是不存在的。
云棉的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
小朋友觉得有点被妈妈抛弃的委屈,很想现在就跑回去追问妈妈为什么都不难过,可她也是很想很想上学读书的。
无数次在学校外面偷偷羡慕村里的男娃们背着书包嘻嘻哈哈跑进学校,云棉都不知道自己羡慕了他们多久,羡慕的她都想重新回到妈妈肚子里把自己变成男娃再出生了。
现在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终于有机会走进学校走进教室,和所有小朋友一样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上学……
云棉不舍得因为一点点委屈就放弃这样的机会。
妈妈下午还会来接自己放学,妈妈不会真的抛弃自己,但学校如果离开了,可能就真的再也进不来了。
所以小朋友还是抬起没被老师牵着的那只小手,偷偷擦掉眼泪,藏着不安和忐忑,勇敢的跟着老师往前走。
一直偷偷观察她的老教师见状,眼中闪过一抹温和的欣慰,但在小朋友偷偷仰头反过来观察他的时候,这位老教师又重新板起脸,变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连班上最调皮捣蛋的小孩见到都会一秒乖巧的严师。
走到教室,在老师敲门的一瞬间,教室里略显嘈杂的声音全都停了下来。
正在上课的老师走下讲台开门,老教师在和她点点头后,将初来乍到的小朋友牵到她跟前说明了情况,然后才牵着云棉走进教室。
简单的给小家伙们做了个新同学的介绍,由于云棉的年纪小,所以老教师还特意叮嘱了班委对小朋友多照顾一点。
等短暂的几句话安排下去,下课铃就恰到好处的响了。
一年级1班的小朋友们兴奋的小声欢呼了一句,结果迎来的不是下课,而是刚刚出去的数学老师重新走上讲台,拿起粉笔继续刚才的讲题。
云棉坐在冷冰冰的坚硬的板凳上,小手规规矩矩放在桌面上,小身板挺得笔直,眼神却新奇地四处张望。
无意间对上一双眼睛时,她疑惑地歪歪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那么激动,以至于半边屁股都脱离板凳,好像下一秒就要朝她冲过来了。
云空在此时竟然也惊讶地出声:“女主怎么会在这里?!”
不应该在录节目吗?
难道是什么小反派和主角之间必有的宿命,所以云棉和江瑶总会遇上??
等到数学老师终于扔下粉笔说了犹如圣旨般的“下课”两个字时,原本就极为躁动的1班小朋友们就宛如冷水溅到了油锅里,整个班级一瞬间陷入喧闹的沸腾之中。
“棉棉!!!”一道清亮的声音有力地穿透所有嘈杂,随着一道人影一起朝着云棉飞扑而来。
云棉下意识往后躲,可后面是桌椅,她慌乱中干脆在对方伸手抱过来时一缩脑袋,直直地蹲到了地上,成功避开这充满热情的一抱。
班里其他的小孩原本就很好奇云棉这个新来的小朋友,此时见江瑶竟然这么热情地跑过来,他们也都一圈圈围过来,愣是把蹲在课桌中间的云棉棉小朋友衬得格外弱小无助又可怜。
“棉棉!”江瑶不介意抱空,反而跟着蹲下来,开心地问云棉:“你怎么会来这里呀?你的病好了吗?可以读书了吗?你以后是不是就要和我当同班同学啦?”
一连串的询问,一点都不比之前云棉抛给妈妈的问题少。
云棉很茫然。
她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小朋友。
她没有这具身体之前的记忆。
而云空显然也来不及为她解释。
所以“众目睽睽”之下,热情的江瑶同学,只得到了云棉棉小朋友一句懵懵的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叫棉棉?”
江瑶:“……”
她愣了一瞬,那颗刚刚离家出走的聪明大脑终于找回了基本的理智,也终于记起棉棉的情况。
她有点莫名的惆怅,但并不影响她对棉棉的热情。
所以江瑶还是在棉棉好奇的目光中,朝她伸出手,并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因为刚才老师介绍过了呀!我叫江瑶,我超级喜欢你的,所以棉棉愿意和我当好朋友吗?”
江瑶身后,莫名其妙跟着蹲了一圈,从桌腿凳子缝隙里见证这一幕的其他一年级小朋友们也不甘示弱地抢着出声。
“我也喜欢呀,棉棉你也和我当好朋友好不好?”
“江瑶你挡到我了,棉棉你今年几岁呀?我也想和你当好朋友可以吗?我还能把我的小汽车借给你玩!”
“我可以给你抄作业!”
“我能帮你看老师!”
“我、我能陪你一起上厕所!!”
“……”
云棉的小脸通红一片。
不是害羞,而是激动的。
原来在学校里读书是这样的吗?会有好多好多小朋友和我做好朋友,会被大家围在一起问好多东西,还会遇到江瑶这样奇奇怪怪又好像很厉害的小朋友?
云棉被江瑶牵着手从凳子后面站起来。
“棉棉,你不要听他们的,在学校不可以随时玩小汽车,也不可以抄作业和监视老师,上厕所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江瑶拉着棉棉,在一众不服气的目光中,一一反驳,然后拍着自己班长的袖章,超级骄傲地说:“我是班长,我可以罩着你,谁都不能欺负你,而且等下中午我还可以带你一起去食堂打饭。”
一班的小朋友们嘟嘟囔囔不服气,可江瑶身为主角,芯子里又是个成年人,碾压一群小屁孩完全不成问题,所以成功霸占了云棉的课间休息时间,并且很快和对学校陌生的云棉达成了下课一起上厕所以及中午一起去吃饭的好朋友成就。
等到排队打饭的时候,江瑶才对从云空那里了解了一点点情况的云棉说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学校。
“我妈妈有工作,档期冲突了,再加上当初是节目组的失误,所以她暂时退出去拍戏了。”
“至于我嘛~”江瑶耸耸肩,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我已经能够很好的照顾自己了,我妈妈又要挣钱养我,所以我就通过考试提前入学了,而且我是住校生喔,我才不想被妈妈的助理接回家后面对满屋子冷冰冰的空气呢!”
其实提前入学这件事江瑶很早就在申请了,只是很幸运在妈妈江雪要去进行新的工作之前得到了结果,这大概也是主角的幸运体质吧。
云棉听着江瑶嘀咕她妈妈上班后就没时间陪她的话,咬着筷子也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吃同样香喷喷的午饭。
不知道妈妈会不会想我。
要是妈妈想我了怎么办?她知道我有在抽空很认真的想她吗?
事实上,第一次离开妈妈这么远这么久的云棉棉小朋友,此时的确有点想妈妈了。
江瑶很敏锐地注意到棉棉的表情变化,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对话内容后,有点懊恼地转移了话题。
“棉棉,你以后就要和我一起上学了吗?”她之前对棉棉抛出的问题可还没有得到答案呢。
闻言,云棉点点头又很快摇头。
在江瑶疑惑的目光中,小朋友依旧竖起三根手指:“妈妈说,我只是来体验读书生活的,所以我只读三天就会离开了喔~”
此离开,和彼离开,大概都是同一个意思。
江瑶明了的点头,此时没有镜头也没有观众,她终于能够小声和棉棉吐槽:“时间太短啦,每次你出现都会拥有不同的记忆,每次你都要把我给忘掉,下一次你又该和我重新认识了。”
云棉歪头看她,片刻后眉眼弯弯地笑着否认:“错啦错啦,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第448章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江瑶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笑眼弯弯的云棉,脑袋里嗡声一片。
“……什么意思?”她回过神,着急地抓住云棉的手腕。
云棉也没想到自己说完后江瑶的反应会这么大,她眨眨眼,乖乖重复了一下刚才的话。
可听在江瑶的耳朵里,却好像正在亲眼见证她一次次的死亡一样残忍又急促。
“难道不该好起来了吗?”江瑶难以接受云棉那句话里潜藏的含义。
她作为穿越重生者,在这个世界遇到的仅有的“半个同类”就是云棉。
各种性格的棉棉,虽然明显经历记忆都不相同,可江瑶能够感受到她们内里都是相同的灵魂,否则云阿姨不可能同时拥有那么多不同的女儿吧?
更何况每个棉棉在相处过程中都会给江瑶带来相似的感觉,比如坦荡,比如小小的不遮掩的占有欲,以及眼中永远充满灵气的通透清澈……
比起赵瑜和蒙蒙,或许云棉才是江瑶在这个世界里最为重要也最认可的朋友。
至少江瑶从和第一个棉棉成为朋友后,就一直将她的位置放在第一位了。
可现在,这才短短的不过一个多月,棉棉就突然对她说,当前的云棉,所拥有的是最后一份记忆了。
这也就意味着……在这具身体里切换醒来的那些灵魂,包括眼前这个鲜活的棉棉,都将在三天之后陷入永久的沉睡。
她们再也不会从这具身体中醒来。
而江瑶,作为特殊的重生者,将失去她仅有的同类,从此在这个世界里孤独地走出自己的道路。
看着眼前似乎有点茫然的棉棉,透过她那双懵懂干净的眼瞳,江瑶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前几天在山顶露营的那一晚。
江瑶因为自己的运气立下誓言,而同为好运气的拥有者云棉,却什么表示和反应都没有。
成年人善于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家长们没有对云棉是否也要立誓发表任何看法,甚至没有当着云锦衣的面对云棉露出任何不适宜的表情。
可那种隐约的暗潮涌动还是促使着江瑶在篝火堆前将一无所知的棉棉抱在了怀里。
当时江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做,可能是为了能够表达自己对棉棉的维护。
那时候她心里也有一点疑惑,疑惑云阿姨那么聪明敏锐,怎么会看不出来棉棉当时的处境,然后为她解释两句或是转移话题。
可直到今时今日,江瑶才恍然。
当初云阿姨一定是知道棉棉不会“幸运”太久,所以根本不在意任何人的异样眼光和心里的疙瘩。
因为棉棉根本不可能活到那一天,使用幸运为她谋利碾压其他普通人的那一天。
因为普通人不出意外能活很久很久,棉棉却只有这么短短一个多月时间。
就连这个世界都只是匆匆地仓促见了两眼。
今天也只是棉棉第一次进入学校。
三天后,眼前鲜活的生机勃勃的小朋友,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看着小朋友还颇有点没心没肺的明媚笑容,江瑶有点笑不出来,胸口还闷闷地发堵。
“那……你走了,云阿姨该怎么办呢?”江瑶忍不住追问。
可云棉还没来得及回答,本来就短暂的课间休息时间就结束了,上课铃促使着所有喧哗打闹的小孩子们都一窝蜂地涌入教室,乱糟糟又极为迅速地坐回自己座位。
云棉也乖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挺直脊背,两只小手放在桌子上,动作生疏地捏着笔,看起来既像是好学生又隐约有点学渣的影子。
而她右边隔了一条走道靠墙的座位上,一向上课专心致志的江瑶却罕见的出了神,整节课都神思不属浑浑噩噩,就连上课的老师都频频朝她看去,询问她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棉棉,你刚才说的话肯定让她难过了。”
云空蹲在棉棉桌子边边上,在她埋头一笔一划终于写好老师让写的课堂作业时,凑过来小声说道:“人类最害怕离别了。”
云棉捏着笔疑惑地看向它,听完它的分析后,又扭头去看隔壁再隔壁的江瑶。
她没有之前那些棉棉的记忆,也没有和江瑶相处后的友情,所以她很理智,理智中掺杂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云棉捏着笔询问云空:“我没有对她说谎,为什么她会难过?”
云棉:“如果她真的很难过的话,等下下课了,我就去跟她说对不起。”
云棉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让对方难过,可云棉也不希望她难过。
难过这种情绪,积累的多了,就会变成眼泪掉下来。
眼泪咸咸的,还有点苦。
云棉只有挨妈妈打的时候才会掉眼泪,她不希望这个小朋友因为自己一句话就掉眼泪。
那样好像自己欺负她一样。
就像……就像赵小梨!
赵小梨总是一言不合就哭,云棉都不敢碰她,可赵小梨的哥哥们实在是太讨厌了,云棉也就对赵小梨没什么好感。
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
云棉不爱江瑶,也不恨江瑶,江瑶对她而言只是一个有点奇怪的陌生小朋友而已。
所以等这节课下课后,云棉就很快绕到江瑶的课桌前,认真乖巧的和她说了对不起。
江瑶:“……棉棉,你为什么突然道歉?”
云棉懵懂地望着她,软声回答:“我也不知道,可是你刚才好像都难过的快要掉眼泪了。”
小朋友说完,踮起脚,小手伸过课桌,努力摸摸江瑶的头顶,小小声安慰她:“你不要难过喔,掉眼泪的话,你妈妈也会好心疼的。”
就像我妈妈也会好心疼我一样。
云棉对妈妈的爱可是超级自信超级有话语权的!
感受着轻轻抵在自己额头上的小手,江瑶这次却是真的有点想哭了。
“棉棉……”她轻声开口,似乎纠结了好久,才犹豫着询问:“你要是离开了,你的身体怎么办?”
没有小孩子能听懂他们的对话,这里也没有什么镜头网友,所以江瑶问的格外直白。
云棉下意识摇摇头,苦恼道:“我不知道诶,妈妈没有说呀,不过等我下午放学了,我去问问妈妈,她一定知道的!”
江瑶看着她对云阿姨全然信任的模样,又忍不住想笑。
江瑶微红着眼眶,觉得自己真的是要被棉棉给拿捏了,又想哭又想笑的,情绪半点不由自己掌控。
“那你明天记得告诉我。”她最后只憋出来这么一个要求。
云棉点点头答应得格外干脆。
下一秒,江瑶就拉着云棉一起去上厕所,两个小朋友终于“和好如初”。
等云棉重新回到教室后,她小声对等在教室的云空说:“你看,我一下子哄好啦,她不会再掉眼泪了~”
这样一来,下节课的时候,江瑶同学应该就能够专心听老师讲课不开小差了吧?
细听她的语气,似乎还带着几分炫耀。
半点不知道江瑶到底为什么会难过想哭。
云空:“……”
很好,不愧是你云棉棉。
没心没肺的小朋友乖乖巧巧听了一天的课。
虽然并没有听懂多少,但是她超开心的。
唯二苦恼的两件事,第一是想妈妈,超级想妈妈,一直想妈妈,抽空就想妈妈。
第二就是江瑶同学,总是莫名其妙难过,上课会难过,讲话会难过,吃饭吃着吃着也会难过,和棉棉想妈妈一样,江瑶同学抽空就会难过想哭。
云棉就莫名其妙又懵懵的跟江瑶说了一天的对不起。
云空觉得棉棉都是自找的,棉棉恼羞成怒把它塞到课桌里不许它出来一起听课。
等到老师终于宣布放学后,江瑶来到云棉的课桌前,帮毫无经验的小朋友收拾课桌和书包。
顺便说好等下她送棉棉去校门口等妈妈来接。
“我自己可以的……”云棉张嘴说完,又看到江瑶露出熟悉的即将要难过的表情,脑袋空了一秒,下意识伸手抓住嘴边的空气又往嘴里塞了回去。
嚼吧嚼吧吞下去后,小朋友无辜地抿嘴笑:“谢谢你陪我放学~”
江瑶努力忍笑。
其实早在棉棉第三次和她说对不起的时候,江瑶就已经难过不起来了。
相反,她发现自己好像找到了拿捏这个棉棉的办法。
所以江瑶小朋友后来的难过想哭有百分之七八十都是装出来的,就为了逗棉棉多跟她说几次对不起,然后看棉棉那副委屈巴巴又有点摸不着头脑的可怜模样。
也幸亏江瑶不知道棉棉在那个世界里到底是个什么性格,否则估计演不了这么好。
而云空,圆溜溜的被棉棉多次欺负的它,现在已经无师自通了“看破不说破”这项技能,反正看棉棉吃瘪它好像也挺快乐的。
“我妈妈在那里!”云棉远远的就看到妈妈了,她激动地蹦跶了一下,扭头就要和江瑶说再见。
江瑶拽住她:“棉棉,记得回去问问那个问题,明天早上要跟我说喔!”
她一点都不放心棉棉离开后的事情,她也不太敢信任云阿姨会不会一直细心照顾一个没有神智的棉棉。
“嗯嗯嗯!我知道啦知道啦,我会问的!”云棉点个头都点的乱七八糟,挣扎着就要往校门外跑,像极了撒手就会没的活泼小狗。
江瑶抓都抓不住她,只能看着小朋友欢欢喜喜地蹦跶着往外跑,连每根头发丝儿都透着莫名的快乐。
江瑶:“……”
所以,其实之所以每个棉棉都会给她一种熟悉感,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每一个棉棉骨子里都是这样的妈宝小狗崽吧?
就连她都不记得自己到底看到过多少次棉棉欢欢喜喜冲向云阿姨的画面了。
第449章
“第一天上学的感觉怎么样?”
云锦衣像每一个普通家长一样,边伸手抱住飞奔而来的女儿,取下她肩上的书包,边关心地询问小朋友对于上学的感觉。
“感觉很好!”云棉棉小朋友回答得掷地有声:“可是要上好久喔,老师讲的我全都听不懂!”
由于声音太大,导致四周接小孩放学的家长们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
云空蹲在棉棉头顶分析了一下,觉得他们的视线里全都透露出同一句话: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破孩这么理直气壮。
顺便,再对云锦衣投去一丢丢善意同情的目光。
养孩子可真不容易,大家都是过来人。
被同情的云锦衣笑着揽住女儿,在她笑容明媚干净的小脸上亲了一下,温声道:“那棉棉明天还想来吗?”
云棉用力点头:“我要来的!食堂里的饭超级好吃!!”
话音刚落,很明显的,四周看着母女两的目光更复杂了几分。
云锦衣也有几分失笑,她揉揉小朋友有点乱糟糟的头发,不仅没有按照四周家长们所想的苦恼教训女儿,还笑着说要带小朋友去体验校门口的地摊小吃。
云棉没了书包一身轻松,牵着妈妈的手一路活泼地蹦蹦跳跳:“妈妈,什么叫地摊小吃?”
云锦衣:“就是摆摊卖给客人的零食。”
云棉用力吸吸鼻子,嗅着街上隐约的香味目露期待:“地摊小吃比食堂还好吃吗?”
小朋友刚问完这个问题,手里就被妈妈塞了一根炸得香喷喷酥酥脆脆还沾了一点点辣椒面的淀粉火腿肠。
云棉试着咬了一口,下一秒眼睛都亮了!
“妈妈!它好好吃呀!!”小朋友瞪圆眼睛惊呼着,嘴巴里的烤肠都还没咽下去,立马举起手里的就要投喂给妈妈一起分享。
云锦衣很给女儿面子地低头咬了一口,然后笑看着棉棉吃一根炸火腿肠吃的摇头晃脑一本满足。
云棉还试图投喂给脑袋上的光球,可惜云空是颗球不是人,只能给自己模拟出烤肠味道的数据解解馋。
之后,云棉又吃到了超级辣但又超级香的火鸡面,还有超级臭但又超级美味的臭豆腐,以及烫手的酥脆梅干菜饼、热乎乎的关东煮,还有甜滋滋的芋泥奶茶……
云棉每个都要和妈妈分,具体表现为:最喜欢吃的东西,就要分给妈妈吃掉最多,不怎么喜欢的东西,就拿在手里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吃。
等到最后,小朋友捧着一杯温热的奶茶,肚皮已经被校外这些地摊小吃给撑得溜圆。
“妈妈,我好饱呀~”云棉一上车就歪倒在后座上,小手捂着自己圆溜溜的肚子,哼哼唧唧地苦恼着:“我都吃不下晚饭了怎么办?”
云空:“……?”
合着棉棉吃了这么多,还想给晚饭腾点肚子里的空隙出来?!
原本是想吐槽的。
可……这个棉棉,无论第一周目还是第二周目,都是经历过好多好多好久好久饿肚子的小朋友。
她饿惯了,突然能吃饱,几乎是把自己往死里撑。
今天在学校中午吃食堂的时候,要不是江瑶阻止,云棉也要吃好多吃到难受。
只是无意间稍微回忆起那个世界的剧情和细节,云空就什么话都不舍得说了。
或许不仅仅是它,难得这么纵容棉棉的云锦衣也是一样的心理。
所以云锦衣没有第一时间开车回家,而是也跟着坐在后座,抱着吃撑的小朋友,在车外人潮如织的背景音下,安静温柔的给棉棉揉肚子。
大概是在妈妈怀里太过安心,也可能是妈妈揉得肚子特别舒服,最最可能是吃多了所以饭晕……
等云棉不那么撑了,她的眼皮就一点点沉重地合上,脑袋枕着妈妈的大腿睡得格外安稳。
等她被妈妈叫醒起来洗漱时,才从云空那里得知自己竟然从五点放学吃完东西后一直睡到了晚上九点。
等她洗完澡,擦完香喷喷的宝宝霜被妈妈抱出来后,桌子上放着一小碗鸡蛋羹。
“这就是棉棉今天的晚饭了。”云锦衣将勺子放到女儿手里,笑着说:“只能吃这一点点,不然晚上你该肚子疼了。”
云棉根本没想到自己还能吃晚饭!
还是这么好吃的香喷喷鸡蛋羹!!
云棉抱住妈妈就是超级用力的一个亲亲,然后和妈妈你一口我一口成功瓜分掉这小小一碗鸡蛋羹。
小朋友捂着嘴巴打了个饱嗝。
然后跟在妈妈屁股后面,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家”。
但她看完后,满脑袋只有一个字:哇!!!
哇!这个走廊好长好长啊!
哇!这个房间好大好大呀!
哇!这些花花好香好漂亮啊!
哇…………
从落后年代里苏醒过来的小朋友,即使看了一路的高楼大厦现代化建筑,也总是会忍不住发出一些涨见识的惊呼声。
“妈妈,这里全都是我们的家吗?”云棉努力将小手张开再张开,却还是不能将偌大一个家给环抱住,又因为如此,更加激动了几分。
云锦衣弯腰将努力比划的小朋友抱起来,抱到怀里,带她一起看不远处被水上夜灯点缀的晶亮梦幻的湖泊,轻声说:“对啊,这里全都是我们家。”
云棉又小小地哇了一声,然后把身体靠进妈妈怀里,凑在她耳边小小声地说:“妈妈,这里好漂亮呀,我都有点不想走啦~”
云锦衣眼底闪过一抹温柔,低头亲亲女儿的脸颊,同样小声回答:“那棉棉不要走,就在这里陪着妈妈好不好?”
云棉捂着脸抿出一个乖乖的笑:“妈妈~不可以的喔,要是我陪妈妈很长很长时间的话,其它的棉棉会躲在黑漆漆的世界里偷偷掉眼泪的。”
小朋友那些小小的贴心的温柔,不仅是对妈妈,对云空,也会留下一些妥帖的爱护自己。
她被妈妈教得很好。
如果能够顺利长大,她会和第二周目的自己一样,成为一个很棒很优秀的姑娘。
可她睡在了妈妈的坟墓旁,剧情吝啬的不肯对她死后的安排着墨分毫。
也就是说,她死后,或许连一个小小的坟包都不曾拥有。
云锦衣轻轻抵住女儿温热的额头,笑着哄她:“那棉棉在黑漆漆的世界里待了那么久,会不会也跟着偷偷掉眼泪?”
云棉眨眨眼。
片刻后,她伸手环抱住妈妈的脖颈,把小脸贴过去,黏糊糊地小声说:“妈妈,我什么都不知道呀,我睡觉的时候,醒过来就看到你啦~”
至于那些偶尔会在隐约的头疼中闪烁出来的某些片段,她努力将妈妈抱紧了几分,乖乖贴着妈妈装傻。
反正现在她是有妈妈保护的小朋友,才不会害怕那些不记得的没发生的事情呢!
“棉棉,下雪了。”
耳畔同时响起妈妈和云空的声音。
云棉愣了一下,茫然抬头。
一片细细薄薄的雪花就这样轻轻落在她的眼睑下,很快就被皮肤的温热融化成一抹细微晶莹的水痕。
云棉伸出手去,短短几秒钟而已,灯光映照下,已经可以看到大片密集的白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安静无声。
云棉的手上接住了几朵冰冰凉的雪花,它们也很快化成了更凉的雪水。
“妈妈,下雪啦~”云棉欢欣地重复着相同的话。
她眼底倒映着橘黄的灯,和灯光下纷扬的落雪,神情满是欢喜安宁。
云锦衣将女儿衣服上的毛绒绒帽兜戴在她头上,将她裹紧了点,不让冷风细雪有机会钻到小朋友的脖颈里去,而后才笑着应道:“嗯,下雪了。”
那些过往的遗憾,那年冬季彻骨的河水,那个冬天蜷缩在坟墓边小小的身躯……
都在这场毫无预兆落下的大雪中被温和地掩埋。
“妈妈,我好想你呀~”
小朋友小声的呢喃像是穿过了时空,从那个寒冷刺骨的冬季,遥遥地落入了云锦衣心里。
云棉蜷缩在妈妈怀里,这句想念似乎只是无意识的嘟囔,却将那个世界里,所有未尽的过往和遭受的委屈,都凭着这短短一句话,在此刻,在相同的大雪之中,终于获得了落于实地的安心-
直到第二天高高兴兴背着小书包进入学校,和妈妈挥手说了再见后,一转身看到似乎等了很久的江瑶小朋友时,云棉才恍然惊觉自己昨天忘记了些什么东西。
江瑶将自己去食堂买的多一份早餐塞到棉棉手里。
江瑶还帮忙把茶叶蛋拿出来裹着塑料袋在地上滚了一圈,昨晚那场大雪后厚厚的积雪将花坛里的草木都掩埋了大半,江瑶冻得一哆嗦,把蛋壳剥掉后,送到傻愣愣的小朋友嘴边让她快点吃掉。
“你昨天不是好奇食堂早饭都有什么吗?快点趁热吃了,等下快要上课了就不能在教室里吃东西。”
云棉乖乖张嘴咬下一块鸡蛋,然后伸手自己接过,又把自己背着的书包放到地上,同样从里面掏出一份妈妈装的早餐递给江瑶。
“你说你妈妈不会做饭,所以我让妈妈准备了两份~”
云棉说着,忍住了打饱嗝的冲动,还努力咀嚼了两下鸡蛋,睁圆眼睛无辜地说:“你也快点吃吧,等下凉了你就尝不到我妈妈超级厉害的厨艺了。”
刚狼吞虎咽吃完一顿早饭的江瑶:“……”
谢谢,已经开始胃疼了。
两个小朋友各自举着一份早餐,面面相觑片刻后,果断蹲在无人在意的花坛角落里,大口大口消灭彼此的“爱心早餐”。
云空蹲在树枝上给棉棉计时,一边计算上课铃响的时间,一边生怕两个小孩被对方撑出个好歹来。
第450章
“明天别带了。”江瑶用力揉揉云棉塞得鼓鼓的脸颊:“我还小,不想被早早撑死。”
云棉乖乖点头,眼睛弯成月牙儿,拽着江瑶踩着上课铃声飞快地跑。
上学第二天,云棉一点都不想因为迟到而被老师罚站!
江瑶跟在她身后,跑得直接戴上痛苦面具,很不明白为什么棉棉同样吃了很多,却能够跑得这么快!
就跟被鬼撵!
如果云空知道她此时心中的疑惑,就能立马回答她:“因为棉棉在家吃的那份早餐,是和妈妈一人一口分半吃的!”
所以江瑶是撑得走不动路,云棉却能拽着她在校内跑出残影-
作为来上课的第二天,云棉棉小朋友依旧在努力认真听课。
只是在老师提问并点名让举手的小朋友们起来回答时,她偷偷把自己的头低下,把小手揣进课桌里,好像这样就能避免被老师点名。
“云棉同学。”
没有举手的小朋友还是很幸运的被老师点名了。
她茫然地抬头,双眼充满了文盲小朋友特有的懵懂无辜,直勾勾望着老师,好像很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不举手也会被抽中。
大概是怕老师喊错名字了,云棉把小手背到背后,自以为隐秘地小小声提醒:“老师,我没有举手喔~”
所以你是不是叫错人啦?
或许是有点被她可爱到,这位老师笑着用手里的书敲了敲小朋友的课桌,温声又不容置疑地说:“我没叫错,这次抽取回答问题的,正好是不举手的同学。”
云棉仰头懵懵地望着她,整个人都傻掉了。
老师便又提醒她:“云棉同学,请你回答老师刚才的问题。”
问题?
什么问题??
云棉脑袋被老师这出其不意的一招震得空荡荡,缓了一下才回忆起老师刚才提出的问题。
老师说,有没有哪个同学能够回答,自己最爱的家人是谁,为什么?
这是一堂写作课,主题原本是看图写作,但老师更喜欢让小朋友们从实际出发,用身边的人和事来完善充实内容,从而构成一个个小小的故事。
不需要特别多的文字,只需要词句通顺流畅就行。
云棉并不是被她提问的第一个同学。
可云棉因为自己是中途插来暂读的,所以从始至终没有像其他小朋友那样踊跃举手发言。
现在被老师叫起来,小朋友短暂的呆愣后,很快在脑袋里组织起原本就有,却有点零散的语言。
在老师鼓励的目光中,云棉鼓起勇气,咬字清晰地回答:“我最爱的家人是我妈妈,因为……”
因为什么呢?
因为妈妈对我好?
还是因为妈妈也很爱我?
小朋友不懂得“笼统”这个词的含义,但她觉得自己这样回答,好像把妈妈的爱说得太轻飘飘落不到实地一样。
所以她思考了一下,挺起胸膛,站在教室里,认真大声地说:“因为我妈妈永远不会给我生哥哥和弟弟,我妈妈会把饭菜里的肉都夹到我碗里,我妈妈会很辛苦挣钱给我攒学费,我妈妈还会为了保护我,变成一个大家都不喜欢的坏人。”
云棉仰头望着老师,声音超级大,语气超级骄傲地说:“我妈妈最爱我了,我也最爱我妈妈,全世界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比我和妈妈的爱更多更多!”
她也不知道全世界到底有多少人,但她就是这么笃定!
云棉不知道,在说起妈妈的时候,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都好像被注入了一种格外纯粹又坚定的感情,以至于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格外的掷地有声!
不出所料,云棉的回答得到了老师的夸奖,也得到了同学们的掌声。
虽然每个同学回答正确后都会有掌声,但云棉还是觉得给自己的这阵掌声最有力最响亮好听!
这种快乐一直持续到下午放学。
她被江瑶拽住书包带子不许走。
云棉茫然回头,正好撞上主角江瑶小朋友恶狠狠凶巴巴的视线,听到她咬牙切齿的威胁。
“云棉棉!!你今天回去要是再忘记问你妈妈那个问题,明天我就再也不和你当好朋友,也不陪你一起吃饭跳皮筋上厕所了!!”
云棉被她吓得一激灵,立马端正乖巧地站好点头:“嗯嗯!我这次一定不会忘记的!!”
虽然才短短两天,但云棉已经不能没有饭搭子和厕所搭子。
所以一出校门,云棉抱着妈妈的大腿就迫不及待把这个问题给丢出来了。
自己离开后,这具身体会怎么样呢?
是会在妈妈无微不至的照顾下衍生出一个新的灵魂,还是会就那样空荡荡直到老死?
云棉趴在驾驶座的靠背上,好奇地询问:“妈妈,要是我走了,你也会一直守着我的身体吗?”
“棉棉想不想让妈妈一直守着你?”云锦衣抬头从后视镜看向后方歪着头乖乖思索的小朋友。
云棉只想了不到两秒钟,就很坚定地摇头:“我不想!”
迎着妈妈疑惑询问的目光,云棉整个人往前倾,偏头亲了亲妈妈的脸颊后,才小声说:“我都走了,妈妈一个人留下一定会好孤单的。”
“而且我走了之后,这具身体就没有用了呀……”云棉皱巴着小脸,苦恼道:“万一我像云空说得那样,去别的世界做任务,那妈妈留在这个世界没有去的话……我不想变成别人的女儿,妈妈你不许迟到让我变成孤儿!!”
说到后面,已经愤怒地凶狠起来了。
这个世界的棉棉就是孤儿!
云棉凶巴巴地瞪着妈妈的侧脸,趁着车还没启动,一下子往前扑把自己从后面扑到前面摔进妈妈怀里,哼哼着生气:“要是妈妈再来迟了,我就会被别的妈妈捡回去当宝贝女儿了!”
生气,撒娇,耍赖,威胁……
一套行为流畅得云空都来不及反应,母女两个就已经达成约定和好如初了。
云空:“……”
所以棉棉,江瑶让你问的问题答案呢?你是不是又被你妈妈岔开话题给忽悠忘了??!
云棉死活不承认自己忘了这回事。
可她被气势汹汹的江瑶堵在教室门口的时候,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朋友还是很心虚的怂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忘记的。”云棉棉小朋友顶着对方眼神的压力,怂唧唧地缩成一小团:“我明明都问了,可我妈妈还是没告诉我。”
然后……就给彻底忘了。
江瑶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她:“棉棉,两次了,你能不能争点气,给我个准确的答案?!”
云棉也觉得自己应该争气一点,这次说什么都不能被妈妈给忽悠过去!
于是在这最后一天,结束了短暂的小学暂读时光后,和全班小朋友们高高兴兴说完再见后,争气的云棉棉小朋友拽着毫无准备的江瑶就跑到了妈妈跟前。
“快问呀!”云棉推了推呆滞僵硬的江瑶,催促道:“问完了我们等下还要一起去吃晚饭的!”
耽误什么也不能耽误干饭!
江瑶:“……”
主角小朋友努力对着自己早早打上“不好惹”“大佬”等标签的云锦衣扬起一个僵硬的笑,然后在对方看不出是疑惑还是了然的目光中,揪着心紧张忐忑的,一字一句磕磕巴巴问出了那个问题。
明明也不是特别重要的问题,至少一开始随口问出来的时候,江瑶是那么认为的。
但现在,当着棉棉的面,对棉棉妈妈亲口问出时,江瑶甚至紧张到有一种时空都在身边凝固了一瞬的诡异错觉。
直到云锦衣开口。
还是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谢谢你关心棉棉,至于之后……棉棉不会再出现了,所以今晚这顿饭,希望你和棉棉都能吃得开心。”
言外之意:这将是一顿告别晚餐。
江瑶抿着嘴,在心里大声反驳:可你明明还是没有告诉我准确的答案!
云锦衣在故意模糊内容方向。
她只说棉棉不会再出现了,却没有说是这个棉棉还是别的棉棉,没有说是棉棉的灵魂还是身体,更没有说这个不会再出现是不会再出现在江瑶和大众眼中,还是……走向死亡。
这种模糊的难以界定的回答,实在是太狡猾了!
江瑶有心想要追问,可云锦衣从容温和的目光却莫名让她失去了再次开口追问的勇气。
她有点泄气,垂下头,愤愤地扣着自己手指的指腹。
也不知道是在生云锦衣的气,还是在生她自己的气。
“姐姐,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呀?”耳边倏而响起小孩子轻轻软软的声音。
江瑶下意识扭头,迎面就是云棉那张凑近放大后亮晶晶满藏笑意和欢喜的眼睛。
江瑶后退了一步。
云棉歪歪头,不讲理地靠近,然后揪着她衣袖轻轻晃晃:“你说呀,是不是舍不得我,所以都难过到马上就要掉眼泪哭出来了?”
江瑶像是被吓到一样突然涨红着脸,努力憋住泪花,羞愤地反驳:“才不是!你怎么这么自恋?我才不会舍不得你,我只是、我只是……”
云棉抿嘴乖乖听着,看她说不出来,便眨眨眼,凑得更近一点后,小小声问她:“姐姐~只是什么呀?”
江瑶:“……”
难怪云棉会被云阿姨领养,这母女两根本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恶劣性格!
无论表面装得多乖巧或者温柔,实际上本质都是喜欢捉弄人的坏蛋!
江瑶瞪了云棉一眼,凶狠道:“我只是想让你参加完期中考试再离开!”
云棉:“……”
小朋友一秒瘪嘴。
今晚这顿告别的晚饭,注定是吃不好啦!!
第451章
天衍初始,不分清浊,后有锦缎自天外飞来,搅弄风云,清浊二气便化作了灵魔之气,得孕天地万物。
万物生灵启智,又因根脚不一分为三族五系,三族分别为人族、魔族、妖族,五系则为风、木、水、火、土。
除此之外,又多以灵根区分天赋,人族幼童每满五岁便可触碰试仙石检测天赋灵根。
妖族幼童则多以血脉传承为主,自出生之时便能显露部分种族天赋灵通,又得天道厚待,在妖境之中修为进步可喻以一日千里。
魔族幼童多心智奸恶,擅修魔道邪法,然天地不仁至公,万物皆为刍狗蝼蚁,魔族修为臻至化境之时,承受天劫锻体问心之后,也可登临仙境,尊为仙人。
作为承载万物生机的天衍大陆,其上各大势力宗门纵横林立,人族更是得天之厚,大宗小门无数,仙苗仙葩争先而出,在苦寻修仙路的凡尘界也留下了无尽传说。
凡尘界之外,有三宗五门九大世家,三宗为上,五门起承,世家居于末流却能掌控凡尘界百姓天子之国,争龙脉,逆山川,控皇权,掌数代富贵荣华。
三宗之外,还有一处九天之境,名曰浮世,乃古时仙人合力创造出的另一片“大陆”。
世人传闻,浮世大陆位于天之上,海之下,云浪翻涌,异兽奇珍无数,高居浮世者,皆为登仙境。
登仙境者,无一不是准仙人境,只等登仙路开,便能踏足从古至今无人有幸窥见的“仙境”。
“若要说那浮世大陆中最为天才的登仙境,当属那云家麒麟女,云锦。”
说书人将手中惊堂木往下重重一拍,朗声询问台下听众看客:“诸位可知,那云家麒麟女为何会单单以一锦字命名?按照云家当代排字,她本该循昭之一字,其名也该为云昭锦……”
说书人的话还没说完,台下便有看客抢声追问:“偌大一个云家,为何独她一人如此特殊?!”
说书人并不因看客抢白而愤怒,反而捻须轻笑,摇头道:“诸位有所不知,那云家麒麟女来历惊人,其母在孕育她的短短十月间便有感而梦,数十次梦到仙鹤送喜,白龙游吟,有凤清啼,在云锦诞生之时,更有霞光万道,得天之护佑。”
“因而云家数位老祖早早出关为其母生产护.法,在云锦出生之后,更是为她违逆族规,取天衍大陆传说之中那片化开天地搅弄清浊之气的锦缎为名,此为:云锦。”
“我听说她小小年纪便以登仙境踏入浮世大陆,可她晋升为登仙境时,年龄到底几何?”
“我听我姑母的儿子的三舅的朋友那个在剑宗做洒扫的青梅说过,云锦圣尊晋升为登仙境时,年仅一百一十三岁。”
“嘶!!一百一十三?!”
“是啊,堪为古往今来最为耀眼夺目的天骄了吧?其他宗门世家悉心培养的仙苗仙葩们,哪一个能及得上云锦圣尊的天赋?”
“此等天赋……当为妖孽!”
“噤声!休要妄言!!”
“……”
二楼的天字号茶室里,一男子手持玉壶,笑着给对坐之人斟满一杯清茶。
“如何?听到自己的生平被传唱议论,是否会心生他意?”
云锦闻言,垂眼看着刚刚入杯仍在晃动的茶水上空缓缓缭绕的清苦白雾,从始至终神色都不曾有过任何变化。
被询问此事,她也仅仅平淡地回答:“不如何,他人议论之声,难以乱我心神。”
因此,也就更不用说什么心生他意了。
无论是骄傲自矜,还是愤怒于凡人的评说随意毫无敬畏之心,又或者是其它的什么杂乱思绪,统统都不会在云锦心中出现。
她生来便少情魄,虽家族苦心培养引导,但云锦对父母,对亲族,都无任何感恩戴德之心,但她仅有的回馈,也足以让云家从九大世家末流,在短短十数年间便成长为世家之首,掌天下风云。
似乎并不意外于她的回答,男子放下茶壶,无奈地轻叹一声:“你啊……为师教导你百年有余,可这百年里,你仍旧不知情为何物,若你此后数千年仍旧如此,恐怕将来你便会从最年轻的登仙境圣尊,变成凡人口中最老不死的圣尊了。”
“他人评说,与我无关。”云锦衣仍旧淡漠。
“那你不想成仙?”
云锦沉默以对。
世上修仙者无数,凡尘中寻仙路者更以千千万万计,但凡修仙,谁人不想成仙?
修士,仙人,其差异远甚于天地之距。
同为圣尊,也是云锦师尊的蔺尘风望着自己最小也最让他骄傲的小徒弟,以手支颚,状似苦恼地轻叹:“若想成仙,必过情关,情关不渡……登仙境穷其一生,也只能是登仙境,而非谪仙人。”
“情关,如何渡?”云锦终于将目光从茶杯中缭绕淡去的烟雾上挪开。
“小锦觉得该如何渡?”蔺尘风反问她。
云锦听着茶楼里繁杂的议论声,微微拧眉思索起来。
蔺尘风见自己总算是用一个问题难道了小徒弟,儒雅出尘的眉眼间总算多了几分愉悦,也终于有闲心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慢慢啜饮着。
上好的雪雾茶在清透的茶水中缓缓变幻漂浮着,一如那时刻都在变幻的道之一途。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云锦原本微皱的眉心缓缓松开。
她似乎从刚才的思索间得到了答案。
蔺尘风便饮了一口茶,安心等待小徒弟开口。
直到小徒弟用仍旧清冷的声音平静无波地跟他说:“师尊,如果非要我与人结契成婚,那我宁愿永世不过情关,谪仙人……我也并非不能一剑斩之。”
语气之冷淡,言行之狂傲,是任何人听了都会下意识嘲讽回望的程度。
可说出这句话的,是云锦,年一百一十三岁便入登仙境踏足浮世大陆的最年轻圣尊。
蔺尘风很不儒雅地呛住了。
他呛咳了几声,将茶杯放下后,一抬头就看到小徒弟看着他无声皱眉的表情。
蔺尘风:“……咳,别误会,我不是怀疑你有一剑斩仙人的能力,我、为师只是……怕你云家族人听到你这番话后,全都提剑要来斩我。”
一旦云锦放言说永世不过情关的事情传扬出去,恐怕整个修仙界都会为之沸腾,云家那些天天盼日日盼夜夜盼,就为了盼着云锦成婚,为云家生下另一个天骄仙苗的云家宗族之人,恐怕真的会倾尽全族之力,来找他这位师尊拼命了。
“我是我,我非云家之人器。”云锦声音微冷:“他们若再敢妄想,我必不会轻饶!”
云锦并不因此而愤怒,却也对云家总是在自己身上耍心思的行为有些厌烦,就如同看到乱飞的蚊蝇一般,不会对她有任何损害,却足够扰人心烦。
“你非人器,可若不成仙,终有一日,会因人心而成为他人手中之器,局中之棋。 ”
蔺尘风又给自己斟满了茶,浅浅啜饮后,徐徐说道:“小锦可知,情之一字,绝非男女伦常那般浅薄?”
“而你所渡之情关,也绝非是去寻一男子,与之结契成婚,便能轻易算得作数的。”
云锦目露疑惑。
她自小便跟着身为登仙境圣尊的蔺尘风修行,对于凡尘俗世其实并不精通,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她见得最多,大概就是宗门里那些落魄剑修明明穷的衣服里都要打补丁了,却还要在心悦之人面前御剑而行,努力维持一副绝世之姿风采卓然的模样。
云锦曾经问过她的大师姐,问她为何剑修们大多都是如此作风。
同样由此作风的大师姐当时笑着拍拍她的头,很正直的解释说:“小师妹你不懂,我们剑修想要成为剑仙,就得渡情关斩心魔战天劫,如此方可成仙。”
这和在丹修器修甚至灵兽宗修士们面前故作姿态有什么干系吗?
云锦再次得到大师姐意味深长的回答:“当然有了,你要知道,我们剑修成仙第一步就是渡情关……小师妹你记住一句话,成仙第一剑,先斩心上人。”
于是,从幼时直到今时今日,云锦都认为渡情关,就是要先去故作姿态寻一修士结契成婚,然后杀了对方。
云锦从不关注别人的善恶,因此也从来没有对大师姐的“教导”产生任何疑问,她只是在师尊询问时,拒绝了这种做法。
原因也不是觉得这样残忍无道,而是她不愿意自己的剑染上无辜之人的血液,那会脏了她的诛恶剑,仅此而已。
云锦对大师姐的“教导”铭记在心,此时师尊却告诉她,渡情关并非寻常的男女之情?
云锦难得疑惑,于是她将大师姐当年的教导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然后问表情逐渐精彩的蔺尘风:“师尊,师姐所言,难道有误?”
蔺尘风:“……”
有误??
肯定有误!当然有误!还有天大的误!!
蔺乐心这个混蛋!为师就是这么教你误导师妹的吗?!
“小锦……”蔺尘风深吸一口气,重拾圣尊风采,像极了当年云锦看到的落魄却又努力维持风姿的剑修们。
落魄剑修蔺尘风努力扬起笑意,语气是咬牙切齿的温和:“小锦啊,你要知道,你大师姐她……她……还是合欢宗的护宗客卿,因此她并非纯粹的剑修。
而我们剑修之所以如此做派,实则是因为……因为……囊中羞涩,若无其他道友善意援助,降低丹药剑器等物品价格,恐怕我们剑宗如今连山头那块试剑石都要抵押出去了。”
一段解释,几次停顿后的欲言又止,全都充分展现了蔺尘风身为师尊对小徒弟的拳拳爱护之心。
决然没有将天下剑修的脸面都践踏后破罐子破摔的摆烂行为。
第452章
云锦听明白了。
师姐独爱男色,剑修则大多囊中羞涩。
所以当年所谓的什么剑修成仙第一剑,当斩心上人的话,仅仅只是大师姐随口说来哄骗自己的话。
想清楚这一点,云锦的手已经握住了桌上横放的诛恶剑剑柄。
蔺尘风清晰的从小徒弟身上感知到一股杀意,用合拢的折扇压住躁动的剑鞘,顺便也压住小徒弟同样躁动的杀意后,身为师尊,蔺尘风不得不为了弟子之间的和谐友爱作出些许牺牲。
“莫燥,且先听为师说完。”他微微敛起笑意,目光清冽认真:“小锦认为,人族比之草木,胜在何处?”
“草木无心。”云锦的回答毫不犹豫。
因为类似的话,她已然听了上百年。
自幼时起,无论是父母还是亲族又或是旁的有关或无关之人,总会在背地里悄声议论自己。
他们说云锦用情魄换来绝佳的天赋,如今看着鲜花着锦,实则如同毫无感情的怪物。
无情之人自然无心,无心之人……和草木又有何异?
于是他们将她比作草木,将她比作顽石,更有甚者,还说她长成之后必将因渡不过心魔劫而坠入魔道。
就连魔族,也曾放言,说云锦合该是天生的魔种胚子,众所周知,魔族的成仙三劫中,情劫和心魔劫对他们而言,如同无物。
从小到大,这些甚嚣尘上的议论都不绝于耳,云锦杀了那些宣扬的魔族,却默认了人族口中对自己“无情无心,如同草木”的评说。
“可你我皆非草木,又怎知草木无心呢?”蔺尘风笑着摇头,手中扇柄从剑鞘上挪开,状似随意地敲了敲云锦的额头:“小锦,你看那里。”
他手中以玉作骨的扇柄在指腹间微旋,指向酒楼外一名挑着担子沿街吆喝贩卖的货郎。
云锦清冷的目光随之望过去,不明白师尊的用意,却已经下意识攥紧了剑柄。
剑修的剑,心念一动便可出鞘,世间万物,皆可一剑斩之。
可蔺尘风并非要她拔剑。
而是在云锦逐渐茫然的目光中,将一枚凡尘界使用的铜钱轻轻放在诛恶剑冰冷的剑鞘之上,温声道:“今日不必拔剑,为师只需你去寻那货郎,用这枚铜钱,自他的货担中,买一粒种子即可。”
买一粒种子?
云锦生而知之,并非愚笨之人,无论天赋还是悟性,同辈之中无人能出其左右。
因此她隐约猜测到蔺尘风此举的用意。
看着楼下小徒弟清冷出尘的背影穿过来往行人,径直走到货郎跟前,在货郎怔愣的神色中伸手递出那枚铜钱,蔺尘风“唰”地一下展开手中折扇,原本洁白如新的扇面上缓缓浮现出一株小小的浅绿色嫩芽,转瞬即逝。
“小锦,成仙之路遥不可及,仙人劫难却近在眼前,人有七情,草木怎会无心?”
“世人皆道情关难渡,又怎知此情关非彼情关?”
“喜怒哀惧爱恶欲是情,生死耳目口鼻也是情,七情六欲,三魂七魄,皆囊括其中。”
蔺尘风用手肘抵着窗柩,垂眼笑看着下方仰头望向自己的小徒弟。
温和的语气在繁杂的声潮中依旧清晰,却又恍惚染上了几分意味深长:“将你手中棉籽种下,它何时有心,你便何时有情。”
“情关难渡,何不共渡?”
他说了很长一段话,可来来往往的人潮之中,唯有云锦能听到他的声音。
当最后一句话说完,原本斜倚在二楼窗柩的蔺尘风也已不见了身影。
只剩下桌上两盏未曾饮尽的清茶,和一块灵气四溢流光溢彩的石头。
云锦并不在意蔺尘风的离去,反正他总是自由的,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随时都可乘风而去。
她只是在酒楼下,低头望着自己手中刚刚交易得来的一粒种子。
蔺尘风说,它是一粒棉籽。
蔺尘风还说,将棉籽种下,棉籽何时有心,她便何时有情。
“草木……也有心吗?”云锦轻声呢喃着,而后将这粒只花了一个铜板就买来的种子随意装进乾坤袋中。
既然这粒棉籽关乎自己的成仙路,那自然需要寻一处合适的位置将其栽种下去。
很快,原本站在酒楼门口,无意间吸引诸多暗中打量惊叹目光的女子也持剑离去,只留下诸多关于修士的议论遐想-
浮世大陆。
云锦在大陆中心,面无表情地望着被自己浸泡到灵泉之中的棉籽。
小小一粒,落水后便乖乖沉入水底,任由灵泉洗涤冲刷,它自佁然不动,甚至开始有意识地吸收起灵泉之中蕴含的充沛灵气和生机。
云锦看着它,在心中暗自估算这粒棉籽吸收灵气的速度,而后得出以下结论:不出三日,棉籽必能萌芽。
于是云锦用诛恶剑在灵泉附近刻下一道道剑痕,以此结为剑阵。
以她如今冠绝整个修真界的实力,加之她对剑道的领悟,就算是浮世大陆上诸多登仙境的圣尊们,也绝不可能在不惊动她的前提下破开剑阵伤到灵泉中的那粒棉籽。
因此云锦很快离开。
人妖魔三族之间摩擦不断,战争从未停歇,作为人族年轻一辈的领头者,云锦除了闭关修炼,最常去最常做的,就是在人魔两族战场上斩杀所有敢冲向她的魔族。
她走得毫不犹豫,甚至不曾回过一次头。
也就没有看到自浮世大陆和天衍大陆之外悄然钻入的一抹流光。
两抹流光。
三抹流光……
直至一颗圆滚滚的光球慌里慌张的从天外坠落下来,循着指引啪嗒一下砸落在安静的泉水之中。
而此时,云锦认为绝无可能被破坏的剑阵,对于这些“流光”们的到来,却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在原本只有一粒棉籽的泉水中,又悄然出现了些别的东西。
比如一只变小后浑身湿漉漉,差点被泉水呛死不停扑腾着想要上岸的黑猫。
比如一只已经气势汹汹朝着棉籽冲过去,想要将其含在嘴里咬得嘎嘣脆的精致蜃兽。
再比如在蜃兽攻击时将棉籽完全包裹起来并分出一根枝条狠狠抽向蜃兽的金色母树。
以及一双黑漆漆的死气沉沉却又格外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珠。
和数根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肉眼根本看不到的细长丝线。
还有一颗圆溜溜的不停发着乱七八糟光芒的光球。
这些“外来者”们齐聚灵泉之中,又在那只小黑猫即将惊动灵泉外的剑阵时,骤然失去了踪影。
只有一颗圆溜溜的光球费力地滚到那粒棉籽身边,然后不断调整自己的身体参数,最后也似乎溶于灵泉之中,再也见不到任何踪影。
灵泉重归寂静。
那粒小小的棉籽还在努力吸取灵泉中的灵气和生机。
但如果云锦此时就在这里的话,一定能够发现,当下的棉籽和之前刚进入灵泉时,吸取灵气的效率根本不是同一个等级。
如同将棉籽拟人,那之前就是在大口大口吃饭,一副努力填饱了肚子就能够放下碗筷的模样。
可现在……大口吃饭变成了一口吞一碗,一碗接一碗,似乎永无止尽一般。
灵泉中灵气充沛,如果是之前的棉籽,哪怕在里面待上一年也不会使其枯竭。
可如今,仅仅三天时间,当云锦走入剑阵,走到灵泉边时,即使冷心寡情淡漠镇定如她,也不由对着眼前的画面陷入了一时的愕然。
三天前还灵气充沛的灵泉,整个浮世大陆都难得一见的灵泉,开放后足以引得几大宗门世家争抢得头破血流的灵泉……枯了。
是真的枯了。
别说是满泉能化为实质的充沛灵气,就连泉中那一汪承载灵气的泉水都没了踪影。
云锦现在所见的,就是一个干涸枯竭的池子,就连号称百年不绝的泉眼都干涸到迸裂了。
云锦:“……”
她将目光缓缓移向那枚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泉眼之中,堵在那里占据最后一点泉水一动不动的小小棉籽。
在她打量探究的目光中,棉籽仍旧和三天前一样,乖巧安静地落在那里,好像从没偷偷移动过,更没有将泉中灵气和泉水都消耗一空。
明明只是一粒棉籽,可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懵懂的无辜。
云锦反手拔剑,诛恶剑出鞘,剑尖直指泉眼处的那颗棉籽。
藏起来偷偷观察的云空见状吓得机械心脏都跟着颤了颤。
云锦这一剑下去,棉棉别说身体了,刚刚修补得零零碎碎的灵魂都得完蛋!
它都已经做好要冲出去帮棉棉挡住这一剑的准备了,可下一秒,却只有一道剑气慢悠悠飘过去,将赖在泉眼不走的棉籽给撬动起来,托着它回到了云锦身边。
云锦将棉籽托在掌心之中。
重量和三天前毫无变化。
就连棉籽上所有的细微之处,都和三天前没有任何区别。
也就是说:它喝空了灵泉水,却没有任何要发芽的迹象。
云锦握着剑柄的左手微顿,而后捏了一个法诀,很快联通了不知道在哪里“流浪”的蔺尘风。
“您给我的棉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云锦开口直言,眉眼沉冷。
蔺尘风疑惑回问:“你不都说了是棉籽吗?难道它异变成了别的东西?比如一颗蛋??”
“……”短暂沉默片刻,云锦侧身让出身后枯涸的灵泉,平静道:“您觉得我需要多少天材地宝才能供它发芽?”
蔺尘风看看枯涸的灵泉,又看看云锦手心里毫无变化的棉籽,最后再看小徒弟冷冰冰的神色,竟也在一瞬间陷入了古怪的沉默当中。
半晌,他才试探着解释:“如果我说,为师也不曾料到它会如此能吃,你信吗?”
云锦毫不犹豫地掐断法诀。
第453章
四周陷入安静。
云锦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棉籽,倒没有要将它丢掉的想法,在短暂思索片刻后,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枚玉瓶,将棉籽装入其中后重新放入乾坤袋。
这枚玉瓶并非普通灵器,而是云家在云锦百岁时赠予她的生辰礼,玉瓶是由一国龙脉腹部的玄玉打造而成,内有洞天。
云家在玉瓶中装了足足百滴弱水,此水一滴便有千斤重,百滴却与微尘一般毫无重量,并且只能用玄玉装盛,否则就会被污浊成一汪毫无用处的废水。
弱水对凡人而言毫无用处,对修士而言却是极难寻见的奇珍之一,一滴便能巩固修为,十滴则能肉白骨,百滴在整个修仙界都是会被各大势力不折手段争抢的宝物。
云家当初将这一百滴弱水赠予云锦,到底是好心还是别有所图,云锦都不在意。
正如此刻她面不改色就将那粒明显需要吸收更多灵气的棉籽给投入到了玉瓶之中。
这就是默认这瓶中的百滴弱水都属于这粒毫无变化的小小棉籽了。
就连在暗中偷偷观察的云空都不由得惊叹云锦的大手笔。
她真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紧跟着,云空也飞快修改参数,跟着混了进去。
不进去不行,毕竟之前跟着一起进来的那几个可都没有离开,只是全都藏进了棉棉的身体里,借着她的身体疯狂吸收外界灵气用来蕴养自身。
由于大家都是和棉棉灵魂绑定了,是完全属于棉棉本人的所有物,因此它们将自己蕴养得越强大,等棉棉灵魂重塑醒过来修炼成人形时,也将变得更加强大。
所以四舍五入一下,云锦觉得养棉棉很废天材地宝什么的……其实也没错啦!
只不过这一次,棉棉和妈妈应该不会再重蹈原剧情的覆辙了吧?
云空也不确定在天道将时间线拨回一切变故发生之前,将棉棉从原本的世界线里摘出去又允许她重来一次后,母女两人还会不会走到当初那一步-
这个世界依然是任务世界,但云空也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终于得知了云锦的具体身份信息。
它曾经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想过云锦会不会是总局背后的神秘人,可在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并接收剧情得知所有因果之后,它才能对其身份进行确定。
或者说,能够对她最初的身份进行确认。
她竟然是一个上层修仙界的天道……
云空看到剧情的时候都以为是自己接收错了,可它向总局确认了不下五次,每次都得到相同的回答。
就是这段剧情,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么离谱又合理的身份。
“……”所以云空来到这个世界,看到冷冰冰的生来就缺少情魄的云锦时,不仅没有丝毫诧异,还油然而生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
可惜就算云锦是天道,她也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角。
她依然是个炮灰。
她的女儿云棉,依然是个众人眼中的小反派。
她们母女二人依然是主角征服修仙界成仙路上的垫脚石。
并且,这个世界的主角,他还身穿多重马甲。
既是魔族天赋卓绝的小殿下,又是妖族新上任能沟通天地的大祭司,还是人族最惊才绝艳也最全能的天才剑修。
身为剑修小师弟,他不仅剑术卓绝,他还是罕见的雷火双系法修天才,并且还会炼丹,会炼器,是个阵法奇才,还能随手刻画召唤阵法召唤圣兽……
妖族以他为傲,魔族共尊他为主上,人族将他比作转世仙人,为他扬名的同时将早已是登仙境的圣尊云锦的名声都狠狠扔在地上肆意践踏。
这样的人似乎生来就趋于完美,宛如一个一笔画就的圆,没有磕绊,没有阻碍,不需要弯弯扭扭断断续续,而成仙,就是他圆融人生的最后一点。
理应是这样的,如果他没有以牺牲这个世界所有灵气和天道为代价的话。
如果他没有窃取三族气运为己用的话。
如果他不是天外来客,也不曾手握成仙系统的话。
云空蹲在云锦的乾坤袋里,依旧在翻看那冗长的属于这个世界主角的剧情。
似乎是个典型的龙傲天剧本,可本质上,只是窃取世界气运,将偌大一个上层世界都糟蹋一空的强盗小偷而已。
巧合的是,云棉身为棉籽,本该在今天抽芽而生,被云锦栽种到息壤之中的。
而剧情中这位主角,也恰好在今天夺舍了一名产妇体内婴儿的身体,将自己的灵魂完美伪装,骗过了所有人,成功在这个世界里立足。
可云棉这枚棉籽出了那么一丢丢的意外,现在不仅没能抽芽,还喝尽了一整池的灵泉,没有被云锦栽到息壤,还被她随手放进了玄玉瓶装进乾坤袋。
棉棉这边出现了这种变故,不知道另一边的主角苍澜有没有顺利降生。
云空倒是挺想去凑凑热闹的,可它也不敢离棉棉太远,现在棉棉就跟母体中小小的不成型胚胎一样,连胎动都摸不出太多,更别说拥有什么自主意识了。
云空不放心棉棉,毕竟它是亲眼见到灵泉里那粒小棉籽循着本能一点点逆着泉底暗流硬是蹭到那个泉眼里去的。
所以,就算是胚胎种子时候的棉棉,也绝对要提起一百个心看着它。
少一个,可能都要出大事。
不得不说云空对棉棉的了解,的确是深入的,精准的,一针见血的。
就如此刻。
云空麻木地看着玄玉瓶一点点失去原本的色彩,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就已经变得灰扑扑,最后在某个瞬间化成乾坤袋里的一捧废土。
而其中装盛的足以让整个修仙界都眼红的一百滴弱水,在玄玉瓶化为灰土时却连影子都没见着。
毫无疑问,肯定是被某粒棉籽给吞了。
云空:“……棉棉,你悠着点,我还不想你成为修真界第一个被灵气噎死的崽!”
传出去被主角听到了,那还不笑掉大牙?!
可惜一颗种子怎么可能听得懂一颗球的劝阻。
小小的棉籽甚至可能都没看到它,自己在乾坤袋里满满当当的宝贝堆里欢快地滚了两圈,然后乖乖蹦到一块灵石上趴着。
云空:“……”
这不是把耗子放进米堆了吗?
或者把黄鼠狼放进了鸡圈??
总之:先替云锦即将遭殃的乾坤袋默哀三秒吧-
云空并不知道,此时的云锦,恰好就在主角的不远处。
准确来说,是在剑宗三长老苍术为刚出生的幼子苍澜举办的洗三礼上。
云锦身为剑宗乃至于整个修仙界最年轻的登仙境,她理所当然的被邀请坐在了上首的四大主位之上。
除她之外,主位上还坐着剑宗宗主,三长老苍术,以及苍术的道侣白蔹。
白蔹怀里抱着刚出生三天,却已经能看出几分精致可爱的婴儿苍澜,正偏头笑着和夫君苍术交谈。
下首是整个剑宗弟子和其它前来道贺送礼的数位宾客,气氛融洽,宾主尽欢,整个宴会都称得上其乐融融。
云锦却在白蔹抱着苍澜出现时,就将目光完全落在了白蔹怀中的襁褓之上。
其目光直白,毫无掩饰,以至于就连原本正在尽职尽责装婴儿的苍澜都不由心头打鼓。
“小一,这女人怎么回事?她怎么一直盯着我,难道是发现我有什么不对劲了?”
他微微皱眉,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小脸本就皱巴巴的,所以没人看出他此时的异样。
除了云锦。
“宿主放心,经过检测,您的灵魂和身体已经完全契合,除非是仙人降临,否则就算是当世圣尊也绝对不会发现任何破绽。”
一道柔软清悦的女声缓缓安抚道:“或许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您不用太过忧虑。”
“那就好。”苍澜似乎松了一口气,紧跟着又忍不住嘀咕道:“不过这里可真不愧是修仙界,人人都跟做了医美一样,连老头都老得格外好看,更别说抱着我的娘和旁边这个女人了,光是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小一没有附和他这些状似调侃的心声,似乎很清楚什么时候该讲话,什么时候不该讲话。
可小一和苍澜都没有注意到,云锦落在苍澜身上的目光,已经隐隐藏了几分探究和杀意了。
“圣尊,我儿有何不妥之处吗?”白蔹侧身护住怀中婴儿,略显紧张地询问云锦。
其他人闻言也一同望过来。
云锦又听到那道陌生的声音在和另一道声音紧张沟通了。
他们在探讨自己到底有没有看出什么,以及,如果被发现了,要不要第一时间删改她的记忆或是用别的更有效的办法对付她。
云锦不着痕迹地按住躁动的诛恶剑,顶着神色各异的目光,平静摇头:“并无不妥,只是此子灵根罕见,又天生剑骨,将来想必不凡。”
能被云锦圣尊如此称赞,身为苍澜的父母,白蔹和苍术两人全都喜上眉梢,在满殿或真或假的恭贺声中,一度笑得合不拢嘴。
甚至还有人在怂恿苍术夫妻二人,赶紧抱着苍澜拜云锦为师,凭云锦如今的实力和天赋,苍澜的未来绝对可以说是平步青云。
身为父母,哪有不为孩子操心的?更何况苍澜是夫妻二人的幼子,天生剑骨灵根罕见,又被云锦亲口夸赞……苍术甚至都开始幻想幼子将来成就圣尊破天劫成为谪仙人的画面了。
因此在众人起哄拜师之际,他和夫人白蔹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对此事的心意。
于是苍术起身,扶着夫人,接过幼子,行至云锦身前后,两人一同朝她弯腰行礼。
同一时刻,云锦的乾坤袋似乎被什么触碰到了,无声地动了一下。
第454章
云锦横剑止住两人微躬的身体,而后在满殿的寂静中,微微拧眉,竟当场取出自己的乾坤袋。
就在众人用神识和目光隐晦交流她是不是这就要给苍术幼子准备拜师礼的时候,云锦竟拎起乾坤袋往下抖了抖。
看着她的动作,众修士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下一秒,就听见一串叮铃哐啷的声音,然后是一堆奇奇怪怪破破烂烂的东西从乾坤袋里被抖搂了出来。
而他们想象中流光溢彩香气扑鼻的天材地宝奇珍异宝……
众修士齐齐将目光锁定那对破烂中唯一完整的东西。
一摞书。
有神识出众的修士扫了一眼,缓缓念出最上面那本书封皮上的字:“剑修种树秘籍——第一卷??”
云锦冷眼看向那位不知道收敛声音的道友。
对方瞬间从恍惚中回神,讪讪地往人群里躲了躲。
可他和很多人心里却同时浮现出同一个想法:你们剑宗……平日里都这么不务正业的吗?
还有一部分人偷偷打消了要送家中小辈来剑宗拜师的想法。
万一将来学会的不是练剑,而是种树呢?
嗯,不妥不妥,此事还得多加斟酌!
万籁寂静。
大概剑宗从未如此安静过。
安静到修士们全都自觉屏息,一点都不敢招惹此时明显是出了些什么变故的云锦圣尊。
而一众来参加宴会的修士里,唯有一人,看着地上的那堆破铜烂铁抽了抽嘴角,而后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云锦却没有那么好心放过她。
她挥袖将三天前还完整的“宝贝”们尽数凭空砸在了剑宗宗主身前的长桌上。
一堆破铜烂铁很快在对方眼前堆积如山,如果不是宗主避得快,此时那些废弃宝物的“残骸”就能活活砸死他。
“咳……云锦圣尊,这是作何啊?”他还想再挣扎一下,故作不知情地看向云锦。
云锦将刚才就被自己捏在手里的罪魁祸首扔向他。
宗主倒并不手忙脚乱,反而格外仙风道骨地挥袖接住了这粒小小的看起来毫无特色的棉籽。
他将灵气覆盖住棉籽,还没来得及对其进行感知,就见原本覆盖住棉籽的灵气被吞噬一空。
宗主:“……”
云锦手持诛恶剑,看到这一幕,只没有情绪地抬眼,用早就看穿一切的眼神看向终于心虚的宗主。
“既然它是由您和师尊共同寻来的,弟子如何能越疽代苞?此棉籽还是您二人供养为好。”
说完,她冷冷地看了眼同样睁着眼睛在襁褓里看热闹的婴儿,对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的苍术夫妻二人说道:“本尊从不收徒,但此子天赋绝佳,本尊便替师尊做主,收他为关门弟子,此后也就是本尊的小师弟了。”
说完,云锦停顿了片刻,随手扯下剑柄上的剑穗,连带着唯一完好的那摞书,一同交予苍术:“吾此行匆忙,没能给小师弟准备什么见面礼,这剑穗便当作欠条,下次师尊会一并补上的。”
苍术:“……”
支着耳朵听了半天的众多修士:“……”
所有人不着痕迹地瞅了瞅剑宗宗主身前那堆破破烂烂的残骸,又看了眼仍旧淡定平静丝毫不为所动的云锦,在心里默默感慨她不愧是天生缺少情魄之人。
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胡说八道只给一摞书当见面礼的人,怎么不算无情呢?
云锦交代完后转身欲走。
看她真的丢下棉棉不准备管了,一直装死的云空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冲着她不高兴地碎碎念:“你怎么这样啊,棉棉好不容易来找你了,结果你又不要她了!等棉棉醒过来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难过掉眼泪……”
云锦的脚步猛然停下。
原本朝她追过来的剑宗宗主眼睁睁看着她回过身,朝自己走来,然后把那粒古怪的棉籽又拿了回去。
宗主:“……??”
你干啥?不是不要了吗??
云锦淡淡地瞥他一眼,提醒道:“宗主,记得转告师尊,别忘了给小师弟补上我的见面礼。”
说完,她又意有所指地扫了眼后面那堆已经逐渐引起众人惊呼的“残骸”。
宗主:“……”
老狐狸仙风道骨地颔首,笑容温和似乎不曾有过丝毫心虚。
云锦就这样丢下那些已经被认出来的宝物残骸,仅仅捏着一颗棉籽离开了剑宗。
浮世大陆充沛的灵气比之天衍大陆要更浓郁三分,但浮世大陆最为珍贵的地方不在灵气,而在于它独立于天衍大陆之外。
也就是说,进入浮世大陆的登仙境修士们,在这里可以无视修为增进所需面对的天劫。
当然,天劫并不会消失,他们还是天衍大陆的修士,还需要从天衍大陆踏上登仙路,所以天劫只会被暂时规避。
即便是这样,也有无数早已失去野心的登仙境圣尊们龟缩在浮世大陆上,只静静等待寿命到来后自然终结。
世人不知,其实浮世大陆上有许许多多的圣尊。
圣尊们拥有的寿命教之普通人,甚至能被称之为长生不老。
所以人多了,浮世大陆也就应运而生一些人类生活必须的基础设施。
比如酒楼,比如饭馆,甚至还有摆摊吆喝的圣尊,看起来似乎和凡尘界没什么不一样。
可浮世大陆的这一幕幕,被修士们称之为“返璞归真”。
云锦此时就坐在一位圣尊开的酒肆之中。
酒是修真界顶尖的雷炎酒,入口暴烈灼烫,但进喉之时又温吞香醇,等落入腹中,则很快会化为更为精纯的灵气融入丹田。
酒香氤氲,清澈的酒水中蕴有一丝天劫之力,在浮世大陆饮下此酒,或许会对所修之道所渡之劫有所明悟。
这样顶尖的美酒,所需价格自然不菲,小小一杯,就需要至少一株千年灵植,又或是一件灵级法器、一份地级阵法图、一只紫阶灵兽……
但此时,云锦要了一杯酒,却并不是用于自饮。
而是反手将那枚始终安静乖巧的棉籽给丢进了酒杯。
小小的棉籽将清澈明亮的酒水溅起几滴,它很快就在云锦的注视下沉入杯底。
云空在一旁紧张地碎碎念:
“哪有给胚胎宝宝喝酒的啊?还是这么暴烈的酒,万一棉棉到时候化形变成小酒鬼了怎么办?胎教可不是这么教的,大佬你到底靠不靠谱啊?
而且棉棉不就是……不就是吃了你一点好东西吗,那也不是她自愿的啊,都怪那些契约物,一个个简直就是饕餮转世……”
云锦听着虚空中难以捕捉的碎碎念,眼波轻轻动了动。
一点好东西?
那个乾坤袋里虽不曾装着她这百年来所有的身家,可她常用之物和近十年所得的所有宝物全都在其中放着。
结果只短短三天……
云锦垂眼,并不意外刚刚还斟满的一杯酒,转眼间就只剩下杯底薄薄一层酒渍。
还有在空气中尚未来得及酝酿挥发的浓烈酒香。
眨眼间,杯底最后一滴酒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一枚小小的圆润棉籽乖乖落在杯底,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云锦没有第一时间将它取出,反而就这样盯着它看了好一会,然后慢条斯理的将酒杯倒扣,把那粒棉籽也扣在桌面和酒杯之中。
不出意外的,她又因此听到了那道有点忧虑的声音。
“……怎么把棉棉扣起来了?棉棉很怕黑的,虽然她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可万一对棉棉以后的生长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怎么办?哎呀大佬你怎么还不把酒杯拿开……”
于是云锦知道,那个存在口中那个奇怪的“大佬”,指的是自己。
而棉棉……
云锦屈指轻轻摩挲着冰冷的杯壁,缓缓将酒杯移开,看向桌面上始终乖巧不曾有任何动静的棉籽。
这粒棉籽,就是棉棉。
云锦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听到旁人的心声,也不知道能沟通却不存在的那两个东西是什么。
她猜测或许是大能的幽魂,也或许是魔族新的手段,甚至可能是什么成了精有神异能力的天材地宝……
但这粒棉籽旁边响起的声音基本否定了她之前的猜测。
师尊和宗主不可能拿一粒小小的棉籽来暗害自己,不是他们对自己有多爱护,而是两只老狐狸都不可能用这种蠢笨又明显的手段。
更何况三长老苍术的幼子,刚出生三天,却能如同成人一般和别的存在对话。
云锦思索着,微微皱眉,将思绪停留在“保留前世记忆转世重生”这个离奇又极有可能的猜测上。
至少,婴儿苍澜肯定拥有一段特殊的成人的记忆。
至于面前这粒棉籽,云锦衣猜测它或许真的如同那道声音所说,还是个……孕育中的宝宝?
云锦神色微妙了一瞬,这次终于将孤零零落在桌面上的棉籽给捡了起来。
按照之前那道声音所说,这粒棉籽里的生命……竟然是特意为自己而来的吗?
会难过,怕黑,掉眼泪,胚胎宝宝,小酒鬼……以及契约物?
云锦微皱的眉心逐渐舒展。
旁边原本在碎碎念的云空见她终于把棉棉捡起来了,也不再说话,并不知道大佬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它恹恹地打了个哈欠,咕哝着很快陷入了沉眠。
累死个球了,带崽崽果然不是人干事,哪怕这个所谓的崽崽只是一粒棉籽,云空也觉得自己快要遭不住了。
天知道之前眼睁睁看着棉棉把乾坤袋里那些宝贝一点点糟蹋消耗殆尽时,云空的那颗机械心到底有多绝望和麻木。
而乾坤袋里唯一幸存的那摞书,虽然用的是最上等的灵纸,但因为墨水中混杂的气味难闻,一开始就被棉棉给嫌弃了。
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棉棉不爱读书的缘故。
第455章
修仙无岁月,云锦虽然在意手中那粒棉籽,但她并非时时刻刻都将心神落在它身上。
在那日苍澜的洗三礼之后,云锦给自家师尊收了个关门弟子后,她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多少打扰。
身为修仙界战力最顶尖的一批人之一,云锦除了在浮世大陆闭关修炼,更多时间都辗转于人族和其它两族的战场之中。
但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和魔族,都清楚云锦在战场上的杀机并非是为了什么庇护人族为天下而战。
她只为战而战。
诛恶剑上那一道贯穿剑刃的猩红血槽里不知积了多少异族的鲜血,其中又以魔族最甚。
云锦驭使法诀停下赶路的飞舟。
她此时正处于一处极为特殊的地域。
身后是天衍大陆修仙界特有的漫天霞光五彩瑞色,眺目望向前方,目之所及却是浓郁阴沉的灰雾,是满目翻涌的黑云,就连空中迅疾掠过的风,都好似裹挟着厚重的血腥和尖锐震耳的喊杀声。
云锦衣的手缓缓握住躁动的诛恶剑剑柄。
风中混杂着灵魔二气,她甚至隐约感知到尚未消散的微弱却凌厉的剑气。
这是剑宗和魔族两方势力接洽的一处战场。
而她飞舟所在之地,随意往下一瞥,却能看到下方有一座并不宏伟却也并不简朴的城池。
名为“浮生”。
浮生城中不仅有人,还有妖和魔。
三个种族在别的战场打生打死,到了浮生城中,却能够维持短暂的和谐。
即使这样的和谐太过浮于表面。
云锦收起赶路的飞舟,御剑而行,并未第一时间赶赴前方的战场,反而缓缓落在浮生城外。
浮生城自有结界,即便是登仙境的圣尊降临,也需要缴纳一笔不菲的入城金。
浮生城里没有凡人。
从城门的结界走进去,扑面而来的是这座城中隐含杀机的喧闹。
一个满脸是血的妖族从云锦身前不远处仓惶奔逃,身后是魔族和人族打手在共同追剿。
云空偷偷探头,惊奇地望着这城中的一切,又看看始终冷淡的云锦,咔嚓一声将这一幕定格下来。
好帅,好有范,等棉棉醒了一定要分享给她看!
云锦突兀地顿了下脚步,而后在一群人追剿而过后,淡定地行走在这座并不和平的城池之中。
她并未在这里闲逛,反而目的明确的找了城中的负责人,花了极大的一笔钱在浮生城里买下了一座尚且清净的宅邸。
她并不在乎行走间暗处那些隐晦的打量和忌惮,更不意外自己的大手笔成为了某些存在眼中肥美的“猎物”。
她也没有在这座宅邸费心刻下什么防御攻击的剑阵。
好像真的只是一个误入此城对城中一切毫不知情的普通修士。
直到她在宅邸后的花园中,随手用诛恶剑在地上挖了个小坑,然后把始终没有动静却吃了她无数天材地宝稀世奇珍的棉籽给随手丢了下去。
诛恶剑大概从未做过挖土的活儿,所以那个“小坑”看起来又深又大,别说埋一粒棉籽了,估计就算棉棉此时化形了也能把她一整个埋进去。
云空偷偷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
眼睁睁看着还是个小小种子的棉棉被随手扔到了土壤最里层,然后诛恶剑哐哐把土埋了上去。
云空:“……”
完了,棉棉就算发了芽,这么深的土,她要长多久才能看到外面的太阳?
云空不知道,但云空不敢提出异议。
毕竟提了也没人听到。
没有听到那道声音因为自己的行为再进行什么议论,云锦眉心动了动,又掐了道法诀,很不走心的将旁边荷池中的水引了一道来浇灌在已经完全平展的土壤之上。
云空:“……”
就刚才那个深度,它都怀疑这水能不能浇透土壤被棉棉吸收到。
不过算了,云锦一身杀机,明显是要去战场见血的,为了棉棉的“胎教”,还是让她乖乖在这里等云锦杀完回来吧。
云空并不担心棉棉会因为意外醒不过来。
它唯一担心的,其实是云锦不在的时候,万一棉棉醒过来了该怎么办。
也不知道这座浮生城经不经得起她折腾……
云锦种好棉籽,提剑转身欲走。
走出半步,她又停下。
转身,冷着眉眼在这一方花园中刻下防御剑阵。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剑阵越刻,她心里古怪的感觉就越重。
毕竟上一次刻的剑阵让她三天就损失了一片灵泉……
云锦心神微动,剑阵中隐隐流转的剑气又无声变了变,原本主防守的剑招,不着痕迹的全都变成了凌厉要命的杀招。
等她终于走了,云空偷偷扫描了一下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剑阵。
下一秒,一滴不存在的冷汗缓缓划过它圆溜溜的身体。
这个剑阵竟是以地底那颗棉籽为核心,它跑去哪,剑阵就会跟去哪,并且很偏心眼的,将引动剑阵的条件设置为了所有可能对棉籽造成伤害的攻击。
这也就意味着,就算棉棉在云锦不在的日子里化形跑出去惹是生非,她也随身携带着一整套登仙境亲设的剑阵。
谁要是敢攻击她,就必须承受登仙境剑修刻意留下的无数剑招杀机。
云空:“……”
提前为浮生城的未来默哀三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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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锦离开得果断,也并没有再给棉籽留下任何可以吸收灵气的天材地宝。
三族之战从上古就一直持续到如今,哪怕是有云锦这般的登仙境参战,也绝无可能在短期内就真正结束一场战争。
可三族打了千百年还是要继续打,绝无和平可言。
所以她有足够的时间等待那粒棉籽自己生长发芽,而不是用外力催长。
暗处的一双双眼睛看着云锦进入宅邸又很快离开。
而后这座城池里的某些人便很快动了起来。
浮生城向来只禁明面上的杀伐,背地里的阴暗却远超其它普通城池。
于是在确定云锦御剑去往人魔两族战场后,这处没有名字也没有任何守卫的空荡宅邸便迎来了新的访客。
而在云锦离开浮生城的那一刻,被深埋在地下的棉籽,一直乖巧的毫无动静的棉籽,终于像一只冬眠的小蜗牛一样偷偷探头。
但被拍压得格外紧实的土壤却极大限制了它的行动。
漆黑的地底,一颗棉籽正努力用圆润坚硬的棉种壳往上拱动土壤。
可它努力了好久,整颗种子都在深层的土壤里转了个圈翻了个个,最后不仅没能出去,还反倒把种子周围的土壤拱得更加紧实。
半晌,小小的棉籽丧气地躺平。
明明只是一颗种子,却硬是能在某个瞬间读出它周身飘散的幽怨郁气。
云空……云空也挤不进去,只能在外边干着急。
“棉棉,你要不还是先发芽吧。”光球无奈地提出最靠谱的建议:“作为一颗种子,都是要先发芽生根的。”
整个修仙界都没有什么灵植是不发芽就到处乱蹦的。
棉籽:“……”
幽怨很快就变成了委屈。
它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那把剑埋得这么深。
等它长出来化形成功了,以后一定要拿那把凶巴巴的破剑去砍瓜切菜锯木头!
云空刚试着链接了棉棉的灵魂心声,就感知到了小朋友凶残的想法。
它默默抖了抖,看着入夜后鬼鬼祟祟溜进来的某些人妖魔,再一次端端正正给他们点了一排蜡。
偷谁不好,偷到云家母女头上来?
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浮生城的夜色总比其他城池多了几分厚重的阴霾血气。
生活在浮生城内的人们也早早就闭店关门,只有店家门外悬挂的猩红灯笼在鬼魅的夜色中苍白无力地摇晃,血红的光影摇曳着将四周映照出条条瘦长阴森的黑影,风声掠过空荡荡的城池,时而发出古怪的尖啸。
空无一人的宅邸中,悄然多了几抹诡异身影。
原本胆小的云空看着他们,此时却没有任何想要惊恐尖叫的冲动。
不仅如此,在看到棉棉拼命在土壤里躁动散发灵气引诱这些鬼影探查的画面时,它甚至有种想揪着棉棉打一顿的冲动。
就因为懒!就因为不想发芽钻土好好扎根生长!小家伙硬是靠着之前吸收的那些灵气给自己营造出一副这里埋藏着天材地宝的架势。
“此处灵气四溢,其中定是那修士所藏之奇珍!”一个浑身漆黑的人影低声说着,声音喑哑难听,阴恻恻的令人心颤。
几条漆黑的影子迅速从宅邸四处聚集于此。
眼看着他们也拔剑开始挖坑掘土,云空长长地叹息一声:
这个修仙界里,剑修们都不会好好使用自己的剑吗?
它不确定的想:这或许也是一种另类的报应吧?
第456章
随着土壤的挖掘,地下往外溢出的灵气便愈发浓郁。
几人嗅着香气四溢的灵气,呼吸逐渐急促,手上挖掘的动作却越来越小心。
“都小心点,别碰坏了里面的宝贝。”为首的黑影哑声警告。
“放心吧三掌柜,我们兄弟办事一向小心,不会出乱子的。”
宛如谶言般的一句话,话音刚落,夜色下的土壤便好似被什么东西轻轻往外顶了顶。
几人立即屏住呼吸,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瞳死死盯住那片已经松软的土壤。
然后,他们看到了一抹莹莹的绿意。
一片沾着细润土壤的嫩芽颤动着轻轻顶开了上层的土壤,然后在几人灼热的目光中,缓缓舒展开来。
并非如同寻常灵植那般需要维持太久的生长时间,它几乎是转瞬便生出了一片嫩绿的小芽,即使在漆黑的夜色中,那抹莹莹浅绿也那般显眼,且那样的惊心动魄。
几人几乎陶醉地贪婪吸嗅着四周愈发浓郁的灵气,还能嗅到灵气中掺杂的土壤和草木清新湿润的气味……
几抹黑影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恍惚间竟觉得自己的身体被这几口灵气注入了无穷的生机。
这一定是个绝世大宝贝!
它一定是一株刚刚发芽的稀世奇珍!!
光是发芽就能散发如此浓郁的生机灵气,让他们受益无穷,那如果时时刻刻都生活在它身边,他们岂不是……
有两道黑影似乎被自己幻想的画面蒙蔽,他们双眼贪婪却无神地紧紧盯住那枚已经破土发芽的种子,手指不自觉地探向它。
下一秒,两道刺目的血线在闷哼声中溅射而出,猩红温热的液体划出漂亮残忍的弧度,落在了另外几个也蠢蠢欲动想要伸手的黑影身上。
他们为之一惊,被同伴突兀的死亡骇了一跳,而后齐齐防备地望向为首之人。
对方手里寒光凛凛的剑刃上还在无声地往下滴血,幽暗的眼瞳森冷地望着几人,而后嗤笑着冷哼道:“诸位,拿钱办事,再敢动手碰它一下,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而他说完,将剑刃往旁边挪了挪,生怕自己剑刃上肮脏的血液会不小心滴落在这枚种子身上。
可他没看到另外几道黑影眼中不断闪烁挣扎的贪欲。
云棉和云空却看了个清楚。
小小的发出嫩芽的种子蹲在圆溜溜的光球身上,细细的肉眼不可见的傀儡丝线将它完全包裹起来,而蜃兽则在漫不经心的给这几位深夜来客编织八分真实的幻境。
就连灵气和生机,也被模拟得格外相似。
“你猜他们会不会互相残杀?”软嫩□□声奶气的声音里藏着几分跃跃欲试。
云空已经躺平,载着偷懒不想动的棉籽,闷闷回答:“我不知道。”
它以前从来不知道宿主这么看热闹不嫌事大!
小朋友甜糯糯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云空~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说我坏话?”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云空一激灵回神,反驳的话不经过大脑就已经脱口而出。
而后它听到小朋友小小地哼了一声,带着几分幼稚的嚣张:“你不许说我坏话,不然我就把你绑下去和他们一起打架!”
云空看着在自己跟前威胁般晃来晃去的细长丝线,默默闭嘴,当一个乖巧懂事绝不在心里腹诽吐槽宿主的二十四孝好系统。
见它乖乖沉默,小小的只发了一点点嫩芽的棉籽又不开心了,继续拉着它要和它打赌。
赌这群人最后谁能活着走出这间宅邸。
云空深呼吸,不断告诫自己这个新生的棉棉是个宝宝,就算生而知之,就算带着好多乱七八糟的记忆,那她现在也还是个宝宝……
然后它默默飞到那个头领的脑袋上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耳边响起幼嫩清脆的声音:“可是这个已经被我选啦,云空你别难过,我帮你选一个更好的吧~”
下一秒就被小朋友光明正大用丝线揪着牵到了另外一个黑影头顶。
云空低头看看,对方漆黑的衣料上已经晕染出了大片更为深重的濡.湿。
这道黑影快要死了。
小朋友不在乎旁人的生死,幼嫩的嗓音里藏着几分雀跃:“云空云空,你选的人快要死啦,你要输啦~”
云空:棉棉,不愧是你,作弊都做的如此臭不要脸。
“云空,你又在偷偷骂我了。”气鼓鼓的控诉软乎乎的,还蕴藏着几分空灵,像极了刚出壳的雏鸟,哪怕是自以为气势汹汹的啾啾声都格外稚嫩轻软。
云空心虚地沉默。
此时下方的几道黑影已经为了那株不存在的稀世灵植打生打死了,在浮生城里,这样提前约定好临到头却立刻变卦黑吃黑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云棉看够了热闹,就忍不住打着哈欠犯困了。
生为一粒种子,生为一个刚刚诞生意识的“宝宝”,她现在急需要睡眠和许多许多的能量。
可下方见血要命的打斗并没有因为她犯困而停止。
又一个人倒下了。
倒下后,那双属于魔族的眼睛还直勾勾盯着那抹莹莹的浅绿,手指抽搐着想要攥住它为自己续命。
而后他探出去的那只枯瘦手掌也被一剑砍下。
仅剩的“三掌柜”用剑尖抵住地面,撑住自己摇摇晃晃的身形后,哑声不屑地笑着朝最后倒下的魔族吐了口带血和内脏的唾沫,而后单膝半跪着,伸出那只染血的手,小心翼翼去触碰坑里轻轻摇晃的那抹嫩芽。
可他因激动或脱力而颤抖的手指却并没有碰到任何植株,反而直直地穿透了过去,而那抹嫩芽也在他不敢置信的充血目光中,化为夜色中的烟尘,一点点消失不见。
三掌柜震怒的低吼和粗喘并不能让消失的灵植重新出现。
就在他头顶,一颗被细细丝线如同蝉蛹般裹成一圈圈的棉籽无声动了动,轻浅平稳的呼吸昭示了她此时绝佳的睡眠质量。
第二天,浮生城里便流传出一条小道消息,说是城东那家没有挂上牌匾的宅邸里,有大能修士留下的珍惜灵种,此灵种不只能生死人肉白骨,还时刻散发生命气息,只需要稍微嗅上一口灵植生长时散发的蓬勃生机,便能延续生机。
众人原本都只将这个小道消息当作笑话,听听也就罢了,毕竟那般好的东西,怎么不被大能随身携带?反而要丢在浮生城里,还没个看守?
没人将这条消息当一回事。
直到身负重伤的多宝斋三掌柜亲自证实了的确有此物存在,直到当日参加洗三礼的修士们传出登仙境云锦圣尊手里便似乎有一枚奇异的种子,尚未发芽便吞噬了云锦圣尊乾坤袋中所有宝物。
还有知情人隐晦传出那枚棉籽很有可能能够帮助云锦圣尊渡过情劫,在登仙路上更进一步!!
有细心的人将那日买下宅邸的修士和云锦圣尊的特点进行比对,而后惊骇的得出那名修士很可能就是云锦圣尊,而那个宅邸里的,很可能就是云锦圣尊手中那枚棉籽的惊天消息。
于是在战场之外的所有修士都隐隐沸腾了起来。
云锦圣尊,奇异棉籽,吞噬天材地宝,度过情劫……
每一个字听在三族修士口中都仿佛带着天然的蛊惑,每一个字都是关键字,也都能轻易让他们知晓这是怎样一桩天大的机缘。
因此,随着这则原本离谱,后来却越发显得真实的“小道消息”再三界甚至浮世大陆都迅速传遍时,整个修仙界也都愈发的暗潮涌动起来。
无数修士、魔族、妖族纷纷前往浮生城,原本宽敞的城池便越来越热闹,也越来越拥挤。
而那座埋藏着“仙种”的无名宅邸,更是迎来了一波又一波或明或暗的打探。
浮生城,或者说整个天衍大陆的目光,几乎都聚集在那座空荡荡的小小宅邸上。
每一天都有相关的信息传出。
“又失败了,那可是瑶族圣女麾下最擅搜寻宝物的一支小队……”
“那算什么,你没发现炼器宗最近收到定制聚宝盆的单子越来越多了吗?”
“啧……要我说啊,这仙种也挺邪门,怎么有时候会出现,有时候却又连个影子幻像都没有呢?
如果不是那些测仙缘的每次供奉的灵器灵食灵植都会被很快消耗一空,我都怀疑这里到底有没有所谓的仙种了。”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还没去测过仙缘呢,听说只要诚心诚意供奉,仙种如果检测到此人有仙缘,就会显露本体……也不知我有没有这份机缘了。”
“我也正想去测测呢,不如明日我们一起去罢?”
“甚好甚好!”
“……”
宅邸里,云空看着小小的棉籽欢快的在宝物堆里来回打滚,再看看正念念叨叨诚心诚意祈求仙种帮忙检测仙缘的众多修士,心里那口气是叹了又叹,短短数日,它都快被自己叹气叹成小老球了。
你们修仙界修仙都不修脑子的吗?
为什么这么离谱的事你们都信?
要是随便去现代找个搞传.销的来,你们修仙界怕不是要被骗的裤衩子都不剩了。
云空一边觉得那些修士们没脑子,一边又生怕棉棉被修士们的“供奉”给胡吃海塞撑出什么问题。
可惜仙种仙缘之说越来越甚,来浮生城的各族生灵也就越来越多,而棉棉……
小朋友头顶的嫩芽开心地晃呀晃,幼嫩清灵的声音里藏不住的快乐:“云空云空,这个项链看起来好漂亮呀,你快帮我藏起来,等我见到妈妈了送给她当见面礼!”
明明经历了无数世界,明明断断续续在恢复每个世界第一周目和第二周目所有零散的记忆。
可棉棉不仅没有变得成熟稳重,还好像越长越回去了……
第457章
在宅邸里用自己的能力逗弄了几天不速之客后,云棉就有点待不住了。
“云空,我想出去玩了。”小小的棉籽在光球圆溜溜的身体上努力蹦跶。
云空看向下方那些几乎要把整个宅邸的土壤都翻找了数十次的各族修士们,默默吸气,回答道:“好,不过别去城主府和几大势力,万一被人窥见你的存在就糟糕了。”
虽然这几天有很多大势力都曾派人前来,也有许多登仙境圣尊深夜暗自造访,可有赖于幻境和丝线的存在,云棉始终没被人发现过。
可出了这里就不一定了,修仙界大能无数,总会有人能发现云棉的古怪。
比如尚在襁褓中的主角……
“我知道,我很聪明的,云空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给妈妈惹是生非!”小朋友语气雀跃地回答完,立马催促它载着自己往外溜。
至于还在前往宅邸试图寻到仙种的众人,仙种是仙种,关她这粒普普通通的小棉籽什么事呢?
云棉碎片化的记忆里有许许多多的风景。
可那么多的记忆里,都和眼前的浮生城截然不同。
哪怕是经历过的古代世界,和眼前这座浮生城也并无几分相似之处。
浮生城里有无数高楼,不止有高楼,还有浮空城,来往修士也不会慢吞吞在路上闲逛,大多御风御剑而行,穿得也并非古装,反而多为奇特服饰,全身上下的装束几乎都至少有一两种是灵器法器,用来防御或攻击。
浮生城里商道两旁贩卖的也少有凡尘之物,摆摊的是各族各派修士,购买的也是来往修士。
云棉趴在光球身上,好奇地张望着下方行人络绎不绝的商道。
这里是整个浮生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又因为最近仙种之事越传越逼真,试图来浮生城“碰碰运气”的修士便入过江之鲫,这让原本不算热闹的浮生城近日愈发喧嚣起来,可称人流如织。
商道两旁用于交易的“货物”也就变得更加五花八门。
有新鲜宰杀的灵兽肉,有活捉贩卖的低级灵兽灵宠,有各阶各式丹药和灵植,还有许多法器和低级修炼心法。
但最吸引云棉注意力的,还是很多被法器束缚或者关在笼子里的“人”。
其实不能说他们是人,因为这里面其实人族最少,更多的还是魔族和妖族。
他们有的被灵器绳索捆缚住双手,有的则不知生死的趴在笼子里苟延残喘,还有的正被摊主粗暴地拉拽出来,推到买主眼前犹如牲畜宠物一般推销介绍着。
“棉棉,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要不我们去看看那边都在买些什么吃的吧?”
云空想劝棉棉离开这里,它觉得这一幕可能会带坏小朋友,而且棉棉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善良的小朋友,她说不定会冲动之下作出什么事来。
光球身上的棉籽轻轻蹦了一下,奶声奶气地反驳它:“笨蛋云空,我现在又没有化形,什么都吃不了,我才不去馋自己呢!”
云空:“……”
合着那么大一潭灵泉水和整整一个乾坤袋的宝物都不是你吃掉的呗?
劝说无效,任性的小朋友依旧趴在半空偷摸摸的看热闹。
而云空,不光在修仙界变成了棉棉临时的“坐骑”,还要时刻小心谨慎不让自己和棉棉被御剑御器或是用其它方式赶路来往的修士们给撞上。
为了保证安全,它不得不带着棉棉往下落了一段距离,这又误打误撞让棉棉能够清楚看到和听到这片交易区里的一切动静。
云棉首先看中了一个铁铸笼里的魔族。
她长得很漂亮,皮肤有点巧克力色,浑身肌肉紧实性感,只是她身上有大片的血迹,重伤虚弱状态下,只能屈膝靠在笼子里尽可能放轻呼吸让自己好过一点。
“云空,这个是什么啊?”云棉催促它飞近了点,然后看着魔族脖子上奇怪的颈环。
“这是抑灵环。”云空尽职尽责地解释:“而且这是由炼器师特殊加工过的,这种抑灵环不仅能够封印修士体内的灵气魔气,还会在她试图反抗时用阵法在最短时间里将她的脖子割断。”
云棉听懂了。
她又很快看着另一个笼子里的“货物”。
是一个同样漂亮俊美的男子,他头上有两个轻轻颤动的白色毛绒绒耳朵,云棉分不清他是狐族还是狼族又或者是其它什么种族,但他被关在这里,种族和自身的特征只会成为摊主和买主互相衡量价格的条件而已。
“云空,为什么他的脖子上没有那个抑灵环呢?”云棉好奇地凑近,一根细细的丝线甚至穿透囚笼,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只毛绒绒的耳朵尖尖。
眼看着这只妖族耳朵颤动着疑惑地抬眼,云空带着棉棉往后退,而后才说:“因为这是一只普通狐妖,就像人类里的普通人一样。”
三族都有不能修炼的族人,不过人族最多,魔族最少。
妖族则看是否继承了先辈血脉以及自身血脉觉醒。
这只狐族是成年后自然化形,且这种化形还留有妖族特征,很明显化形不够成功。
云棉似懂非懂,又用傀儡线引着光球去到另一个笼子跟前。
这次里面装的是一个人族。
不过这个人族有点特殊。
不等云棉询问,云空已经自觉回答:“这些人族和魔族大多都是从前方战场上捡回来的,不过人族要更特殊一点,因为他们背后可能有宗门亲友或者家族,所以这些人族会先戴上抑灵环摆在这里展示,三天内没人赎回他们的话,他们就会迎来另外的命运。”
至于是什么命运?
无非是作为炉.鼎,沦为药人,又或是被卖给妖族或魔族,就和人类喜欢买妖魔两族的族人一样,两族也最爱买下人族修士,三者结局并无太多不同。
云棉听完自己感兴趣的这些后,傀儡线蠢蠢欲动地漂浮起来,与之同步的是她跃跃欲试的幼嫩声音:“云空云空,那他们这里卖不卖小孩子呀?!”
云空:“……”
心里逐渐浮现出某种不好的预感。
它想装死,可身为棉棉的灵魂绑定系统,它只能有问必答:“……卖的,而且小孩最为抢手,基本上一出现就会被高价买走,很多还有特殊的买卖渠道,普通人在这里基本买不到小孩。”
话音落下,它果然听到小朋友格外振奋的话语:“云空,接下来我要特别努力地化形了!!”
云空:“……”
累了,毁灭吧。
云空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促使棉棉努力生长化形的动力不是来自主角,也不是来自云锦,而是眼前这个乱糟糟的“三族贩卖市场”。
它心中麻木之余,又不竟怀念起云锦的存在了。
要是宿主妈妈在这里,知道了棉棉这么胆大包天的想法,肯定第一时间就会给她一顿胖揍,让她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别样红!
可事实是,它只能眼睁睁看着棉棉出来像个街溜子一样溜达了一圈,见识了一下浮生城的风土人情后,就立马兴冲冲返回宅邸,继续当起那粒坑蒙拐骗的“仙种”了。
而且由于身处浮生城,她不仅能吸收大量的灵气,还试探着转化吸收了一部分魔界散逸过来的魔气,而原本光洁的棉籽和幼嫩新绿的嫩芽,也在一日日悄然发生蜕变。
到了后面,随着棉棉吸收的灵魔二气越来越多越来越充裕,终于慢慢“喂饱”了和她灵魂绑定的几个生灵后,云棉就更多陷入了沉睡,减少了很多当仙种去坑蒙拐骗的时间。
最后一次沉睡,她睡了足足一年。
浮生城也从当初的人来人往的热闹变回了昔日景象,并不冷清,却也不再因为仙种的出世蜂拥而至。
因为沉睡太长时间,众修士都逐渐默认仙种或许被谁人暗中收下,又或是已经自行离开了此地。
匆匆五年,如白驹过隙,修仙界还是那个修仙界,无名宅邸还是那个无名宅邸。
在一重重变幻万千的幻境之中,在一圈圈无形傀儡线的保护之中,原本那粒小小的棉籽,已经扎根土壤慢慢长成了一指长的小树苗。
原本可以趴在光球身上到处乱飞的小小棉籽,如今却在沉睡时用自己小小的叶片轻轻托住了同样时而陷入沉睡的光球。
忽而一阵夹带着血腥味的风掠过院墙,将园中草木吹得左右倒伏。
一只黑猫迈着轻盈的步伐跃上高墙,打了个哈欠,懒散地甩甩尾巴,趴俯在砖瓦之上,一双暗金的眼瞳百无聊赖地注视着园中那株极不起眼的棉花苗。
在黑猫下方的院墙墙根处,一只形状如蛇的精致蜃兽用身体一圈圈攀附着草木,随着风左右倒伏。
在棉花小苗旁边,一株金色小树悄然生长着,偶尔叶片上滑落的露水,便会裹挟着充裕的灵气滴落在棉花小棉扎根的土壤之上,又很快被它给吸收殆尽。
这阵风来得迅疾又凛冽,裹挟着无尽的霜雪冰寒之气,在宣告这方地域冬季到来的时候,也无意间唤醒了沉睡许久的幼嫩生命-
看着醒过来后第一时间舒展枝叶的棉棉,云空沉默半晌,不得不确信这大千世界中,的确应该存在着所谓的“宿命”。
就如总在五岁时“醒来”的棉棉。
“云空云空,你快教我草木该怎么化形啊?”
“要是我化形变得很丑怎么办?是不是就卖不出好价钱啦?”
“我想多卖点钱,这样就能去天上那座珍宝阁给妈妈买好多礼物了!”
“对啦!我还要买一把很厉害的剑,这样以后一定能变成和妈妈一样厉害的剑修!”
“云空……”
刚醒来的棉花苗苗和五年前一样活泼,哪怕在一次次沉睡中她已经融入和接纳了许许多多的记忆,但云空发现,主导她记忆和行事的,依然是现代世界在医院里死去的那个棉棉。
第458章
在云棉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围墙砖瓦上慵懒吹着风的黑猫便起身,伸了个懒腰后,一跃而下,踩着下方蜃兽的脑袋,无视对方愤怒的目光,轻盈优雅地迈步到棉花苗苗身旁,弯弯的尾巴尖在草木间晃来晃去。
看到它,棉棉轻轻动了动自己身上的叶片,弯腰去摸摸它顺滑的毛毛:“小五!你有没有想我呀?”
莫名沉睡了许久的魅舞:“……喵!”
暗金色的眼瞳和那个世界里幽绿色的截然不同,这也昭示着它自身的进阶。
可它一点都不想要这种莫名其妙的进阶!
黑猫尾巴烦躁地甩了甩,抬起爪子对着棉花苗苗就是一爪挥下去。
然后被金色的生命母树轻易抵挡。
魅舞忍不住朝那棵树凶狠哈气。
母树不为所动。
反倒是反应过来的光球冲过来砸了黑猫脑袋一下:“你别欺负棉棉!她现在还这么小,辛辛苦苦长了这么点叶子,你一爪子给它拍断了你赔得起吗?!”
云空凶巴巴的,极其护崽。
哪怕明知道有灵魂绑定的契约关系,黑猫和蜃兽怎么也不可能再伤害到棉棉,可它还是忍不了自家崽崽被欺负。
被母树和云空护得严严实实,云棉小树高兴的又跟着风晃了晃叶子尖尖,欢快道:“小五小五~你是不是也可以化形啦?化形了就可以说人话了喔~”
猫猫化形总是复杂的,因为兽类化形需要将喉中横骨炼化后才能口吐人言。
虽然小五在另外一个世界化形过,可这个世界里,所有时间线都被复原,小五如果不是借着云棉吸收了足够多的魔气,恐怕现在还在沉睡当中。
闻言,小五甩了甩尾巴,暗金色的眼瞳里也很快掠过一抹期待。
它也很想赶快化形。
不等它说话,矮墩墩的棉花苗苗又软声对她说:“不如我们比一比谁先化形吧?输家欠赢家一个必须完成的条件,怎么样?”
“喵~”本喵不觉得怎样,一听就有诈,你以为我魔族都是蠢货吗?
云棉用自己的叶片轻轻拍拍黑猫的耳朵尖,有点遗憾地小小叹气:“那好吧~本来我还想说要是你赢了,我也可以答应你解除灵魂契约的。”
话音刚落,原本蹲在墙角无所事事不愿意和云棉多说一句话的蜃兽比谁都快地用本体窜了过来,急切询问:“小家伙,你说得都是真的?她不跟你赌,我来!我也还没化形呢!”
它生来就是圣灵兽,整个天衍大陆都找不出几只比它更有天赋也得天宠爱的灵兽,可惜星际世界和云棉的最后一战,它不光失去了自己苦修多年的实力和本体,就连灵魂也为了求生不得不被迫绑定云棉。
现在同样借着云棉的种子本体吸收到了足够的灵气,它又觉得自己行了,只要解除契约,它一定第一时间吞了那只魅魔,然后再立刻吞掉毫无还手之力的云棉!
蜃兽直勾勾盯着这株细细矮矮的小棉树,就等着她同意了。
旁边黑猫的尾巴僵直了许久,最后也没抵过解除灵魂契约的诱惑,即使对云棉和云锦都心有畏惧,但此时还是咬牙应下了云棉的赌.局。
云空在一旁看着一猫一蛇一小树认认真真对着这片世界里的天道许下誓言,从始至终都没有上前阻拦过。
小五和蜃兽一定没有见过让庄家都倒赔钱的棉棉,也没有见过每次棉棉气运逆天的时候,所以只能说此时的它们,完全被蒙蔽了双眼,吃了没见识的亏。
不过说起来,它上个世界还在担心棉棉身上的功德气运会不会太明显以至于引人觊觎,可这个世界里,除非它用系统进行扫描检测,否则根本看不到棉棉身上原本金光闪闪的功德了。
它有点疑惑,但疑惑归疑惑,这至少是一件好事,说不定是宿主妈妈背地里做了什么,所以云空很快放下那点不必要的忧虑,专心这场热闹的赌.局。
三个“小朋友”定下三天化形时间。
三天没成功的,就是彻底的输家,不仅要答应赢家一个要求,从此之后还必须事事遵守赢家的命令。
当赌.局的条件和赌.注一一确认后,天道誓约便无形间降临在三者身上,一旦他们有违背誓言的行为,就将受到天道制约,惩罚一定不会比既定的赌.注更轻。
小五和蜃兽纷纷摩拳擦掌,心里笃定自己定能在三日内化形,并立即为此付出了行动。
小五奔赴了魔族战场,那里有足够充沛的魔气支撑它化形。
蜃兽则借着自己出众的幻境天赋,偷偷溜进了城主府。
等它们都离开后,光球漂浮在半空,很没有同伴情谊的将二者当前所处的环境形式都同步直播给棉棉看。
与此同时,原本扎根在土壤中的小棉树,突然轻轻抖了抖身上嫩绿的叶片,一阵莹莹绿光和生命母树的淡金色光芒交相辉映在它身上。
不过片刻,一个让云空格外眼熟的小朋友便取代了棉花小树苗出现在原地。
“棉棉!!”云空激动地停下直播,飞快地扑到小朋友面前,绕着她连飞了好几圈后,在小朋友笑眼弯弯的注视下,理直气壮地蹲在了她的头顶上。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光球和棉棉。
即使时光流逝,即使世界变幻,但此时此刻,一切都好像从未有过改变。
“你的名字超级好听的!”小朋友化形后开口第一句就是格外真诚的夸夸。
云空小小扭捏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惬意地追问:“真的吗?”
云棉用力点头:“嗯嗯!我好会取名字呀!!”
——不愧是我!
云空:“……”
沉默一瞬,它也忍不住跟着小朋友一起继续开心起来。
上个世界棉棉第一周目的记忆们一次次和它疏离陌生,这个世界棉棉又始终只是一颗种子,有时候即使有灵魂绑定,云空也会忍不住难过和心慌。
它好怕恢复所有记忆的棉棉会变得更加陌生,会不喜欢甚至排斥它的存在。
直到现在,直到它最熟悉的小朋友出现在眼前,云空那些起伏不定的忐忑不安都在一瞬间被她眼中的欢喜和笑意抚平。
“棉棉,你终于回来了。”它忍不住飞起来,轻轻蹭了蹭小朋友软乎乎温热的脸颊,喟叹道:“好久不见。”
我好想你。
云棉伸手捧住它,也凑近蹭蹭贴贴后,眼睛都笑成弯弯的月牙儿,软乎乎的声音满是稚气:“你别怕,以后我来保护你喔!”
修仙界这么危险,云棉已经给自己立下远大的目标,比如立地成仙!!
“……我也知道这个目标有那么一丢丢远啦~”小朋友讪讪地挠挠头,下一秒又开始坚定握拳:“所以我们先完成一个小目标吧!”
半个小时后。
云空蹲在某个狗狗祟祟的小朋友脑袋上,满心麻木地冷呵:“这就是你说的小目标?”
云棉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紧盯住远处那些同样狗狗祟祟的人,抽空小声回答:“对呀,成仙是好遥远的事情,但挣钱是最现实的问题呀!”
更为现实的是,云棉,没钱。
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大概就是生命母树上金灿灿的树叶了……
“这个世界的妈妈都还不认识我呢~”小朋友有点失落地鼓脸,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要是她不要我怎么办嘛?妈妈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所以要先准备见面礼,这样妈妈一定就舍不得不要我啦!”
用妈妈的办法来“对付”妈妈,完美!
原本失落的语气越说越振奋,说到最后,原本偷偷摸摸藏在山头后面的小朋友,撤掉了裹住浑身的傀儡线,然后趁人不备溜到了一个稍微显眼点的位置。
云空反驳不了小朋友奇怪的脑回路,又觉得这样的棉棉才是最熟悉也最令它心安的棉棉,于是难得安静地蹲在小朋友头顶,陪着她一起胡闹。
“陈婆婆,您看那儿,那好像是个孩子?!”一道惊讶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一个长得平平无奇,眼神却多有奸滑的男子隔空伸手指向云棉。
云棉抬头好奇地望向他们一行人。
这里距离战场已经不远了,甚至能够隐约听到战场上遥遥传来的喊杀声。
而这一行人,显然并非是战场上的作战的任何一方。
因为他们发现云棉之前,正在托着战死的人族尸体喂拉车的灵兽。
而灵兽身上,正绑缚着许多带着抑灵环的伤患。
云棉是跟着这位“陈婆婆”,亲眼见到她带着手下将这些魔族和人族偷出战场运到这里来的。
而现在,那位“陈婆婆”,正眯着眼探究地朝她望过来。
第459章
云棉隔空与她对望。
小朋友的眼睛里并无丝毫畏惧,反而满是新奇,歪着头的模样格外乖巧灵动。
有人轻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这是哪家小主子吗?怎么我从没在浮生城里见过?”
如果见过,就凭小姑娘这副即便在修仙界也格外出众的五官眉眼和通身灵透的气质,绝无可能对其没有记忆。
陈婆婆闻言,扯着嘴角笑了笑,叫来自己身后一名面相娇弱温柔的女子,低声嘱咐:“去试她一试,可别是哪个老不死的化形成这样故意引我们去遭殃呢。”
“婆婆,若不是呢?”那女子娇声询问。
“若不是……”陈婆婆眼中闪过一丝毒辣,慢吞吞说道:“那婆婆我,定然会为她寻个出手大方的好东家。”
女子娇笑着赞叹:“婆婆真不愧是出了名的良善之人呢~”
她说完,便在手腕脚腕上各种饰品的清悦叮铃声中脚尖轻点,凭空御风飞至云棉身前。
由于离得很近,她飘然落地之时,云棉鼻尖便立马嗅到一阵醉人的暗香。
小朋友没忍住,皱着鼻子偏头连打了两个喷嚏。
女子脸上的笑意停了停,而后变得有些许危险。
云棉偷偷瞥她一眼,默默往后退了三步,等鼻尖的空气继续被暗藏血腥的风所笼罩时,小小纠结了一秒,又往女子跟前走了一小步,这下终于认真嗅嗅空气里淡淡的香味。
硬是把对方当成了空气清新剂。
末了还仰着白白净净的小脸,格外真诚且无辜地夸夸:“姐姐~你身上的香香真好闻!!”
一点看不出刚才后退三步时的嫌弃。
女子:“……”
云空蹲在棉棉头顶,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恍惚觉得对方的眼神已经杀了自家呆瓜棉棉数十次有余。
不过对方不愧是能被陈婆婆特意派遣来的,养气功夫极为到位,那一丝不悦瞬息间便被婉约流转的温柔眸光所替代。
就连讲话,也没有居高临下,而是屈膝半蹲在云棉跟前,笑意吟吟地软声询问:“小妹妹,你怎么独自在此处逗留?前方可是很可怕的战场,你身边的侍卫仆从呢?”
侍卫?
仆从?
云棉眨眨眼,乖乖回答:“他们正在打赌谁更厉害,所以侍卫都去战场上玩了,仆从偷偷溜去了城主府……”
女子眸光微闪。
她手上的细长灵镯并无反应,这证明这个孩子没有撒谎。
可什么样的仆从和侍卫,竟敢因为一个赌约就将小主人的安危弃之不顾?
女子脑海中快速思索,对话却不曾因此而停下。
她又问了云棉年龄,得到5岁回答时,手上灵镯依旧没有反应。
这便可以排除陈婆婆之前的顾虑了。
“小妹妹,你爹娘呢?这里实在太危险了,如果你信得过姐姐的话,不如将你爹娘名姓告知于奴家,等回了城,奴家便替你向他们传信如何?”
她边说,边轻挑着纤细白皙的手指缓缓轻触云棉的脸颊,触感娇嫩温润,和骨相极为贴合,不似使用了易容丹那般表里不一。
然而云棉又后退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这回小朋友连眼泪都被熏出来了,捂着鼻子泪汪汪地看着她,还超有礼貌地道歉:“姐姐对唔起~”
话音未落又是一个喷嚏,这回真成眼泪吧嗒的小可怜了,还努力找原因:“姐姐,都怪我鼻子太灵了……”
女子:“……”
她忍住有点崩裂的表情,勉强维持住此刻的温柔:“小妹妹还没告诉奴家,你爹娘是谁在哪里呢?奴家在浮生城也有些人脉,或许可以帮你尽早寻到他们。”
云棉揉揉鼻子,又把眼泪擦掉把眼圈擦得泛红,这才顶着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乖乖回答:“我、我没有爹,我是来找我阿娘的,可阿娘上了战场,已经许久不曾回来抱抱我了~”
说到后面,小朋友的委屈和失落溢于言表,再配上红红的眼眶,就算不用灵镯测试,女子也能笃定这小家伙没说谎。
她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却又很快被压下,起身朝着已经在靠近的陈婆婆等人娇吟吟地说道:“婆婆,今儿可是捡了个粉雕玉琢的稀罕货~”
言外之意众人早已明了。
陈婆婆走近,居高临下地打量起云棉的模样,而后颇为满意地点头,手中光滑的龙头拐轻而稳地点了点地:“不错,将她一块带回去吧。”
刚才率先发现云棉的男人躬身应喏,很快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副眼熟的抑灵环,走过来就要给云棉戴上。
云棉皱着脸往后退,刚才的女子也恰巧挡了男子一下。
不等陈婆婆不悦,小朋友警惕的目光已经投向了她:“你们要干什么?”
这似乎只是下意识的回答,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自己遇到坏人了,所以很快小朋友便板着小脸认真警告他们:“我阿娘是打架很厉害的剑修,你们要是欺负我,我阿娘肯定会杀了你们!”
女子娇笑着抬手挡住同伴:“这么小的孩子,怕是连灵根都没长成呢,就别给她戴这个玩意儿了,戴着就不那么乖巧可爱了不是吗?”
她在这群人里的地位并不低,不过还是全凭陈婆婆做主。
陈婆婆看了眼满身防备的云棉,小家伙浑身上下的确没有丝毫灵力波动,虽然长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看着也通身澄澈灵气十足,但这多半是遗传了爹娘的好样貌。
短暂思索间,陈婆婆略一颔首,苍老的声音里毫无波澜:“那就算了,绿稚,看好这小家伙,要是她丢了,届时便将你送给出价的东家。”
苍老平淡的话语,却一瞬间让绿稚白了脸,便连浑身娇柔的气质都变得羸弱苍白起来。
谁也没有在意云棉刚才那句软巴巴的威胁。
就连绿稚……她也因为陈婆婆轻描淡写的威胁而忽略了自己手腕上始终毫无动静的灵镯。
云棉被拎了起来。
由于绿稚一靠近云棉就要打喷嚏,所以拎她的是那个男子,就跟拎小鸡崽一样反手就将云棉丢到了灵兽宽厚的脊背上趴着。
云棉所有的挣扎,最后都变成紧紧抱住灵兽脊背上突出的脊骨,生怕自己被甩掉下去。
这一幕也侧面让陈婆婆笃定了她没有灵气是个小废物的猜测。
不能修行的小废物棉棉埋着头小声地打了个哈欠。
一觉睡了好几年,虽然已经醒过来,但化形就用光了体内储存的所有灵魔之气,她现在浑身软趴趴的使不上力。
加上灵兽行走间摇摇晃晃的特别像婴儿床,于是云棉困着困着,就真的趴在灵兽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绿稚无意间看到,她便忍不住对这个半途莫名出现的小孩心生几分古怪的关注。
总觉得这个小家伙有点奇奇怪怪的。
不过转念想一想,这个年岁的孩子,好像也的确挺没心没肺的。
虽然她还从未见过第二个没心没肺到都要被拐走卖掉还能睡得喷香的小孩。
云空如果知道她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便会很平常地回复她:“对的,棉棉本来就没心没肺。”
因为她的心肺,永远永远只牵系在同一个人身上。
除了云锦,云棉对任何人任何事,其实都很钝感,只是这种钝感力被小朋友本能掩饰得很好。
这让她平时看起来就是个有点天马行空的正常小孩。
实际上,你敢动她妈妈一根头发丝试试呢?
……
与此同时,魔族战场之上。
云锦抬剑挡住高阶魔族的一击后,正准备欺身变招削掉旁边掠阵的中阶魔族的脑袋,结果一道稚嫩的声音突兀传来。
“怎么换了个世界,这个女人还是该死的强?!”原本稚嫩的声线都因为这句话里的不忿而产生了些许刺耳。
云锦手中诛恶剑微顿,给了那只中阶魔族短暂躲避的空隙,于是原本能够削掉对方脑袋的致命一剑,最后只削去了一只穿着铁甲血淋淋的手臂。
一击不成,云锦收剑后退,剑刃上温热的血滴被风裹挟着,竟直直滴落在一只黑猫的脑袋上。
……黑猫?
云锦和四周同样注意到黑猫存在的人和魔都低头看去。
那只黑猫似乎被那粒血珠惊到,竟猛地躬身起跃,一声凄厉的喵呜声在这一片战场上传得老远。
云锦和对面的魔族都听到了这只猫这声“喵呜”的真正含义。
……骂得挺脏。
一连串惊惊乍乍的心声里,云锦愣是没听到几个好词。
但相比起她,似乎对面的魔族更震惊。
“魅魔一族的小崽子怎么跑这来了?!它才断奶几天吧?哪个遭天谴的魔把它扔进来的?!”
质问和咒骂声此起彼伏。
他们骂得也挺脏,和那只飞机耳的猫不相上下。
云锦却没有四周人族看热闹的心思,她忽而挥剑震退想要趁乱将黑猫救下的魔族,而后在众魔族愤怒血红的目光种,落地弯腰伸手拎住黑猫软趴趴的后颈皮。
在被她拎住的一瞬间,四周齐刷刷安静下来,就连她手中刚才骂得极脏的黑猫,也僵硬地蜷缩着爪爪,尾巴贴着肚皮,在她手中一动也不敢动。
可它心中没有表面那么乖巧。
一连串稚嫩的声音听得云锦无声皱眉。
但云锦还是从无数句没憋好屁的话里捕捉到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那粒棉籽,醒了。
这只黑猫是那粒棉籽的……灵魂伴生物?
并且这样的伴生物,似乎不止它一个。
云锦垂眼思索着,她在战场上也并非与世隔绝,当初被传得人尽皆知的“仙种”她当然也有所耳闻,可云锦没有出面,因为如果真是登仙境大能出手捕捉那粒棉籽,那自己留下的剑阵不可能始终那般安静。
但短短五年,棉籽便已然生长了吗?
貌似还即将化形?
第460章
灵物化形,多会引人觊觎。
云锦松开手指,原本被拎着后颈皮的黑猫便掉到了被血染红的魔土上。
小五扭头凶巴巴地朝她喵了一声,躲开那些想来抓自己回去的魔族,转头就跑。
云锦看着它矫健娇小的背影,诛恶剑微微颤动,很快再次出鞘,同对面的高阶魔族打在一起。
“魔族和妖族野心不死,做梦都想入主我们人族地域,各宗派都派遣了无数弟子参与三族战争,你们、你们却为何要做此等令人作呕之事?我们分明是同族之人,在战场上拼尽性命为尔等挣来一时安宁,你们却这般丧尽天良!!”
疾声厉色谴责陈婆婆的修士很快被陈平堵住了嘴。
陈平就是陈婆婆身边那个男子,此时听完修士这番话,顶着其他人族修士痛心又愤怒的目光,他扯着唇角讥讽地笑笑。
一双粗糙的手不客气地拍打着这名修士细皮嫩肉的脸颊,男人得意的声音在拍打声中显得尤为恶劣:
“你最好是祈祷有人愿意付出高价赎金来赎你自由,否则就凭这几句话,老子就能折磨得你生不如死,不信的话,你尽可以用这双招子再多瞪我两眼,看老子敢不敢把它给挖了!”
清脆的巴掌声中,修士的两边脸颊都已经被打得红肿,隐约可见泛起的血丝。
云棉此时已经被响动惊醒,趴在灵兽背上慢吞吞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半坐起来,歪头好奇地注视着这一幕。
普通人被这么长时间盯着都会有所感应,更何况是修仙者?
陈平循着目光看向云棉,而后朝她恶意地做了个割头的动作,眼中满是阴狠不善。
还有几分愉悦。
他都已经想象到这个娇滴滴的小家伙被自己吓得嚎啕大哭时的画面了。
可他的愉悦很快就僵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目的没有达成的愤怒和隐约杀意。
因为云棉没有被他吓哭。
不仅没被吓哭,还托着小脸冲他嫌弃地瘪嘴,天真稚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戳人心窝子:“叔叔,你好幼稚啊,我才五岁,你都几岁了?你阿娘难道没有教过你长大后不要以大欺小吗?”
陈平脸上的笑逐渐变得阴沉。
坐在灵兽背上的小朋友又嫌弃地皱脸,叹着气谴责他:“叔叔,你这么小气吧啦,说一句就生气,平时生活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陈平的手指已经被他自己攥得泛白作响,看向云棉的目光中也已经是全然不再掩饰的凶恶杀意。
现在只要他轻轻打出一个法诀,就能轻而易举弄死这个该死的小兔崽子!
云棉似乎还没意识到致命的危机已然临头,她偏头看看不远处的绿稚,又看看陈婆婆,再转回目光看陈平。
此刻小朋友仿佛明了了什么,就连眼神里都带着些许的怜悯。
云棉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似模似样地说:“我明白了叔叔,你长得没有那个姐姐好看又讨人喜欢,你实力又没有那个婆婆厉害,所以你是真的过得好辛苦!”
很笃定的语气,末了还特别理解地跟了一句:“难怪你只能来欺负我这个五岁小孩~”
云空心惊胆战地看着棉棉小嘴叭叭的让人疯狂破防,生怕陈平心理承受力太弱,一个激动就冲过来把棉棉给噶了。
但转眼看到从棉棉十指流泻而出的莹白丝线正在承平的心脏和七窍间无声游荡,又略微放下了点担忧。
比起当初赵家沟里撩了虎须就只能撒丫子跑路的狼狈,现在的棉棉已经有了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
心念转动间,陈平的怒火已经积攒到某个爆发点了。
可刚才被云棉提到的“长得好看又讨人喜欢的姐姐”绿稚,以及“实力强大的婆婆”陈婆婆,都在同一时间转头看了过来。
绿稚娇笑着打断陈平几近灭顶的怒火:“小妹妹,奴家就喜欢你这么诚实又会说话的小人儿~”
陈婆婆和陈平闻言齐齐一怔,转而不约而同想到绿稚手腕上可以检测谎言的灵镯。
于是陈婆婆脸色肉眼可见的和缓了许多,而陈平……陈平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了,浑身杀意都快要凝为实质。
云棉被夸夸了,她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大着胆子从灵兽背上站起来,小跑几步滑下去跨坐到灵兽的脖子上,抬手揪住灵兽晃动的耳朵,晃着脚丫愉快地加入了新一轮的聊天。
“姐姐,你身上用的香香是哪里来的呀?”
“婆婆,你今年几岁了呀?你看起来就好厉害,你家里的小孩子是不是都好崇拜你?”
“姐姐,你的铃铛声音叮铃铃的听起来好好听~像是身边的风在给你唱歌一样!”
“婆婆,你为什么要杵着拐杖呢?你看起来一点都不老,明明可以叫陈姨,为什么要让大家叫你婆婆呀?”
“姐姐……”
“婆婆……”
一路上,小朋友稚嫩清脆的嗓音都没怎么停下来过,偏偏她说的每句话,问的每个问题,包括回答的每一个答案……全都是真的。
绿稚手腕上的灵镯,从始至终都没有因为小朋友的话而做出过任何警示变动。
当所有真心夸奖的话都被切实证明了不曾撒谎后,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不为此感到心情愉悦。
虽然这可能并不会影响他们将云棉当作货物卖出高价,但至少此时此刻,在她们眼中,云棉的确是个极为讨人喜欢的小家伙。
也因此,陈平的愤怒和恶意就更显得惹人生厌面目可憎了些。
陈婆婆后来甚至允许绿稚偶尔投喂云棉几块精致小巧的糕点。
但这种逗弄小宠物一样的聊天并不会让云棉比其他人多些什么安全感。
直到聊到她的娘亲。
“我阿娘很爱我!她超级爱我的,我是阿娘最重要的心肝宝贝!”小朋友边说边鼓着腮帮子努力嚼点心。
绿稚手腕上的灵镯突然闪烁起雷霆般蓝紫色的光。
几人看向此时无忧无虑眉开眼笑的小朋友,齐齐一怔。
绿稚试探着问:“真的吗?她是怎么爱你的?”
云棉眼眸亮晶晶地炫耀:“我阿娘每天都会给我讲睡前故事!阿娘会给我做香喷喷的饭菜,还会永远永远保护我!”
从她说话起,绿稚手腕上的灵镯便开始闪烁个不停。
绿稚的神色已经彻底变了,看向云棉的目光中藏了几分心疼。
陈婆婆那张并不如何苍老的脸也逐渐皱了起来,她哑声询问:“你说你娘亲是剑修,那她是爱你,还是更爱她的本命灵剑?”
云棉眨眨眼,回答得毫不犹豫:“当然是我啦~阿娘说我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我生病的时候,阿娘天天掉眼泪,还偷偷求菩萨佛祖把她的寿命都交给我呢!”
说到这里,小朋友自己先红了眼眶,显然已经心疼得不行。
她原本高涨的情绪也一点点跌落了下去,云棉瘪着嘴巴揉揉酸酸涩涩的眼睛,有点委屈地小声说:“……可是阿娘已经很久没有来见我了,她走的第二天,我就有点特别的想她了。”
还是那个用词乱七八糟的小朋友。
可前一句话灵镯闪烁得像是要炸开,最后这句话却又突然恢复了死寂。
这次不光是绿稚,就连陈婆婆和陈平还有他们身后跟随的那些属下,看向云棉的目光中都已经满是不忍了。
傻孩子,你阿娘根本不爱你。
她说不定就是故意给你安排的侍卫然后好把你当累赘丢掉的。
你还心心念念把她当个宝。
真傻。
有人心里酸酸涩涩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结果来自小朋友最天真也最可怕的暴击才刚刚开始。
云棉趴在灵兽晃来晃去的大大脑袋上,自己也跟着晃来晃去,软糯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天真却又知世故的通透。
“婆婆,你们是不是要把我带去卖掉呀?”
“我不会偷偷跑掉的,婆婆你们能不能把我卖多一点钱?”
“我没有钱,可我想给阿娘买好闻的香香,买漂亮的手镯,买很好看的发钗……”
“我阿娘好像有点不太认识我了,我买一个特别好的礼物送给她,她一定就会变成以前那个最爱我的阿娘啦~”
绿稚的眼圈已经红了,她扭过脸,抬手不经意地擦掉眼中盈盈的泪光。
陈婆婆看着快乐到有些没头没脑的小家伙,手中拐杖上那个威风凛凛的龙头早已被她握得死死的。
就连陈平……陈平也开始认为刚才云棉那些戳心窝子的话,是因为她有娘生没娘养的结果,并无声感叹这小兔崽子能活这么大属实不容易。
但沉浸在悲伤感慨中的众人都没有想到,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道清瘦高挑的身影,沉默着听完了小朋友心口完全一致的所有直白的爱和担忧。
云锦遥遥望着坐在灵兽头上那道小小的身影,原本用来拔剑的手,此时却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
讲睡前故事,做饭菜,用生命守护这个孩子。
这些事……真的都是自己做的吗?
如果不是,那为什么自己从出生就始终平稳得毫无波澜的心跳会在听到小家伙那些话时,不受控地漏跳几拍?
为什么在她看到听到小家伙认认真真低头压着手指头细数想买给自己的东西时,心脏乃至于整个胸腔都被莫名的情绪涨满,让她不得不握紧诛恶剑冰冷的剑鞘来克制陌生的情绪?
不远处小孩子幼嫩却欢快的声音还在继续,即使被风刮得乱糟糟,也快乐又坚定地传到了云锦的耳朵里。
“姐姐,风会用你的铃铛给你唱歌,我也会给阿娘唱好多好听的歌哟~”
“我最喜欢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妈妈就是我阿娘,阿娘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妈妈,我永远永远都好爱她!”
“姐姐你想听呀?可是每次听完阿娘都会抱着我亲亲我,阿娘说这是会让我们永远都爱对方的神奇魔法歌,所以对不起喔,我不能唱给你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