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回
李蘅见韩氏还是从前的嘴脸, 半分未变。她不由想起自己从前在韩氏跟前所受的委屈,这一下她不急着走了,反而靠在了软榻上, 任由赵昱握着她的脚。
她垂下浓密的长睫, 看蹲在她身前的赵昱。
韩氏来得好啊。赵昱是个大孝子, 定然舍不得苛责韩氏。她正好趁韩氏作闹, 再提和离, 量赵昱也不好意思再不答应。
赵昱皱眉,回头看韩氏。
黄素芬的女儿赵巧巧忽然开口,童声清脆, 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寒。
“你这个坏女人,就是你,害得我二叔不肯回家!还逼得我娘离开了我们!你还敢登我家的门, 惹我祖母生气!”
赵巧巧原本牵着韩氏的手站着, 小小的女儿家绾着双螺髻,模样很是俊俏。这会儿抿着唇, 仇视地瞪着李蘅, 便有些不可爱了。
她是六岁的人了,平日听韩氏说话, 都会记在心间。早已悄悄记恨上了李蘅这个婶娘。
四岁的赵敏见姐姐开口,也跟着奶声奶气地骂李蘅:“坏女人,坏女人……”
韩氏左右看看这一对乖孙,心下欣慰。总算这两个孩子没有白疼。
李蘅瞥了那祖孙三人一眼,嗤笑了一声, 不曾言语。
无须多想, 这些话自然是韩氏教给这两个孩子的。
她并不打算和两个小小孩童计较。稚子无辜,黄素芬做得来那些龌龊事, 她却不忍心让这两个孩子知晓。
左右赵昱心里有数的。
赵昱小心地放下李蘅的脚,豁然起身。
他生得高大,气势夺人。
赵巧巧和赵敏皆吃了一惊,吓得齐齐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说。
赵昱望着韩氏,澹清的眸底隐着怒火,语气平静地询问:“娘不是在玉堂院养身子么?怎么出来了?”
韩氏冷静下来,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手搁在桌上,言谈举止很有大家老夫人风范,缓声道:“承晢,这些日子在玉堂院,我也仔细想过了。这天底下就没有做儿子的限制母亲出入这个道理。巧姐儿和敏哥儿也大了,你也不想你母亲在这两个孩子面前颜面扫地吧?”
她看了李蘅一眼,见李蘅面上含笑,明艳娇美,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心中更恨。
李蘅这个狐媚子真是好本事。闹着和离这么久,竟还能将赵昱死死拴在身边。
赵昱如今已是摄政王,说是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则,新帝年幼不堪用,朝堂上的事还不都是赵昱说了算?
她儿子位极人臣,光宗耀祖,便是配公主也绰绰有余,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得?何必非要李蘅这么一个下堂妻?
“做错了事情,便该受罚。”赵昱垂眸,淡淡道:“母亲该给孩子们做好榜样。”
他这话一点脸面都不给韩氏留,简直噎死人。
李蘅听得弯起眸子,轻轻笑了笑。
韩氏自觉面上挂不住,朝李蘅抬了抬下巴,故作平静道:“你让外人先行离开,我们娘俩好好谈一谈。”
李蘅竟敢嘲笑她!若是依着她,这便将李蘅赶出门去。
但赵昱护着李蘅,她没法子,只能暂时先忍着。
“她不是外人。”
赵昱重新取了冰块,蹲下身替李蘅冷敷,不再理会韩氏。
李蘅腿动了动道:“往上一点。”
赵昱听话地将冰块往上移了移。
李蘅坐了片刻,又娇气地蹙眉:“太冰了,不舒服。”
“用帕子包着。”赵昱自怀中取了一方雪白的帕子,包着冰块重新敷回她脚踝:“如何?”
“好多了。”李蘅笑瞥了韩氏一眼,漆黑的眸底满是明晃晃的挑衅。
韩氏倒是凶一点啊,拿出从前拿捏她的手段来,最好是多挤兑她两句。要不然,赵昱待她这样好,她都不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和离了。
还好有韩氏,能让她保持清醒。
韩氏被她神态气得胸脯连连起伏,脸一时都有些红了:“承晢,你自幼孝顺,如今怎么变成了这般?你是一定要将我气出个好歹来,才肯罢休是吧?”
她这个小儿子,从小听话孝顺,循规蹈矩,且文武双全,十分出色。在李蘅没有闹着要和离之前,赵昱对她从未有过半分违拗,平素总是恭敬孝顺。
自从李蘅闹着和离,离开府上之后,赵昱就慢慢变了。
赵昱之前甚至软禁她,现在已经到了公然和她作对的地步了。
她不能忍!
赵昱蹲在李蘅身前,回头看她:“我的事情我自有决断,就不劳母亲费心了。”
韩氏深吸了一口气:“你如今已是摄政王,朝堂之上无人能越过你去,娘就不操心了。只是你年岁不小了,到如今还没个孩子。你大哥没福气,咱们家人丁单薄,你总这样一个人也不是回事。我想着和媒婆说一声,看看上京这些女儿家,有合适的你就去看看。”
她说着,看了李蘅一眼,下巴抬起。李蘅挑衅她?她是赵昱的亲娘,有权替赵昱决定亲事。
“我不是一个人。”赵昱冷硬地回她。
韩氏凄切道:“你不会总这样一直在外面不归家吧?承晢,娘将你养大不容易,你当真这么心狠,将娘当作敌人?”
赵昱到底是她的儿子,对她不可能没有丝毫母子之情的。
妻子可以娶无数个,母亲却只有一个,这个道理赵昱应该懂的。她就不信,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赵昱还会坚定地选择李蘅而弃她。
李蘅乌眸闪闪,将腿往回收:“赵昱,我要先走了。”
她心里忽然有主意了。
“我送你。”赵昱上前,俯身抱起她,也不看韩氏,便出了门。
李蘅留在这里,母亲只会更作闹,反而激化矛盾。先送李蘅回去也好。
赵昱抱着李蘅上了马车,小心地将她放在座位上。
他起身时,李蘅手指勾住了他腰带。
赵昱便停住动作看她。
“你送送我吧。”李蘅抬起乌眸看他,乌眸潋滟,目光平静。
赵昱心紧了一下,轻声应她:“好。”
他坐了下来,将李蘅双腿捞在怀中,替她轻揉扭伤的部位,朝外吩咐道:“子舒,去太医院拿几贴跌打膏药,去梁国公府。”
子舒在外头应了一声。
马车驶动起来。
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车厢内安静得可怕。
好一会儿,李蘅打破了沉默,她笑着朝赵昱道:“你也看到了,你娘不可能接受我。当初我选择离开,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她。这是矛盾调和不了的。”
赵昱垂眸不语,只细细摩挲着她受伤的脚踝。
李蘅又道:“我要是跟你回去,和她也是两看相厌,谁的日子都过不好。包括你,夹在中间也为难。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她是你娘,你也不可能舍弃她。不如我们就一别两宽。”
她含笑看着赵昱,缓缓说着话,语气里有淡淡的不舍,但更多的是决绝。
赵昱心里涩了一下,手里下意识用了力气。
“嘶……”
李蘅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不住。”赵昱回神,连连轻揉她脚踝。
李蘅叹了口气,看他:“答应我吧。咱们别彼此耽搁了。”
算起来,她和赵昱婚姻快四年了,人生又能有几个四年?这还是她最青春年少的四年。
赵昱沉默了片刻,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你给我一些时间。”
“不必了。”李蘅摇头:“赵昱,咱们和离吧。”
想想韩氏的嘴脸,她便不想再与赵昱继续这段姻缘。
她见赵昱脸色难看,朝他伸出手去。
赵昱不知她是何意,迟疑了一下,握住她细嫩绵软的手。双手相触,李蘅微凉的手像是碰到了他的心,他忍不住悸动。
“和离后,只要咱们还没有各自成亲,你想我了,可以去找我。”
她望着赵昱,脸上浮起淡淡的粉。虽是在许诺赵昱,却也是在替她自己着想。
毕竟赵昱的腰,无人能及。
和离之后,男未婚,女未嫁,大家都这么熟悉了……也不是不可以。
她仔细想了一下,还是不能接受外面那些小倌之流。赵昱他至少干净专一,何况现在他会得也多,与从前三年判若两人。
“不。”
赵昱下意识松开手,别扭地转过脸。
“我不和离。”
他顿了片刻,补充了一句。
他明白李蘅的意思,他不能接受那样。他和李蘅在一起,不只是为了那件事。
他要和她白头偕老。
“赵昱,我跟你怎么说不通呢?你娘都那样对我了,你亲眼所见,你是非要让我过得不痛快,你才痛快?”李蘅不满地将自己的双腿从他怀中抽了回来,小心地搁在座位上:“咱们俩不合适,不只是因为你娘。你也不是我想要的夫君,你根本就瞧不起我。”
眼见赵昱油盐不进,她不由心生恼怒。
赵昱不禁看她:“我何时瞧不起你了?”
“你每时每刻都在瞧不起我。”李蘅将心头压着的事儿都吐露了出来:“不对,你不只是瞧不起我,你是瞧不起所有的女子。我想经商,想做任何事情,你心里都是不愿意的。你骨子里就觉得,女子应该安安分分待在后宅之中,相夫教子。赵昱,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了。为什么你从不能平视我,尊重我?”
她说这番话,是临时起意。但究其源头,还是这些年赵昱埋下的根儿。
正如她所言,赵昱打心底里觉得,女儿家不该做那些“男子才能做的事”。但她一定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与赵昱的想法背道而驰。
“之前,我的确如你所言,认为女子便该安于后宅。”赵昱抬眸望她,眸底有一点点小心:“去过一趟东岳之后,我想过许多。”
在东岳,他瞧见了太多次李蘅眉眼里的羡慕,瞧见那些女子和男子平起平坐,做生意、读书甚至带兵打仗。
后来,李蘅总说大夏的女子可怜。这大夏的女子当中,何尝没有她呢?
他知道,她真正向往的,是那样的生活。
李蘅看着他,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赵昱接着道:“东岳能做的,大夏未必不能做,只不过需要时间和方法,循序渐进,让百姓慢慢接受。”
“你说真的?”李蘅赵昱,乌眸顿时亮了,仿佛装进里璀璨的星子:“你要让大夏和东岳一样?女子可以和男子平起平坐?”
她不敢置信。赵昱是怎样固执保守的人,她太知道了。
赵昱真的愿意,把大夏变成东岳那样吗?
以赵昱的身份手段,如果他想,不难做到。
“女子若与男儿一般,大夏国力会更进一步。”赵昱垂下眸子,红了耳尖:“出去这几个月,我们相处下来。平起平坐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至少,他能接受这样和李蘅相处。
他已是极古板之人,他都接受了,大夏应当没有多少人接受不了吧。
“这些,真不是你用来诓骗我不和离的?”李蘅将信将疑地看他。
赵昱摇头:“我怎会诓骗你?我已经在和皇后娘娘商议,预备先在上京建一所男子女子都可以就读的书院。”
“这倒是挺好的。”李蘅惋惜道:“可惜我年纪大了,否则也要去念一念,见识见识。”
“到时候你若想去,也不是不可。至于你经商之事。”赵昱握住她的手:“我最初,的确是有些介意的。但如今,我已能坦然接受。你总要给我一些时间,让我适应。”
他嗓音清润,语气和缓,神色坦诚真挚。
李蘅看出他的真心,收回目光,她还是硬起了心肠。
不行,她不能心软。
赵昱再好,有韩氏那样的老娘就是不行。
“衡儿。”赵昱握紧她的手,乌浓的眸子直望着她:“你再给一些时间好不好?”
他会解决好母亲的事情,让李蘅满意的。
“嗯。”
李蘅点了头。
赵昱见她应了,心下欢喜,抱过她受伤的腿来查看:“似乎消了些肿,伤得不重,贴上膏药估摸着六七日就能行动自如了。”
李蘅笑着点点头,转开了目光,盘算着心头之事。
*
赵昱回到家中,才进书房。
韩氏随后便到了。
“承晢。”
她在赵昱书案对面坐了下来。
赵昱伸出去拿笔的手收了回来,抬眸看她:“母亲。”
他有些头疼。
从前,李蘅在府中时,他便喜欢同李蘅待在一处。
那时候他没有往深处想,只觉得和李蘅在一处更舒心。现如今才发现,自己的母亲竟这样的讨嫌。
“我儿。”韩氏眼圈红了,心疼地看着赵昱:“你从前是怎样的傲骨?如今被那李蘅搓磨成什么样了?她脚受伤了,不是有婢女吗?何必你亲自伺候?”
她看着赵昱照顾李蘅那一幕,心里当真不是滋味。她养大的儿子,都还没这样亲手伺候过她呢,就那样照顾李蘅?
真是岂有此理。
“母亲不必管我们的事。”赵昱不想同她说这个。
韩氏气恼,却强忍着:“那你和娘说句心里话,你真打算这辈子非李蘅不可?”
她自然清楚,赵昱不吃软,更不吃硬。她得心平气和的,好好和他说。
“孩儿既娶了她,自当白首偕老。”
赵昱捧起眼前的书册翻开,压制住心底的烦躁。
“可她不能生孩子。”韩氏直言不讳。
这件事,她早就听林婳说过了。一直想和赵昱谈谈来着,奈何赵昱去了东岳许久,回来又逢宫变,这些日子更是忙得见不着人影。今日才叫她得了机会。
“谁说她不能生孩子?”
赵昱一把将书扣在了桌上。
韩氏自然不怕他:“你不用隐瞒我,我都已经知晓。她占了你妻子之位,又不能生孩子,这是要叫你绝后。将来我百年之后,下去怎么跟你爹交代?”
她说着,开始抹眼泪。赵昱是她一手养大的,对她不可能没有丝毫母子之情。
“母亲不必给父亲交代。”赵昱面无表情道:“我以后自然会给他老人家交代。”
“赵昱!”
韩氏气不过,喊了他大名。
赵昱抿唇不语,无动于衷。
韩氏心中恨极了,咬咬牙道:“我问你,在李蘅和我之间,你选谁?你若选她,我这就一条白绫吊在梁上,一了百了,也省得跟你操这份心!”
她话说得极重,对赵昱以死相威胁。李蘅若是像从前一般,在她跟前老老实实的,她或许还能勉强接受李蘅回来。
但李蘅方才实在嚣张,竟还挑衅她。还没回来呢,就该如此。真要是回来了,李蘅岂不是要上天?到时候哪还有她的日子过?
“娘自便吧。”
赵昱拿起书案上的公文,便往外走。
“你去何处?”
韩氏有些慌了,上前拉住他。
她没想到赵昱半分也不惧怕她的威胁,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她既伤心又气恼,这孩子之前明明好得很,现如今怎么这样没有良心?
“娘既然不能接受李蘅,我们便分家另过。这府上东西都留给娘,我会另外置办家产。”赵昱挣脱她的手,阔步去了。
韩氏站在那处,脸色难看至极。
“老夫人。”惠嬷嬷见赵昱走了,连忙进了屋子,瞧见韩氏的脸色不由担心:“您怎么了?脸怎么白成这样?”
“承晢他……他要与我分府另过……”韩氏坐回椅子上,整个人都瘫软了:“我含辛茹苦将他养大,他为了一个女子,竟然……竟然如此待我……”
她崩溃地哭起来。
“王爷恐怕是一时之气。”惠嬷嬷连忙劝她:“等王爷气消了就好了。老夫人膝下就余下这么一子,王爷是懂礼的人,怎么可能和老夫人分府别过呢?”
“你不懂……”韩氏哭道:“他是我生的,我还能不了解他吗?他是说真的……”
她正哭诉间,门房在外头禀报。
“老夫人,王妃娘娘又回来了,说是找您。”
韩氏止住哭泣,定了定神:“你说谁?李蘅?”
“是。”门房回。
韩氏吩咐道:“你让她在正厅等着。”
门房应声去了。
韩氏恨恨道:“李蘅定然是知道承晢出去了,又回来和我耍威风的。这女子一贯在我面前一套,在承晢面前又是一套。”
她认定李蘅是用了手段,迷惑住了赵昱。否则,赵昱不会对李蘅如此着迷,好似中了邪。
惠嬷嬷附和道:“那自然是,不然王爷为何总牵挂她?”
“去会会她。”
韩氏起身。
“老夫人擦把脸。”
惠嬷嬷取了帕子递给她。
*
摄政王府正厅。
李蘅坐在客位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只茶盏盖子。
她让人回来看了,赵昱出门她便来了。
和离之事,还得韩氏成全。
至于赵昱所说的,她也不是不信赵昱。
只是她已下定决心要和离,赵昱若真能做到让她满意,以后再复婚也不是不可。
韩氏冷着脸,进了正厅。
她不看李蘅,走到主位坐下,才抬着下巴睨着李蘅开口道:“你来找我,有何贵干?若是为了耀武扬威,你现在就可以走。”
她想想李蘅方才那挑衅的神情,便气得不行。不能接受再被李蘅挑衅一遍。
“我是来完成你的心愿的,你大可不必对我有如此敌意。”李蘅将茶盏盖盖了回去,朝她嫣然一笑,对身后的春妍挥了挥手:“拿过去。”
春妍捧着两页文书上前:“赵老夫人,请过目。”
韩氏示意惠嬷嬷接过,瞧见那文书上的字,不由诧异:“和离书?你要同承晢和离?”
太不可思议了。虽然她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眼下,赵昱对李蘅可谓死心塌地。李蘅居然在这个时候还想着要同赵昱和离?
她心中率先冒出的想法,不是高兴,而是愤怒。
李蘅她凭什么?她儿子那样出色,李蘅竟然还不满意?她还想寻个什么样的夫君?这世上哪还有人能比得过她儿子?
“老夫人。”李蘅含笑道:“世人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之事,您是做长辈的,自然说了算。之前我没想起来这一回事,走了许多弯路。这两页和离书上,我都签了名摁了手指印,赵昱给我的银子,我以后会一一还上。眼下,你只要替赵昱签上名字,摁个手印,我去官府过个明路便可。若是能有赵昱的印章盖上去,那就更好了。”
她眉眼弯弯,言笑晏晏。韩氏也算是个体面人,轻易不动怒。如今看,韩氏对她的厌恶,都写在了脸上,再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
她焉能回来?
赵昱待她那样好,却偏偏有一个这样的母亲……是她没福气。
“你不后悔?”
韩氏抬眼看李蘅,心中有了几分犹豫。
这倒是个绝好的机会,只要过了明路,这门婚事也就不存在了。
可赵昱会不会记恨她这个母亲?怪她替他做主?
“我绝不后悔。”李蘅直视她,语气十分肯定。
“好。”韩氏吩咐:“惠嬷嬷,让人去书房取承晢的印章来。”
罢了,她先替赵昱了断了这段孽缘再说。就算赵昱怪她她也认了。左右她是为赵昱好。
印章和笔墨很快便被送进了正厅。
李蘅起身,站到桌边,盯着韩氏的动作。
韩氏在两封和离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赵昱的“摄政王印”。末了,又郑重地印上了自己的指纹。
“好了。”
她收手,看向李蘅。
李蘅拿起一页和离书,扫了一眼,见赵昱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排在一处,心中一涩。
“甚好。”她笑言:“老夫人若是能抽空陪我去一趟京兆府,应当更好。”
韩氏亲自去了,到了京兆府大概不会有官员敢为难。
“好,我让人准备马车。”韩氏也正不放心她到底会不会去衙门过明路呢。听李蘅如此相邀,她求之不得,当即应了。
片刻后,两驾马车一前一后离开摄政王府,直奔京兆衙门去了。
第92回
李蘅拿着和离书, 自京兆衙门出来。她低头端详那和离书左下角,京兆府尹鲜红的印章,心中滋味难以言表。
她和赵昱, 真的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夫妻, 大概真的是一种很不牢靠的关系。不像亲缘关系, 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只凭一纸婚书, 便将两人锁在一起。没了那一纸婚书, 就又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人了。
“姐姐。”
沈肆守在大门处等她。
“沈肆?”李蘅回过神,惊讶地看她:“你怎么来这里了?”
她回头看了看,沈肆来这里, 难道有什么事要办?
“我来恭喜姐姐,重回自由身。”沈肆琥珀色的眸子干净清澈,含笑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李蘅诧异。
她去找韩氏, 并未和任何人提过。沈肆怎会知晓她和离的事?
“方才听几个衙役议论的。”沈肆笑着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几个衙役。
他是见李蘅和韩氏来了衙门, 猜到了李蘅的来意。再看那和离书,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是这样。”李蘅倒是没有怀疑。
“上我的马车吧。”沈肆笑着引路:“我带姐姐去, 好好庆贺一番。”
韩氏从衙门里出来, 恰好瞧见沈肆为李蘅挑开了马车帘子。她嫌弃地瞥了李蘅一眼。
幸好她替赵昱和离了,就李蘅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 根本不可靠。
沈肆朝李蘅伸出手,欲扶她上马车。
李蘅才抬起手,前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不禁抬眸望去。
韩氏也在此刻抬头。
赵昱坐在马上,不似平日从容不迫,疾驰马儿扬起尘土。行到李蘅跟前, 他猛地勒住缰绳。
那马儿被他勒得硬生生停住, 扬起前蹄嘶鸣一声。
赵昱不等马儿站稳,便自马背上跳了下来, 上前抬头看李蘅:“蘅儿。”
他面上,再无从前的淡漠冷肃,乌浓的眸中有几许委屈与小心之意。
李蘅被他看得心中别扭,转开了目光。
赵昱待她实在是好,所有的银子都归了她,带她去东岳找父亲,对她细致照料、替她挡刀……种种件件,她都铭记在心。她虽拿了和离书,心里却是过意不去的,也并不高兴。
但韩氏实在难缠,她真的无法继续忍受……而且,她其实也不信赵昱会真正地平视她。
“你和姐姐已经不是夫妻了。”沈肆推开赵昱,拦在他跟前:“大可不必如此亲昵地称呼她。”
赵昱眼尾殷红,并不理会他,只定定地望着李蘅。
李蘅抿唇,垂下纤长浓密的眼睫,不与他对视。眼见赵昱如此,她心中也不是滋味。
她不后悔。
事已至此,朝前看吧。
“我们要去集市上了。”沈肆催促李蘅:“姐姐,你先进马车去。”
李蘅转身,挑起帘子。
“蘅儿。”赵昱再次唤她。
李蘅顿住动作,微微回头,但没有看向他。
“你真要和他去?”
赵昱问她。
李蘅放下帘子,回头看他:“嗯,我想去。”
赵昱总是管着她,不信任他。她曾数次和赵昱提过此事。倘若赵昱这回还是像从前一样,拦着她,不让她跟沈肆走,那就证明她今日所做的决定没有错。赵昱就是死性不改。
赵昱掐着自己手心,往后退了一步,温声道:“好,你去。少吃些酒,留意安全。晚些时候我去接你。”
李蘅不喜欢他管着她。
眼下这情形,他若是拦着李蘅不让她去,或者与沈肆起冲突,只会将李蘅越推越远。
他喉结滚了滚,眸底有了点点暗红。
李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想他竟然答应了,且还答应得这样爽快大方。就有点像……像那些循规蹈矩的大家夫人,宽容大度地让夫君去和小妾玩乐……
她摇了摇头,想什么呢?别说她和赵昱已经和离了,就沈肆和她也没有那样的关系啊。
“你接什么?”沈肆倚在马车上,双腿交叉:“她和你没关系了,不用你接。我自然会送她回家。”
赵昱望着李蘅不说话。
李蘅转开目光道:“到时候我自己回去。”
她说罢,不等赵昱再说话,便俯身进了马车内。
沈肆跳上了马车,拱手朝赵昱得意地一笑:“王爷,告辞。”
马车驶动起来。
赵昱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终究没有出手。他盯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站在那处一动不动。
人在这里,魂魄却仿佛已经被李蘅带走了。
韩氏等了半晌,见他没有发怒的意思,才走上前去。
“承晢……”
她唤了一声。
赵昱起初没有理会她,过了片刻似乎才反应过来,缓缓转过身看她。
韩氏打量着他的脸色,见他还和从前一般,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顿时放了心。
“你看见了吗?她才拿了和离书,那男子就来接她了。他们定然早就相识。要我说,这样的女子,和离了也好……”
她是大家夫人,说话讲究技巧,这话说得并不难听。但其中的意思,很容易便能品出来——她在说李蘅水性杨花,早就和沈肆勾搭上了。
“母亲拿的什么?”
赵昱目光落在她手上。
“这个啊……”韩氏笑了笑,举起手中的和离书:“是你的和离书……”
话未说完,她手中忽然一空。
赵昱将那页和离书抽了过去。
韩氏看他垂眸看和离书上所书。
片刻后,赵昱抬起眸子,冷冷注视着她,手中一下一下,分外用力,将那页和离书撕成了碎片。
“诶?承晢你……”韩氏下意识想拦着,却哪里拦得住?她当即道:“这和离书已经在衙门过了明路,记录在册。你撕了也不管用,你和李蘅已经不是夫妻了。”
她要赵昱认清事实,不要再继续被李蘅那个狐狸精迷惑。
赵昱语气凛冽:“是谁准许你替我签下和离书?”
他没有用尊称,也没有称呼韩氏为“母亲”或者“娘”。
“我是你娘。李蘅都知道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婚事本就该由我做主。”韩氏理直气壮道:“我替你和离,官府都是认可的,否则府尹大人也不会盖了这印章,给你们过明路。”
她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一心都是为了赵昱。赵昱真是越长大越不懂事,居然不懂她的一片苦心。
“从今往后,你我再无干系。”赵昱往后退了一步,语气淡漠决绝:“我不会再回府,也不会再与你相见。”
他说罢转身,阔步而行。
“承晢,承晢……”韩氏追上去拉着他。
赵昱不看她,用力扯回自己的袖子,继续往前走。
“赵昱!”韩氏慌了,追上去再次拉住他:“我是你娘,你不能这么对我!你这是大不孝!”
她一生有四个孩子。两个女儿皆已出嫁,长子不幸早夭,唯独次子赵昱,从小便是她的骄傲。
赵昱其实没用她操多少心,他从小便乖巧听话,聪敏好学。长大了更是撑起了整个武安侯府。
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赵昱了。
赵昱不认她,还不归家,甚至不与她相见,这对她而言无异于是天塌了。
“便当我是大不孝。”
赵昱再次推开她的手。
韩氏心中恐慌,又气急败坏:“赵昱,你再往前走一步,我……我就撞死在你面前!”
她想过,替赵昱签了和离书之后,赵昱会生她的气,会埋怨她,甚至和她吵架他也能接受。
万万没想到,赵昱为了李蘅,会不认她这个娘。
赵昱不理会她,继续往前走。
“我……”
韩氏左右看看,瞧见了自己乘坐而来的马车。
她咬牙,心一横,伸着脖子朝那马车撞去。苦肉计,什么时候都好用。
她怕撞得太假了,赵昱不相信,故意用了些力气,装在马车的横杠上。
但撞上去的声音倒不是很响。
“哎哟,老夫人!您怎么能做这种傻事?流血了,王爷,老夫人额头流血了……这可如何是好……”
惠嬷嬷连忙上前扶着韩氏,哭着对赵昱的背影大喊。
赵昱步伐顿了顿。
韩氏见苦肉计生了效,朝惠嬷嬷使了个眼色,闭上眼睛装晕,也是闭目养神。她方才真用了力气,此刻额头破损处,钻心地痛。
只要赵昱能回头,她就是值得的。赵昱回头便是认可了和李蘅和离的事。以后,她就可以好好物色一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为摄政王府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子舒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道:“主子,老夫人真撞得头破血流。”
赵昱目视前方,漠然道:“不必理会。”
他如今对韩氏的秉性,也算了解。知道她这是在用苦肉计,不会真的自尽。
子舒应了一声,再次回头看了韩氏一眼,跟上了赵昱的步伐。
“老夫人,王爷走了……”
惠嬷嬷没想到,韩氏都撞成这样了,赵昱居然无动于衷。她紧张起来,开口提醒韩氏。
韩氏睁开了眼:“什么?”
她不敢置信。她已经撞破了头,赵昱居然不回头来查看她的伤势?
“王爷已经走远了。老夫人,奴婢扶您起来,身子要紧。”
惠嬷嬷跟着她大半辈子,见她如此,自然心疼,忙着扶她起来。
韩氏坐在地上,也不知道使力配合惠嬷嬷,犹然不信刚才发生的事情:“承晢他,不会如此对待我的。他就算不派人去请太医,至少也会派人送我去医馆吧?”
她的儿子,她最孝顺的次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惠嬷嬷小声道:“老夫人,看来王爷确实很在乎王妃娘娘。眼看着老夫人做主,让王爷和王妃娘娘和离了,王爷生气也是寻常。”
“我是为他好!”韩氏捶地。
“嗐,老夫人也知道,男女情爱,一旦陷进去了,便很难抽身而出。”惠嬷嬷道:“奴婢和老夫人,都是自年少时来的,哪里不懂这个道理?”
“可我是他娘。他怎么能娶了妻就忘了娘?”韩氏不甘心。
明明,她才应该是赵昱最在意的人。
惠嬷嬷还要再劝,衙门内忽然走出一行人来。
“老夫人,府尹大人出来了,您快起来。”
她连忙搀扶韩氏。
韩氏闻言,连忙起身。
“老夫人,您这是怎么弄的?我看看。”上京府尹刘胜辉瞧见韩氏额头上见了血,连忙上前关切地查看。
“不小心摔的,没有大碍。”韩氏抬手挡着额头处的伤:“有劳刘大人关心了,我去医馆包扎一下便可。”
她不能坏了赵昱的名声。赵昱身居高位,万众瞩目,也是众矢之的。倘若今日的事情传出去,定然会对赵昱官声有损。
她不能让别人有诟病赵昱的借口。
“老夫人当真无碍?”刘胜辉还是不放心。
“无碍无碍。”韩氏笑着朝他点点头:“我先去医馆。”
她说着,捂着额头上了马车。
惠嬷嬷要照顾她,也跟了上去。
“老夫人,奴婢先替您擦一擦。”惠嬷嬷担心她的伤,抬手去拉开她遮着额头的手。
韩氏却好似感觉不到痛了一般,抓住她的手,失魂落魄地问:“怎么才能让承晢回头?”
她心慌极了。
不,她绝不能没有赵昱。
可是,赵昱和她断绝了,怎么会这样?
惠嬷嬷犹豫了一下道:“奴婢有句话,说了老夫人别生气。眼下这情形,王爷实在是太在意王妃娘娘了。老夫人若是想和王爷和好,就得先给王妃娘娘赔罪,让王妃娘娘回到王爷身边。只要王妃娘娘点了头,王爷他自然……”
她一辈子就跟着韩氏了,对韩氏自然是忠心耿耿。
韩氏和李蘅之间,她最初自然是向着韩氏的。但李蘅离府之后,她慢慢地发现,李蘅其实是很好的。
今日这件事,她旁观者清。赵昱很明显被韩氏伤透了心,才不想与韩氏再有瓜葛。
“你让我去和李蘅赔罪?”韩氏抬眼定定地看着她:“那我还不如方才一头撞死。”
她去和李蘅低头?笑话!
她是长辈,李蘅是晚辈。她怎么可能给晚辈赔罪?何况这个人还是她最不喜欢的李蘅。
惠嬷嬷在心里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多言。她不劝,老夫人应当也坚持不了多久。
王爷有一两个月不回家,真做到不和老夫人见面,到时候老夫人自然就妥协了。
*
西洲馆门前,热闹非凡。
虽说这里头有小倌儿,说是为女儿家解闷用的。但来这里的人,居然是男子较多。
赵昱站在大路对面,看着西洲馆门前人来人往,多数都戴着帷帽。
“王爷。”子舒低声提醒道:“王妃娘娘就在西洲馆里面。”
他以为,他家主子是不确定人到底在不在里面,才好心提醒。
殊不知,赵昱是在思量,等会儿见了李蘅该如何。
他盯着对面那人来人往的门楼,一时竟有些不敢迈步。
“走吧。”
半晌,他接过子舒准备好的帷帽戴上,率先往对面而去。
“爷,来了。”
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倌儿迎了上来,伸手便要挽住赵昱的手臂。
赵昱下意识躲到一侧,厌恶地瞥了那小倌儿一眼。
“我们爷是来找人的,你不必招待。”子舒连忙上前解围。
能来他们这里玩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主,那小倌儿不敢造次,迎着下一个人去了。
“爷找哪位?”
女掌柜迎了上来。
子舒将沈肆和李蘅的模样大致说了。
女掌柜笑道:“是大长公主他们那几位吧?”
子舒回头看赵昱。
赵昱颔首:“是。”
元宸帝驾崩之后,安隆帝即位。安隆帝称刘雅箐为“皇姑母”。刘雅箐便从长公主晋升为“大长公主”。
上京太平下来之后,刘雅箐又故态复萌了,整日吃喝玩乐,夜不归宿。
女掌柜不留痕迹地多看了他一眼。这男子虽然戴着帷帽,但只看身形和听声音,她仍然能察觉到,这等的气度之人,绝非凡夫俗子。
她小心地引着赵昱上了二楼。
走到天字甲号房门前,女掌柜正要敲门,赵昱突然拦住了她。
“且慢。”
女掌柜回头看他:“客官还有何吩咐?”
赵昱指了指一侧:“他们是做什么的?”
门边,排着一排男子,个个戴着帷帽,手持长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个啊?”女掌柜笑起来:“这是大长公主为里面的女客预备的生辰贺礼。他们等会儿要进去为那位女客舞剑。”
赵昱皱眉,不曾言语。
女掌柜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胡乱揣着他的心思,笑着解释道:“客官请放心,他们用的这些剑,都是没有开刃的。而且特别轻,根本当不了武器,会有安全隐患。要是真剑,官府也不会让我们用的。”
她猜,眼前这位客人是担心里面那些客人的安全。
“里面除了大长公主,还有几位女客?”赵昱询问。
他此时才想起,他竟然不记得李蘅的生辰。
他亏欠她良多。
“就一位。”女掌柜道:“我观那位女客,和大长公主很要好呢。”
“我和他们一起进去。”
赵昱拔了腰间长剑,朝那几人走去。
子舒跟在后面惊呆了。主子这是……这是为了让王妃娘娘回头,豁出去了?
“啊?”女掌柜愣了一下:“您……您要一起进去?这不太好吧……”
她看得出来,这位客人拔出来的可是真家伙。这要是将人放进去,出了什么事,她可担待不起啊。
子舒此时才回过神来,上前笑道:“掌柜的不必忧心,里面那位女客是我家夫人,我家主子要给夫人一个惊喜呢。”
他本就很擅长和人打交道。没有戴帷帽又让人放松警惕,长相上佳,一开口面上便带着笑意,很和善的样子。
女掌柜的警惕心一下就下去了,笑着道:“这位郎君还怪有心的,那好,等会儿你们一起进去。不过,我的这些人都是练过的,我可以让他们尽量顺着你的动作,但是,很有难度。”
“不必。”赵昱拒了,他抬了抬手。
子舒推开了门。
上房内,暖香融融,琴声悦耳。
“蘅儿,来。”刘雅箐语调里带着醉意,颇为豪迈:“我再敬你一杯,恭贺你终于和离。以后,这上京的儿郎们,你看上哪一个就和我说,我帮你保媒。”
她胸脯拍得砰砰作响。
“嗯,好。”李蘅一手托腮,小脸酡红,眯着眸子笑嘻嘻地捏着酒盅去和刘雅箐碰杯。
沈肆也吃了酒,面上见了红,却没有醉意。
听闻李蘅二人此言,不由望着李蘅,目露思量。李蘅没有拒绝,是不是就有再嫁的心思?
他正思量间,一行人仗剑而入,列于三人跟前。
赵昱身形高大挺拔,站在最中间的位置。他衣裳又与旁人不同,惹眼得很。
沈肆几乎第一时间便留意到赵昱。他皱眉打量,心中思索。赵昱是个心高气傲的,当不会自降身份,和这些小倌儿一起舞剑给他们取乐。眼前这人,应当只是身形和赵昱很像。
“蘅儿,你看,这个不错。”刘雅箐指着赵昱,连连戳李蘅看。
李蘅迷蒙着眸子朝赵昱看过去。
她看了一眼,怔了一下,纤长的睫毛好似小扇子一般扇了扇:“赵昱?”
果酒虽不烈,但吃多了也会迷糊。李蘅太久没有吃果酒,也是贪杯,一下便吃得有些醉了。但即使醉了,她还是认得赵昱。
赵昱见她一眼便认出自己来,心不由跳了跳。
乐声响起。
赵昱并不会这种跟着音乐舞剑,便将一套剑法放慢了速度舞起来。
而那些小倌儿,却都只会按照音乐摆动作。这些人如何能比得赵昱?一个个都沦为赵昱的陪衬。
一曲终了。
赵昱抬起剑,挑去了自己的帷帽。
“赵昱!”
沈肆豁然起身。
他后来便一直在怀疑,眼前这人就是赵昱。因为那把剑,和赵昱的剑十分相似。且看他舞剑的动作,简直如同行云流水一般。
但他又不敢肯定,因为他之前没有留意过赵昱的剑,也不信赵昱会自降身份至此。
此刻,见到赵昱露出真容,心中当真懊恼不已。
他好容易将姐姐请出来,竟然让赵昱出了一把风头。赵昱真是阴险!
“赵昱?”李蘅酒至半酣,一手托腮醉眼蒙眬:“你来做什么?”
赵昱将长剑归鞘,注视着她:“今日你生辰,我来给你助兴。”
“醉了,我真的醉了……”刘雅箐使劲儿揉了揉眼睛:“赵昱,赵昱怎么可能开窍,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蘅两手抱着脑袋:“我也醉了,我要回家……”
“我正是来接你回家的。”赵昱缓步上前。
“不用你。”沈肆上前拦着他:“姐姐,我送你回家。”
赵昱不理会她,只朝李蘅伸出手:“来。”
“姐姐,我送你。”沈肆也朝李蘅伸出手去。
李蘅看着眼前的两只手,有些迟钝地抬起头,转了转水光潋滟的眸子,偏头看眼前二人。
第93回
“唔……”李蘅扶着额头, 蹙了蹙眉。
沈肆的手离她更近一些。她抬起白嫩纤细的手,朝沈肆手上放去。
沈肆琥珀色的眸子泛起笑意。
“蘅儿!”
赵昱不禁唤了一声。
李蘅不由顿住动作,抬眸看他。
赵昱往前走了一步, 深深望着她。
“赵昱……”
李蘅朝他粲然一笑, 不曾犹豫, 将手放在了他手上。
赵昱见她选了自己, 眼眶禁不住一热, 心中竟比第一次打了胜仗还要激动兴奋。
李蘅在吃醉了酒之后,还是选择了他。李蘅心里不是没有他。
是娘做得太过分了,吓退了她。
赵昱并没有和沈肆较劲的意思, 也不曾看向沈肆。只是握紧李蘅的手。
李蘅另一只手扶着桌子,站起身来。但她才站起身,便又坐了回去, 皱起眉头委屈地撒娇:“赵昱, 我脚还疼,你抱我。”
之前那些日子, 两人日日都在一起。
她已然习惯了赵昱对她的照顾。
人吃醉酒之后, 说话做事更趋于自己的本能。要不然怎么说酒后吐真言呢?
李蘅是一和赵昱,赵昱便什么都答应她。她用惯了撒娇的法子, 也就习惯了如此。
“好。”
赵昱便要越过桌子去抱她。
一只拳头忽然朝他挥过来。
赵昱下意识侧身躲过。
是沈肆,他早已气红了眼,一言不发又是一拳,直对着赵昱的眼睛。
赵昱抬起手臂,格挡住他的攻势。
沈肆双拳齐出, 且还抬起腿来踢向他。
赵昱不想与他争斗, 却也不会站在那里任他动手,他自然要出手招架的。
两人眨眼的工夫, 便过了十几招。
“嗯?”李蘅才反应过来,起身拦他们:“你们打什么?”
那两人默契地躲开她的手,继续过招。
“干什么?别打了。”李蘅从桌后出来,瘸着腿从身侧抱住赵昱:“赵昱,你别打他了,沈肆他很可怜的……”
沈肆在她心里,就是一个很悲惨的弟弟。小时候,险些丧命,被他救了。现在长大了,虽然也很有本事,但是他在这世上再没有亲人。
她一直觉得沈肆很可怜。
此刻,她吃醉了,本能地认为,赵昱不该欺负沈肆。
赵昱被她抱住,不忍心推开她,硬生生吃了沈肆一拳。
“沈肆,你也别打赵昱。”李蘅见状,转到身前抱着赵昱,替他挡着。
“姐姐,你让开。”沈肆拉她。
李蘅脚踝本就没有恢复,被他大力一拉,一个站不稳,便朝一侧摔去。
赵昱眼疾手快,转身扶住了她。却将后心要害处露给了沈肆。
沈肆飞起一脚,踹在他后心。
赵昱腰间的伤,尚未彻底痊愈,陡然间遭此重击,张嘴便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支撑不住,连带着李蘅一起摔倒在地上。他正压着李蘅。
“主子!”
子舒听闻动静进来,见此情形眼中几乎喷火,当即冲上去和沈肆斗在了一起。
“好痛。”
李蘅后背摔得生疼,脚踝处也火辣辣的。赵昱趴在她身上,好生沉重。
她酒醒了一大半,抬手推身上的赵昱。
赵昱忍着痛,撑起身子。
李蘅瞧见了他唇角处的鲜红,不由担心:“血!赵昱,你没事吧?”
“我没事。”赵昱抬起手背,不以为意地蹭了一把唇角的血迹:“是不是压疼你了?”
“我不疼,你要快些请太医看一下。”李蘅支起手臂,想起身。
赵昱脸这样白,看起来情形很不好,得快些医治。
“我没事。”赵昱坐起身:“我看看你怎么样。”
见李蘅这样担心他,他心中欣慰。
“我没事。”李蘅朝一旁看热闹的刘雅箐道:“雅箐,派人去请太医来。”
刘雅箐吃得羊羔酒。羊羔酒酒性烈,刘雅箐早已醉地失去了理智,拍着手给沈肆和子舒加油助威,半分也不理会李蘅。
赵昱起身,扶起李蘅。
“沈肆,你别打了!”李蘅已然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开口劝阻。
沈肆打得红了眼,抽空瞧了她一眼,恨声道:“姐姐不是不喜欢他么?何故选他?”
李蘅想起方才的情形,也是头疼:“我是吃醉了,根本不知道事。”
若是清醒着,她就一个都不选……等等,沈肆怎么这么大反应?难道沈肆对她?
她想起从前的情形,这才察觉,沈肆对她好像……不是一日两日了。她却到了今日才察觉。
沈肆不语,手中招数越发的狠厉。
子舒见招拆招,不落下风。
两人旗鼓相当,且有的打呢。
“主子,您先带娘娘离开。”子舒朝赵昱开口。
他和沈肆打多久都成,既然娘娘选择了主子,主子可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
“我先送你回去。”赵昱俯身抱起李蘅。
“我自己走。”李蘅动了动:“你伤势不知道如何,不能用力。”
赵昱刚才都吐血了,她有些不忍心。
“无妨。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赵昱将她抱紧:“走吧,回去我给你上些药。”
李蘅脚也能走路,但是一瘸一拐的,实在是疼。见他坚持,便由着他了。
上了马车,赵昱还将她抱到怀中,不肯松手。
“那个……”李蘅总觉得有点尴尬:“我们已经和离了。”
才和离就这样亲近,有点奇怪,但是又很和谐。
她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但还是欢喜居多。赵昱这样出类拔萃的人,一心一意对她这样好,她不可能不动心的。
坏就坏在,赵昱有那样一个老娘。
“你不是说。”赵昱耳朵红红:“和离后,我若想你,也可来找你?”
他学着,第一次将想念宣之于口。
“我是这么说的,但是,我们好像才见过面吧。你这么快就想我了?”李蘅笑起来,抬起手臂抱住他,脸埋在他怀中,呼吸他身上淡淡的松雪香气。
“嗯。”赵昱点头,面上一片薄红。
李蘅脑袋在他怀中蹭了蹭。
赵昱心中一片柔软,轻抚着她浓密柔顺的发丝:“若是困了,便先睡。”
每每如此抱着李蘅,香香软软的一团在怀中,他便觉得心底熨帖无比。
“去一趟于学斗家吧。”李蘅窝在他怀中,声音闷闷的:“让于院正给你看看。”
别说,赵昱挨那一下,她还真心疼。沈肆怎么能下那样的死手呢?
再说,赵昱如今是摄政王,管着朝堂上下各种事情,身子也不能出岔子。
“没什么大碍。”赵昱道:“我先送你回去。”
“不行。”李蘅不答应:“必须去看一下。”
都吐血了,能没大碍吗?
赵昱拗不过她,只好应了:“那先回梁国公府,我让人去请于学斗。”
“也好。”李蘅答应了。
赵昱思及她是在关心自己,心中火热,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你要闷死我?”
李蘅扭了扭身子,闷声抗议。
赵昱低头看她,不禁莞尔。
*
梁国公府,春山院。
李蘅脚踝痛,坐在软榻上,一只脚架在八角凳上。
赵昱先引着于学斗看她的脚踝。
于学斗查看了李蘅脚踝处的伤,又问了几句用药的情形,摸着胡须道:“王爷不必忧心,娘娘这脚踝并无大碍,只需再养上四五日,便可行动自如了。只是娘娘以后行走要当心一些,逢上天气不好,脚踝处可能会有些不适。”
“要不要另外开方子?”赵昱询问。
于学斗摇头:“王爷现在给娘娘用的,就已经足够了。下官的膏药,并没有王爷所用的那种好。”
“那好。”赵昱放了心。
“于院正,你快给他也瞧瞧。”李蘅指了指赵昱。
于学斗疑惑地看赵昱:“王爷身子有何不适?”
他看赵昱不是好好的吗?看脸色,并没有什么病情的样子。
“他方才和人动手,被人踹中了后心,吐了一口血。”李蘅如实道。
于学斗惊讶,挽起袖子:“下官给王爷看看。”
赵昱坐了下来,将手搁在了桌上。
于学斗给他摸过脉之后,又摸着他那把山羊须说话:“王爷年富力强,这一击倒也没有大碍。只是内脏震荡出血,还是要休养几日,观察观察为好。”
“好。”赵昱应了。
李蘅问:“不用开个方子吗?”
于学斗看看赵昱道:“开几服滋补药吧。”
他看来,赵昱身子无碍。
“不必。”赵昱拒绝。
“开吧。”李蘅看他:“你和我一起吃药。”
她那调理身子的药,还在日日吃着呢,苦得要死。要究其缘由,自然有赵昱的错。
赵昱陪她吃些苦汤子,怎么了?
“好。”赵昱应下。
于学斗惊讶于堂堂摄政王,竟然这么听夫人的话,少见少见。
“是,下官这就开方。”
*
李蘅因为脚伤的缘故,在家中窝了四五日。
赵昱下朝便奔梁国公府上春院守着她。
“好像已经好了。”
这日,李蘅靠在床头,看着赵昱给她换药。趁着赵昱准备膏药时,活动了一下脚踝,发现并不怎么痛。
“还有一日的膏药贴完。”赵昱小心地将膏药敷到她脚踝上。
“清清凉凉的,好舒服。”李蘅嘻嘻笑着。
“蘅儿。”赵昱抬头看她:“我想将公务搬到你这边书房来。”
他在宫里办公务,也总惦念着李蘅。
上京,如今人人都知李蘅同他和离了。沈肆之流,比比皆是。他若不在,只怕叫旁人夺了李蘅的目光。
“别了吧。”李蘅不肯:“你得空来找我便是了。我脚好了,也不会天天在家中。不得出去转转,看看铺子里的情形吗?”
到底和离了,时常见面可以。但赵昱要搬过来,算怎么回事呀?
赵昱心中失望,但怕她多心乱想,嫌他小心眼。遂温声应道:“好。”
隔日,他又登门,满面春风。
“蘅儿,男女共读学院开始授课了。朝中有不少官员将自己的女儿送过去读书。”
“真的?”李蘅闻言欢喜地下了床:“我想去看看。”
“我带你去。”赵昱牵过她:“你若想读,也可以试试。”
“我可不是读书的料子,就罢了。”李蘅笑了。
当初,在兴国公府时,姚氏给她请得先生,没有二十个,也有十五个,每一个都叫她气跑。
她实在不喜欢读书。但她喜欢大夏的女儿家们和男儿一样,可以有机会读书,从书中学到有用的东西。
到了书院门口,她并不进去,而是在对面的铺子坐了下来,看那些女儿家一个一个地走进书院的大门。
“朝雅书院。”李蘅乌眸亮晶晶的,看着牌匾上那四个墨色大字:“朝阳下清雅的学子,是不是?”
赵昱眸底有了笑意:“可以这么说。”
“真好啊。”李蘅一手托腮,目送着那些小小女儿家走进书院去读书,她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赵昱,这样真好啊。”
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实现了。
赵昱真的在改变。他再不像从前那样,对女儿家抱有偏见。对她,也是平视的,她出去玩耍,他亦不再管束她。
最多,也就是陪着她。
这样,真的很让她心动了。但还有一个韩氏,一直梗在他们中间。
“上京这个书院,是先开起来试试的。”赵昱道:“等些日子,我会让人去远一些的地方,开设这样的学院。将来,我要让这样的书院开遍大夏。”
“好,好。”李蘅眼圈红了,眼中含着泪光:“那些因为你而能走出家门读书的女孩,一定都会很感激你的。”
女儿家从小被拘束在家中,学各种各样的规矩。长大了,嫁给一个陌生人,还要事事从夫。实在是太可怜了!
她想要大夏的女儿家们,都和东岳的女儿家们一样,跟男子平起平坐,自己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依附于谁而活。
“她们会感激你。”赵昱握住她的手:“蘅儿,我是受你启发,才会做这一切。”
李蘅看着他笑:“嗯,所以你要谢谢我。”
赵昱垂眸轻笑:“我近日,还预备做一桩事。”
“何事?”李蘅好奇。
赵昱道:“凡女子初次出来做生意者,满一个月,赏半吊钱。女子愿与男子做一样的活计,满一个月,赏赐半吊钱。开设女子营,不必做先锋,只教她们搬运粮草,做衣裳,或是照顾伤员。每个月除军饷之外,多赏赐一吊钱。还有其他诸如此类措施,用以鼓励女子走出家门。”
他思量了好几日,又与几位老臣商量,才定下此策。
对此,朝中不乏反对之声。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若是没有李蘅,他必然坚决反对女子与男子平起平坐。但了解李蘅之后,他发现,女儿家并不比男儿郎差。甚至在某些方面,女儿家还要胜过男儿郎。
男女平等,让女子撑起大夏的半边江山,会让大夏实力更强。
这也是为什么东岳那样的弹丸小国,却能有余力连年挑衅大夏。
李蘅听得乌眸放光,宛如装进了漫天璀璨的星辰:“赵昱,你是怎么想出这么好的办法的?你好厉害!”
她不吝夸赞,崇拜地望着赵昱。
举国上下,好像也只有赵昱,能实现她所想的事情。
赵昱对她的许诺,已然开始实现了。
赵昱被她夸得耳朵红了,垂眸不语。
李蘅瞧他这般,笑得更欢。成亲也四年多了,也一起经力了不少事,赵昱还是动不动就害羞。
就……怪可爱的。
*
大半年的时光一晃而过,转眼,又进了数九寒冬。
春山院门口,李蘅抱着暖炉从马车上下来,心情愉悦地往前走。
从赵昱鼓励女子走出家门才策略开始施行之后,越来越多的女儿家开始出来做各种活计。
她那间香烛铺借着这股东风,招了不少女儿家来干活。
她做事细致,为人又聪慧。研制出来的蜡烛带着各种各样的花纹,很是漂亮,在上京十分受欢迎。
她做香,也不偷工减料,哪怕是最便宜的香,也都尽量做到最好。
再加上上京卖寿衣的地方不多,且别家寿衣都不如她家的针脚细密,衣裳样式新颖。
她的铺子,如今开得红红火火。
短短大半年,同样的铺子,她在上京城内便开了三家。
掌柜的和伙计都是赵昱给她安排的人手,每一天的账目都盘查得清清楚楚,她随时去,随时都可以查。
她这会儿才从铺子里回来,想想账目上的盈利,她心情好极了。
一路盘算着,要将铺子开到上京以外的地方去。
“姑娘,您可回来了。”茜云迎了上来。
“诶?”李蘅瞧见她,有些惊讶:“茜云,你在这等我?是不是祖母那里有什么事?”
她近些日子忙的,也有好几日不曾去瞧过祖母了。
“是。”茜云行了一礼道:“老夫人她的喘鸣之症,今年似乎比往年更严重。入冬之后,已经有七八回咳得接不上气来了。这会儿又咳得厉害,她老人家不知想起什么了,催着奴婢来请姑娘过去。”
“竟有此事?”李蘅蹙眉:“怎么不早些来报?”
她说着转身往外走:“我去瞧瞧。”
春妍也忙转身跟了上去。
茜云紧跟着李蘅道:“是老夫人不让奴婢惊动姑娘和大老爷他们。大老爷每日都带着少爷在军营中,姑娘又要忙生意。老夫人说,她年纪大了,帮不上忙也就算了,不能给家里添乱。”
“祖母这说的是哪里话。”李蘅皱着眉头,步伐更快了。
*
和福院。
李蘅才进屋子,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
“祖母。”她快步进了屋子。
李老夫人正咳得厉害。
李蘅连忙上前,替她拍着后背顺气。
李老夫人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李蘅端着茶水喂她,心疼得眼圈都有些红了:“祖母咳成这样,怎么不派人和我们说?”
她小时候虽然没有在祖母跟前长大,但她一直很崇敬祖母,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长大。
回到梁国公府之后,祖母更是极疼爱她,她对祖母,也有着十分浓厚的感情。
眼见祖母脸色如此之差,她当真心疼极了。
“我这都是积年的老毛病了。”李老夫人吃了一口茶,笑着道:“如今是年纪大了,承受不住了,只怕是你要去见你祖父了。”
她说这话时,并不伤心,面上还带着笑意。
“祖母别瞎说。”李蘅连忙阻止她。
“傻孩子。”李老夫人摆了摆手:“到我这个年纪了,还有什么要忌讳的?没事。”
“祖母……”李蘅红着眼圈望着她。
李老夫人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我叫人喊你来,可不是让你哭鼻子的,祖母有话和你说。”
“祖母,您说。”李蘅放下茶盏,坐直了身子。
李老夫人又咳嗽了两声,才缓声道:“你如今和离也有大半年了。赵昱常来,我也是知晓的。祖母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你和他,要是能和好,就把喜事办了,祖母到时候也能安心。”
李蘅听闻此言,抿着唇瓣一时没有开口。
她和赵昱确实还在一起。但她不想和赵昱成婚。
眼下这样,韩氏不能找她的不是。她做做生意,再玩乐玩乐,挺自在的。
要是成婚,又是另一回事。
她不想。
可祖母的身子……她看看祖母苍老憔悴的脸,忧心忡忡。
“是有韩氏,你不想嫁给他了?”李老夫人猜到了她的心思。
李蘅点点头:“嗯。”
“那也不能一辈子如此。”李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孩子,你总要有个归宿。年纪不小了,该趁早考虑。”
她拍拍李蘅的手。她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李蘅不成家,她只怕去了也不能安心。
李蘅垂眸思量了片刻,抬起头来道:“祖母放心,我这就和他了断。来日便与人相看去。”
祖母这么大年纪了,她不能叫祖母带着遗憾走。至于赵昱……他这几日并不常来了。
或许,也是有些时日了,新鲜感过了,赵昱也不那么心悦她了。
“好。”李老夫人笑了:“不愧是我的孙女,形式和我一样果决。”
“那是自然。”李蘅也笑了:“不过祖母要答应我,一定好好保重身子,慢慢会好起来的。”
“好,好。”李老夫人笑着答应。
祖孙二人说了一会儿话,李蘅伺候李老夫人用了汤药,躺下休息之后,才离开了和福院。
李蘅目视前方,缓步而行。
春妍低头跟在她身后。
李蘅忽然停住步伐,转身吩咐道:“春妍,你去和赵昱说一声,叫他以后不要再来寻我了。”
春妍愣了一下,点头答应:“是。”
她心中觉得怪可惜的。王爷对姑娘,真的极好了,为了姑娘,和韩氏断绝了母子关系。姑娘再找,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去?
可也没办法,总不能让姑娘回火坑去。
走了几步,李蘅又回了头:“你记得,将他的东西都收拾起来,给他带过去。”
她院子里,到处都是赵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