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心学自王阳明开创时起,便一直
朝廷对此也并未实施打压,武英殿大学士徐阶更是受心学影响甚深,不遗余力予以推广,今日便是请了王阳明弟子聂豹、程文德等人
由于心学传播甚众,不少士大夫、太学生甚至是识两个字的平民百姓都要来听讲,还有的只是来讨个热闹,非得来瞻仰瞻仰王先生弟子的风采。
西四牌楼的闹市向来喧嚣,今日更是人声鼎沸,面馆里早坐满了客人,一圈圈绕着面条刚出锅的热气。
张居谦向小二叫了碗猪肝牛肉面放葱,转头却
小二见他为难,忙端了张小桌搁门外,又给他拿了个小凳子“这位哥儿,您就坐外头罢,也省得里面闷。”
张居谦点头,随遇而安地坐了,待面到了,便低头专心用他的午膳。
今日的猪肝格外香了些,他正埋头之际,忽地面汤里头被人掷了块烧饼。
惊异抬头,却是顾清稚和她表弟徐元颢经过,两个人正立
“七娘”他不由得吃了一惊,忙要行个礼却被按住,听得顾清稚笑道“烧饼浸
徐元颢亦嘻嘻地笑“我付的钱。”
张居谦本还吃得正香,闻言烧饼离了牙,做势道“我才不稀罕吃你的东西。”
徐元颢眼一挑“怎的功课不如我就这般眼热”
张居谦哼一声,掏出袖中
徐元颢笑道“还要献丑技不如人,脸皮还如此之”
瞥了一眼,余下的那个字倏地吞回肚子里。
他大吃一惊,双目难以置信地端详着一起书的小伙伴“何时偷练了”
不独他一个如此惊叹,顾清稚也看得瞳孔
然而徐元颢不信“这决然不是你写的,你写不出来。”
张居谦脸一红,嘴硬道“不是我写的还会是谁你看这个墨才刚干透,谁有这个闲工夫帮我写”
“似乎也是。”徐元颢忖度了会儿,分析道,“你身边人就你哥哥书最多,但他终日忙得很,以他的性子也懒得为这点小事儿替你代笔。”
他这分析似乎颇有道理,却把张居谦听得心底冷汗直出,再加上顾清稚一双眼似笑非笑地视着手中字帖,他甚至怀疑她早
忙撇开话题“今儿个来听心学,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
徐元灏抬眼看日影“早呢,多少也得半个时辰后开始,我祖父还没从宫里回来,主持的没来,怎么开场”
他又瞟了眼张居谦“你兄长来不来”
后者摇头“我瞧着不好说,刚又被王世贞先生叫过去,说什么品评做诗的。”
“还真是风雅人,难怪张先生和王大人关系好,原是有着共同话题,两个都会做诗。要我们两个憋半天都做不出,玩蹴鞠倒能凑一起比一比。”
“你这倒是说的实话。”张居谦承认,偏偏还要摆他一道,“所以我着实不知道你来听心学开讲的意义为何。”
徐元颢瞪他:“我是听不懂,你又能懂了”
“我也不懂。”顾清稚听着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嘴,终是忍不住,“我只知一句心学至理,知行合一,秉着这一条就够了。”
“我也只懂这一句。”徐元颢讪讪,甩了甩腕,清理了掌间烧饼余留的碎屑,“那可是阳明先生的毕生绝学,又有多少人能参透我一看那些书就困,哪里及得上评话有趣”
张居谦难得点头以表附和,转头复问顾清稚:“顾七娘觉得阳明先生是什么样的人都是活
“圣人。”她不假思索地答,“本朝开国来的第一位圣人。”
张居谦顿时来了兴致,追问:“那顾七娘能不能说说,您觉得本朝还有谁能称圣人”
“于谦于少保。”顾清稚继续不假思索回答。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张居谦手中的箸往桌上一敲,表明其赞成之心,又豪情壮志地
“小声些。”顾清稚拧了把他的手臂,低语提醒他,一双眼眸小心扫过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方放下心来。
徐元颢两眼一翻:“你刚才说什么大明将倾的,我可是都听见了,候着吧,今儿锦衣卫就要上你家门去逮你。”
张居谦自知失言,然话已经出口无法回,自嘲道:“往后不说便是。还好哥哥不
顾清稚对他的尴尬不以为意,反而扬唇笑道:“张先生只会罚你考上明年乡试,落第了再面个十天也不晚。”
经她一提醒,张居谦不得不想起上回秀才未中的事迹,面色一白,忙转了话题:“这事休提,我张家有个长兄撑门面就够了。那我们何时过去”
清稚起身欲走:“你们去罢,我还得回去给李先生背书去。本就听不懂心学,免得去那边犯困了丢人现眼。”
“你还没背完上回不就已经罚抄了十遍么”徐元颢脱口而出。
“小孩子懂甚么,你又知道了”顾清稚自觉表弟这般直言不讳,让她
徐元颢不识脸色,仍
“哎哟”他猛地呼了声,顾清稚脸上带笑,桌子底下却狠踩了表弟一脚。
果不其然,徐元颢才听了两刻钟便已是哈欠连连,眼皮子合拢了直打架。
徐阶
“哎哟”徐小郎君
徐阶复怒视他一眼,刚欲要骂,却见一风度卓然的男子穿过人群走过来,如天边一鹤,停了
他略略望了一眼,见徐阶身边只坐了个徐元颢和自家弟弟,并无那人身影,眼底似是一黯。
徐阶一见来人,原本的怒色瞬间缓和,换了副面容:“昨日劳烦太岳了。老妻与少子从未遇过大风大浪,若是没了太岳来劝,恐怕敝府必得大乱,老夫治家无方,着实让太岳见笑。”
他示意张居正
徐阶颔首,也不多言,只叹了口气:“那三个年轻人当真是忠肝义胆,日月昭昭。上表弹劾的前一日来我府上,自愿担当这死谏之任,那一片冰心教老夫都落了泪。”
“大明有这等纯臣,可见风骨不灭,这恰也是书人的一腔热气,撑着大明山河永固。幸而陆炳陆大人也是个明事理的,暗中出力让他们保住性命,虽是丢了官流放,日后也可再行起复。”
“还好陆指挥使那条线事先搭上,看来事先筹谋总有用处。”徐阶叹道,“不过经了这一事,老夫算是瞧明白了,严阁老还是耐不住要对老夫动手,或恐下一步就将对付老夫其余门生,贬的贬,流放的流放,必要将朝堂搅个天翻地覆。但我们势小,也只能信守一个忍字,继续弯着腰给他做小伏低,严党就算摆个鸿门宴老夫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赴。”
“但学生认为圣上已对严阁老生了怀疑,此举便并非无用。严嵩用了数十年才
徐阶悠远目光望向他眸:“你所言何尝不是老夫所想,只是苦了太岳还要与他周旋。”
“学生想到一句话。”
徐阶视他:“说来听听。”
张居正道:“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徐阶不禁拊掌:“应景。”
“说到诗,老夫倒想起一人,老夫观其文章,应是当世文才第一。”他目光肃然,令张居正亦看向他:“老师可是想到了王世贞”
徐阶沉沉颔首,眼眸半阖,攥住灰白长须:“正是。”
他道:“假以时日,此人必为当世文坛领风骚者,诗酒风流,寄情山水,倒是做天下才子表率,若是老夫年轻个三十岁,当与他交游唱和,此必是一桩乐事。”
“只是可惜”徐阶话锋一转,续道,“他这脾性不适合做官,又想
张居正应他:“学生与他交游甚好,也曾劝过他敛脾性,可惜他不愿听从。”
徐阶摇头:“老夫为其性命着想,你遇到时机便多多相劝,莫要让这难得的才子稀里糊涂送了命,日后文坛能执牛耳者唯有此人,老夫不忍见其因真性情而获罪。”
“范文正公有言,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学生看他颇为信奉这条,只恐他未必愿意起那副执拗傲骨,我也只能力一试。”
“还有,你让他少写些风月故事。”徐阶虽是不苟言笑,但话语间流露了两分哂意。
张居正躬身,掩饰眸中微笑:“知道了。”
“甚么风月故事”徐元颢一听便来了劲,本来瞌睡的眼睁大着看向二人。
徐阶怒击其脑门:“别的不听,净爱胡闹”
张居谦拧了元颢一把,小声咬耳朵:“就是金瓶梅词话,有人说是王先生写的。”
“那不是兰陵笑笑生所著吗”
“所以他们才说这是王世贞先生托的名,他素来恼恨严家,里头的西门庆暗指严世蕃,编派的就是严家的不是。”
“哪里有的买”徐元颢恍然大悟,拉住友人就追着问。
脑门上又挨一拍。
徐阶笑骂:“不正经的东西,回家罚抄十遍论语集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