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说齐
燕璜本就清瘦, 燕地的秋风又格外寂寥,吹在他身上,颇有种摇摇欲坠, 大厦将倾之感,他如此,燕国亦是如此。
若是伤感春秋之人看了定会感叹上一句悄怆幽邃,凄神寒骨。但很显然王贲并不是这种类型的人, 他只会觉得眼前这位燕国公子识时务, 知好歹,能免于蓟城落得个城破人亡的下场。
王贲倒不担心这是燕人的陷阱, 毕竟一路攻打过来, 也有很多座城池直接不战而降,蓟城虽然是燕国都城, 但是它的城墙没有大梁坚固,燕人也不似赵人那般有骨气, 投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正要命使者前去受降,忽然又有一道身影从蓟城城门中走了出来。
这人四十多岁的年纪, 身材微胖, 赤裸着上身,露出的皮肉白而细腻, 一看就是高高在上,过惯了富贵生活的肉食者,他一张方脸上堆满笑容,尽力表现出对秦人的心悦诚服。
此人, 正是祸害了整个燕国王室的赵高。
他手中也持着一柄代表投降的红色纛旗, 另一只手呈着一个很小的物件儿,王贲虽看不清这具体是何物件儿, 但依稀能猜出来这东西可能是燕王的印玺。
你们燕国……也太搞笑了吧。
赵高同样站在这些秦人士兵面前,大声乞降。
赵高与燕璜不同,他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什么黔首,什么宗庙,这些他通通不在乎,甚至就连自己的亲族都无所谓,他只在意自己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因此他只恳求王贲能在燕国某处给他一块儿两千人的食邑封地,让他能以收取租税为生,悠闲安然地度过下半生。
赵高和嫪毐到达燕国后,都混得不错,一个封侯,一个拜相,皆可称得上是位极人臣。
燕丹在时,赵高尚还有些顾虑,燕丹被刺杀后,赵高就如同被解除了封印,做起坏事来就更加没有顾忌。
在蓟城这个巨型养蛊场中,赵高战绩愈发彪悍,他随后又斗倒了嫪毐,开始把持燕国朝政,若是秦军再晚来攻打几年,恐怕他都能达成挟燕王以令百官这个成就了。
眼看秦军马上就要打到自己的都城门口了,燕王却还不知悔改,依旧在那里做着他那虚无缥缈的修仙梦,他觉得秦国这次也还会像之前那样不对自己赶尽杀绝,大不了将自己的都城蓟城献出去,反正这种行为又不是他独创,百年前的楚王也有过类似行为,不丢人。
不献也没办法,他又打不过秦国。
于是燕喜只好弃城逃跑,带着王族宗室和一批重要的大臣们度过寒冷的衍水,往北边辽东一带逃去,试图再得一夕安寝。
赵高的政治敏锐度要比燕喜更加长远,他知道秦王不会放过燕国的,于是主动提出留在蓟城应对秦军,为燕王他们的逃跑再拖延一些时间,但实际是想乞降以换下半生的荣华富贵。
燕王被他的一通肺腑之言感动得涕泗横流,十分动容,当即仰天高呼一句“赵卿实乃我燕之忠臣矣。”
然后毫不犹豫地脚底抹油带着那帮宗室大臣们跑去了辽东。
当然赵高也没放过他,趁他不注意把他的燕王印玺给偷了。
这位燕璜,是燕王的第二十九子,生母早亡,非嫡非长,在燕王宫属于小透明隐形人的存在,地位非常尴尬,原本他也应该同王室宗族们一起逃往辽东,但好歹也要有一位王族血脉在蓟城守城来向秦军表达自己的诚意吧?于是可怜的燕璜就这样被留了下来。
原本他还想着再带领士兵们抵挡一阵子,但赵高不让,不给他兵符。
而且秦军的方阵一眼望去根本望不到边界,甲光凛凛,寒气阵阵,犹如黑云压城,震慑力十足,燕军还没开始打呢,士气就已经低落了。
思来想去,燕璜便也决定投降。
他命令自己的全部手下和短兵,务必要在秦军进城之前拦住赵高,否则若是赵高先出城门投降,指不定又能搞出什么大麻烦。
但很明显,燕璜的计谋失败了,他的短兵们只拖延了赵高不到半刻钟的时间。
赵高转头看向燕璜,弯起嘴角冲他露出一个笑,此时他眼中对于秦军将士们的恐惧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得意,和知道燕璜无法将他怎样的肆无忌惮。
这二人明明一个赤裸上身,一个披散头发,却给人一种对彼此剑拔弩张的感觉。
看完这场闹剧的王贲简直无语,这燕国好歹也是一堂堂中原大国,怎么档次格调这么低啊?
简直比大王宫中那些表演歌舞谐戏的俳优艺人还要好笑。
莫说是王贲了,就连站在阵营前方的将士们都为这场大戏感到好笑。
原本以为自己是来打仗的,没想到居然是来凑热闹看戏的,而且还是一出绝世好戏。
可惜总觉得少些什么。
将士们左思右想,突然意识到……
哦,原来是少了些煮花生和粟菽酒。
王谨心中有气,心想你们两个干脆在阵前打一架吧,谁赢了就听谁的。
显然印玺要比地图重要的多,赵高乜了一眼燕璜,似乎是在对他说:你能拿我怎样?
燕璜还真就能拿赵高怎样。
只见他迅速将手中那卷蓟城地图上的草绳拔了下来,霎那间用这根草绳勒住赵高的脖子,狠狠用力。
燕璜的速度太快,赵高根本没反应过来,或者说没想到他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脖颈处传来的剧痛使他手舞足蹈起来,试图呼喊求救,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响,舌头拉得老长,带着红血丝的眼球凸现,原本身居高位的赵高如今却比蓟城市肆里的猪狗还要狼狈。
他的反抗并未引起燕璜的同情,反而勒人的力气越来越大,直到赵高身子瘫软,倒在地上,再没了气息。
诸位将士们都被这一幕给看傻眼了,如果现在他们身上有手机,肯定都会不由自主地拿出来拍照发个朋友圈。
赵高死了,燕璜便释然了,感觉自己身体中吊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全部消散了,长叹一声,从旗杆上借力,强撑着身体捡起刚刚掉落在地上的燕王印玺。
两行清泪从他眼中流出,一道悲凉之声传入云霄。
“燕国乞降。”
秦军使者走到他身边,因为有刚才绞杀赵高的经历,他很是谨慎,生怕燕璜再来个殊死一搏,好在一切还算顺利,这位使者顺利拿到了燕国的地图,降书和印玺。
随后秦军入城,自此这座八百年古城正式易主,成为秦国疆土的一部分。
秦军入城后,王贲由于好奇,去看了燕国的黄金台。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燕国,也是第一次看见黄金台。
这世上没有谁能不为燕昭王筑黄金台招贤的故事而感到动容,王贲也不例外,他虽生于武将世家,但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听过这个故事了。
年幼时,王贲曾经幻想过黄金台的模样,天气晴好的时候,台上的黄金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亮闪闪的金光,定会照得人人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比黄金台更早出现在王贲眼前的,是姜珂的琉璃台。
他曾经远远见过那座台,和自己从前见过的那些宫殿相对比,不高也不宽阔,外观平平,无甚稀奇,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狭隘,让当时的王贲好一阵失望,
简直就是强行攀比黄金台。
如今真看到了黄金台,他反倒觉得也不过如此。
黄金台虽名为黄金,但却并不是由金砖所修筑而成,是因为燕昭王曾经在上面放了很多金玉财宝而得此名。
这座高台距今已有七十多年了,燕昭王死后废弃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姜珂在秦国筑琉璃台招贤这件事,燕王喜又重新将其修缮了一遍,只可惜没什么人才来投奔燕国,燕王无奈,便又将其废弃了。
黄金台建在麓山之上,高而宽阔。能俯瞰整个燕国,虽然废弃了,但也有专门的隶臣妾定期打扫,殿内倒是整洁,没有灰尘土块之类的杂质。
不过尔尔罢了。
毕竟黄金台上那些曾经闪耀着光芒的黄金如今都已经化作一坯黄土,深埋地底了,而琉璃台上的琉璃却还崭新,且日后还会有会有更多琉璃。
燕王宫中,一座宫殿内。
燕璜背靠墙壁,鬓发散乱,嘴唇干裂,看起来有些憔悴,从前他总是因为奸臣误国,君王昏庸,自己却无能为力而感到悲痛,可如今事情走到最坏的地步,国家灭亡,他反倒是如释重负了。
和外边相比,宫殿内的光线很昏暗,有一女子逆着光,从外面走来,在燕璜对面停下脚步,这女子大概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上穿的是燕王宫内宫婢们的统一服饰,仪态却很好,腰背挺直,她此时正看向燕璜,眉眼间一片温柔。
“公子。”
“阿芾……”见她来了,燕璜立刻从地上起身,抓住她的手,关切道,“那些秦人没有为难你吧,你有没有受伤?”
被他称为阿芾的女子摇了摇头,开口回道:“我无事,秦人进入王宫后很有规矩,并未作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燕璜闻言,这才放心:“那就好。”
“阿芾真乃聪慧过人,幸亏你考虑到我的短兵们可能无法完全拦截住赵高,劝我提前在地图中藏上一根草绳,这才能及时将那奸臣了结。”
芾是六年前进入燕宫的宫婢,一进宫便被派来伺候燕璜,洒扫服侍都尽心尽力,从未因燕璜不受宠而对他不尽心,更是在燕璜落魄时候依旧义无反顾地陪伴他,因此燕璜很信任芾,芾在他这里名为女婢,实际身份可称得上是谋士了。
燕璜叹气道:“唉,希望父王能顺利度过衍水,到达辽西吧。”
芾大惊道:“公子莫非还有复国之意?”
说完,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眉顺语道:“无论公子想要做什么,芾都愿意跟随您。”
燕璜:“复国二字,说出来简单,可若是真施行起来,却是何其之难啊!”
芾也同样跟着他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肉羹放在食案上,举到燕璜面前,语气担忧道:“公子,您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为了您的身体,好歹用些羹汤吧。”
燕璜本来还没感到怎样,现在听她这么一说,还真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于是便依芾所言,拿起羹匕用了些肉羹。
半个时辰后,燕国公子璜自杀殉国,无法完成他复国的遗愿了。
又两个时辰后,一位头戴锥帽,身着黑色衣裳的女子来到秦国军营中,她向守门士兵们出示了自己的令牌,很快便被放行,畅通无阻地进入到王贲的幕府中。
“秦谍图南参见王将军。”随后将一个箱箧放到他面前,“这些是图南在燕国历时七年所收集到的全部资料。”
她刚才同燕璜对话时脸上的温婉情谊全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刚毅坚定。
“图南,辛苦了。”王贲赞道,“正好今日军营中有筵席,气氛热闹,不如你也一起来参加吧。”
图南拒绝道:“多谢将军美意,只是图南想要快些回到咸阳。”
王贲劝道:“也不差这一个夜晚的时间了。”
“我想要快些见到她,这七年来,我很想她。”
“既然如此,那本将军便不再多留你了,路上注意安全。”
有人为她牵来一匹千里良马,图南辞别王贲,干脆利落地跨上马背,往咸阳骑去。
主君,图南回来了。
此时的她,归心似箭。
……
得知燕王喜带领宗族大臣们逃到了辽东一带,王谨的日子就又有了盼头,心想只要自己作战勇猛,依旧能取得先登之功。
于是他在军营中日夜不敢懈怠,努力锻炼,就等着度过衍水去捉燕王喜他们呢。
遗憾的是,他这次的期盼又失败了。
事情是这样的,燕王喜想要逃往北边,但他却忽略了是谁在北边代地这里镇守。
是蒙恬哦。
面对那些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弓马娴熟,在边境上残暴掠夺的匈奴,蒙恬需要耗费一些精力,但是面对燕国这几万零零散散地残兵败将,甚至都不需要蒙恬亲自出手,樊哙就能解决。
秦军渡过霸水,围攻平壤,俘虏燕王喜。
至此拥有八百年历史的燕国,正式灭国。
燕国原本的疆土也全部被纳入了秦国版图,嬴政将其置为渔阳、上谷、右北平、辽西、辽东五个郡。
王贲攻打燕国大获全胜,意气正盛,王翦也没闲着,在这一年里率兵平定荆江南地,降百越之军,尽纳其地,置为会稽郡。
自此,山东六国就只剩下齐国还在苟延残喘了。
王谨:无碍,攻打齐国时我也能获得先登之功。
这一年里,秦国的领土版图先后增加了六个郡,嬴政得其所哉,喜不自胜,当即传令解掉半个月的禁酒令,天下大酺,秦国上下无论黔首显贵,男女老幼皆可饮酒。
虽然解禁酒令这件事对姜珂来讲意义不大,但作为一个庆祝的气氛组,她还是手里拿了个插着吸管的萘果酒随地大小喝。
次年春,王贲带兵从燕南攻齐,一路长驱直入,如进无人之境。
齐王建被困于临淄之中,如同漂浮在汪洋大海中的一艘小木船,随波逐流,漂泊无依。
临淄城墙虽比不上大梁那般坚固,但也很不好打,这一仗打下来,定会损兵折将不在少数,于是秦国便想着派遣使者进入临淄城内游说齐王,最好能让他主动投降。
姜珂看向面前的吕雉,说道:“这可是个能立大功的好任务,也不枉我大费力气帮你和郦食其争取过来。”
这毕竟是吕雉第一次离开姜珂,独自远行,她难免有些忐忑紧张,姜珂看出来了她内心的焦虑,劝慰道:“莫要紧张,我已经在齐国为你打好基础了,保证你能顺利完成此次任务。”
听到姜珂这么笃定的安慰,吕雉的忐忑瞬间去了大半,坚定道:“好的老师,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吕雉向来是很相信姜珂的,在她心中老师无所不能,即使是大王想要弄到天上的星星和月亮,老师都能想办法飞到天上为他弄来。
原本以为姜珂口中的“打好基础”是指她在秦王宫中安排好了间谍,收集到了很多资料,自己这趟临淄之行只需稍微耗费些精力游说齐王便能成事,毕竟早在十数年前山东六国就已经被秦国渗透成筛子了。
但很显然,吕雉这次还是相信少了。
根本不需要自己耗费精力,甚至只要自己不大庭广众之下突然发疯揍齐王一顿,那就一切都好说。
郦食其和吕雉的车队一路畅通无阻到达临淄,住到逆旅后,正常来讲使团们明天应该修整一日,等到后天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去见齐王。
但是十六七岁的吕雉,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闲不住,根本闲不住。
后日面见齐王要说的稿子她已经烂熟于胸,只等届时再加上一些自己发挥的话语便可成事,对此吕雉很有信心。
于是她便穿着常服,带着几位短兵偷偷从逆旅中溜了出来,在临淄城中四处闲逛。
临淄这座城市,曾经是天下最繁华最发达的城市。
齐国虽然是姜太公的封地,但因为这里背靠大海,乃海滨盐卤之地,并不适合种植庄稼,所以刚开始时经济很是萧条,人口也少,幸亏姜太公因地制宜,在这里大力发展工商业,修明政事,加强往来商贾之间的贸易便利,才使齐国日益起来。
晏子曾有云:齐之临淄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而在,何为无人!由此便可看出临淄的繁华热闹。
虽然如今临淄城内因为战争萧条不少,但仍能称得上一句游人如织。
吕雉一路慢行,四处闲逛,走到临淄南边稷门这里时,却停下了脚步。
这里有着人类文化史上最伟大的建筑——稷下学宫。
稷下学宫由齐桓公所建,并非是任用管仲的那位齐桓公,而是田氏代齐后的第三位君主田齐桓公田午,有病不早治,讳疾忌医这个成语中的愚蠢国君指的也是这位齐桓公。
他建造稷下学宫的目的很简单,并非是热爱文学,也不是心地善良想给全天下不得志的学子们一个家,只是因为不光田氏得位不正,田午自己也得位不正,是靠杀害兄长上位的,所以为了证明自己统治的合理性,田午才建造了稷下学宫,召集天下各方名士宣讲齐国王室创造出来的黄老思想,给自己和田氏树立出一个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君主身份。
直到后来齐宣王时期稷下学宫才逐渐繁荣起来,成为诸子百家各方争鸣的聚集地。
齐宣王海纳百川,接纳各家学派的学者,但又不打扰他们,给他们足够的钱财权利,高门大屋尊宠之,让他们自行争辩,凝聚思想。
在这种自由的风气之下,稷下学宫滋生了田骈,邹衍,慎到,孟子等一系列大家名士,各家思想迅速蓬勃发展。
只可惜在那之后由于五国伐齐,稷下学宫开始衰败,荀子离开后更是江河日下,如今已经没有几位有名气的大家学者了。
因为姜珂不光把荀子给请到了秦国,而且还连吃带拿,把他的那些优秀弟子们也一起捎带上了。
并非是姜珂贪心,而是因为她心系天下,想给每一位大才一个家。
稷下学宫附近屋舍毗连不绝,连甍接栋,这些屋舍前修建了很多亭舍,里面放了免费的书案,可以供给路过的文人雅士们读书闲谈。
除此之外还有贩卖浆水,饴饧,书简,笔墨等各色各样物件为生的小商贩。
他们皆站在固定处,怕惊扰了学子们的学习思考,便也不叫卖,学着秦国市肆的样子用木板写上价格放在摊位前,供客人自行挑选。
吕雉走到一处书摊前,随手翻了翻,都是些平常书简,没什么值得买的,她正准备离开,却突然看到摊主隐藏在书简旁的几本……纸质书籍。
按理来讲这纸质书籍应该是秦地独有的,贩卖条件极其苛刻严格,想到此处,吕雉忍不住对这本书产生好奇。
究竟是什么书值得这位摊贩冒着这么大的麻烦和风险从秦地千里迢迢将其贩卖到临淄?
这些书都是和普通书简分开卖的,看起来格调很高,吕雉伸手从中取出一本,放在手里翻阅,封面页上赫然写着《文森》两个大字。
模棱两可,很难从这两个字里看出任何信息,吕雉想要翻开书籍仔细浏览一番,却被那位摊贩所阻止了。
他紧紧捏住书的前后扉页,以免吕雉将其打开,说道:“诶,这位女郎,这可是我们临淄现在最畅销的书籍,里面每一期的内容都不相同,若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在我摊前就看完了,那我又拿什么赚钱养家呢?”
不得不说这位摊贩是会撩拨人心的,临淄最畅销的书籍,每期内容还都各不相同,听得吕雉心里直痒痒,对着里面的内容愈发好奇。
她问道:“这书多少钱?”
摊贩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三百刀币?”
有些贵,但吕雉现在正是对世界好奇的时候,花这些钱买个答案也勉强能接受。
摊贩摇了摇头,一副淡定模样:“三千刀币。”
“三千刀币养家!?”吕雉忍不住吐槽道,“你到你有几个家要养啊!?”
那摊贩却是丝毫不在乎:“你到底买不买书?不买就快点离开这里,有得是人在你后面排队要买呢。”
吕雉觉得她在吹牛。
于是他默默地退到一旁,这么贵的书,而且从书上的字体来看也是印刷体,并非是手写,恐怕只有傻子才会买吧?
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世界上还真有傻子,而且傻子数量还挺多。
很快就又一位高冠博带,儒生打扮的学子走到商贩的摊位前,急匆匆问道:“最新一期的《文森》还有吗?”
“不多了,只剩下最后六本。”
那位儒生闻言,立刻掏钱买下了这本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生怕有人跟他抢似的,看得吕雉目瞪口呆。
很快不到半刻钟,便又有一位学者打扮的人从摊贩这里买了一本《文森》。
吕雉觉得自己可能也有点儿什么大病,否则不会站在一旁看了一下午别人卖书,摊贩说得果然没错,居然还真有人排队买三千一本的书。
她更好奇了。
如果不是这六本书已经全部卖完,其实吕雉也想要买一本回家看看这里面究竟写得什么内容,来解答自己的疑惑。
太阳西落,等吕雉回到她所居住的逆旅时,看到了令自己震惊的一幕。
大堂桌案上,居然摆放着满满一桌案的《文森》,粗略一看,数量少说也有数十本。
郦食其脑子里也有病了?
“郦君!”她急道,“虽然咱们预算充足,但也不能这样浪费啊!”
这这这这些至少得十几万刀币吧?郦食其的脑子倒是无所谓,关键是吕雉心疼使团的钱啊。
郦食其却并不在意,他云淡风轻道:“这些并非是老夫花钱所购买,都是秦谍给老夫送过来的。”
秦谍的脑子……
在关心别人的智力和满足自己好奇心中,她果断选择后者,小跑到桌案前,翻开《文森》,仔细查看。
这几十本《文森》的日期和内容都各不相同,封面页上的插画也不同,有的是花草树木,有得是武器兵戈,还有不同种类的建筑,总之颇能让人感到耳目一新。
从仔细到粗略,吕雉翻书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她就明白为何秦谍要给自家使团送来这些书了。
这里面的内容大概是:
“秦国黔首平均每年都要读五本以上的书,服徭役闲暇之余或者是旅途路上他们都会迫不及待地选择拿出书简翻阅品读,齐国在这方面是远远比不上秦国的。”
“虽然秦国有纸张,但他们的书籍依旧很贵,这是因为他们书籍的质量很高,尽管如此,秦国黔首们对于购买书籍依旧十分慷慨。”
吕雉:?
“数年前我曾经游历过秦国咸阳,那里的黔首们都很有道德,连别人家的一片桑叶都不会随便摘取,而且若是哪里发生了打斗,秦国黔首都会主动上前帮忙分开他们。”
巴拉巴拉写一堆没用的废话,最后总结“这是多么诚信礼貌而又友善的国家啊。”
吕雉:偷东西违反秦律啊!
“秦国的孩童独立能力都很强,他们成年之后便会和父母分家,不再依赖父母,顶门立户,独当一面。”
吕雉:……
分家是为了少交赋税,减少服徭役时间啊!
“秦国有亩产数千斤的粮食,比茱萸的味道还要浓烈的烈酒,普通黔首也能买得起,穿到身上御寒的棉衣,这些都是他们大王继位时上天赐予的礼物……”
吕雉:这倒是真的……
她抬头,发现郦食其眼中也露出和她同款疑惑表情。
“郦公……”吕雉缓缓开口问道,“这上面说的秦国是那个首都叫咸阳,施行二十级军功爵制度的秦国吗?”
“应……应该是吧。”
郦食其也不太确定。
第122章 齐亡
二人同时陷入沉思。
许久, 还是老成持重,见多识广的郦食其率先开口,建议道:“要不……咱们明日再去一次稷下学宫查探情况?”
说实话, 郦食的体力精力都比不上年轻人吕雉,他经过这一路舟车劳,现在他已经很累了,身体困乏疲惫。在他的计划里, 原本是打算明日养精蓄锐, 好好在逆旅中休息一天的。
但现在,看到秦谍在临淄这么彪悍的战绩后, 他有点儿不太好意思休息了。
郦食其, 你来到临淄什么事情都没干成,怎么好意思休息的啊!
吕雉点头:“好, 雉也正有此意。”
若非此时天色已黑,这二人甚至都想现在就出发去打探情况去了。
“老师这一招果然厉害。”吕雉忍不住感叹道。
郦食其点头附和, 并说出自己的见解:“主君熟读各家兵法,在带兵打仗这方面不可谓不精通, 我学得虽是纵横之术, 却也曾听闻兵法有云: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主君这一招攻心之术果然绝妙。”
从前他们单知道临淄被秦谍渗透的很深,但却没想到是这种程度的渗透,只以为是利诱贿赂了秦国很多高官贵族而已, 结果却是从上到下的全方位渗透, 上到高高在上的肉食者们,中层诸子百家的莘莘学子们, 下到辛勤劳作的黔首们,好家伙这是统统都不放过啊!
姜珂:无它,前人经验耳。
既然已经约定好明天的行程,二人便将书案上那些还未读完的《文森》一分为二,分别拿了一些,各自回房间休息去了。
回到房间,郦食其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现在就如同被打了鸡血,十分期待明日的探查。
最后干脆也不睡了,披衣下塌走到书案前,点上膏烛,拿起刚才没看完的那几本《文森》继续观看。
郦食其越看越觉得这《文森》的作者们真的有点实力。
具体表现为能用平平无奇的故事将这些荒谬到极点的道理给美化的看起来很正常。同时为了调动读者的阅读积极性,每本《文森》里都会时不时穿插一些诙谐幽默的小笑话,用来博读者一笑。
但作为官场老油子的郦食其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书中看似只有几则小笑话,但实际上每一页都是笑话。
郦食其看这种不用脑子的文章速度很快,才不到一个时辰就大致浏览完了全部内容。
更恐怖的是他居然会迫不及待地想看下一期的故事。
因为《文森》的作者很能拿捏人的好奇心,这里面不光有各种体裁的独立文章和笑话,还有长篇连载小说。
郦食其刚才看的那本第七十六期《文森》里连载了一个故事,大致剧情讲得是临淄一位正值妙龄的美貌女郎,某天她路过临淄市肆时,不幸被一位世家子弟看中,这位世家子弟见其貌美,起了色心,想要调戏这位女郎,未果,女郎逃走了。
这位世家子弟性格残暴且心胸狭隘,调戏不成,自觉失了面子,于是便带人杀掉了这位女郎的全家,幸亏女郎外出贩卖布匹才逃过一劫。
她在暴雨中看着自己亲人满地的尸体,悲恸不已,发誓一定会回来报仇的。
现在已经连载到这位女郎在自己一位秦国好友的帮助下从临淄乔装打扮逃到了咸阳,正计划着先找份活计在咸阳安家落户呢。
剧情就断在这里,吊足了郦食其的胃口,弄得他如百爪挠心般迫不及待想看下一部分。
剩下的剧情可能被吕雉拿走了,郦食其想现在出门去找吕雉拿书,但吕雉是位女郎,大半夜去找她多少有些于理不合。
于是在这份好奇下,郦食其一夜未眠。
直到第二日朝食后,在院中偶遇吕雉,郦食其同她谈论起这件事,然后得知了一个让他失望的消息,郦食其手中的《文森》是最新一期,吕雉那里也没有后续故事了。
郦食其:……痛苦,以后再也不追连载了。
二人匆匆用了朝食,而后便如同昨天约定好的那般一同前往稷下学宫。
临淄共由大小两城所组成,共有十一座城门,大城呈斜长方形,主要是黔首居住区,炼铁,铸币,手工业等各工坊也集中在这里,呈棋盘式街区分布,城内交通,排水设施都很齐全,排水沟能直通城外的淄,泥两河,十分便利。
稷下学宫虽然日渐衰变,但风气一直都很自由,例如今日就有一场辩论,也因此气氛比昨天更热闹一些。
无论是哪家学者,无论什么身份,只要你热爱学习,善于思考,就都能来听稷下学宫的辩论,更有甚者若是听到兴头上,来了兴致灵感,都能亲自走上高台代表其中一方和另一方辩论。
郦食其指着目前还空荡荡的高台,对吕雉说道:“这里的辩论质量都很高。”
“郦公之前来过这里?”
“并未,但我曾在书简上看过一些稷下学宫中辩论的内容。”郦食其抚了抚胡须,面带向往道“当年荀子先生曾经在这里辩驳过自己的性恶论和孟子先生的性善论,还有名家公孙龙的白马非马,儒墨之间关于厚葬或节用之间的辩论,真可谓是底蕴深厚,精彩绝妙啊。”
吕雉闻言,连忙从褡裢中拿出纸笔,做好遇到精彩见解时记到纸上的准备。
伴随着一阵悠扬的礼乐声,本次辩论的两位选手趋步走上高台,瞬间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们身上,吕雉和郦食其也不例外。
这二人一位宽袍大袖,腰系美玉,明显儒家学者的打扮,另一位则是粗布褐衣,跂蹻草履的墨家学者。
见到这二人的装扮,郦食其更是欣喜,儒墨这两个学派,乃是天生的死对头,相互争辩了好几百年,谁也看不上谁,却都没争出个所以然来,由此可见今日这场辩论的精彩程度肯定绝非泛泛。
“吕淑女,麻烦可以借给我一份纸笔吗?”他今日出门走得太急,忘记带了。
吕雉顺手又从褡裢里掏出了一份纸笔给她。
郦食其:期待。
然而,这场辩论的画风却出乎郦食其的想象,因为今日的辩论主题……居然和秦国有关。
秦国到底是不是一个友善的国家?
众所周知,墨家的思想是兼爱,非攻,所以台上那位墨家学者认为秦国在战场上以人首换取军功爵和土地田宅的方法太残忍了,秦国恶毒。
儒家则提倡以仁为本,他们认为秦国官吏们愿意耗费数日或数月时间来办理没有背景的普通黔首的案子,正如书上所言,伟大的国家会为任何弱小低微的生命而停下脚步,秦国善良。
郦/吕:……
这些都什么跟什么啊。
郦食其:又不期待了。
吕雉看向郦食其,眼中带着些许疑惑,似乎是在问他:这就是你口中的精妙绝伦吗?
郦食其这位舌灿莲花的纵横家沉默了,没有答话。
二人又听了一会儿辩论,本以为这么正式的场合,台上那二位学者举例的参考资料肯定是是《论语》《尚书》《墨经》之类的正经文献,没想到居然是《文森》第十八期第三页,《文森》第二十三期第六页诸如此类的例子。
姜珂的众多门客中,因为性质特殊,小说家是最低调没有存在感的了,虽同为姜珂门客,但这么多年来郦食其一共就只和豫横见过一次面,在他印象中豫横是一位不爱言辞,脾气温和的人,现在看来,这些都是表面上的伪装。
郦食其感叹道,主君身边果然不养闲人!
吕雉和郦食其没听完这场辩论就离开了,反正最后无论结果如何,秦国到底是善良还是恶毒,临淄这块土地都必须划到秦国的疆土上。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天下苦秦久矣。
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天下苦于没被秦国统治已经很久了。
离开稷下学宫后,此时已经日上中天,二人早上朝食都用得很少,现在反应过来难免感到肚中有些饥饿,于是决定由郦食其请客,去临淄的酒肆中尝尝这里的特色饭食。
齐国临海,所以这里的海味非常鲜美,肆中侍者连续端上来好几簋吕雉从未见过的新奇海味,它们长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外壳,看起来奇形怪状的,很有趣,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吕雉随口叹道:“郦公,这只蟹的个头好大啊。”
这句话仿佛是一条什么恐怖的指令,还未等郦食其回答,四周的侍者瞬间全部变了脸色,一位侍者趋步走到酒肆老板面前,低声在他旁边耳语几句,那老板闻言,也很快变了脸色,亲自趋步走到吕雉和郦食其面前,口中连连道歉,手上则是将食案上的簠簋盘钵等餐具全部都端走了。
“郦公,这是怎么回事?”
郦食其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猜测道:“莫非是你刚刚说话时的口音太重了,被他们猜出了秦人身份,所以才这样对咱们,不想卖给咱们食物?”
如今秦国对临淄虎视眈眈,齐人和秦人的关系自然势同水火,店主这样做也是情有可原。
吕雉:“有可能,”
她建议道:“既然如此,反正还尚未付钱,咱们还是起身回逆旅吧。”
二人正准备起身,店长却又回到了他们的桌案旁,身后跟着的数名侍者,在店长的示意下又重新将手中饭食放置到他们的食案上。
店主面带歉意道:“真是抱歉,这位秦国客人,刚才不知道您的身份,不小心给您上了只洗过两遍的食器,这是在下的疏忽,为表歉意,在下再多送您一份我们这里独有的临淄萘果,口味甘美,您就当尝个鲜了,莫要跟在下生气。”
吕雉和郦食其面面相觑,互相从对面眼神中看到了疑惑和不解。
什么意思,在酒肆中用饭,食器只洗两遍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为什么这位店主仿佛犯了什么大错似的,要求他们原谅?
郦食其问道:“这位店主,您这是何意?”
店主诚惶诚恐道:“在下已经看了最新一期的《文森》,知道你们秦国的餐具要洗刷五遍以上才能给客人使用。”
郦食其:可是我不知道啊!
还有,《文森》出最新一期了?
“店长,您能否将最新一期的《文森》拿给我浏览一番?”
店主面露难色。
因为看到过昨日书摊老板的唯利是图,吕雉特地补充道:“我们再多给你一千刀币的饭钱。”
店主转难为喜。
从自己专门的书箧中取出最新一期《文森》送到郦食其手中,郦食其拿到书后,将其打开,翻了几页,很快便明白这酒肆的店主为何如此了。
《文森》里的那个连载故事,最新一期的剧情是,那女郎在热心的咸阳黔首们帮助下,很快找到了一份在酒肆中洗刷食器的活计,店主再三强调,告诉她这些食器必须要清洗五遍以上,刚开始女郎认真按照店主的话做了。
但后来殿内生意愈发火爆,女郎有些忙不过来,就起了懒念,心想我们临淄的食器都是只洗刷两遍,现在我洗三遍应该没有人会看出来吧?于是之后这位女郎洗炊具时便只洗三遍,她心怀侥幸,可没想到却还是被店主发现了,将她驱赶出店,女郎深深地意识到了这个错误,为其感到后悔。
而后又去了咸阳一位高官宅中当女婢。
郦食其:豫横的弟子们到底都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经历啊,为什么能写出这么癫狂的剧情,难不成是吃香蕈中毒了?
郦吕二人不由得同时感叹,这一趟临淄之行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啊!
……
到达临淄的第三日,二人进入齐王宫游说齐王。
临淄中的小城在大城的西南部,呈嵌入式,为专门居住王室贵族和高官们的宫城,齐王宫建立在全城的最高点,是一座高达百米的三层夯土台,呈椭圆形,名为桓公台,乃是田齐王室所建,一直使用至今。
齐国的建筑风格和秦国有很大不同,齐国受黄老思想影响,依水而居,注重自然,就连瓦当上也大多都是刻有树木纹的圆形或半回形瓦当。
齐国王族认为越高的建筑越能接近仙人所居之处,因此齐王宫的建筑大多高出云表,直入云霄。
二人进入宫殿,宫殿很大,殿内层层叠叠,里面飘荡着一股熏香味,这香味并不是花草香气,也非果木之味,而是一股浓浓的混合重金属丹药味,因为熏的时间久了,连幔帐上都熏入三分。
吕雉惜命,不由自主减缓自己的呼吸频率,想要少吸入一些这种气体。
齐王今年已经快要六十岁了,典型的富态长相,微胖,很白,小眼阔鼻,身量中等,身上穿戴着代表自己君王权利冕旒和衮服,赤舄,腰间系玉。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个齐王的位置即将消失,所以他特意穿得很隆重奢华,来显示自己是这个国家中身份最尊贵的人。
郦食其开口许诺齐王,只要他投降,秦国将会划分给他一片五百里的土地,让他能收取这里的赋税,到时候齐王仍旧还是一方诸侯。
齐王沉默,很是心动。
之前五国伐齐把齐国伤得太狠,所以他在位四十多年里除了跟着信陵君那几次合纵伐秦外,从未修过兵戈之事,齐国的士兵们早就不复当年齐威王时技击之士的荣光,现在连打仗都不会了。
最主要的是他的性格也优柔寡断、毫无胆识,很难成就大事。
当年君王后还活着的时候,君王后是个有魄力的女人,独断国事,掌握朝堂,将齐国治理得不错。
后来君王后病重,她逝世前,齐王曾在她的榻前询问齐国内有谁是可用之才。君王后原本已经说出了数位齐国朝堂中的有用之臣,奈何齐王实在是太不成气候了,君王后嘱咐完自己的后事之后,齐王居然说自己没有听清她刚才说的话,让她再说一遍,自己好记到版牍上。
君王后闻言,被齐王气得干脆直接告诉他我忘记了,你用后胜吧。
后胜是君王后的亲弟弟,也是典型的亲秦派。
如果君王后看过后世历史,一定会在去世之前给自己这个平庸的儿子写上一份战国版出师表。
好在齐国距离秦国最远,秦国这么多年来一直奉行远交近攻政策,基本没打过几次齐国,因此这四十年来齐国一直在休养生息,只管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如果其余五国全部亡国,秦军威力势不可挡,即使您想要反抗,难道还能凭借临淄一城之力来对抗整个中原吗?”郦食其假装为齐王考虑,苦口婆心地劝道,“您若是再这样抵抗下去,除了徒留伤亡,不会有任何好处,何不开门投降,这样还能保全这一城百姓?”
“是啊大王,秦使所言有理,我们还是投降吧。”一旁的齐国相邦后胜同样劝道。
知道自己能得到一片方圆五百里的封地,齐王本就想要投降,再加上后胜不停的撺掇,给了他一个“为黔首考虑”的台阶,齐王干脆也顺杆下爬了。
就这样在秦人和齐人的共同努力下,齐王决定不做抵抗,带着齐国各位王族高官,开城门投降。
和其它国家灭亡后的君主一样,齐王脸色苍白,眼神浑浊而又麻木,有时他会想自己若是前一年薨逝那便好了,这样好歹不用承担这个亡国之君的名号,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众目睽睽之下,他为秦人献上齐王印玺,降书,降旗。
田齐统治了一百三十八年的齐国正式亡国,划分临淄为临淄郡。
自此,六王毕,四海一,持续了数百年的战国时代正式结束。
第123章 白蛇
齐王建, 哦不,现在应该是叫田建了,依依不舍地走到那辆简陋粗糙的囚车之中, 他依旧对这座城市留恋不舍,因此总是忍不住回头张望,试图再看一眼临淄城的余晖。
夕阳下,以田建为首的囚车逐渐远行, 往咸阳驶去。
因为有之前《文森》在渗透铺垫, 所以临淄黔首们对于这片地盘很快就换了主人这件事接受良好,而且隐藏在齐国各地的秦谍持续发力, 将秦国很多的新鲜玩意儿诸如印刷, 土豆,红薯, 玉米,美酒等展现给齐国黔首看, 一夜之间齐国黔首们听取“哇”声一片。
唯有那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商贾贵族们反对的最激烈, 因为这触犯了他们的利益。这群乌合之众们聚在一起, 组织了几场没用的暴动,不过很快便被秦军的枪戟给平定了, 倒是没惹出什么太大的事端。
也因此齐国算是山东六国中过度的最平和的国家了。
如今这个国家中最忙碌的人大概就是《文森》的作者们了吧。
……
咸阳。
吕雉从咸阳出发去往临淄时,不光刘季,就连姜珂对于让自己手下们坑那些世家贵族们的钱财的操作都愈发顺手熟练了起来。
她现在倒是不缺钱,燕国被灭后, 燕国府库中数百年收藏的金玉珍宝全部都换了主人, 用淄车拉到咸阳,被妥善安置在秦国的宝库中。
如今秦国的状态可以用九个字来形容:府库足, 粮仓满,人才多。
但钱这种东西多多益善,根据姜珂脑袋里的半吊子历史知识和她对嬴政的了解,统一六国之后,嬴政肯定要修驰道,修长城,修水渠,修宫殿,修理反贼……
与其让这些钱藏在贵族们的府库中不见天日,还不如将它们拿出来搞基建,造福后代。
这样想想,姜珂觉得自己真是一个伟大的治粟内史。
不光只是咸阳,她又让刘季招聘了一些形象好,能说会道,反应快,头脑灵活的员工,让他们离开咸阳,去往中原各个城市,将那些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眼中看起来极其稀奇的货物销售出去。
姜珂闭眼斜倚在摇椅上,思绪飘远,心想反正都开始全国贸易了,不如再加把劲儿,干票更大的,搞个出国贸易,和匈奴人做做生意?
她记得历史上对待匈奴有一个类似于“齐纨鲁缟”的经济贸易战,等日后有时间了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这个。
“主君!”一道声音传来,姜珂睁眼,恰好看到一张秀美清朗的少年面,对上一双清润的眼睛。
她问:“整理完报表了?”
“是的。”张辞点头,将一份文件交到姜珂面前,随后又为她递上一簋葡萄,圆润饱满的紫红色葡萄,上面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用绿葱葱的叶片垫着,看起来就很清凉:“天气炎热,您用来去去暑气吧。”
“多谢。”姜珂拿过报表,翻开看了下,大致没什么问题。
她充分发挥自己在淮阴时学过的儿童心理学:“张辞,你好厉害,你写得报表永远是最准确最工整的。”
张辞闻言,嘴角忍不住上扬起来,眼眸弯成新月。
然后开始向姜珂汇报工作。
等这些内容核对无误后,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张辞离开后,走了大约十几步的距离,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姜珂,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姜珂也同样回了他一个微笑。
“张辞此人,实在是太虚伪了!”身后又是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这声音不光来得突然,而且铿锵顿挫,弄得姜珂一个激灵。
她猛地回头,抱怨道:“你现在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这么突然来一嗓子,吓我一跳。”
嘴上抱怨,身体却很诚实地揪了一个葡萄递给姬萍。
姬萍接过葡萄送入嘴中,问道:“好看吗?”
“什么好看吗?”
“他笑得好看吗?”
“还行。”姜珂突然想到一句印在自己DNA里的电视剧台词,“那张辞莞尔一笑的模样甚是好看。”
随后,她又问道:“你从哪里看出来他虚伪了?”
姜珂陷入沉思,莫非此人是个韬光养晦,深藏不漏的腹黑野心家,隐藏得比张良还要深?
姬萍道:“他面对你和面对别人不一样,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那不叫虚伪。”姜珂总结道,“那叫迎合朕的喜好。”
“他费尽心思地讨好朕总比费尽心思地想害朕强。”
姬萍不解道:“你怎么突然自称为朕了?”
姜珂:……
因为马上就不能用这个称呼了,所以要趁着最后期限过过嘴瘾。
“因为朕想这样称呼自己。”
姬萍又揪了一个簋中的葡萄,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她突然道:“对了,最近我阿弟寄给家里的信上写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姜珂瞬间打起精神,问道:“何事?”
“雁门郡一带最近有一条白蛇出没。”
白蛇?这有什么好稀奇的,莫说是雁门关了,就连咸阳城外的嵕山,在山上游荡一天都能碰到好几条蛇,各种颜色,各个品种,无论有毒没毒,应有尽有。
但之后姬萍的话很快引起了她的注意。
“据住在附近的黔首说那条白蛇身长数十丈,鳞片锐利,两只眼睛又圆又亮,经常盘踞在山崖之上,吓得人们胆战心惊,到了夜晚,连门都不敢出。”
这个剧情有点耳熟,或许蛇蛇想要召唤的人物叫做……刘季?
姜珂原本以为这条大蛇是刘季当上汉高祖之后为了给汉朝造势,展现出自己的皇权神授,所以才特地编造出来宣传给后人的故事,没想到居然真有这条蛇?
她一时兴起,心血来潮道:“我要去趟雁门郡。”
姬萍:“雁门郡这么特殊的名字在咸阳也有重名吗?”
“不,我说的就是代地旁边的那个雁门关。”
姬萍:……
她建议道:“你要不再考虑一下?”
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传闻,就要横跨八百里去往雁门关,真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天才。
姜珂沉默片刻,然后开口:“我考虑好了。”
姬萍还未来得及松上一口气,就听得姜珂意气扬扬道:“我要先给蒙恬写信询问一下具体情况,待确定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后再去雁门关。”
可别到时候自己兴致冲冲地到那里了,结果发现这是营销号瞎传的谣言,那自己岂不是亏大发了?
说干就干,姜珂立刻起身找来纸笔开始写信。
吾友蒙恬,展信安……
姬萍:……
自己下次干脆告诉她辽东以北有一条长达千里的黑色巨龙好了,看她还会不会一天天使不完的力气,再顺便去趟辽东。
信件寄出后,很快便有了回应,蒙恬在信中告诉姜珂自己虽没见过那条巨蛇,但又询问了当地的农民黔首,他们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见过那条白蛇,幸亏他们逃跑得及时,才不至于让那条白蛇吞吃入腹,还写出了它的具体长相。
白蛇皮肤边缘夹杂些许青蓝之色,虽鳞片尖锐细密,长身细尾,头生双角,能抟扶摇而飞天,飞天时周边会响起奇怪的乐声,这乐声气势浑厚,动荡山谷,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这段话将这只白蛇描述地栩栩如生,姜珂甚至能想象到它的具体模样,和自己曾经在电影里看到的白蛇形象差不多。
读完信后,姜珂当即下定决心前往雁门关,在这之前,她先去了趟兰池宫找嬴政。
兰池宫是嬴政近些年来刚修建好的宫殿,在咸阳以东四十五里的位置,引渭水为池,在旁边建了一座宫殿,名曰兰池宫。
历史上兰池宫是因为秦始皇求长生而不得,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园林中挖池筑岛,模拟海上仙山之景,用来求访神仙的。
但现在,兰池宫只是秦国王室中一个普通的游乐场所,池中依山傍水,堆筑岛山,宫阁掩映,景色优美,冬暖夏凉,实乃避暑胜地。
虽还未到夏天,但最近天气燥热,因此嬴政便去了兰池宫避暑纳凉。
姜珂进入他殿中时,嬴政正在欣赏自己新得的两把名剑。
这两把剑一曰龙渊,一曰工布,和他之前的佩剑太阿一样,皆是由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造,是同一批出炉的宝剑,从剑柄到剑尖上刻着如流水般连绵不绝的纹路,陵劲淬砺,锋利强劲,据说龙渊还是这世上第一把铁剑。
“阿珂来找寡人所为何事?”对于自己新得的这两把名剑,嬴政正处于兴头上,他刚刚用这两把剑砍断了两把普通的青铜剑,见姜珂来了,他兴致盎然道,“看寡人新得的这两把名剑。”
“龙渊与工布,皆是百年前欧冶子所铸之剑。”
又是欧冶子?姜珂忍不住好奇,这欧冶子究竟是个人还是个组织啊,跟个到处刷新的NPC似的,怎么哪里都能找到和他有关的剑?
说实话,姜珂对于这个时代的武器并不怎么感兴趣,古人的铸剑技术很厉害,但姜珂已经见识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东西——HRB4000螺纹钢。
但对面是她的大王,好歹得夸上两句,于是姜珂拍掌,张口叹道:“好剑,好剑啊!”
如今姜珂口中的夸赞之语已经到了根本不用费心就能信手捏来,浑然天成的地步了:“一剑霜寒十四州,吾王虎视何雄哉!”
虽然姜珂总是说一些格式和韵律都很奇怪的词赋,但却每句话都能精准完美地说到嬴政心坎儿上,这句诗也不例外,说得他舒心又欢喜。
阿珂甚得吾心!
姜珂眼神清澈道:“大王,我要请假。”
嬴政:……
他又不舒心了。
“你说什么?”
寡人刚刚一定是听错话了,阿珂你再说一遍。
姜珂再次开口,嘴里说出了和嬴政刚刚耳朵里听到的一模一样的话。
她说:“大王,我要请假。”
义正言辞,光明正大,仿佛说得不是请假而是什么有理之事。
嬴政冷脸:“为何请假?”
她最好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我要去雁门关。”
去雁门关干什么?蒙恬就带领数十万大军镇守在离那里不远的代地。
嬴政语重心长道:“打匈奴这件事目前还不用你费心。”
姜珂将白蛇一事告诉嬴政,然后说道:“大王,我要去雁门关处理白蛇这件事。”
嬴政虽是大王,但这世上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去了,今天泗水郡有了个五条腿的老虎,明天颍川郡下了场青蛙雨,后来辽东郡看到了个会拦人说话的黄鼬,诸如此类的精怪诡事不胜枚举,数不胜数,嬴政要是每件事都去注意,耗费的精力恐怕吃上十个唐僧都补不回来。
就连蒙恬,那条蛇又没吃人又没毁坏庄稼,充其量就是挡了个路,吓了些人,若不是姜珂特别关注此事,恐怕他也就只是在家书中随口提上一句,不会再有过多关注。
嬴政很残忍地拒绝了姜珂的请假:“雁门关远在八百里之外,这件事不必你去跑一趟,让朝中其他大臣去办就可以了。”
姜珂:“不行啊,大王,据说那条蛇可吓人了,身长数十丈,但凡看上一眼都会忍不住毛森骨立,胆魄魂飞,真乃恐怖如斯啊!”
嬴政:“既然这条蛇恐怖如斯,那就让李斯去查探这件事吧。”
姜珂:……
此刻,远在自己宅邸中休息的李斯情不自禁打了个喷嚏:?
姜珂心想,这咸阳城里一共就九个九卿,李斯走了,大王定会把他的活交给我来办。
“李廷尉公务繁忙,就毋须麻烦他了吧?”
嬴政戏谑道:“李斯公务繁忙,难道你就不公务繁忙吗?”
他心中已经做好决定,但凡姜珂说出一个“不”字,自己便留她在兰池宫中辅佐自己处理政务。
结果姜珂不按常理出牌,她一脸骄傲道:“我当然公务繁忙了,但我和李廷尉可不同,我有范公辅助处理公务。”
“赳赳范公,一人更比六人强,有他在咸阳处理太仓府中的事情,我是完全放心的。”
嬴政晓之以情理:“范公已年过五十,你怎么忍心如此折腾范公?”
姜珂闻言,看向嬴政,满脸真诚道:“忍心。”
似乎是怕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大王,我很铁石心肠的,当然忍心了。”
《鸿门宴》这篇课文里,范增给项羽出主意的时候都七十多岁了,照样精神抖擞,干劲冲天,项羽迟疑不决的时候还能迅速想到下一步棋,开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里面可没用半个字来描写范增身体不好,姜珂都怀疑范增路上毒疮突然发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项羽给气的。
而且大王,你让荀子先生编书的时候咋不说心疼心疼人家嘞。
“大王!”“大王!”“大王!”“大王,我半个月内肯定回来。”
雁门关距离咸阳八百里,一匹上好良马可日行二百里,自己路上最多耗费十天,剩下那五天……时间似乎也有点不够。
但问题不大,到时把锅推给蒙恬即可。
嬴政被姜珂这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絮聒给弄得实在没办法了,只好点头同意:“好吧,寡人准假。”
他若是不同意,姜珂指不定还会在自己旁边唠叨到什么时候呢,早同意,也早图个清净。
结果没想到姜珂更加得寸进尺起来:“大王,我还想带个人过去。”
嬴政看向姜珂,未有言语,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我想把我师弟张苍也带过去。”
姜珂突然意识到自古以来但凡是个皇帝,就喜欢在登记或者什么其它的重大日子时搞点异象出来,什么五星连珠七星连珠,危月燕奎木狼尾火狐之类的,反正要用这些来表示自己的特殊。
无论此事成与不成,她正好可以趁着这个大好的机会,用超市里的现代物品搞点异象出来。将张苍这个柱下史也带过去是因为这世上不管发生任何天大的异象,若这件事只流传于街头市巷中,即使这件事真的不能再真,那充其量也只能算是野史,没有考据的意义。
若是带上张苍,那性质可就变了,被他写在史书上的字,那就是有理有据的正史,是要留给后代史学家们传阅考证的。
姜珂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嬴政,并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给他一个完美的交代。
但这也就意味着……
“大王,带上张苍的话,十五天时间恐怕不够。”姜珂说出自己的理由,“师弟体虚微胖,他的马恐怕受不了日行二百里的路程。”
嬴政:……
你还挺贴心的。
嬴政点头同意了,他倒要看看姜珂这次雁门关之行究竟能为自己带回来个什么惊喜。
于是就这样,姜珂将悠闲吃茶写书的张苍从藏室里薅了出来,丢在马上,二人一路往雁门关骑去。
张苍身材微胖白皙,可他却并不虚,若只是普通的赶路肯定能受得了,关键这次他们出行的工具是骑马啊!
张苍觉得自己的屁股都要被颠成十六瓣,碎成碎片了。
“师姊,你这时间选得也忒不巧了,你师弟我刚新娶了一房美妾,新婚燕尔,软玉温香,这一路长途跋涉的,我那妾妇该想念我了。”
姜珂丝毫不受他的洗脑,没好气道:“你一个月成亲三次,这一来一回耗费在路上的时间就需要十天,你说我应该选什么时间?十三月三十二日吗?”
就这样直白地被姜珂戳穿事情真相,张苍有些讪讪,当即不再言语,将所有目光都放在了前方的道路上。
但是他的屁股还是很颠……
因为他们赶路很急,所以只用了五天便从咸阳来到雁门关中黔首所说的那座山脉。
雁门关地势险要,危峰千丈,飞青嶂低,气候温和而干燥,此地在马邑附近,和其它陡峭险峻的山脉不同,这里倒是有些平缓温和,南邻雁门关,北抵赵长城,再往北走就是关外沙漠了。
绿荫葳蕤,山花烂漫,开得正艳,在阳光的照射下影叶婆娑,微风轻拂吹起灼灼清香,静止来看,是一副很漂亮的青山美景,可偏偏有人自远处策马而来,驰行的马蹄将这些野花踏碎,洇成一片糟乱,惊了满地春色。
这人一头中长发高高束起,窄袖紧衣,腰系三尺之剑,雄姿勃发,热烈张扬,随着马匹的驰行,衣袍不断翻飞,是个顶顶俊俏的女郎。
没错就是姜珂。
到了地方,樊哙早已在此地等候多时,姜珂飞身下马,直入正题,说道:“樊哙,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仔细同我讲来。”
樊哙看着眼前自家飒爽的主君,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她刚才飞身下马的利落劲儿给帅到了,就主君这身手,即使是在军营里也找不出几位能与之相比的了。
他也有了很大的变化,短短数年便升到了秦国的第五级爵位,大夫爵位,言行举止相比之前沉稳许多,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份“余勇可贾”的勇。
樊哙告诉姜珂,那条白蛇出现的时间大多都是夜晚,地点却并不固定,其它描述大致都和蒙恬信中所写相同。
姜珂闻言,稍微思考片刻,便想好了计策,决定在这附近的村落中住上几宿,等待白蛇的到来。
她做完这些决定后,张苍才骑着马缓缓从后面跟了上来。
张苍:我想回家,目前为止我真的找不到我来这里的任何意义。
姜珂在村子里住了一天,两天,三天……一直到第五天,归期将近,依旧连白蛇的影子都没看到,但姜珂却并不慌忙,她已经做好准备,若此事只是附近村民们杜撰出来,子虚乌有的事情,那便自己手动做个异象出来。
我命由我不由天,想要什么吉兆我自己编!
反正无论如何,大王当上皇帝之前,自己都要给他弄个别人都没有,只有他才有的特殊待遇,当然自己也要跟着沾点光。
数天之后,答案终于水落石出。
这白蛇祥瑞……其实是此地黔首编造出来的。
因为这座山上木材资源丰富,所以刚开始编出这个故事只是为了吓住别的村子里的人,小范围传播,也并未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可谁又能想到这件事后来越闹越大,闹到姜珂居然注意到了这件事,且还亲自跑来一趟了呢?
如今这个村子里的村民进退两难,十分为难,只好偷偷聚在一起商讨究竟该如何是好。
继续隐瞒,或直接认罪?
大家对此争执不下,没控制住声音,引起了半夜出门上溷轩的士兵的主意,这才暴露。
对此,姜珂表示无论这里是否真实存在白蛇,表面上必须存在、
她脑袋一转,开始思考该如何装神弄鬼。
第二天夜里,姜珂主动出击,叫了几队短兵和自己一同上山搜寻。
并趁他们不注意,找了一处自己认为顺眼的空旷之地,站在边缘,酝酿好情绪。
该我上场表演了!
她抽出腰间铁剑,对着空气用力比划了几下,大声呼喊,假装声嘶底里,惊动了山上所有人,这些人听到声音,不由得心中大惊,全部停下手中动作,往这边跑来。
“内史,发生何事?”“您可有受伤?”“内史……”“内史……”诸如此类的关切声此起彼伏。
姜珂指着刚才自己选中的地方:“我刚才找到了那条白蛇,不知为何,它看到我后转头就跑,我一路追赶它到这里,亲眼看见它钻到了这片土地里面。”
众人:啊?
你说什么?
白蛇逃跑?一条数十丈的巨型白蛇看到你一个身高七尺五的女郎之后居然跑了……跑了?
这件事怎么听怎么会都觉得很荒谬吧!
但因为是发生在姜珂身上的事情,他们又觉得也挺合理。
“内史,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姜珂看向那片土地,说道:“挖,我倒要看看这里面究竟有何古怪之物。”
那名短兵有些犹豫:“可……可这是白蛇啊,就这样挖了,会不会有损咱们,咱们……”
接下来的话他不敢再说了,大家却是都心知肚明。
姜珂眼神坚定,声音沉稳道:“不要怕,挖!”
“若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我负全责。”
当然,若是有什么好的事情发生,我拿全部好处。
有了她的保证,短兵们才安心下来,从附近村民家中借来各种耒耜,铲子之类的农具挖土,他们人虽然多,但这片土地也很大,从月明星稀的夜晚一直挖到日上中天,太阳高照。
眼看造势造得差不多了,姜珂打算先支走几个人,趁他们不注意时往土坑里面放上一张世界地图。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又挖了几铲子后,这里面的土质居然变成了黑色硬块状,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味道。
是……煤炭的味道。
姜珂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瞪大眼睛!
她问一旁的张苍:“这里是哪里?”
张苍虽疑惑她为何明知故问,但还是耐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雁门关啊。”
“雁门关……雁门关……”姜珂喃喃自语道,一旁其他人看她这幅心不在焉的表情,心中一惊,不由得有些害怕,心想内史怕不是被白蛇报复,变成傻子了吧。
他突然意识到这里可是后世的产煤大省,随便挖个坑都有煤,而且还都是优质煤炭。
准备好的世界地图似乎没有用了。
就在这时,一位风尘仆仆的邮人送来信件,上面写得是齐王建投降,献出临淄城,自此,山东六国全部覆灭。
姜珂站在阳光下,欣慰地笑了。
张苍拿起笔来开始记载。
《史记·姜丞相世家》记载始皇帝二十二年春,姜丞相于雁门关遇白蛇,白蛇遁逃,入地下,化为煤矿,储量丰富,取用不竭,造福后人,同年,齐王建降,六国一统,始皇帝德兼三皇,功高五帝,天命所归,号曰皇帝。
至于是否真的存在白蛇,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白蛇带来了祥瑞,大秦是上天所承认的王朝。
第124章 献图
统一六国的当天发现巨型煤矿, 还有白蛇祥瑞出现,世界上哪有这么大的巧合?即使是那些藏在阴暗角落里暗戳戳诅咒秦国早日灭亡的六国余孽们见此情形都不由得仰天流泪,痛苦悲伤。
老天, 难道秦国当真是天命所归吗?我们六国当真是气数已尽了吗?
是的。
作为贼心不死的六国余孽,这些人即使是感叹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感叹,更别说像电视剧里那些大业未成的反派似的仰天长啸。
消息传到咸阳时,嬴政心中大悦, 再次下令天下大酺, 减免赋税,举国同庆这件盛事。
咸阳也不似从前那样古板严肃, 还延长了宵禁时间, 从前只有过年时才会举行的傩舞如今接连跳了三天三夜都未停歇,盛大而又热闹。
这些傩舞大多都是秦国政府组织的, 也有小部分是由各个乡县里家境稍微富裕一些的豪绅们自行掏钱组织的乡人傩。
最前方的舞者身披熊皮,带着刻有繁杂花纹的四目黄金面具, 玄衣朱裳,执戈扬盾, 跳着据说能沟通天地神灵, 动作夸张而又大气的舞蹈,足之蹈之, 手之舞之,庆祝胜利的同时也在祈祷接下来的日子能丰年足食,福寿安康。
姜珂在众人簇拥中回到咸阳。
耳边鼓乐齐鸣,人声沸鼎, 黔首们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 好一片热闹繁华的盛世之景。
可惜外面一切的熙熙攘攘都与她无关。
因为姜珂要上班。
统一六国这个重要的大项目已经到了收尾阶段,秦廷上下大小官吏们再一次进入宵衣旰食, 彻夜不眠的工作阶段。对此,姜珂倒是没多大怨言,因为这个项目的成就感很大,好处也多。
以她浅薄的历史知识来看,不出意外接下来这两年里需要干得事情有议帝号,改礼法,更新官员制度,车同轨书同文,统一衡度量修长城,修灵渠,打匈奴,打百越……等。
姜珂将她所能想到的全部内容写到纸上,挨个分析,因为不是要上交的官方报告,所以她字迹写得很潦草,也没有个具体大纲,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写到最后,姜珂总结:全部做完这些事情会把自己给累死。
她突发奇想,好想出去旅游啊……
姜珂穿越后,去过最南边的地方是雒越,最北边的地方就是雁门关了。
雁门关,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一种塞外风沙,长河落日的壮美之感,可实际上它的地理位置是在山西的东北部,距离大草原还有老远的距离呢。
姜珂讪讪,从超市里掏出她在雁门关时为制造吉兆所准备的世界地图,打开后先是粗略地浏览了一遍,然后在本子和棒子那里画了两个大大的红叉。
然后又把其中一个红叉给擦掉了。
并非姜珂突然心软,打算放过它们,而是因为……其中一个地方国土面积实在是太小了,虽然姜珂这个红叉画得不是很大,但还是一不小心给画到吉吉境内了。
姜珂:……
蒙恬可能可能都没打过这么迷你的单子。
姜珂开始发散脑洞,现在世界上的其他国家们都是什么情况?
印度好像是叫什么……孔雀王朝?也不知道非洲那边的古埃及文明现在灭没灭绝?澳洲的情况应该是袋鼠统治全国,中学历史书里的什么拜占庭王国和罗马大帝是啥时候的历史来着?
她突然发现自己对于世界历史的了解基本上可以称之为四个字……一窍不通,一塌糊涂,一无是处。
古人云,书到用时方恨少,老祖宗果然诚不欺我。
从这张地图来看,姜珂有生之年能去到最远的地方就是塔克拉玛干沙漠和呼伦贝尔大草原。
而且古代交通不便,路上还会耗费很长时间,所以姜珂决定等一切事了后就去找嬴政请几年假,游山玩水享受一下生活。
不行,万一到时候大王心情不好不同意怎么办?
所以要趁现在嬴政心情好的时候和他请假,想到这个可能,姜珂立刻从书桌角落里拿出一份空白文书,稍加思索后,落笔在右上角写了三个大字:请假条。
区区一张请假条,姜珂早就写熟练了,信手捏来不在话下,还不到两分钟便写好了。
然后将这张请假条和刚才那份世界地图随手放在一旁,继续埋头陷入工作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珂从堆成山的公务中抬头,依靠在椅子的靠背上,闭眼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正准备小憩一会儿,忽然门外有人来报,说大王来了。
姜珂:得,又睡不成午觉了。
嬴政今年三十四岁,年富力强,壮心不已,是一个君王最好的年纪,这一年,他不光实现了自秦穆公时期便压在每一任秦王身上的东出愿望,还完成了先祖伯益的夙愿,成为了全天下的王。
秦人的先祖名为皋陶,皋陶曾先后辅佐尧、舜、禹三朝,和他们并称为“上古四圣”,由此可见皋陶的重要性。
也许是冥冥之中存在的某种联系,秦国以法立国,而皋陶就是历史上的第一个司法长官,倡导“明刑弼教,以化万民”的视线,构建了历史上最早的“五教”、“五刑”司法体系。
原本禹想将他的王位禅让给皋陶,可惜皋陶死在他前边了,因为伯益辅助大禹治水有功,于是禹又想将他的帝位禅让给皋陶的儿子伯益。
但是大禹的儿子启不同意,等禹死后,启自继王位,建立夏朝,开始施行王位世袭制。
伯益试图反抗,于是启带兵在东夷之地和他大战,伯益败亡,自此嬴姓没落,只能往大西北方向迁移。
现在他们嬴姓养精蓄锐数千年,又将这个王位给重新夺回来了。
原本姜珂以为嬴政是因为公事才来找她的,但是她想错了,嬴政这次来找她仅仅只是闲聊。
对,没错,聊天,准确地说是追忆往昔。
统一天下此等伟业可是连三皇五帝都未达成的功绩,可称得上一句前无古人了,即使是嬴政,他也激动啊!
“阿珂,当年你对寡人所说的话如今都已经全部实现了。”
经过这么多年的战争,朱家巷如今早已变成一片碎瓦残垣,但二十年前姜珂在那个狭小堂室内对他说的话,嬴政却还全部都熟记于心。
她说:我们要打下来一个大大的疆土,日月所照,皆为秦土,风雨所至,莫敢不服。
姜珂:不得不承认大王的记忆力真的很好,这么多年的话还能记得一字不差。
姜珂:“如今六国已灭,霸业已成,大王之功绩,震古烁今,永垂不朽。真可谓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高兴时的嬴政只需要顺着他的话开启夸夸模式即可,不用多费脑子,他自己就会开心。
果然,嬴政闻言,说道:“如今秦国的疆域东起大海,西至陇西,北抵阴山,南接百越,真可谓是九洲四海,包举宇内。”
对此,嬴政很是骄傲,自三皇五帝时起,从没有哪位君王统治过比他统治之地还要辽阔宽广的国家。
他是历史上的第一人,统治着这世上最大的疆土,纵先贤莫不能与之争,比以往那些君王们都要厉害。
姜珂冲竖了个大拇指:“大王你超厉害的。”
这对君臣从来不会有无话可说的时候,因为他们之间有着数十年的经历,从邯郸,到如今。
嬴政道:“阿珂劳心苦思辅佐寡人,这么多年来也辛苦了,如今天下已定,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奖赏?”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吝啬的人,对于功臣,自然是要多多奖赏。
秦国朝廷里实行的制度有点像后世的狼性文化,可喂这些狼的却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高爵厚禄,而非大饼和青草。
姜珂觉得一般老板这样问你问题的时候,可能心里已经想好了答案,万一自己说的答案不在他心里预期之中,那君臣双方岂不是都很尴尬?
于是姜·高情商·珂说道:“大王您看着给吧,只要是您赐给我的东西,我都会很珍惜的。”
姜珂想得没错,嬴政的确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他与姜珂相识于微末之中,多年来推心置腹,姜珂对他以诚相待,彼此之间虽名为君臣,但同时也是这世上最要好的朋友。
所以他要给姜珂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要让姜珂当这大秦的丞相!
嬴政正欲开口,姜珂突然又道:“但是……大王!臣现在还真有件事想要请求您的同意。”
“何事?”
姜珂拿过自己刚才写好的请假条,递到嬴政面前:“大王,我要请假!”
嬴政:……
嬴政无语至极,阿珂最近怎么老请假啊!
他拿过姜珂手中的请假条看了一眼,随后沉思片刻,这么多年来,阿珂的确是为秦国的发展付出很多,他都看在眼里。
而且自从她当上治粟内史后,似乎连对钱财的欲望都没有了,又没有看上的美男子,也不喜歌舞,唯一的爱好大概就是满中原的跑。
她们鬼谷好像管这叫……旅游?
那日后巡游时可以带上她一起,嬴政在同意和不同意之间来回摇摆,迟疑之间,忽然瞥到了姜珂桌角上的一卷纸张。
这纸张通体光滑,阳光照射在上面还会斜射开来,一眼就能看出来和普通纸张的不一样,于是嬴政起了好奇心,问道:“阿珂,此为何物?”
姜珂:……
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我为老祖宗献上世界地图这个网络梗的主人公。
“世界地图。”
姜珂伸手将这卷地图拿到书桌中间,默默打开。
世界这个词出自佛教,此时还未出现,所以嬴政并不知道世界一词究竟是何意思,但他知道地图是什么意思。
嬴政盯着这张打开后花花绿绿的地图,目不转睛。
趁他看地图的时间,姜珂已经想好了怎么和他解释这张地图的由来。
“它今天早上突然出现,挂在我屋前的廊柱上,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我那不省心的师父送过来的。”
嬴政不认识简体字,姜珂为他解释:“蓝色的地方是大海,其它色块的是陆地,星星点点的地方是岛屿。”
对于她的介绍,嬴政有些模棱两可,一知半解,他虽没怎么出过咸阳,但也看过许多舆图,对于七国土地却很熟悉。这上面的地形已嬴政都很陌生,不像是任何一个国家的土地。
莫非是海外仙山?
他问道:“秦国可在其中?”
姜珂点头。
嬴政:“秦国所在何处?”
姜珂提笔,在这上面大致画了个形状。
看完之后,嬴政沉默了。
他现在很想撤回自己刚才说过的秦国疆域广阔那句话。
秦国的国土面积怎么比下面那块孤岛还要小啊,这坚决不可以!
姜珂:大王那不是孤岛,那是澳洲。
当年尉缭初次入秦时曾对嬴政相面,认为秦王此人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于是连夜收拾箱箧从咸阳逃跑了。
对此姜珂给出的解决方式是:“您让秦王对您一直有求教之心,这样他就不会把您当成奴隶了啊!”
如今,一语成谶。
秦国士兵很快又要开始两眼一睁,库库出争的日子了。
第125章 帝相
但很显然现在和嬴政争辩那里到底是不是岛屿意义不大。
最后姜珂今天的请假结果就是人财两失, 既没请假成功,还被嬴政把她地图给拿走了。
当姜珂以为她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悲惨的时候,更悲惨的事情来了。
尉缭又又又又从咸阳逃走了。
因为他觉得既然现在天下已经统一了, 那么秦王肯定会露出他的真实面目,开始奴役黔首,轻慢大臣。尉缭这么心气高傲的人,与其继续留在咸阳被嬴政轻慢, 还不如自己尽快主动离开。
于是他就趁着大家都在普天同庆的时候, 和上次一样,收拾好自己的箱箧, 带着他的弟子们, 也就是王增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咸阳。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姜珂这次追尉缭更有经验了, 见到他后嘴上一顿输出,又把尉缭给劝回来了。
和上次不同, 这次见到嬴政时,尉缭有些忐忑, 因为他上次逃跑时, 天下还未统一,嬴政有求于他, 尉缭摆出个高姿态并不算什么,嬴政依旧能对尉缭以礼相待。
但这次……,尉缭心中暗想,这暴君该不会卸磨杀驴吧?
令尉缭没想到的是, 嬴政这次对他的态度极其和善, 比上次还要好。
嬴政问道:“先生为何要离开咸阳?”
尉缭:当然是怕你翻旧账清算我啊!
但表面上却做出一副谦虚模样:“如今大王壮志已成,心愿已了, 老夫年事已高,发苍苍,视茫茫,而齿牙动摇,已再无多余精力,这咸阳还是交给那些年壮气盛之人吧,恳请大王允臣乞骸骨归乡,避贤者之路。”
咸阳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老夫我要辞职回家,修书种田,过姜珂提过的陶子口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美好田园生活。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位陶子种田的结果是草盛豆苗稀。
嬴政心想你这老家伙前几日还一顿饭吃了半只鸡,一簋葵菜,一钵粟米饭,半根胡瓜,饭后又吃了个橘子当饭后水果,怕积食又运动了两刻钟,最后喝了半杯牛乳美美上榻入睡。
荤素搭配,还每天锻炼,咬胡瓜的时候可没见你哪里有齿牙动摇?
在嬴政看到姜珂那张世界地图之前,他的确是壮志已成,但现在则不同,他又有了新的壮志。
嬴政道:“今天下初定,百废俱举,内有六国余孽残党意图作祟,需得整顿吏治,惩处豪强。外有四方蛮夷虎视眈眈,中原以外的黔首们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食不饱,穿不暖,有些地方甚至还在过着上古时期刀耕火种的古老生活,寡人痛心啊!”
尉缭听完,也中原以外的这些黔首们很可怜,但这些和你秦王又有什么关系?在他印象里,嬴政可不是个善良仁慈的君王。
果然,嬴政又道:“如今这些黔首急需大秦的铁骑去解救他们,需要大秦的法律去教化他们,需要大秦的官吏们教习礼法,劝课农桑,以临四方。”
“尉公单只想自己起骸骨归乡耕种,可曾想过那些四夷之民却无田可种,尉公,您曾有言夫在耘耨,妻在机杼,耕、织乃为治国之本。现如今知道这些事后,这田,您还种的安心吗?”
尉缭:……
“不安心。”
嬴政:“寡人曾听闻世间万物皆有不完美之处,就连神明之智也会有不明瞭的时候,更何况寡人眇眇之身,就更需要您这样博闻强识,明于治乱,娴于辞令的长者来辅佐了。”
这明君一番话的确说的让自己心中舒坦,尉缭心想,自己要是继续推辞,那就多少显得有些不识好歹了。
而且你猜为什么但凡这世上有大才之人统统都归附了秦国?
因为不归附秦国的贤才现在都已经没了。
尉缭激动道:“承蒙大王抬爱,老臣愿尽余生之力效忠大王,竭智尽忠,矢志不渝。”
两个时辰后,博士学宫。
尉缭看向围绕在自己旁边叽叽喳喳不停议事的博士们,冷着个脸看公文来表示自己的不开心。
我是说过要为你效忠,但也没说这么快就为你效忠啊。
……
第二日的大朝会上,嬴政坐在象征着他天下共主的王座之上,志得意满,连带着殿中群臣都心情甚佳,这可是统一天下的大任务啊,即使是那些没有什么功绩的臣子们也是对此引以为荣。
朝会接近尾声时,嬴政突然开口道:“当年韩王纳地献玺,请求作为我们大秦的藩臣,结果不久后便背弃盟约,勾结赵魏两国联合起来反叛秦国,所以寡人才派兵去讨伐他们,俘虏韩王,这才止住兵戈。”
“赵王曾经派出相国李牧来秦国商定盟约,表示诚心,想要和秦国结以为好,秦国这才归还在秦当质子的赵太子,但不久后他们同样背弃盟约,在太原之地进行反叛,所以寡人派兵去诛暴乱,俘虏赵王。赵公子嘉依旧贼心不死,试图北上代地自立为王,幸亏内史姜珂料事如神,及时带兵捉回赵公子嘉,故寡人举兵而灭赵地。”
“再说那魏国……”
“楚王……”
“燕国更是过分,燕王昏乱,一边派燕太子丹入秦示好,另一边却包藏祸心,阳奉阴违,屡次派兵同其它五国合纵,试图反秦,因此寡人才兴兵讨伐,灭其国。”
“齐王用后胜计……”
按照嬴政的说法,六国明明已经约定好了要归顺秦国,却还出尔反尔反叛秦国。是六国先动手的,他们是咎由自取,秦国出兵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诸位大臣皆是人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纷纷开口赞扬嬴政的功绩,一时之间殿中充满此起彼伏的夸赞声,就连平日里那些最会倒人胃口的博士仆射们也都纷纷一起跟着歌颂嬴政的功德。
历史上卫国的国君卫出公准备聘用孔子回卫国做官,子路知道这件事后便去询问孔子:“卫君招揽先生您回卫国为政,你当官后准备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孔子斩钉截铁道:“必也正名乎!”
孔子认为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这句道理是否有用世上众人各说纷纭。
但嬴政却认为以他如今的功绩,大王这个名号已经配不上他了。燕喜是王,赵偃是王,韩安也是王,他不屑与这些平庸无能之辈混为一谈,他要拥有一个能和自己功业相匹配的称号。
“诸位爱卿,”嬴政开口,恭维声瞬间全部都停止,殿内鸦雀无声,嬴政看向诸位大臣,缓缓开口,说道:“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后世。其议帝号。”
议帝号,相当于是嬴政给诸位大臣们留的家庭作业。
所以散了朝会,嬴政离开后,诸位大臣才刚走出殿外不远,便都迫不及待地议论起这件事来,尤其是以淳于越,周青臣等人为首的那些博士们,虽然他们在某些事情上很迂腐,但学问的确渊博,典章诸事,皆有来源。
姜珂:学校现在在进行一场很重要的考试,但是我……我有标准答案。
于是姜珂今天下朝回家后没写家庭作业,准备明天抄答案。
到了第二日朝会时,各种说法众说纷纭,什么都有。
其中尤其以王绾,李斯等人口中的“泰皇”之称呼声最高。
众人皆言道:“当年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等五帝所统治的地方不过千里,千里之外的地方称作候服或者夷服,五帝虽名为天下共主,实际上却不完全被天子所掌控,如今大王您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法令一统,皆为郡县,自上古而为未有之,实乃五帝所不能及也。”
李斯和众多博士仆射们讨论了半宿,经过漫长的铺垫,最终说出了自己的建议,认为古代有天皇,帝皇,泰皇三皇,其中泰皇是最为尊贵的,所以冒死进谏希望嬴政能以“泰皇”作为尊号。
除此之外,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
嬴政听了,不以为意,“泰皇”一名听着好听,但说白了实际上就是上古时期一个部落的首领,统治的疆土领域都还没有三晋之地大,如何能与他比肩?
讨论了一晚的答案被驳回,李斯有些讪讪,退回队列之后,捋了捋自己并无碎发掉落的鬓角,假装自己有事可干。
这个时代,众人所知历史尚少,嬴政又是第一个统一的君王,在这之前什么参考都没有,没有石头让他们摸着过河,诸位大臣所能想到的最尊贵的人便是三皇五帝和神话人物了。
接下来有说东帝的,这是神话中东皇太一和黄帝的称号的结合,代表既是人间之王,又是神话中地位最高的神,意味着无论天上或地上,嬴政都是最尊贵的。
姜珂:那为什么不叫东泰?
然后这位博士就喜提停职,罚俸,关监狱小套餐了。
他太沉浸于引经据典,似乎忘了五十年前齐秦两国力强大,不分伯仲。秦昭王与齐愍王同时称帝,因齐处于东,秦处于西,所以又把齐愍王称东帝,秦昭王称西帝。
齐愍王就是那个五国攻齐时,逃跑后被楚将淖齿所杀的倒霉蛋大王。
不仅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反而还听到了个这么晦气的称号,嬴政此时已经很不耐烦了,接下来是一通诸如泰帝,仙皇,神皇之类的称呼。
嬴政都不满意,他认为自己的功绩超越过去所有的君主,可殿中这些臣子们却依旧要拿他与那些人比肩。
朝堂之上逐渐安静,他含威如电的锐利目光一一扫过殿中诸臣,将它们的反应都尽收眼底,最后停留在了姜珂的身上。
果然,姜珂缓缓走到大殿中间,言道:“回大王,臣有一称号,今愿冒死进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冒死进谏这四个字,主要刚才提建议的大臣们全都说了“死昧”这个词,她不说就有点太特立独行了。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有时候也要跟风随大流啊!
先来几句穿秦文必备文章《过秦论》吧。
“大王您承受了上天的使命,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无论是三皇还是五帝,亦或是神话中的至高之神,这些都是他们未曾达到的功绩。”
果然,阿珂之言,忠言顺耳,深得寡人之心。
“大王您身兼超世之才,亦有坚韧不拔之志,王之功勋也,德高三皇,功盖五帝,当永垂不朽矣,故臣斗胆上尊号王为:皇帝。”
简直就是一张满分答卷。
嬴政对此,很是满意,道:“采!”
三皇五帝各取一字合在一起,号曰皇帝,殿中众臣闻言瞬间醍醐灌顶,也都认为很妙,齐齐赞道“采!”
其实刚才那些备选尊号中已经有这种拼字的答案了,就比如那位建议用“东帝”当尊号的博士,只可惜他带对公式,但却算错了答案。
嬴政道:“号曰“皇帝”,他如议。”
刚刚被驳回提案的李斯内心暗想:既然功盖五帝,德高三皇,那为什么不叫五三?
除此之外,嬴政又下了一个令在场众人都感到震惊的诏令。
在太古时期,君王们都是生前有尊号,死后没有谥号的,譬如尧舜禹夏启等。可到了中古时期,君王们生前有尊号,死后又有了谥号。
所谓谥号,就是在君王或贵族死后,那些臣子们根据其生前事迹对他的评价,或褒或贬,各有不同。嬴政认为此举有子议父,臣议君的嫌疑,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之前那个五国伐齐的齐愍王,愍这个字就不是什么好词,使民折伤曰愍,佐国逢难曰愍。
嬴政轻视一切,他不喜欢别人议论自己,他要的是独一无二的君王威严,不允许别人对他的王权有丝毫无礼,所以他下令废除谥号。
“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尽也。”
殿中再次陷入沉默,隐约响起众人的吸气声,谥号是从西周时期流传下来的制度,距今已经有八百多的历史了,大王一道命令下来就直接废了?
淳于越想要上前阻止,但相当刚才建议尊号为东帝的那个倒霉博士的结局,无奈只好作罢。
除此之外,嬴政还推行终始五德之说,所谓终始五德,是指金木水火土五种物质始终相生相克,不断周而复始的循环变化。前面三个朝代的变化为商朝的金克制夏朝的木,周朝的火克制商朝的金。
因为周朝时崇尚火德,秦朝既然能取代周朝,这就证明秦所附从之德行乃是周德所不能克胜的德,所以嬴政将秦朝的德行确立为水德,更黄河名为德水,以为五德之始。
此举合五德之数。
水德的代表颜色为黑色,自此以后秦国重大场合的礼服,旄旌,旗帜,符节等皆以黑为贵。
数以六为纪,改十月为岁首。
一系列诏令发下去,无人反驳。
随后便到了今日朝会议事的高潮点。
王绾建议,如今天下归一,诸侯列国刚刚被消灭,原六国领地乱事频发,如果不在那些地方设立诸侯王,一旦地方起了暴乱,将无法被镇压,安定下来。所以王绾认为应该按照西周初年的制度,设立诸侯王,将嬴政的子嗣和平定六国时的有功之臣分封到偏远之地,让他们在镇守在那里,一旦有什么乱事发生,也可以为嬴政分忧。
血缘,亲缘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关系,以此为纽带,将国家地方和中央联系起来。
就像谥号一样,分封制也是一项流传了八百年的制度,在众人心中根深蒂固,影响深远,就像吃饭喝水那样寻常。
也因此,这个建议一经提出,就引来了众人的一致赞同,认为这个主意很不错。
有很多宗室贵族和统一六国期间的功臣们已经开始跃跃欲试,猜测自己究竟会被封到哪里?
大家都想被分封到三晋之地,那里土地肥沃,地形平坦,乃交通要塞之地,是殿中众人的第一选择,其次便是齐地,能通鱼盐之利,楚国也行。
恭喜燕国在朝堂众人最想分封的土地这一投票中得到了倒数第一的好成绩。
看殿中众人这个反应,姜珂一下子就猜到了他们的想法。
也并非一事无成,至少很会做梦。
对于这个提议,嬴政并未言语。
还不到片刻功夫,李斯便站了出来,坚决反对王绾的提议。
他认为当年周文王和周武王所分封的同姓子弟和一起打天下的功臣们,即使一开始关系很亲密,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周王室的关系便逐渐疏远淡薄了。
当年燕召公呕心沥血辅佐成王,甚至还留下了甘棠遗爱的典故,姜太公和武王的关系更是亲密,可结果呢,到后来周幽王点燃烽火台的时候,一个都没来,要不是秦国的老祖宗千里迢迢去救周幽王,恐怕周朝直接亡国,连东周都没有了。
再到后来,东周末年,诸侯国们背刺起东周国来毫不手软,他们自己也彼此像仇人一样相互攻击,周天子连管都不敢管,生怕自己被波及,哪个诸侯国一旦心情不好,生气起来把自己给灭了。
亲缘和情感的纽带会越来越淡薄,但法律不会。
所以李斯支持郡县制。
李斯的话像是一滴落入油锅中的水,朝堂之中瞬间便沸腾起来了。
众人纷纷反对,而且态度很强烈。
原因无它,李斯此言触犯到了朝堂上众人的利益。
他们都想封王,虽然他们现在暂时都还没有反心,但拥兵一方,统辖一国的诱惑,这世上又有哪个人能拒绝的了?
王绾道:“李廷尉糊涂,分封制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制度,又怎么能这样轻易废掉呢?”
李斯觉得自己像一个孤勇的英雄,一人独自舌战殿中群臣,陡然间,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悲壮之感。
唉,曲高和寡啊!行为超群之人的所做作为往往都不被芸芸众生所理解,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正心中思考该如何反对王绾之言时,突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将王绾的建议驳回。
“如果任何事情都按照老祖宗留下的制度来办,那您现在应该在住地穴,穿草裙,用绳结之法以物易物。”
姜珂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但是考虑到以后还要和王绾在同一个公司上班,每天都得见面,于是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又给憋回了肚子里面。
饶是如此,也把王绾给气得够呛。
平日里姜珂和李斯总是一副彼此提防的模样,他还以为这二人关系不好呢,没想到是师门闹别扭,好家伙,到了关键时刻,心是真往一个地方使啊!
一时间众人也不知道究竟是该羡慕荀子还是应该羡慕荀子的弟子了。
李斯看着众人面前,茕茕孑立的姜珂。
他觉得姜珂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举世皆醉我独醒的孤勇者。
阿不,大王也算一个。
再加个韩非,他们四个是这世上最清醒的人了。
不光是王绾,殿内其他大臣也很惊讶。因为按照姜珂和李斯的功勋,一旦大王同意实行分封制,那么他们所能分到的土地必不会小,肯定都是地理位置最好,最肥沃的一块土地。
拥有封地的确很诱人,但统一却更重要。
姜珂的声音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民间有言曰: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诸侯国的力量一旦强大,那么无论他究极包含何种居心,就一定会和朝廷形成互相猜忌的局面。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优,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情况。”
“而且诸侯国的规模过大,就像当年的晋国,楚国等,会严重威胁到王室的安危。如同人的身上得了严重浮肿的病,小腿和腰一样粗,手指和手臂一样粗,这个人就会失去平衡,无法正常行走,到后面病入膏肓时即使有扁鹊那样的名医也无法治愈。”
“因此,我和李廷尉持相同意见,废分封,置郡县!”
李斯在后面持续输出:“全天下必须只有一个意志,那就是君王的意志……”
殿中众人吵得再欢,这件事最终的结果还是要看嬴政的决定。
嬴政当然也支持郡县制了。
姜珂:嘿嘿,王绾,没想到吧,我们三是一伙的。
于是嬴政下令,将天下之地暂时分为三十六郡,郡置郡守,郡尉等官员,天下大酺,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
……
嬴政的登基大典很是隆重,不到天明时分,诸位大臣们就已经穿好朝服按照爵位高低在章台宫殿外等候了。
钟鼓雅乐,庄严肃穆,皇帝继位,百官朝拜。
象征着天子的车架乃是规模最大的“大驾”,足足有八十一乘属车,清一色的黑色车盖,赤红色车轓用以屏蔽尘土,车外竖着各种用桃木,芦苇等制成的没有杀伤力的弓,矢等武器,用来祓除不祥,最后一辆尾车上竖着豹尾,名曰避恶车。
嬴政的车架由六匹马拉着,装饰着各种金玉文饰,还竖起了一根黑色的“元旗皂旄”
年富力强的皇帝头戴冕旒,玄衣纁裳,下了车撵走上帝座,接受众人朝拜。
雅乐声和众人的朝拜声合二为一,鼓噪而起,欢声雷动。
人们接连欢呼:“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热闹而又盛大的典礼从天色未亮时一直持续到天色已黑,这才结束。
新朝开辟,天子继位,第二日朝会便到了封赏功臣的时候。
武将如王翦,李信,蒙武,王贲等,文臣如李斯,蒙毅,尉缭,顿弱等……
但凡有功之人全部都赏了。
姜珂:……
那我呢?
我算是文臣还是武将啊?
眼看那张诏令读到最后一行,还没出现姜珂的名字,她有点慌了。
完蛋,二十年白干。
读完最后一句话,通传的寺人又拿出来一张新的诏令,嗓音洪亮道:
“治粟内史姜珂,天惠聪颖,屡立奇功,文武兼才,为国为民功不可没,特敕封为大秦左丞相。”
“爵封关内侯,食邑阳翟十一县。”
姜珂的嘴角有点难压。
在阳光下,在众臣的注视下,在无数人的艳羡目光下,姜珂接下这份诏令。
她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但未来,还有更多的路要走。
这就是历史上千古一帝与千古一相在统一六国之前的故事。
第126章 同文
虽然现在朝堂里还有一个右丞相王绾, 但秦朝以左为尊,王绾为右丞相,官衔比姜珂低了一级, 而且爵位也不如她。
这基本已经算是人类天花板的级别了。
下了朝会,回应完其它众多官员们的恭喜之词,从殿外到宫门外,姜珂尽量保持深沉, 坐上马车后, 夏侯婴按例询问:“主君,咱们是直接回宅里还是去其它地方?”
姜珂控制内心的激动, 压低声音道:“回宅中。”
“诺。”
夏侯婴闻言, 执辔驾马,往姜宅的方向驶去。
姜珂一直在等夏侯婴开口询问自己今日有何收获, 可偏偏夏侯婴是一个称职的好司机,深刻贯彻了工作过程中绝对不说没用话这个道理, 一路上都很安静。
最后还是姜珂先忍不住,主动开口道:“夏侯君, 我听闻你的内人如今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夏侯婴:“多谢主君挂念, 已经请医者探查过了,内人和她腹中胎儿都很健康, 一切安好。”
“养胎不仅消磨孕妇的精力,也要耗费很多钱财。”
这倒是实话,咸阳作为秦朝首都,不光物价高, 房价更高, 和沛县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姜珂为夏侯婴提供了日常的衣食住行,给他的薪俸也很丰厚, 夏侯婴的父母在沛县由兄长赡养,夏侯婴每月只需按照惯例寄回些钱财即可,夫妻二人将日子过得不错,这些年来也存了些家底,可自从他的内人怀孕后,各方面都需要用钱,他来咸阳已经有些日子了,早已见识过这里的软红十丈和高雅名士,眼界和思想都提高了很多。
所以夏侯婴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培养自己的孩子,这也就意味着他要在孩子教育这方面投资很大一笔费用,什么名师名校,名书良笔,夏侯婴还特地去问了韩非和张苍他们这些年的教育成本,归家之后和他的妻子一统算计,最后粗略地计算出了精细养孩子一年需要多少费用。
然后他就把酒给戒了。
夏侯婴已经想好下个月发的薪俸的去处,多请一位隶妾来帮忙照顾自己的内人,再给她买些高品质的补品,粗略一算,这居然是一笔不少的钱财。
姜珂继续说道:“不过随后你会发现养孩子比养胎还要耗费更多的钱。”
夏侯婴感叹道:“主君说得是,养孩子的确费钱啊。”
他本以为接下来姜珂会说让自己日后更加努力,好好为她驾车,等过段日子她就会给自己升职加薪之类的话,毕竟自己之前在沛县马房养马驾车时,他的上级就是这样告诉他的,诸如此类的话可没少听。
“既然如此……”
姜珂接下来说得话出乎却是夏侯婴意料。
她道:“我给你加点薪俸吧。”
夏侯婴:“……?”
姜珂:“每月就加你如今薪俸的一半。”
夏侯婴感到惊喜。
有着多年驾马经验的夏侯婴惊得差点忘了拉住缰绳。
夏侯婴今日份疑惑为:主君这动不动就给别人加薪俸的习惯到底是如何养成的?
他语气中带着止不住的喜悦:“多谢主君。”
这一刻夏侯婴脑子里的想法是:我要为自家主君效忠到死。
但他还是不明白姜珂到底为啥突然就给自己加薪俸?难道因为自己的内人怀孕了吗?这个理由听起来有些不太可能。
姜珂道:“夏侯君毋须言谢,毕竟如今你可是丞相的车夫,薪俸低了说出去也不好听。”
夏侯婴照例向姜珂祝贺,等等,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我是谁的车夫……?
谁是丞相的车夫……?
我是丞相的什么……?
夏侯婴这才反应过来,自家主君这是当上丞相了?
他当即更喜,贺道:“恭喜主君!”
能不能把下辈子也预定了?他还想继续为主君驾车。
姜珂假装淡定:“低调,低调。”
她说完这句话后,车前的马儿仿佛也在为她庆祝,都不用夏侯婴驱赶,自己就将速度变得更快了。
归家之后,众人听了这个消息,同样也都欢喜,入夜,丞相府中张灯结彩起来,彻夜明亮,来庆祝这件天大的喜事。
一直到了后半夜才稍微消停一些,趁着大家差不多都回房睡觉的时候,姜珂去了府中的祠木。
祠木,相当于后世的祠堂,主要用于祭祀祖先,下到田间黔首,上到王侯将相,家里都建有祠木,姜珂也不例外,虽然她的祠木基本没什么用。
姜珂穿越时,她家里人都身体一个赛一个的健康,父爱如山,母爱如水,她父母家长要是知道姜珂这个大孝女/孙提前两千年给他们建造了个祠堂,肯定会请用扫帚和擀面杖让她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父爱如山崩地裂,母爱如洪水滔天。
秦朝祭祀不用线香,而是燃香蒿、燔烧柴木、烧燎祭品以及供香酒、谷物之类的。
姜珂则是个例外,她准备了爸爸最爱的辣卤牛肉和妈妈最爱的泡椒凤爪,还有几瓶啤的。
“爸,妈,跟你们说个事。”
姜珂拿出来几盒鸭货,卤味之类的食物,又给自己也开了一听啤酒,伸手敬了他们一杯,随后道:“你们可能有点惊讶,但是别太惊讶。”
“就是说你们女儿我穿越到秦朝之后,找了个好老板,然后一不小心奋斗成丞相了。”
“还是左的。”
姜珂:“(啃鸭爪嚼嚼嚼),你们说我和你们口中别人家的小孩比起来谁更厉害?我当上了秦朝宰相,宰相诶,现在我有着光明的未来。”
大孝女姜珂:“我以后肯定能上中学教材,等以后我多写点文章,写长点,节选到语文书上,等两千年后你们上中学的时候天天背我的文言文,抓耳挠腮怎么背都背不下来,想想都爽哈哈哈哈哈!”
她在祠木里自言自语了许久,直至太阳初升,东方既白,方才起身。
姜珂一夜没睡,脑子有些恍惚,但还是自己强打着精神收拾好地上这些狼藉,没让隶妾过来打扫,因为这些易拉罐,塑料袋等现代包装不能让别人看到。
姜珂收拾的动作有些急,铝制的拉环在她拇指上划了一下,她手上有薄茧,这一下并不太痛,倒是另一个塑料包装在她的虎口处划了一道口子,虽然伤口出血了,但好在不算太深,不用管它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姜珂看着那个划到自己的拉环和塑料包装陷入沉思。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
姜珂熬完一整个通宵,换了身衣服,洗漱掉身上的酒气,直接就去朝会了。
路上她在车里小憩,养足精神,眼睛一睁要就继续想该如何和朝堂上那一帮子官员争吵。
姜珂:烦死了!(孙悟空同款表情)
在咸阳,人与人相互交往,贵在利益,而不在知心,就比如姜珂从前和王绾他们关系尚可,但自从那天知道她支持郡县制之后,虽然彼此之间表面风平浪静,但姜珂能感受到王绾看自己那咬牙切齿的眼神。
没办法,利益太大了。
咸阳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可能上一秒还相互提防的彼此二人,下一秒就能互相结盟
问题不大,王绾现在已经是个垂垂老矣,须发灰白的老头子了,姜珂则正值壮年,就算使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熬寿命,她也能熬死王绾。
但李斯可能有点危险,他现在已经五十了,不太能确定到底李斯和王绾谁会最先送走谁。
早在商君时期,秦国便已经废除世卿世禄制,如今统一后更是直接奉行将三公九卿制度。
三公九卿制度,三公是指丞相、国尉、和御史大夫,现在将国尉改成太尉。
丞相主要负责推举人才,协助政务,带领百官议事等,总而言之就是一块全能砖头,哪里需要往哪搬,权力最大,需要处理的事物也最多,手底下有一个专门的班底来辅佐姜珂处理政务。
御史大夫,除了辅佐丞相处理政务外,还要负责检查百官。
太尉,秦朝最高武官之首,掌武事,主五兵。
今□□会的内容是车同轨,书同文。
姜珂忍六国这些不同的破字很久了!
六国文字各不相同,六国语言也差别很大,如果一个人能熟练掌握这些知识并运用自如,那么你一定要小心他了。
因为他可能是个精神分裂。
货币种类就更多了,秦地附近使用圆币,楚国使用蚁鼻钱和金爰,燕赵齐使用刀币,三晋之地使用布币,就连刀币的种类都有方头刀,圆头刀,古刀,尖头刀等,钱币的种类比数不胜数。
统一度量衡,统一货币,车同轨,书同文,轻飘飘的几个字,但实行起来却一点都不容易,现代时公司里由上级发到各部门员工手中的Excel文件有时候还词不达意呢,更何况是在没有网络,交通不便的古代,要将这些律法充分发放到秦朝各地的每一处角落。各个乡县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但没有什么困难是人类克服不了的。
春秋之后,各国文字逐渐分离,各郡县上奏到咸阳的文书上面文字也各不相同,这样就造成了很多麻烦。
正常秦国统一后是在大篆的基础上删繁就简,发展出匀圆齐整的小篆,将小篆作为秦国的统一文字,但姜珂觉得小篆也有点……繁复。
匀圆齐整,一个圆形的字怎么能方便呢?
但简体字又有点太简了,古代人恐怕一时之间难以适应,于是姜珂建议使用隶书作为秦朝的公用字体。
隶书此时已经被创造出来了,是被嬴政关在云阳狱中的一个叫做程邈的人发明出来的。
隶书变圆为方,改曲为直,整体横平竖直,不仅利于书写,更方便查看。
历史上是由李斯作《仓颉篇》,赵高作《爰历篇》,胡毋敬作《博学篇》当做板书公布于世,以供黔首们查阅浏览,但现在……赵高早凉了。
要是其它的事情姜珂可以自己上,但写字这件事还是婉拒了吧,她的字虽说不上难看,但也没好看到到能当做模板展示的地步。
其实也不用她婉拒,嬴政根本没想过让她写模板。
咸阳城里字好看的人有很多,但字迹好看到李斯这个地步的却很稀少。
巧了,姜珂就认识一个。
“师兄!”
韩非正在凉亭里看书,听到姜珂的声音后,猛地抬头,然后就看到自家师妹嘴角弯起一个非常完美的弧度,笑眯眯地看向自己。
看得他有些瘆得慌。
当然,姜珂也没厚此薄彼,并未忽略他旁边的人:“呦,张良也在啊。”
只要一看到姜珂露出这种甜美的假笑,韩非就知道她这是又有求于自己了:“非……非最近没……没有写书。”
没写书?那不是正好时间充裕?
姜珂更兴奋了!
她将一盘的琥珀核桃放到桌上:“师兄,难道师妹我每次找你就仅仅只是为了催稿,看你写的书吗?”
韩非丝毫没有犹豫:“是的。”
姜珂:……
她终于知道历史上韩非为啥早死了,这说话也太直接了吧。
“师兄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呢?你看师妹我多么关心你的身体啊,怕你读书费脑,特地为你送来一盘坚果补补脑子。”
这是刚刚制作出来的,核桃仁外面裹满了琥珀色的红糖,又酥又脆,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甜香的气味。
张良闻言,开始挑事:“公子,她说你笨,让你多补补脑子。”
莫名奇妙被当成笨蛋的韩非:……
姜珂:……
姜珂猜测张良这个症状可能是青春叛逆期滞后,过几年自动就好了。
韩非直接叫她大名:“姜珂,有话直说。”
“师兄有时间写份字帖吗?”虽是疑问的语气,但接下来的话却不容韩非任何拒绝,将书同文要写模板的事情告诉给韩非,然后又先斩后奏直接将各种狱律法令放到韩非面前。
姜珂心想,韩非可比赵高懂法多了,写出来的《爰历篇》肯定要比赵高写得好的多得多!
“师兄辛苦了。”
韩非:不辛苦,命苦罢了。
韩非放下手中的书,拿起这些早已记载心中,背得滚瓜烂熟的法令查看,嘴上却还嘴硬:“自己写。”
姜珂:“我没长手。”
“兴来走笔如旋风,挥毫泼墨似锦绣,加油,韩非子,你是最棒的。”
韩非真是无语了,姜珂这么多年对他的夸奖,没有一句话是重复的,最气的是,每次姜珂夸完自己居然还挺开心?
韩·阴阳怪气·非:“你也不差,姜珂子。”
姜珂临走时,为了表示自己对于张良的讨厌,还特地把全程吃核桃看戏的张良面前的核桃顺手给拿走了。
“子房,你并没有到要补脑的程度,所以这盘核桃我暂时先拿走了。”
面前瞬间变得一片空荡荡的张良:?
他看向韩非,韩非瞥了他一眼,不再理他,似乎是在对他说:平白无故的你惹她做什么?
当然也有可能是对张良说自己笨表示不满。
书同文这个项目,韩非李斯胡毋敬负责写模板,那姜珂负责干什么呢?
她负责推广标点符号。
自此以后古文里有了句号逗号问号感叹号。
韩非只知道姜珂夸自己的词每一句都不重复,却不知道她夸别人还有更多的话,恨不得能将别人夸出花来。
姜珂回到书房后,在书桌上铺开纸笔,开始写信。
陈君,见信如面:……
信上的大致意思是,我当上秦朝丞相了,你再努力好好干,过几年我就把你调到咸阳来。
再加上一系列夸奖的艺术:
我最近遇到了很多麻烦,如果你也在咸阳就好了。
如果我能早些遇到你就好了。
咸阳城中的官吏水平都不如你,陈君之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第二封是给萧何的,萧君,展信安:
上面是陈平同款内容,然后开始:
我时常因为咸阳没有像你这样能让我省心的人而感到忧虑,很期待你来到咸阳。
萧君博闻强识,明于治乱,好行其得……巴拉巴拉。
嘉,展信舒颜:
久不通信,至以为念。
……,我很想你。
还有给其他人的一些信件。
最后是刘季你好,我是姜珂:
任务完成了吗?早归。
想了想又觉得不能厚此薄彼,于是又加上一句:美酒已备好,天下第一酒,绝品仙品神品。
名为茅台。
第127章 秦人
写完这些信后, 姜珂再次投入到紧张而又刺激的工作中。
秦朝没有专门的丞相府,一般都是丞相手底下的班子每天勤勤恳恳来丞相府开会处理国家大小事物,姜珂现在住的地方, 虽然不算咸阳郊区,但距离章台宫也不算近,因此她的新丞相府已经在动工了。
除了朝会上的那些事外,嬴政还下令徙天下富豪强绅共十二万户于咸阳, 其实, 早在统一六国战争时期,便已经开始陆续施行这一政策, 统一后则开始了大规模施行, 不止咸阳,全国各地都有迁徙, 只不过咸阳最多最广罢了。
姜珂:流放岭南,流放宁古塔。
这一举措十分高明, 可称巧妙,富绅豪强一旦西迁, 那他们在当地经营数十年乃至百年的势力, 产业,影响力, 人脉关系等,都会随着人员的迁徙而如同风里杨花,水上幻泡,最后落得个零落消散的下场。
嬴政并没有下令收缴他们的财产, 但在迁徙过程中路途遥远, 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那些玉器,漆器等珍贵的宝贝在路上丢了, 碎了或者被人抢了,皆有可能。
秦朝没有纸币和支票,世家们只能把家财换成黄金,也不方便携带。
以及,收天下兵,聚之咸阳,融了一部分,象征性地铸造了俩重达千石的大金人,放在宫殿门口两侧,其它则破旧卷刃的回炉重新锻造成武器,崭新锋利点的继续留着准备过几年照着世界地图挨个打。
嬴政喜欢建造宫殿,这是大家都众所皆知的事情。自从灭掉韩国后,便开始在咸阳北边的山坡上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如法炮制,建造和六国相似的宫殿,如今基本已经建成,一座座精美的宫殿阁楼拔地而起,从雍门以东一直延续到泾水和渭水附近。
离宫别馆四周都装有窗户和栏杆,以及可供远眺的阁楼,阁楼天桥之间高低错落,彼此相连,木衣绨绣,土被朱紫,看起来很是巍峨壮美,将从六国俘虏来的美人,钟鼓,财宝等全部充入其中。
但嬴政还觉得有些不够。
老秦人的行事作风古朴严肃,以实用为主,宫殿建筑也不例外,从前秦国历代君主为了自己的东出大业,振奋精神,日日夜夜勤勉不懈,现如今好不容易霸业已成,他嬴政享受享受又怎么了?
“陛下万万不可,如今战事刚平,怎能如此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啊!”
这是新任治粟内史范增想要劝谏的话,不出所料还没等到亲口告诉大王,就被姜珂给驳回去了。
范增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他最大的缺点就是性格急躁,很直,否则也不会在鸿门宴失败以后口不择言说出“竖子不足以谋”这句话,让项羽失了面子,最终中了陈平的离间计,与范增离心。
范增的想法是对的,但很显然他没有学习过语言的艺术这门课程,说话太直了。
他说的话倒是事实,虽然阿房宫如今还未开始建造,驰道也需要等车同轨普及全国后才能修建,但现在正在实施的建筑工程可一点儿都不少,北边修长城,南边挖灵渠,除此之外还有骊山陵墓要建造。
光是骊山陵墓就需要用到十几万劳工,这些大部分都是六国的刑徒和奴隶,不够的话就从各县征调人手过来服徭役。
如今秦国的徭役类型共分为三种,第一种名为“御中征发”,是由朝廷派遣到各乡县的徭役,修建骊山陵墓就属于这种类型。
第二种名为“恒事”,是由各乡县自行征发的土木工程和其余需要劳力的任务,例如为县城修城墙,挖沟渠之类的。
第三种名为“氵献”,是各地政府临时需要兴建的工程,例如当年在大梁上游挖掘黄河大堤引水倒灌进城就属于这种徭役。
“唉!”
姜珂第不知道多少次长吁短叹后,终于引起了嬴政的主意,询问道:“姜卿为何接连叹息,可是谁又惹你不快了?”
她说出了那句很经典的话:“陛下,臣有一个朋友。”
嬴政:“你那个朋友怎么了?”
他怎么感觉姜珂口中的朋友就是姜珂自己。
姜珂重点强调道:“臣那个朋友之前写了一本书,这本书写得真的特别特别好。”
“什么书?”
姜珂道:“他说,游说君王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比如对方好名气,我对他说利益,那么这位君王就会认为我是一个卑鄙的人。如果对方好利益,我和他谈利益,他就会认为我是一个固执迂腐的人,如果对方既想要名,又想要利,那就更不好游说了。”
嬴政:……
如果朕没猜错的话,这本书应该名为《说难》,而你的那个朋友,叫做韩非……
“那,姜卿以为,朕所求何物?”
姜珂:“愿我大秦兴甘风雨,庶卉百物,海晏河清,长治久安,愿陛下福如深海,寿与天齐。”
“还有……”姜珂缓缓开口道,“臣希望您永远快乐康健。”
十数年来,姜珂劝谏嬴政的方法只有这么一套,但偏偏,嬴政他就吃这一套。
嬴政心知肚明姜珂的那些小心思:“依照姜卿所言,朕应该如何才能让让大秦长治久安?”
姜珂:“世界上最精明神武,最亲政爱民的陛下,最近天冷了,能不能稍微从国库里提出一点点物资来给徭役们添置一件冬衣,再熬制一些肉末羹汤呢?”
嬴政面无表情道:“你认为呢?”
姜珂:“我认为能。”
在这之前,所有王朝都是被诸侯等贵族阶级覆灭的,因此世上所有人都想不到历史上的秦朝是由陈胜吴广这两个贫穷的闾左黔首打响第一枪,由刘季这个小小亭长建立下一个王朝。
陈胜吴广刘季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农民出身。
只可惜,现在还没有农民起义的先例出现,也因此没人重视他们。
赶在嬴政的脸还未来得及变黑,姜珂连忙解释:“如今已经入冬,天气逐渐寒冷,如果徭役们不能吃饱穿暖,那他们拿工具的手就会发抖,无法保证工程质量。”
其实这完全没有信服力,秦朝的徭役要对自己修建的建筑质量负责,如果保修期内建筑有损坏,那么就连负责监督他们的司空都会挨罚,徭役本人也会被抓回来重新服役。
但嬴政想知道姜珂还能找出来什么理由,于是他并未反驳。
姜珂:“保障徭役们的生存,他们也能更有力气干活,这样兴许工程还能提前完成呢。”
她接下来的劝告说得很委婉,总不能直说如果你再继续这样对徭役不好,那么他们就会造反吧?
造反这方面,嬴政想过山东六国的贵族,但却从未想过那些徭役刑徒们。
从嬴政十岁开始,姜珂就一直潜移默化地给他灌输要善待黔首的思想,虽然他现在还想愚民,但至少能听得进去劝。
在姜珂的不停唠叨下,嬴政点头同意了。
然后又按例问了一嘴:“还有其它事要上奏吗?”
姜珂:“如今天下已定,正值普天同庆之时,您能稍微给黔首们减点赋税吗?”
嬴政;……
他就多余问这个问题。
“减多少?”
姜珂弱弱地伸出四根手指头。
“四成!?”嬴政差点被她这个天才想法气笑了,他现在有点想把姜珂撵出去,并且也的确这样做了,“孟羊,送丞相离开。”
御前伴驾多年,孟羊早已明白陛下的想法,根据他的经验,如果今天真把丞相给送走了,那明天自己也会被送走。
同时得罪大秦的皇帝和丞相,这得是多没有脑子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情啊!
于是孟·高情商·羊选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低着头,假装自己聋了。
“陛下,臣知错,四成是有些多了。”姜珂一笑,露出八颗牙齿的完美微笑,将自己的四根手指头放下来一只,“三成?”
“孟羊!”
“两成……”姜珂连忙改口,“两成也行。”
最后嬴政还是没同意减免两成赋税,在姜珂的一番磨叽下,改成勉强同意减免一成赋税。
姜珂闻言,在他耳边夸了一顿彩虹屁,嬴政正受用着呢,本想等她说完之后再和她商量一番巡游之事,没想到姜珂说完这些话后突然毫无征兆,且十分无情地离开了……
离!开!了!
而且连头都没回。
嬴政:……
嬴政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自己好像被姜珂给骗了,但因为他不知道鲁迅这个人,所以并不能确定具体是如何被骗的。
“孽友!”
殿中史官的笔都快记冒火星子了。
据《史记·姜丞相世家》记载:始皇帝元年秋,帝相于殿内议赋税,因事不善,帝欲驱相于殿外,未果,继言之,二者皆欢然,谈毕举,姜丞相不告而别,帝怒,曰:孽友。
姜珂从殿里出来,虽然知道君无戏言,嬴政答应了的事情就不可能反悔,但她还是如一阵风似的快速离开这里,就连中途偶遇的章邯都未来得及打招呼。
回到丞相府中,姜珂告诉范增:“大王同意了,而且还顺便减免了一成赋税。”
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是在说中午吃什么一样平常。
范增:……啊?
范增脾气急,但这不代表他不通情理,他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没想到姜珂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给办成了?
不愧是我主君。
还有,他最好奇的是:“您是如何说服陛下减免赋税的?”
姜珂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可说,不可说。”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礕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姜丞相依样画葫芦曰:“陛下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假如你告诉他要减免一成赋税,他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告诉他主张减免四成赋税,那他可能就会同意减免一成这个选项。”
冬天很快就要来了,除了骊山服徭役的人外,还有北地修建长城的徭役,士兵,以及各个乡县的徭役,这些人数加在一起很庞大,好在因为秦国之前已经大面积推广棉花的种植,有很多故秦人和原三晋之地的黔首能买得起冬衣,对于这种不需要分发棉衣的人,姜珂采用了一个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发钱。
樾是辽东郡中一名最普通的黔首,辽东郡原本是燕国的领土,在燕国的最北边,当然,也是温度最低的地方。夏天还好,一旦到了腊东之日,也就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伴随着刺骨的寒风,雪厚三尺,滴水成冰。
燕王原本就不是明君,再加上前些年痴迷炼丹,就更不理朝政了,将国家大小事物全部都交给赵高,赵高在祸害黔首们这方面战绩可查,纵观整个华夏历史那都是数一数二的头子,可想而知平日里樾过得是怎样的生活。
那是辽东独有的冷冽空气,甚至都不敢深呼吸,生怕这股寒气入侵到自己的五脏六腑,贵族们有精致美丽的狐裘和散发着热气的燎火炉,可以尽情欣赏这份银涛无际,天下皆白的美景。可他们这些连麻衣都穿不起的黔首那可就惨了,他们只能用缝补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粗褐衣和身体中流淌着的热血熬过一个个寒冬。
没错,是熬。
辽东三尺的雪层下掩埋过很多被冻死的黔首,他们的死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无声无息,可对于一个小家来说那便是重若泰山,幸好,樾的血很热,他成功熬过一个又一个地寒冬,活到如今。
但是他马上就要跟着县里的徭役队伍一起去代地修长城了。
同队之中有几位侥幸从战场上活下来的黔首信誓旦旦地讲述着秦人的狠毒,听得他越发害怕起来,而且据说代地冬日的风雪更加肆虐,温度也更加寒冷。
路上,樾一直在想,那我到底还能不能熬过今年的冬天啊?
好害怕,要不……逃跑?
算了,逃跑被抓住后会挨揍,鞭笞之刑很疼的。
他是个悲观的人,已经在想自己究竟是何种死法了,饿死?打死?累死……?
最后樾总结,自己是一个既怕冷,又怕疼,还懒,且贪生怕死的人,到地方之后还是好好干活吧。
就这样经过半个月的路程,樾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因为他出发的晚,所以是赶着截止时间报道的。
这时候樾还有些忐忑,司空不能因为我是个燕人就欺负我吧?
据说秦人很残暴的。
樾:害怕·恐惧·JPG
令他没想法到的是,司空只是冷着脸教育了他们队伍几句,并告诉他们下次早些赶路,迟到挨罚之类的律法,樾都认真地一一听完了。
“行了,快去领棉衣吧,明天开始正式服役。”
大家闻言,忙不迭点头:“诺。”
等等……大家突然开始正视这句话,领什么?
“司空,小人愚钝,未听清您刚才的话,能劳烦您再说一遍吗?”
那司空是个故秦人,他已经从很多来服徭役的人眼中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了,惊讶,惊喜,不可置信,这些复杂的表情大大满足了他作为一个故秦人的强烈虚荣心,看,我们秦国多厉害,我们秦国多么好,服徭役居然还给发棉衣,你们燕国就没有吧?
饶是很满意他们的表情,但很strong的司空面上还是做出一副不悦神色:“去物资处领取过冬穿得棉衣。”
樾闻言,有些恍惚,直到领取完属于自己的棉衣后,他依旧还有些不可置信,放在手上仔细摩挲,然后又用自己那张粗糙的脸蹭了蹭,最后才依依不舍地穿到身上。
这些棉衣是由隐宫中那些在战争中轻微致残的退伍士兵和失去丈夫的寡妇们所制作的,一天工资九个钱,也算是安抚退伍老兵,为他们多增加了一条就业渠道,要不然总不能让他们在秦朝卖老兵烧烤吧?
因为需求量大且时间紧急,这些棉衣做得并不精细,而且也不分具体尺码,樾身材矮小,这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大,但问题不大,正好回去让自己内人剪裁一番,还能再裁下来几块布匹以作它用。
这是樾第一次穿上棉衣,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好温暖,好舒服,自己从前那些冬天到底过得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啊。
他穿着棉衣嘿嘿傻乐的神态并没有引来其他人的关注。
不是其他人善良,而是因为他们也沉浸于自己身上的新棉衣中。
一起服徭役的故秦人对此不屑一顾: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六国人,不就是一份棉衣,至于傻乐成这个样子吗?
嘁,没见识。
一刻钟后……
收到五十个钱的故秦人们:嘿,嘿嘿,嘿嘿嘿,大王真好,丞相真好。
到了飧食时,樾居然闻到了一股肉香!
秦朝服徭役是给发口粮的,每月两石粟米,其它诸如盐醋酱菜之类的调味品一律不管。
但今天他居然吃到了肉羹!
谁懂在寒冷的冬日里吃上一钵香喷喷热乎乎的肉羹的美好感受啊!
而且秦国的猪肉居然没有腥味,又鲜又香,樾也顾不上烫嘴,就这样直接将肉羹送入嘴中,真是太好吃了!
虽然这里面肉的分量堪比后世某师傅牛肉面里的牛肉分量,但至少它也是肉啊!
他干劲十足了。
三天后,樾他们的宿舍中又来了一队徭役,他们是因为路上突降大雪,封锁了路才来晚的,因为有正当理由,再加上当地乡县政府给写了文书,所以并没有受到惩罚,但他们和之前的樾一样,也十分忐忑,生怕自己被人欺负了去。
这些人也是燕地人,听到樾的口音后,有一种老乡见老乡的安心感,于是便询问樾这个有经验之人在这里服徭役日子究竟如何?司空是否会打骂虐待徭役之类的几个问题。
樾拍了拍胸脯道:“这位阿兄且放心,咱们秦人最是遵守纪律,除非你犯了错误,此外绝对不会无辜笞打责骂你的。”
问问题的徭役:?
你这一口辽东话怎么听都不像是秦话吧?
一天后,拿了棉衣,吃了肉羹的那位忐忑徭役对着樾感叹道:“兄弟说得对,咱们秦人果真守法!”
第128章 巡游
随着嬴政制定的这些政策有条不紊地逐渐实行, 他同样意识到疆域的统一只是形式上的统一,想让六国对秦更有归属感,还需要进行文化上的统一。
古代交通不便, 同样,文化的传播也不方便,例如孔子花了十三年时间周游列国,但其实一共也就是在如今的山东、河南区域附近游学。周朝分封制后, 数百年以来, 因为信息的闭塞,各地都滋生了各种不同的文化。
例如齐鲁之地的儒家文化, 楚地的巫鬼文化, 慷慨豪迈的燕赵文化,以及秦人……的务实风格。
其实, 历史上统一六国后,嬴政并没有直接焚书坑儒, 而是采取了一种极其怀柔的政策对待六国礼仪,悉纳六国礼仪, 并取其精华, 希望能使朝廷威压更加庄严肃穆。还建立了新的博士制度,和昔日战国时期只负责研究学术, 掌史事典籍不同,新的博士制度有资格参与廷议,讨论国家重大廷议,甚至还能进言评估朝堂上各位大臣们的表现。
嬴政试图用这个方法来加强六国旧民们对于秦国的归属感。
要知道, 就连齐宣王时期, 发展最鼎盛的稷下学宫里的那些学者们也都不过如此。
姜珂:他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们就归属一下秦朝怎么了?
怎!么!了!?
知道嬴政这个想法后, 姜珂特别好奇,由此可以看出嬴政对于文化,并非是一个武断独行的帝王,那他后来为什么会实行焚书坑儒这个政策呢?
向来只有别人对她感到好奇,这还是姜珂第一次抓心挠肝地对别人感到好奇。
实际上是因为……那些博士们自己作死。
秦王三十四年,嬴政在咸阳宫摆酒设宴,七十多位博士上前敬酒祝寿,周青臣敬酒的时候夸了几句嬴政,说他平定海内,上古不及陛下威德云云。
当时嬴政正设宴过寿呢,一年就这么一天,大好的日子谁不想听点好听的话?
淳于越就不,就非要选嬴政过生日当天,在寿宴的时候反驳他,说你不应该实行郡县制,应该实行分封制,还说如果以后出现田常那样的叛臣怎么办?你没人辅佐,你孤立无援,发生叛乱之后没人救你。
然后又把周青臣给骂了一顿,说他“面谀”,还说他不是忠臣。
就连后世大名鼎鼎,犯颜直谏的魏征都是要么在朝堂上进谏,要么在私下单独进谏,最多打猎的时候说上两句,那还是李世民主动问的,他可倒好,直接在皇帝寿宴上进谏,而且还谏得很难听,谏得没什么用处。
周青臣:?
估计当时周青臣心里都得骂八百遍淳于越的祖宗十八代。
淳于越你神经病吧?
老板过生日我说两句好话,怎么到你嘴里我就成奸臣了?
李斯:我可什么都没干昂,对手就主动把把柄送到我手里了。
于是法家代表李斯主动提起焚书这项政策,而且也并非是将全部图书都焚烧掉,医药卜筮之类的日常书籍都没烧。
至于坑儒,卢生等人用神鬼之说和长生不老药骗嬴政,后来他们实在找不到真正的长生不老药了,就其他方术士们一起背后蛐蛐嬴政,说他为人残暴,刚愎自用,还说那些博士们得不到重用。
博士会种地吗?博士会打仗吗?博士会断案吗?博士会修水渠吗?
既然这些都不会,那还想咋的,给他们封个侯拜个相吗?
李斯这么多年岂不是白干了?
背后蛐蛐还不够,最后直接携带着从嬴政那里骗来的巨额科研经费逃跑了。
嬴·不光挨骗还背后遭人一顿蛐蛐的始皇帝·政大怒,遂坑儒。
但姜珂现在不知道这些原因,所以她很好奇。
之前朝廷里已经有一批博士了,嬴政登基后又从燕赵之地请来一批博士,现在整个咸阳内大概有八十多名博士。
至于为什么不是史记中记载的七十多位,可能是因为历史上这几年里死了几个博士吧。
但问题不大。
“博士在精不在多。”随着这些博士们逐渐在咸阳安家落户,姜珂总结道:“赳赳大秦,拒绝六国水博。”
博士们安定下来后,为了加强巩固,确立威信,嬴政决定开始巡游六国。
历史上嬴政第一次巡游的地点是陇西郡,因为这里是秦国故土,从北地沿着鸡头山到达回中宫,并在这里建造了长信宫。
但现在,在姜珂的劝说之下,第一次巡游改成了朝着东边巡游。
为什么要选择东边呢,因为东边有泰山啊,自古以来认为自己受天命而成就帝业的人,谁都想去泰山举行封禅大典,嬴政也不例外。
要论高度,陡峭,险峻,壮观程度等因素,泰山并非一骑绝尘,但它矗立在黄河之边,抵挡黄河的水流,只要它还存在,黄河就不会泛滥到平原上,有着十分重要的地理位置。而且远古时期的泰山,气候温暖且草木茂盛,能生五谷桑麻,鱼盐出焉,是人们繁衍生息的乐土。
泰山位于齐鲁之间,为中枢之地,纵横四出,扫定三齐,均成高屋建瓴之势,所以自黄帝时起便已经开始在这里举行封禅大典了。
渐渐地,齐鲁之地发展出八神之祀的习俗,其中泰山梁父代表祀地主神,这也证明泰山是大地的象征。
“封”是指在泰山上筑土坛祭天,“禅”则是指在泰山下的小山上祭地,祭祀天地,合起来共同称之为封禅。
若想进行封禅仪式,需要满足天下太平或天降祥瑞其中的任意一条。
嬴政认为自己二者全都满足了。
姜珂也是这样认为的。
皇帝队伍从咸阳出发,一直往东巡游,巡查各个郡县,直到行至邹县的峄山,嬴政命令工匠在这里建立祠庙,并在石头上刻字用来歌颂秦朝的丰功伟绩。
嬴政在这里和这七十多位儒生博士们商议祭祀的礼仪,他没想到的是这些儒生处理不好国事也就罢了,居然连祭祀的礼仪都说得乱七八糟,各不相同。
淳于越说:“为了避免踩踏坏山上的花草树木,古代的君王都会用蒲草将车轮包起来,还要在地上铺上草和禾秸制成的席子,这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
另一位博士说:“你说的不对,应该让君王手持宝玉,祭祀六宗,然后再挑选黄道吉日会见四方诸侯,将手中的宝玉交给这些诸侯们。”
姜珂:……
周朝早亡了,现在秦朝只有猪猴,没有诸侯。
另一位儒生道:“你们说的都不对,要用鄗地的黍米,北里的谷物来祭天,江淮之间的三脊茅来共同编制送给神明的席子,除此之外还要有东海的比目鱼,西海的比翼鸟……”
“不对不对,你们说得都不会,应该用……”
这些说法千奇百怪,而且都违背常理,不好施行。
姜珂:哇,水博。
我的天啊,秦朝就业率可真高,这种水平都能当上博士,找到工作,既然这样,那自己大学时期的三个室友都能来秦朝当博士后了。
他们吵得十分激烈,看到这幅场景,嬴政烦躁不已,甚至想要直接用这些博士儒生们的脑袋祭祀。
但神明嫌弃,遂罢。
嬴政面色凝重,将视线扫向姜珂,博士儒生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她却十分安静,用一种看好戏的表情看向这些博士们,意味不明,虽然表面没说什么,但嬴政已经脑补到她脑海里对自己说得话了。
姜珂:陛下,您的眼光好差,就这,就这?
嬴政面色更加凝重了。
他打断这些儒生们的讨论,将他们贬退出去,姜珂是真不懂祭祀,李斯不在殿内,最后还是嬴政自己拍板定论,决定先命人开辟山石,从泰山南面一直修建道路到山顶,最后用雍城祭祀上帝时的仪式当做封禅仪式。
姜珂:“陛下英明啊!”
修路好啊,可比那些为了避免压到花花草草就在车轮子上包草的智障操作强多了。
于是就这样,泰山附近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如火如荼的修路运动。
封禅大典前夜。
戌时末,今夜月光很是暗淡,星光也稀疏,月色融融,为泰山添了些许恐怖诡异之感。
因为明日极其重要,所以泰山脚下有众多穿着坚固甲胄的卫士,他们执戟而立,面色严肃,彻夜巡逻,不敢放过一丝一毫异常,竭尽精力来保证明日的典礼不会发生意外。
姜珂和章愍交谈一段时间后,在黑暗中,朝着泰山顶部的方向走去,一直到天边微微露出鱼肚白,她才下山。
下山之后,也来不及睡觉,简单沐浴一番,又用凉水洗了把脸,迫使自己精神起来,然后开始穿朝服,梳发髻,戴玉佩等,这一套流程下来,又过了好几个时辰。
原本的计划是嬴政从泰山南边上到山顶,然后再由泰山北边下山。
但偏偏天公不作美,封禅仪式才刚刚开始,就从天而降了一场大雨,众人无奈,只好将仪式向后推迟一段时间。
姜珂:这真只是个意外,不是我弄的,与我无关。
那几个之前被嬴政贬退出去的儒生们知道这件事后,背后蛐蛐嬴政,还讥笑他。
但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这雨只下了不到半刻钟便停了下来,而且急雨之后,云层散开,空气更加清新起来,以及,远处群山之间居然出现了一道半弯的彩虹。
这彩虹横跨天际,天光水影,耀眼斑斓的色彩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看起来十分美丽,宛若仙境,为众人带来了无数遐想。
铁工科生姜珂:水滴在太阳光下的折射,反射,再次折射,色散导致的彩虹现象。
但古代人就不知道了,彩虹的原理最早是由唐朝的历算学近士孙彦先提出来的,距离现在还有一千年的时间。
于是史官提笔,后世《史记·始皇帝本纪》记载:始皇帝二年,开辟山石,修泰山路,封禅初,遇大雨,出祥瑞。
看到彩虹的一瞬间,诸位博士儒生们瞬间不快乐了。
但问题不大,也没人在意他们到底快不快乐,死了最好,活着也行。
泰山封禅的泰山就是后世好多人爬了之后连瘦好几斤的那座专治嘴硬的山。
爬山之前:“小小泰山,拿捏。”
爬山之后:“小小泰山,我爹。”
嬴政有专门的仪仗,至于百官们,年轻人还好,精力充沛,体力旺盛,勉强能爬上去,但王绾李斯冯去疾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年人……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熬过来的,反正他们真的很强。
队伍走了不到四分之一,忽然有人来报,说前面有祥瑞出现。
众人闻言,心里皆是好奇前方究竟是何祥瑞,于是在嬴政的同意下,队伍跟着那人一起往出现祥瑞的方向走去。
到达地方之后,众人全都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惊到了。
那是一片花田,准确地说是大家从未见过的花田。
山间平坝之处,绿草葳蕤中,长着一簇簇正在旺盛生长得花朵,他们茎秆上带着尖刺,在野草之中肆意绽放。
大家之前从未见过类似模样的花朵,这花朵最神奇的是居然能一朵里出现两种,三种,甚至好多种的颜色,红白相间,七彩如织,渐变之色,最重要的是这些花中的大部分都是黑色的。
纯黑。
这世上从未出现过黑色的花朵。
而且秦朝奉行水德,水德的代表颜色便是黑色,如今在皇帝封禅当天出现了前所未见的黑色奇花,这征明什么?
证明天佑大秦啊。
诸位官员连忙跪地,集体高呼陛下英明,天佑大秦。
毕竟玫瑰这种花是汉朝才出现的,要是哪位官员真见到过这种花那才是就出了鬼了。
之前还真见过,但是因为身体原因没来参见封禅的甘罗默默打了个喷嚏。
厄瓜多尔玫瑰,被称为玫瑰中的“爱牛仕”,价格高达数百元一只……姜珂买不起。
整点油漆往假花上喷吧喷吧得了,毕竟也没有人敢靠近这些黑色玫瑰。
只敢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等他们离开后就让人把这里围起来,到时候世人还会继续惊讶,发现这些祥瑞之花居然还能一年四季常开不败诶!
时间久了可能会褪色掉漆,不过也不用精心维护,到时候随便找理由把这个锅甩到那些博士们身上就行。
姜珂:“吾王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嬴政闻言,大悦。
其它诸位官员闻言,也都逐渐开始了彩虹屁阶段,但即使是彩虹屁也讲究先来后到。有了姜珂这句创世之作,再听其他人的赞美,嬴政总觉得有些乏味。
他下令将这里围起来,修建园囿,用来供奉展示这些上天赠送的神花。
队伍继续进行,再接着走不到四分之一的剧情,便又有一位官吏过来通传,很急切,脸上挂着和刚才那名官吏一样的笑容,因为太过惊喜,说话都有些磕巴了:“陛……陛陛陛下,前方,前方……”
这话说得断断续续,听得诸位大臣们心里都跟着着急,好奇前方到底发生何事。
官吏道:“前方再次出现吉兆。”
于是大家再次重复刚才的流程,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吉兆所在之处。
这次的吉兆在一处小水洼中。
那是六条鱼,六条很漂亮的小鱼,众人之前都从为见过这么美丽的鱼。
红色的小金鱼于水洼中戏波轻漾,比锦缎丝绸还要美丽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绿鬓朱颜,晴金潋滟,而又形态优美。
秦朝以六为纪,现在这水洼中又偏偏出现了六条锦鲤,这证明什么?
证明天佑大秦啊!
于是文武百官继续下跪,对嬴政表示祝贺和赞美。
姜珂:“先神天上来,赠秦六锦鲤,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是吉兆,吉兆啊!”
文武官员:……
你是不是有点卷过头了?
这次姜珂撺掇嬴政把天降锦鲤送给那些博士儒生们养。
因为这玩意……它养不活啊!
这种观赏鱼的鱼缸里面需要过滤器,氧气泵,加热棒以及其它大大小小的工具,还要经常换水,麻烦死了。
嬴政觉得姜珂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于是点头同意了。
仪仗继续进行,然后又双叒叕发现了福祉。
这次是六颗能在阳光下反射出炫彩光芒的好几百克拉塑料玻璃大钻石。
啊不,是神石。
六颗神石呈花瓣状摆放,最神奇的是中间那些似乎是种子的东西,明明中间什么也没有,可却能凭空漂浮在空中,惹得众人连连惊叹。
姜珂:是塑料包装袋哒。
这代表什么?
代表天佑大秦啊。
大家又跪下了。
李斯王绾:老夫这一把老骨头啊,可真是再经不起折腾了。
虽然他们对于大秦的忠心毋庸置疑,但其实祥瑞并不用这么多,大家心知肚明天佑大秦即可,或者都聚集在一起出现也行啊,他们现在跪得膝盖生疼。
脚底板也疼,累的,磨的。
腰也疼。
不知为何,大家第一反应居然都将目光放在了姜珂身上。
果然,她接下来道:“吾皇荡胸生层云,虎视何雄哉,所以上苍才将福祉降临到我大秦,大王英明啊!”
都是同一个先生教的,姜珂职场情商满分,那……众人又将目光看向李斯。
李斯:“大王英明。”
李斯爬山爬得都快累死了。
最后,这盒种子拿下山后将会被交给范增处理。
范增:?
这是什么刻板印象,谁说治粟内史就一定要会育种,我根本就不会育种啊!
好在接下来没有祥瑞了,因为嬴政已经登上了泰山之顶。
他在泰山之巅用五色土筑成的祭坛上,先用煮熟的牺牲来祭祀后土,然后开始举行流程繁琐复杂的祠祀大典,嬴政在巍峨的山巅之上俯瞰着他的子民们,触目所及皆是他的大好山河。
山河雄伟辽阔,这是一个全新的时代,一个由他所开创的时代。
当然最后也没忘记在山上竖立起一块石碑,刻上字来歌颂秦朝的功德。
碑文曰:“皇帝临位,作制修明,臣下修饬……”
完成这些仪式后,队伍从泰山南边下山,下山途中同样也是一边下山一边捡祥瑞,最后在南边下的一座叫做梁父的小山上又进行了禅礼,这时才算完成一天的行程。
后世《史记·始皇帝本纪》有云:“始皇上泰山,连现祥瑞吉兆,福祉不断,全而封禅,莫有虞虑,此岂非始皇之功德而千秋哉?”
今日这场泰山封禅,嬴政倒是封得愉悦,甚是开心,甚至晚上还设了筵席,邀请群臣,姜珂可就惨喽,人家都喝酒,她倒好,偷偷给自己灌了好几口冰美式提神醒脑。
晚宴过后,嬴政发现姜珂走路的脚步都是虚浮的,眼下乌青,眼睛里也没有光了,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看起来很呆滞,像个木头。
人群散去,姜珂连招呼都没和嬴政打,她的大脑已经宕机,也顾不上什么君臣之礼了。直接晃晃悠悠地走出殿外,若不是旁边有吕雉扶着,她很可能就直接睡在草地上了。
是的没错,姜·铁人·珂,两天一夜没睡,先是处理一天公务,然后爬了两个来回泰山,期间还扛着锄头种了一大片假玫瑰花,最后强打精神参加了一个筵席。
哦,对了,还要为陛下提供情绪价值。
别说铁人了,就算她是金刚石人也熬不住啊。
姜珂入睡前的最后一秒还在想,在秦朝当个丞相可真不容易。
封禅之后,嬴政的队伍继续朝东边走去,途径黄县,登上罘山,又在罘山上建造石碑,刻立碑文来歌颂大秦的功德。
之后往南边走,登上琅琊山,嬴政很喜欢琅琊这个地方,于是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当然,同样也没忘记继续在琅琊台上篆刻碑文,歌颂大秦。
琅琊,原属于齐国,位于东海之滨,海上常有海市蜃楼之景,因此齐人经常会对大海产生很多奇妙的幻想。
如果楚地是瑰丽诡谲的巫鬼文化,那么齐国就是奇思遐想的仙神文化。
“你确定她真的不在琅琊吗?”
琅琊市内,一位方术士打扮的中年男人低头悄声询问对面之人,他反复确认了很多次,对面的人被他问得有些烦了,不耐烦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在不在不在。”
他再次解释道:“我在别宫中有位相熟的好友,他告诉我姜丞相前几日去邯郸拜访好友了,一来一回路途遥远,一月之内她肯定回不来。”
闻言,那名方术士长呼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叫徐福,原本只是齐国的一名普通方术士,得知陛下车架巡游至此,便动了心思,想要干票大的,奈何陛下旁边有位姜丞相,使他无法施展自己的能力,原本还发愁着呢,这下可好,姜丞相终于离开了琅琊。
这日,嬴政来到海边,登高远眺,忽然看到海上云雾缭绕之间矗立一座仙山,山上有重楼飞阁,玉阶彤庭,绣闼雕甍之景精美壮美,迷离恍惚,让人忍不住心向往之。
嬴政询问群臣这究竟是何原因,但奈何满朝文武全部摇头,没有一个能说明其中原理的。
嬴政:若是阿珂在这里就好了。
这时一名叫做徐福的方术士出现了。
徐福虽年纪不大,但却须发飘飘,鹤骨松筋,看起来清奇不凡,颇有一副仙人之姿。
徐福为嬴政解答原因,说这是因为海上有仙山。
“海上有仙山?”这倒是激起了嬴政的好奇心,他命令道,“详细说来?”
徐福开始自爆身份:“陛下,小民有件事要对您坦白?”
嬴政冷淡道:“何事?”
徐福:“其实,小民是姜丞相的师弟,同样师承鬼谷子。”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鬼谷子的弟子都好内斗,众人心中猜测,也不知道这二人究竟谁能斗得过谁?
“当年师姊下山后不到两年,先生便收了小民为徒,教授小民知识,只可惜小民资质平平,并没有师姊那般聪慧,只粗略地学习了个炼丹求仙之术。”
张苍:你说谁是你师姊?不要脸的匹夫!瞎攀什么关系!
嬴政有些丹药ptsd了,但他又对徐福口中的求仙之术很感兴趣,所以便将他留了下来,让他继续详说。
而且这人还是阿珂的师弟,总不能平白无故把他驱出殿外吧?嬴政这样安慰自己。
徐福道:“海上共有三座神山,分别名为蓬莱,方丈,瀛洲,这三座神山是仙人居住的地方。”
“三神山上的生灵野兽皆为白色,而且到处都是用黄金白银筑成的巍峨宫殿,远远望去,向云朵一样缥缈……”
殿中十分安静,唯独回荡着徐福的声音,诸位大臣脸上皆是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神色,抬头又低头,最后无奈只好咳嗽了几声来引起帝王的注意。
但奈何徐福说得太过于沉浸,嬴政又听得太过沉浸,因此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殿内的异常。
殿内逐渐从落针可闻转变为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嗦声。
除此之外还有处于看戏吃瓜状态的大臣,比如张苍。
徐福说得愈发激动起来,那慷慨激昂的模样,仿佛下一步就要为国捐躯了:“为了陛下,为了大秦,小民愿意冒死一试,进行斋戒,横跨海波,入海求见仙人。”
他话音刚落,还未等嬴政回应,便听到有另一道声音从大殿一侧传来。
是个女声。
还是一道嬴政很熟悉的女声。
姜珂:“哇,徐卿说得如此慷慨悲歌,可真是令人感动啊。”
唉,秦国的丞相可真不好当啊,不光要管黔首,管百官,还得负责不让皇帝挨骗。
看到姜珂的那一刻,徐福眼前一黑。
消息有误,完蛋。
嬴政:……
第129章 徐福
世界突然变得好安静。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只剩下大家心跳的声音。
姜珂感觉自己似乎是个神医,才只说了一句话,就将殿里这么多人接连不断的咳嗦全都给治好了。
大家好奇, 她不是去邯郸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现在形成了一个很尴尬的气氛,殿中之人各有心思,因为好奇而等着看好戏的文武百官, 大脑飞速转动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进行的徐福, 提笔准备工作的史官,以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假装不在意的嬴政。
姜珂解答众人的疑惑:“秋收之际, 吾友甚忙, 姑待予,故复入琅琊也。”
哦, 大家明白了,原来是好友太过忙碌, 没时间招待她,所以才又返回了琅琊。
能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人, 无论此人名声是好是坏, 至少能力都是过关的,徐福也不例外。
徐福博学多识, 在医学,天文,航海等各个领域都有研究,当然, 尤其精通炼丹之术, 早在嬴政巡游琅琊之前,他在沿海一带便已经颇具盛名了, 是这附近著名的方术士,很受人们追捧。
他有一个反应很灵活的脑袋和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心态,见到姜珂,虽心中有千般后悔,万般不妙,面上却并未展现出分毫无措,很快调整过来,在脸上挤出一个和蔼的微笑,朝姜珂行了一礼,言道:“师姊。”
这幅淡定的表情,看起来从容不迫,悠然自若,若教不知道实情的人看了,定会对徐福编造出来的身份深信不疑。
“你谁啊?”姜珂丝毫不给面子,“我不认识你。”
文武百官:有大瓜!
众人一下子来了精神,蒙毅也不例外。
不知为何,虽然蒙毅之前从未和这位名叫徐福的方术士有过交集,但自从徐福进入殿中的那一刻起,蒙毅就对这人没什么好感,甚至在徐福说出海上有仙山这句话时还平白对他产生一股厌恶之感。
若说徐福是鬼谷子的徒弟,蒙毅是不相信的,一个先生教导出来的弟子,彼此之间总会有些相同之处。
就比如姜珂,她身上那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犟劲儿简直和史书上记载的张仪,孙膑这几个师兄一模一样。
徐福身上就没有这种师门传承的犟劲儿。
你看,现在果然翻车了吧。
但关键是蒙毅相不相信用处不大,徐福身份的决定权在陛下手中,可偏偏陛下又很相信徐福。
原本蒙毅还在思考该如何劝说陛下,幸亏姜珂及时赶来拆穿了徐福的骗局,蒙毅才放松下来,这一刻,在蒙毅心中,姜珂就是一束光!
卸下谏言重任的蒙毅:看戏·JPG
李斯视线在殿内环绕一圈,凭借他多年积累下来的超绝职场观察力,意识到接下来应该是没有自己什么出场的机会了。
同样抱着看好戏心态的官员还有张苍,今日筵席上,他的座位在角落里,好处就是存在感低,只要不干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做什么事都不会引起别人的主意。
兴许是觉得仅仅这样看戏有些乏味,他伸手在衣裳的口袋里抓了一把,然后又很有分享精神地递到旁边的郦食其面前,邀请他共同品尝。
郦食其看向张苍手里的红糖花生,毫不犹豫地摆手拒绝了。
他花生过敏。
见此情形,张苍只好自己独自享用美食,他没想到的是,一颗花生刚被放入嘴中,还未来得及咀嚼,就被点名了。
“张苍,你认识他吗?”
张苍起身,摇头,喉咙一滚,直接将一整颗花生咽入肚中,然后回道:“不认识,我并不知道先生还曾经收过这样一位同门。”
咽花生的时候张苍被呛到了,他现在是真想咳嗦,但不好殿前失仪,只好使劲儿用手掐自己的胳膊和大腿来强忍想要咳嗦出声的冲动。
一场筵席下来,唯有张苍一人受伤。
浑身上下细白的皮肤被他自己掐得全是淤青。
徐福狡辩道:“师姊您误会了,我不是荀子先生的弟子,而是鬼谷子先生的弟子。”
然后开始打感情牌:“自从您下山后,先生他对您甚是想念,经常教导小民要做一个像师姊您一样了不起的人,师姊,其实你不知道,先生只是嘴上冷漠,实际上他很关心您的。”
这是什么感天动地师门情谊啊,大家听得都有点感动了。
姜珂:我的天啊,徐福心态可真好,这也太能瞎编了吧。
“哦?”姜珂玩味道,“既然如此,想来你一定知道咱们鬼门自古流传下来的口令密语吧?”
什么口令密语?徐福根本没查到过任何和这相关的资料。
情报又有误,这该死的情报家,徐福心中暗骂。
殿中其他人:口令密语?听起来好像是很隐秘的话,不能教鬼谷之外的人知晓,这是我们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听到的吗?
一些性格谨慎的官员已经开始考虑现在要不找个理由离开,虽然看不成这场大戏,但至少能保证自身的安全。
就连嬴政,他也好奇姜珂口中的密语到底是什么。
姜珂还很贴心地为徐福开了个头:“奇变偶不变……?”
徐福一脸懵逼。
姜珂又换了一句;“衬衫的价格是……?”
大聪明徐福:“不可估量,无价之宝。”
为了维持自己的人设,徐福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别真诚,特别义正言辞。
反倒把姜珂给弄懵了,于是姜珂起了戏弄之心。
编,我看你接下来还能怎么编!
姜珂:“宫廷玉液酒!”
徐福:“徐福浅薄,并未喝过此酒。”
姜珂:……我也没喝过。
姜珂:“我在仰望,月亮之上。”
徐福:“月亮之上有一位名为恒我的女神,据传说所言,昔者恒我窃毋死之,奔月而攴占,因此恒我是天上掌管长生不死的女神。”
姜珂问,徐福答,虽然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但却句句都有回应。
像极了和导师讨论自己毕业论文的场景。
有一种已读乱回的美感。
听到长生不死四个字,嬴政又激动了。
海上仙山虚无缥缈,他突然不想命人出海去找海上的仙人了。
因为嬴政想要去寻找住在天宫之上,掌管生死的恒我神女。
在被姜珂无情告知自己全部回答错误之后,徐福仍不放弃,说他是真心诚意侍奉先生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先生没将这些密语告诉自己。
寥寥几句便勾勒出了一个偏心大徒弟,对小徒弟有所隐瞒的偏心师父形象。
姜珂冷然一笑,毫不在意他编造出来的故事:“徐福,身为鬼谷子先生的弟子,即使不知道鬼谷里的密语,总该有鬼谷的信物吧?”
鬼谷的信物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世人皆知。
是琉璃。
经过很长时间严密筹划的徐福自然也知道这件事,并对此早有准备。
这可是他花了大价钱弄到手的。
“徐福不才,只得先生以一枚琉璃相赠。”
姜珂招贤毫不吝啬,人手一枚琉璃配,称得上是大手笔了,而徐福却只能得到一枚琉璃。
这不还是证明鬼谷子偏心吗?
这种时候不适合亲自出手,但姜珂这么多年交友广泛,总会有人替她出手。
果然,席中传来蒙毅一句:“那你的确挺没用,跟着先生学了这么多年就只得到一枚琉璃,肯定是哪里惹到鬼谷子生气了。”
不说别的,就说他们蒙家便有三枚,姊弟三人一人一枚。
姜珂心中好奇,她知道徐福口中的琉璃是那种澄清透明的琉璃,而不是这个时代的蜻蜓眼。
但问题是,她赠送琉璃佩的条件其实很严格,被他送出琉璃佩之人要么是农家,医家等专业学者,要么就是萧何,陈平这种青史留名的大才,这些人都不是那种会因为各种原因将琉璃佩转让出去的性格啊。
徐福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琉璃?
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当徐福将自己的琉璃展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姜珂脸上的表情可以称得上一句精彩。
这是徐福耗费巨资才弄来的琉璃。
据说它原本是燕国的宝贝,后来几经辗转流落到齐国,成为了齐国王室的珍宝,先齐王对此喜爱不已,将其小心珍藏在自己王宫的宝库中。去年齐王投降,秦军入城,临淄瞬间大乱,便有位寺人趁乱将这宝贝从王宫中偷了出来,想将它卖出去,以获得大量金钱。
答案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
但其实……
并非是嬴政当初送给齐国的那只水晶杯……
不过还不如是水晶杯呢。
当年嬴政从邯郸回咸阳,中途为了躲避刺杀,在赵国境外不远的地方,姜珂拿出来两只水晶杯,并打碎了其中一只,将其一同打包送给那些山匪。
是的没错,徐福手中的琉璃就是当年姜珂打碎的玻璃杯碎片。
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为什么嬴政还能记得这么清晰,且一眼认出来呢。
因为这块碎片很特别。
那天晚上,姜珂捡起碎片后,为了调节气氛,特地开了句玩笑。
她说:“哇,阿政你看,这片碎片的形状好像屠门先生的脑袋啊。”
是挺像的。
徐福手中的碎片和屠门先生的脑袋形状逐渐在嬴政脑海中重合。
此时嬴政终于意识到,什么三神山,什么恒我,什么仙人,这些都是编出来骗他的。
朕被骗了。
他的脸色更加凝重。
嬴政并不专断独裁,从之前嬴政对尉缭等人的态度来看,他其实是一个胸怀雅量,知错就改的人。
但他也要面子啊!
就算是平民身份的黔首工匠,知道自己被人骗了之后都会感到很丢人,更何况他是皇帝,而且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在文武百官面前挨骗。
最最关键的是,旁边还站着一个正在拿笔记录内容的柱下史。
陛下大怒。
这时便到丞相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一个好的丞相,要善于揣测君心。
姜珂又像一束光一样的站出来了,先是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徐福的谎言,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主动请罪。
她假装慌乱道:“臣知错,望陛下恕罪。”
嬴政没有答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姜珂道:“都是臣的错,是臣反应不及时,没有意识到这是您的投石问路,引蛇出洞之法。”
投石问路?引蛇出洞?闻言,大家纷纷都来了精神,将目光看向殿中央的姜珂。
姜珂道:“臣早有耳闻,临海一带有很多假装自己有仙缘的方术士,他们妖言惑众,蛊惑人心,近百年来招摇撞骗了不知道多少无辜的平民黔首,骗得他们家破人亡,黔首无处诉苦,可偏偏他们的活动轨迹又极其分散,出没无常,不可捉摸,即使是官府亲自派人,也无法捉住他们。”
“您关爱黔首,不忍其遭此苦难,故设下此诱敌之计,先是慷慨重用徐福,给世人留下一个您沉迷于丹药的假象,以徐福为饵,将那些像兔子一样狡猾难抓的方术士们聚集到琅琊,待到时机成熟,则可一举歼之。”
这种发散的思维,像极了一个正在做阅读理解的人。
众人:懂了,原来如此。
李斯:是时候轮到老夫出场了。
于是他起身,赞美道:“臣听闻,当年孙武用兵时……”
先是引经据典一堆名人名言,最后总结道:“居然能想到此等诱敌深入之计,陛下果真英明,老臣佩服。”
其他诸臣也都起身跟着一一同赞美:“陛下圣明!”
嬴政:……
丞相真好。
丞相懂我。
且,希望丞相不会在心里偷偷腹诽朕。
姜珂:陛下太过沉迷于求长生这可应该如何是好?
关键求的还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情,除此之外,就算嬴政想要在月亮上种地,大家再努努力,兴许几百年之后就能研发出个什么恒我一号,二号,三号来给他达成心愿。
对于求长生这件事,姜珂只想到了四种解决方案。
一、去灵台方寸山修炼几年。
二、吃个唐三藏。
三、吃五庄观的人参果。
四、吃蟠桃园里的蟠桃。
目前来看,这几种方案可行性……都是零诶。
姜珂道:“臣做事不利,打草惊蛇,请陛下恕罪,臣愿接过此任务,将功补过,为陛下分忧。”
嬴政:丞相无罪。
丞相何止是无罪,丞相还有大功啊!
嬴政道:“准奏。”
有卫兵进入殿中将徐福带走,宴会继续进行,宫婢为姜珂在距离嬴政很近的地方又加了一张食案,她也加入到这场宴会之中。
姜·学富五车·珂:添酒回灯重开宴。
姜珂做事向来干净利落,接到命令后便开始行动,很快就以雷霆之势扫荡掉了一批方术士。
方术士这个职业,范围很广泛,古代本就迷信鬼神,朝廷中还有专门负责占卜事宜的太卜令,民间也有很多照着《日书》自发替人占卜的术士,这些都是好的术士。
而那些坏方术士中,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徐福一样能力高超,善于伪装,齐地大部分的方术士都是招摇撞骗的半吊子水平。
随着被抓方术士人数的逐渐增加,爆出来的内幕也就越多,嬴政也就愈发深入了解方术士这个行业。
于是,和他当年知道丹药具体成分后的反应一样,嬴政同样开始方术士ptsd了。
姜珂的目的,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达成了。
……
嬴政很喜欢琅琊这个城市。
嬴政在黄海之滨登高远眺,沉默许久。
姜珂见到嬴政之后,第一句话便是提醒道:“陛下,海边风急,小心着凉。”
她不由自主感叹道:“这片大海可真漂亮啊。”
海风扑面而来,带来一股咸腥气息,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大海了。
“陛下为何如此执着于追求长生?”
姜珂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但也比不问好,至少打开了一个话题,否则总不能让他们君臣在这里干站着吹海风吧?
求长生,这是人类的本能,而且嬴政始皇帝,坐拥天下江山,受万民朝拜,当然比普通人更害怕死亡了。
他问:“难道你不想长生不死吗?”
姜珂实话实说:“当然想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她突然转折道,“这东西很虚无缥缈的。”
都发生穿越这种诡异的事情了,还是带着超市穿得,姜珂要是再无神论者那真就属于超绝钝感力了,而且以嬴政的视角来看,泰山封禅,天降粮种,各种神奇迹象的出现,这不都是上天的神迹吗?
嬴政问她:“你如何看待封禅那日的祥瑞?”
姜珂笑道:“您是乱世中接受天命而成就帝业的君王。”
“但是陛下,您已经永生了啊。”
嬴政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姜珂:“被人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您拥有千秋功绩,德高三皇,功盖五帝,史书上将永远记载着您的名字,这是无法抹去的事实。”
“所以,陛下,您已经永生了。”
这句夸赞,来得猝不及防,听得嬴政有些感动,正当他准备将历史上著名的“无且爱我”改成“丞相爱我”之时,姜珂接下来的那句话让他瞬间阴沉了脸。
姜珂道:“陛下,我想请假。”
嬴政:撤回感动。
“请假要去做什么?”
姜珂骄傲道:“去做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
“你现在已经是大秦的丞相了,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光宗耀祖的?”
“这不一样!”姜珂故作神秘,“陛下我可以先不告诉你,然后悄悄惊艳你,给你一个大惊喜吗?”
嬴政:这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词……
在姜珂的软磨硬泡之下,嬴政终于松口,答应给她两个月的假。
嬴政将视线转移到海面之上,碧蓝色的大海水波渺茫,广阔无边,一眼望去根本望不到尽头。
海的那边究竟是什么?
“是光的折射。”
姜珂告诉嬴政:“我猜,你那日见到的景象有很大可能是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
这个词倒是稀奇,嬴政之前从未听过,还有,光的折射又是何物?
姜珂很有耐心地解释道:“您知道太阳光吗?其实光线并非是没有颜色的,而且它照在一件东西上还会折射……”
姜珂边说边比划,她讲的很详细,但奈何这是八年级的物理知识,所以要从七年级的知识开始给嬴政讲。
大秦丞相新兼一职。
给皇帝补习物理。
《史记·姜丞相世家》云:始皇游琅琊,帝相语于黄海之滨,语久,交谈甚欢,曰:光之折射,帝甚兴。
……
第二天。
嬴政单知道姜珂向自己请假了,但不知道他的行动速度居然这么快,自己前一天刚给他批完假条,她第二天就离开琅琊了。
他问道:“丞相离开时带了多少人?”
李斯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五十人?”嬴政低语道,“这么少?”
李斯:“回陛下,是五个人。”
五个人!?五个人能干什么,五个人什么都做不了,姜珂她到底又去干什么了啊!
第130章 踏日
嬴政问道:“她都带了哪几个人?”
既然只带了五个人, 那肯定是要是走精品路线,从前姜珂总说人才在精不在多,假如带走的是蒙毅, 尉缭这些栋梁之才的话……
那就坏了!
丞相把栋梁之才们都给带走了,那朕用什么!?
好在这些栋梁并没有走,都还留在他身边。
李斯兢兢业业回道:“禀陛下,丞相带走的这五个人分别是夏侯婴, 荆轲, 吕雉,韩信, 和……”
说到最后一人时, 他有些为难:“徐福。”
“徐福?”听到这个名字,嬴政更加疑惑了, 昨天下午姜珂上书给嬴政,说她有些事需要用到徐福, 请求嬴政同意她将徐福从琅琊狱里提出来。
文书上并未具体提及她要用徐福做什么,只是一直强调说想给陛下一个大大的惊喜, 先暂时保密, 还提到了什么君臣新鲜感等一些嬴政从未听过的新鲜词。
乱七八糟的。
聪明的皇帝陛下一下子就猜出了丞相的用意,她肯定是想用徐福来当做诱饵, 将那些隐藏在暗处招摇撞骗的方术士们引诱出来,然后一网打尽。
于是嬴政大笔一挥,同意了姜珂的这个请求。
现在看来……朕猜得似乎不对。
但朕是皇帝,朕没错, 肯定是丞相打算过些时日再做这些事。
嬴政又在心理重复了这五个人的名字, 夏侯婴,荆轲, 韩信,吕雉,徐福。
总结下来就是一个勤勤恳恳的车夫,一个没什么机会出手的侍卫,一个十一岁稚子,一个没有武力值的女郎,和一个骗子。
这次连个史官都不带吗?
这个阵容……
能安全回到琅琊就行。
这是目前嬴政对于姜珂小分队的最低要求。
至于一旁的李斯,这趟东巡,他心里也有很多自己的盘算。
王绾年纪也不小了,这些年来身体断断续续地出了一些小毛病,虽然都不是什么大病,但累计起来亦能鸿毳沉舟,对于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所以李斯想要争一下右丞相的位置。
在大秦做官,不仅靠能力,还要有一个好的身体,不光是官吏,君王也是如此。
当年孝文王只是昭襄王众多公子中的一位,若不是他身体好,熬死了昭襄王的太子,也不会被立为太子。
王绾已老,而他李斯……
五十岁正是该奋斗的时候。
唉,李斯内心感叹,姜珂身为丞相,百官之首,公务如此繁忙,凭什么经常请假离开,请假也就罢了,关键居然一点儿都没耽误处理公务,将整个朝廷上上下下管理得极好。
范增/张苍/郦食其等人:……你猜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姜珂有一个能帮她处理好朝廷里大小事宜的下属班子啊!
手里的丞相之才加在一起都能凑出一个足球队了。
……
琅琊城外的一辆马车上。
“欺君之罪,罪无可恕,凭你之前的罪行,给你个留个全尸那都算是陛下仁慈了。”看着面前手无足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徐福,姜珂威胁道。
徐福闻言,瞬间恐慌起来,害怕得浑身发抖。
他的反应完全在姜珂意料之中,于是姜珂开始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不过如果你能展示出你的能力,好好给本丞相办事,以功抵罪,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将你从琅琊狱里捞出来的。”
为了保住自己小命,徐福连连求饶,说他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努力展现出自己的价值,但凡哪里有需要他的地方,他一定赴汤蹈火,死不旋踵,为丞相效力,为陛下效力,为大秦效力。
徐福这人……端水能力还挺强。
徐福虽然是历史上众人皆知的大骗子,但他也并非是那种只会嘴上说好听话的骗子,而是一个有文化的骗子。
徐福精通医学,天文和航海这些方面。
姜珂看中的就是他在航海方面的天赋。
对的,没错,她要去打东瀛了。
穿越必备项目之一——打东瀛。
在现代时,姜珂算是阅书无数,她曾经看过的小说里面,无论男频女频,上到先秦战国,下到元明清,但凡是历史穿越文,主角必做的一件事就是打东瀛,就连清穿宫斗文,都得打它。
姜珂也不例外。
准确地说,东瀛现在还不叫东瀛,姜珂也不知道它现在具体叫什么,历史上是因为传说海上有三神山,蓬莱,昆仑和瀛洲,随后徐福率领童男童女坐船出海东渡至此,便将此地叫做瀛洲,因为在大陆以东,故又称作东瀛。
而现在,因为海洋知识的匮乏,很多人都不知道大陆东边还有东瀛这个小岛,就比如常年居于内陆的吕雉等人,众人之前最远只去过海边,还从未有过坐船出海的体验呢。
嬴政决定在琅琊住三个月,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了,所以姜珂满打满算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去打瀛洲。
姜珂之所以这次只带五个人出门,并非是想用这五个人去打东瀛,而是打算……去找蒙恬借兵。
东瀛现在属于弥生时代,还过着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可能连青铜器和铁器都没有,所以姜珂心中理想的兵力是五千。
琅琊郡倒是能凑出来五千兵力,只需发出一个征兵令,而且人数只多不少,但关键是从琅琊郡征兵需要一段时间,大军再赶到辽东又需要很长时间,这样算下来太费时间了,可能大军刚坐船出海,嬴政便已经从琅琊启程回咸阳了。
所以姜珂选择直接找驻守在代地的蒙恬借点兵,简单方便,一步到位。
因为日夜兼程,不停地赶路,他们只用了短短几天便到了代地。
“借兵!?”
对于姜珂的请求,蒙恬表示震惊,姜珂怎么总能想出这些天马星空的想法,并很快付诸于行动啊!
她现在不是应该和陛下一起在琅琊巡游吗?怎么几天之内突然就到了代地,神出鬼没的,而且还要找自己借兵,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
你看我像兵吗?
而且她又不是将军,现在也没仗可打,她到底要借兵做什么啊!?
蒙恬谨慎询问:“你要干什么?”
他倒是不担心姜珂会造反,只是姜珂的行为实在可疑,因为有之前在雒越的前科,所以蒙恬稍一思考便认为姜珂要去打匈奴。
他又发出灵魂提问:“你是不是公务太少了?”
否则不会闲到干出这种事。
姜珂有问必答:“我想去打仗。”
蒙恬:没仗硬打。
“公务不少,但是范公他们可以自己处理。”
她又道:“说是借兵也不准确,我没有兵符,所以想要邀请你和我一去打。”
不知为何,蒙恬突然张口,问了句:“你要借多少?”
姜珂:“按照灭国的标准借。”
蒙恬:……
他就知道,姜丞相武德特别充沛。
姜珂总不能直接说海的那边有群拘小节而无大德,重末节而轻廉耻,畏威而不怀德,甚是猥贱的国家,而且这个国家在两千年后还会给华夏造成很大的痛苦。
那样她就不就成未卜先知的神仙了吗?
遇事不决,就说做梦。
于是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告诉蒙恬,先是对他讲了三神山的故事,然后又道:“有一天晚上,我睡着后,迷迷糊糊之间有一位白胡子老丈进入到我的梦境,他告诉我在海的东边的确有山,但并非是仙人居住的神山。”
这句话勾起了蒙恬的好奇:“那是什么山?”
姜珂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告诉他:“金山。”
蒙恬瞪大眼睛,就连瞳孔都有些微微颤动,好在姜珂及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反复询问这消息是否属实。
但其实姜珂还真不确定这个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在现代时曾经刷到过一篇公众号,公众号上面写的是东瀛有全世界最大的金银矿,每年出口世界百分之五的黄金和三分之一的白银,甚至明清时期还因为大量往华夏出口白银导致白银购买力下降,银价暴跌。
“我也不确定。”姜珂道,“不过这个梦很真实,那位老丈还说有一群残暴不仁的蛮夷之人守在金山面前,若想得到山中的金子,就必须要将他们全都解决了才行。”
蒙恬一直都很相信姜珂的话,但此事事关重大,而且鬼神之说虚无缥缈,所以蒙恬依旧有些迟疑。
最后二人商议先让人坐船出海,看能否找到金山,如果真的存在金山,那他便出兵渡海,远去瀛洲。
反正辽东,辽西这几个郡全都临海,此时已经有能达到出海标准的船了。
在蒙恬心里,蛮夷之人大多都是像匈奴,南蛮这样粗鲁彪悍之人,而且还要守护金矿,那么瀛洲之地的居民肯定就更不好打了,可是如今北地这三十万大军是用来修长城,防守匈奴的,如果将大部分兵力都调走,万一匈奴趁虚而入扰乱边境怎么办?
姜珂看出他的迟疑,说道:“老丈说了,那些蛮夷很弱的,大约几千兵力就能打下来。”
蒙恬还是不放心,于是折中处理道:“既然这样,那我便按照攻打韩国时的标准调兵了。”
当年内史腾攻打韩国时用了五万军队。
“你疯了吗?”姜珂忍不住惊呼道,“杀蚓安用牛刀?”
“调五千人即可,还有……”姜珂嘱咐道,“这句话千万不要告诉张良和韩非。”
蒙恬:?
这和张良,韩非又有什么关系啊?
“韩国再弱,好歹也是七雄之一,张良要是知道你将韩国和东瀛混为一谈……”
姜珂下结论道:“他会讨厌你的。”
蒙恬:……你还挺贴心。
行吧,听你的。
“主要我还带了一些可以用来辅助咱们士兵的武器。”姜珂数着手指,挨个告诉蒙恬,“二十只石油*火*焰*喷*射*器,五十包炸药,三十……”
整整一马车的武器,这也是姜珂敢只带寥寥数人就出门的原因。
蒙恬:如果没记错的话,石油*火*焰*喷*射*器这种重型武器,只存在于咸阳的武器库中,琅琊根本就没有,这分明就是丞相早有预谋……
当蒙恬看到姜珂带来的人手,他更无语了。
他产生了和陛下相同的想法。
一个车夫,一个……
看起来这里面最靠谱的人就是荆轲。
但姜珂却不这么认为。
从某种方面来讲,驭马执辔和开船是一样的,都是驾驶交通工具。
常言道行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同样的就算韩信学习了很多兵法,那也不如实际上战场操练一次,蚊子再小也是肉,东瀛再小也是国,这些至少给他涨涨经验条。
所以她的队伍其实是由一个顶级的航海士徐福,一个未来的顶级舵手夏侯婴,一个最强剑士荆轲,一个兵仙韩信,一个能开简易版□□的政治家吕雉和一个丞相所组成。
超强阵容,申请出战。
在徐福带着侦查兵出海的时候,姜珂也没闲着,她对蒙恬建议道:“要不我们顺便把萁子朝鲜也一起打下来吧。”
省得天天世界起源。
秦朝时期还没有霓虹国的记载,这时候的朝鲜半岛只有箕子朝鲜一个政权。
商朝灭亡后,商纣王的叔父不愿意向周朝臣服,于是便率领族人和臣民们往东北方向迁移,来到了朝鲜半岛北部,在这里定居下来,传播中原的礼仪和教化,并得到了周王朝的承认,成为诸侯之一。
朝鲜半岛上的原住民为了不挨揍,不得不往南迁移,一直到汉朝,他们都还过着新石器时代的生活。
箕子朝鲜原本归属于燕国,汉朝时燕王卢绾叛汉,进入箕子朝鲜,在这里建立了新的王朝,卫氏朝鲜。
后来汉朝灭亡,中原战乱不断,自顾不暇,顾不上朝鲜地区,朝鲜便也逐渐解体成高句丽、百济、新罗这三个政权。
霓虹国在百济和新罗那一片儿。
嘶……所以他们到底是如何挖出来五千年前崭新文物的呢?
人类未解之谜。
蒙恬问道:“箕子朝鲜里也有金山吗?”
这……还真没有。
东瀛至少还有丰富的矿产,而箕子朝鲜,姜珂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来那里究竟有什么特产。
姜珂摇头。
然后试图安慰蒙恬道:“那里有地,地里可以种菜,豆,菘,葵都行。”
世上但凡有土的地方就能种菜,所以这个理由,特别牵强。
姜珂又想出来一个很好的理由:“打下箕子朝鲜,可以让大秦的版图多增加一块地盘,届时陛下看到秦朝地图,心情肯定会更加愉悦!”
“咱们做臣子的,不就是应该让陛下高兴吗,蒙恬将军,你说对不对?”
“丞相言之有理。”
蒙恬:出征,开战!
去探查情况的侦察兵很快就回来了,据他们所言,海的那边的确有一座岛屿,不过没有神山,而是荒岛,岛上住着一些衣不蔽体,刀耕火种,仍旧过着穴居生活的……落后人类?
蒙恬:继续开战!
自秦朝往后将近两千多年,东瀛一直是一个唯唯诺诺,伏低做小的民族。
文化、技术、理念、武器、制度只要比他强的国家,它都能拉下脸来,软下膝盖,厚颜无耻放下身段去学习,然后如一匹中山狼般蛰伏,但凡这种情况调转,就会很快翻脸,开始掠夺。
他认为屠杀,掠夺弱者的东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是一个“善于学习”的国家,只不过学着学着就会把别人的东西变成了自己的东西,连国宝都是别人赏赐的。
据说光武帝刘秀时期,东瀛人冒着被海浪吞噬的危险,远渡重洋来到大陆,刘秀不好意思让他们白跑一趟,于是就送给了他们一些礼物。
锋利的铁剑,光可鉴人的铜镜,精致美丽的玉器。
东瀛人从未见过如此先进的东西,当即大喜谢恩,将其带回岛上,当做皇室的信物。
这就是东瀛的三大神器草薙剑、八咫镜和八坂琼曲玉的由来。
持此之外,“善良”的光武帝还赠送了他们一枚印章,上面刻有“汉倭奴国王”五个字。
尝到甜头后,他们就开始三年五载,动辄跑到大陆来打秋风,到了唐朝时期,这个现象最为严重。
渡过大海,见到那些东瀛人之后,姜珂终于明白光武帝的形容词有多贴切了。
倭,意思为矮小的,短小的。
而现在他见到的这群东瀛人基本全都身材低矮,面部宽阔,身上覆盖文身,男性一米五,女性一米四,跳起来都不一定能打到荆轲膝盖。
伴随着惨叫声的响起,姜珂激动的身体都有些颤动。
然后发现自己眼睛被人给捂住了。
姜珂:?
她扒拉走覆盖在自己眼睛上的两双手,不解道:“你们干什么?”
吕雉:“您若是不想看,那便不看了。”
韩信:“你别害怕。”
姜珂:……一个美丽的误会。
韩信和吕雉误以为她是因为害怕所以才颤抖,可实际上她是因为开心啊!
姜珂脑袋里迅速闪过自己所有亲戚的面容,我光宗耀祖了。
要是姜珂家的亲戚知道她把小日子给打了,那么以后她在“相亲相爱一家人”里都能当群主横着走,想让谁撤回哪个公众号的忽悠养生短视频谁就必须得撤回。
要是姜珂的好朋友们知道她干出了这么牛逼的事情,以后她在朋友圈的照片肯定都是C位,吃饭都不用自己吃,一人喂一口。
从小学到大学的学校都得给她整个著名校友墙,光荣事迹为:灭东瀛。
姜珂爽了。
多年经验的的情绪管理彻底失控,嘴角的笑几乎要飞到天上去和太阳肩并肩。
“晚上能不能给我烤一头猪,一头牛,一头羊,除此之外还要一壶美酒,几碟子青菜。”
吕雉不解道:“您这是要祭祀吗?”
猪牛羊正是用来祭祀的三牲。
姜珂:“嘿嘿,我自己吃,我要表演两口一头猪。”
韩/吕:……
你还挺荤素搭配的嘞。
而这场战斗中的裨将樊哙,此时,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按理来说,他都快把这个小岛给打穿了,从一侧海岸打到另一侧海岸,怎么还没看到这里的王宫和大王?
樊哙疑惑,樊哙不解,樊哙思考。
他在一个稍微能下得去脚的屋子里随手抓了一个躲在陶器里瑟瑟发抖的男人,问道:“你们这里的王宫在何处?”
“大王在何处?”
男人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樊哙这么高大勇猛的人,当即抖得更厉害了。
他与樊哙可以做到在武力值上三七开。
樊哙三拳,男人头七。
见他这幅唯唯诺诺的模样,樊哙有些不耐烦,表情愈发凶狠起来,男人害怕,便叽哩哇啦说了一堆,因为语言不通,樊哙没听懂他的话,于是更加暴躁,他逐渐没了耐心,干脆几拳直接把这人给打死了。
随后他出门继续寻找这里大王的身影,好在因为之前七国之间的战争,也有中原人漂流到这个岛上,有些人会雅言,便充当起了翻译,带领樊哙去找这里的王宫和大王。
两个时辰后,樊哙原路返回,看着面前熟悉的场景和熟悉的人陷入了深深地沉默。
关于失手打死孝灵天皇这件事,真不怪他啊。
谁家大王一米五啊!
谁家大王住土坯稻草房啊!
谁家大王这么不体面啊!
除他之外,另一边,蒙恬也同样陷入沉思。
看来丞相情报有误,东瀛人并非蠢笨不开,尚未开化,这不是挺聪明的吗?
都学会隐藏主要战力部队了!
他们肯定是想趁着秦人不注意背后搞偷袭。
蒙恬命人严刑拷打一位浑身都被五花大绑起来的王室成员,质问道:“说,你们将主力军藏到哪里了?”
东瀛人:……我们岛上就只有这么多人啊!
蒙恬这辈子都没打过这么小的单子。
所以他始终觉得东瀛人还有后招。
姜珂劝了好几遍他才终于相信东瀛人的真正实力。
然后秦军开始了下一项任务,挖矿。
姜珂也不知道金矿的具体位置在哪里,就只能让大家分散开来挖。
姜珂离开琅琊后的第二个月。
嬴政收到了她寄回来的信。
信上的内容大致是她北上之后,和蒙恬联手,先是灭掉了箕子朝鲜,然后又出海东渡,灭了东瀛。
姜珂:嘿嘿,大秦的版图又多了两块区域,填补了大秦领土上没有海岛的空白,有一必会有二,以后大秦还会有第二个岛屿的。
姜珂:陛下你开心吗?
嬴政:开心。
信的末尾写道:陛下,臣已经帮您探查清楚了,海的那边并没有三座神山,也没有仙人,请您毋要继续对此疑惑了。
不过,虽然没有神山,但臣在这里发现了金矿,且储量丰富,至于其它的矿产,目前正在挖掘中。
嬴政:!
知道新发现了一座金矿的朝臣们:!!!
现在他们都很好奇,丞相是大秦矿工吧!?
这才几年的时间啊,她就发现了这么多矿?
挖不完,根本挖不完。
而嬴政看到的,除了金矿,还有瀛洲二字。
姜珂打东瀛的原因很简单,就只是单纯地想要成为穿越者之光,但架不住嬴政这个多思擅虑的皇帝会自我脑补啊。
在他心中,姜珂就是一个费尽心思,不辞辛劳,不怕危险,为自己出海寻神山,访仙人,结果发现了大金矿的大忠臣,虽然最后没有寻到仙人,但那不是姜卿的问题,那是仙人的错!
嬴政感叹道:“姜卿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