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雒越
高博士又灰溜溜地返回屋内, 本来就不太明亮的眼睛里更没有光了,低垂着脑袋,好像受到了什么天大的挫折似的。
一个人站在那来自己给自己做心理辅导, 这个学儒的老头子气性贼大,想来想去怎么都没想开,越想越把自己给气够呛,最后实在无可奈何了, 大力一拍旁边的桌子, 赌气道:“以后咱们博士宅中不许再收和任何姜珂那竖子有关的东西,免得老夫见了后心烦!”
不就是夏日消暑解热的饮子吗?大不了今年冬天多建一个新的地窖, 让凌人再多凿一些冰放进去储存。
不, 建两个!
没了姜珂,他要活得更逍遥快活。
这样想着, 高博士心里的气稍微消散了一些,他身体靠后正要坐下, 然而高辛眼疾手快,及时出手拿走了他身后的椅子。
高博士坐了个空, 幸亏他反应及时, 否则定会直接倒在地上摔个屁股蹲儿。
“你……你这逆孙!”
高博士指着高辛,气得手指头都抬不稳了:“你这不孝的逆孙是不是被姜珂那竖子给策反了, 想要谋害你的大父!”
“不是啊,大父。”高辛用他那曾经常年种田,孔武有力的手臂一把将椅子扔到门外,言辞真挚, 解释道:“是您说的, 不想要见到任何和姜珂有关的东西。”
“这椅子也是姜珂从鬼谷带到咸阳来的啊。”
高博士:……
这个博士他是一天也当不下去了,他心里下定决心, 明天就去向大王请病假,在家里修养半月,祛祛火气。
姜宅一凉亭内,韩非本着精益求精的心态,将他的新书《五说》再次校对,翻到姜珂议崤这个典故时,下意识用手臂去挡书,从前姜珂总是神出鬼没的,自己但凡在书上举和她有关的例子时,她总会突然出现在韩非身后,吓他一跳,弄得韩非很没有安全感。
挡完之后,韩非才意识到姜珂尚未归来。
楚国灭亡后,姜珂并未回咸阳,而是继续往南行进,去往百越,具体要去干什么,就连大王也没告诉,大家只知道要去寻找某个东西。
百越天气炎热,瘴气弥漫,多蛇虫鼠蚁,气候条件恶劣,而且越人野蛮尚未开化,此行必定危险重重。
唉,但愿师妹此去一路平安,韩非刚要继续落笔,就感到有人走到他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韩非立刻回头。
不是师妹,是张良。
“公子……”张良站在韩非身后,手中拿了一张纸,面容上带有些许难色。
“张……张良。”韩非放下手中毛笔,问道,“你来找……找我所为何……何事?”
韩非突然心里没底,看张良这幅模样该不是闯什么祸了吧?小祸还好,若是闯了什么大祸……
但是按照张良这种闷声干大事的性格,要么不闯祸,要闯就闯个大祸,姜珂现在不在咸阳,自己又是白身,没有官职,也帮不了他啊!
韩非的大脑在这短短几秒内高速转动。
实在不行那也只能去找李斯了,反正无论如何也必须先将张良这孩子的命保住,这是继上次云阳狱事件后,韩非第一次感受到如此之大的危机感。
然后一个更加恐怖的想法映入韩非脑中,这孩子他……他不会真谋反了吧!?
要是这样,别说姜珂了,姜尚来都救不了他啊!
好在这一切都是他脑补的一场虚惊,张良并未谋反,也没闯祸,只是单纯来问问题的。
“先生,我有事想要问你。”
韩非松了一口气。
“何事?”
张良将手中的纸张放到韩非面前,问道:“先生,您认识这几个字吗?”
纸上写的是:士兵作战必须具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和敢打必胜的信心。
很简单的一句话,但凡上过学的人都认识。
但张良不会。
至于韩非……,韩非摇头,他也不会。
因为这是用简体汉字写的。
张良闻言,有些失望地离开了。
姜珂离开咸阳前几个月,张良曾经忍不住去询问姜珂能不能教导自己学习那本兵法上的字体,姜珂同意了,但她有个条件,那就是要张良为她击筑一曲。
这是姜珂随口提的一个条件,但张良觉得这种被别人要求而演奏出来的音律有些……耻辱,所以拒绝了。
他没同意,姜珂也并未在意,转头就和自己的好朋友姬萍去张良他弟那里听曲去了。
张良纠结了几个月,想开了,同意了,于是去找姜珂,却被告知她马上就要上战场去了,让张良先在家自学几个月,有不会地方的先记下来等她回来再问她。
这又不是《左传》《尚书》,是能自学的东西吗!?
就这样等啊等,等到院里的花开了又落,一直到第二年的花再次开放,姜珂还是没有回来。
听说她又去百越了,百越很危险。
张良突然有点后悔,姜珂只不过是想听自己击筑而已,早知道她会这么长时间都不回来,当时就应该在姜珂出征之前为她击筑一曲。
……
殿中,嬴政展开手中那封姜珂写给他的信。
大王安好,我是姜珂。
许久不见,我对您甚是想念,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咸阳,飞到您的身边。
然而这个想法注定是要落空的,因为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要去百越找一件东西,这件东西很重要,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它。
自从从鬼谷下山之后,无论做什么事我都很有把握,唯独这件事不同,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找到它,为了避免失败后让大王您失望,我还是先不告诉您我要去找什么东西了吧。
但是您请放心,狐向丘而死,我其首禾乎!无论这件事成与不成,我都一定会回来的。
雒越海水深千尺,不及吾念大王情。
巴山楚水凄凉地,随我直到夜郎西。
咸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落款:即使出差也在努力工作的姜珂。
这封信,本质上是一封免责协议,意图告诉嬴政即使我没完成这个任务,那我也尽力了,你可千万别罚我。
但是姜珂的语言艺术实在是太强大了,遣词造句拳拳之忱,情真意切,嬴政看完后感动不已。
恨不得现在就发兵去攻打百越。
和中原相比,甚至和总是被人地域歧视的楚地相比,百越乃蛮荒之地,不光环境恶劣,黔首们的民智也远远比不上中原人,衣食住行各方面的习俗更是大不相同。
越人断发文身,凿齿锥髻,踞萁而坐,甚至很多地方还尚未完全开化,保留着一些很残忍的习俗,例如楚国最南边的地方,有一种吃人的习惯,当黔首们家中生下第一位长子后,就用刀子割开他们的身体将他们吃掉,越人认为这样有利于后面出生的弟弟。
想到这里,嬴政不禁为姜珂感到担心,据送信的邮人所说,她这次去百越并未带兵,只带了一百零一个士兵和农家,医家那些学者。
阿珂,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姜珂不知道大家居然都这么关心她,她在路上一路平安,从没想过遇到第一件头疼的事情居然是从内部传来的。
“吕雉!”姜珂感到意外,自己居然在淮阴县城门口见到了吕雉,她被气得直接叫出吕雉全名,“你来这里干什么?”
自己不是已经命人将吕雉和她的家人们一起送回到咸阳了吗,这孩子怎么又跟来了?
吕雉回道:“跟你一起去百越。”所以又偷偷跑回来了。
主打一个理不直气也壮。
“你跟我去百越干什么,我们要去出公差,不是去玩,那里很危险的!”
吕雉:“是您告诉我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就想要继续跟着您。”
“你要是想行万里路,可以,我现在就写信,颍川郡,邯郸郡,旸郡,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何苦去一个还没打下来的地方呢!?”
吕雉道:“那反正我现在已经到这里了,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就只能一个人流落街头了。”
“嘿,你个熊孩子,到底跟谁学的,都会玩先斩后奏这一套了。”
吕雉:“自学。”
姜珂:……
吕雉在姜珂面前百般磨叽,姜珂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被她磨得实在是无法忍受,只好点头同意。
“上车。”姜珂嘴上又嘱咐了一句,“到那里之后必须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不许闯祸,注意安全,知道吗?”
吕雉点头如捣蒜:“嗯嗯,我肯定乖乖地,不会闯祸。”
姜珂转头,不想和她说话。
她这次带去百越的团队是那种少而精的类型,一百名精挑细选出来的短兵,一个荆轲,农家,医家等人,还有各种类型的顶级工匠等。
准确地说她这次要去的地方叫做雒越,只能算是百越众多国家其中一个。
百越并非单指一个国家,而是先秦时期人们对于长江中下游以南地区的本土民族的笼统称呼。
百越之地共分为闽越,吴越,瓯越,邗越,雒越等不同部落,这里百越杂处,各有种姓,彼此之间的语言也不相同。
其中吴越,闽越这些地方都很熟悉,吴越就是现代的南京,杭州等地区,闽越是现在的福建附近,瓯越大致分布于梧州,桂林等地区,邗越在今合肥到扬州一带。
唯有雒越,除了广西,海南等,还包括现在越南北部的一些地盘,而姜珂此行要去往的目的,就是雒越。
雒这个字,在古语中是指山区中的水田的意思,早在春秋早期,雒越这片土地上就已经有人居住了,他们会使用粘土做的模具和饲养猪牛羊等家畜,也是最早使用青铜器的国家,因为独特的地理环境和高温多雨的气候条件,这里的人民以种植水稻为生。
因此这里长有一种上天馈赠给人间的礼物,占城稻。
但占城稻现在还不叫占城稻,具体叫什么姜珂也不知道,因为史书上没有记载。
史书上对于占城稻最早的记载在宋真宗时期,占城稻被引入中国,在江浙,两淮流域大量种植,因为是从占城国引入的,所以叫做占城稻。
占城,就是现代的越南流域。
占城稻具有耐旱,无芒,适应性强,早熟多产,长得快等各种优点,而且一年可以收获三次,是水稻种的优良品种。
姜珂此行的目的就是占城稻。
但她知道植物的进化需要时间,不确定现在雒越地区生长的稻种有没有进化完全,她特意带着许存等农家学者来到这里也是因为想让他们研究一下现在的稻种,没自然进化完全就给它手动进化,反正这种高产的稻子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得到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原因那就是一路上也可以近距离地观察一下百越之地的风土人情,服食居处,山川地形,方便日后攻打。
她连人选都想好了,蒙恬,樊哙,章邯他们仨去北击匈奴,韩信,李左车,李信这三个人南伐百越,剩下的蒙武和王翦也别退休了,直接老当益壮往西扩张吧,张良身体不好,那就在咸阳当军师。
也是全军出击上了。
但是攻打六国已经耗费了太多元气,战争之后需要休养生息一段时间才行,不好搞哦……
六国还没打完呢,姜珂的思维就已经发散到天边那么远的地方了,开始想如何攻打百越。
姜珂一行人运气很好,路上没遇到什么危险,很平安地就到达了雒越地区。
车队在雒越城外不远处的一处森林中停下休息,姜珂站在队伍最前方,面色严肃,嘱咐道:“听我说,所有短兵现在将身上的铠甲全部脱下,和兵器一起隐藏起来!”
短兵们闻言,有些不解,雒越之处危机重重,主君为何要让自己将铠甲脱下来?那遇到有人刺杀怎么办?
哦,应该不会有敌人有这个耐心一路追到雒越地区来,但是雒越城里面也很危险啊!
姜珂却道:“从现在开始,咱们队伍的身份就是……”
她先是给大家一些准备时间,然后才开始继续说道:“誓死追随赵国的三晋商队,赵国被灭后还不死心,想要跟着平原君赵接一起造反,发起叛乱试图复国,但是却失败了,无奈为躲避暴秦追杀,只好一路南逃,逃亡到雒越地区,想要在这里安置下来过安稳的生活。”
“大概的人设就是这样。”姜珂抬手将一沓子资料展示给大家看,“具体细节我都写在这张纸上了,一会儿我会给大家发下去,今夜在这里休整一晚,明日进城,进城之前你们每个人都要把这些资料背得滚瓜乱熟,就像自己的人生经历一样熟悉,知道吗?”
“可是主君……”人群之后有一位短兵默默抬手,提问道,“我家族四代都是秦人,除了打仗根本没去过赵国,更不会说赵语啊。”
“嗯……”这倒是个好问题,姜珂仔细想了想,赵国的风土人情她可以一会儿趁着休息时间讲给大家听,单语言问题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
“这个问题不大,雒越人应该也没去过赵国,到时候他问你们,你们就随口瞎编,自己造词。”
随后又鼓励道:“此次南下,我知道大家都吃了很多的苦,为了确保大家的安全,要在这么热的天气里穿着铠甲行走,还要忍受蛇虫鼠蚁的啃咬,大家的苦我都看在眼里,但为了大秦黔首,为了王上,请大家再坚持一下吧,姜珂在这里多谢大家了。”
“回去之后,休假半年,赏钱多多。”
想要马儿走,就得给马儿使劲吃草,这些工匠士兵们也不例外,被姜珂这一席话鼓励得热血沸腾的,恨不得大秦抛头颅洒热血,使不完的干劲儿。
姜珂将资料纸发给大家,大家拿到后都认真背诵,第二天启程时又集体将这些纸条全部毁掉,退下武器,换上便衣,往雒越城门走去。
原本大家以为姜珂扮作商队,是想要暗地里私下行事,尽量降低存在感,没想到她再次不按常理出牌,一进城后,目的地直指雒越皇宫。
她的最终目标居然是……雒越王!
他们身上的服饰,语言,头发等方方面面的习俗都和雒越不同,根本融不到雒越本地人中,而且姜珂除了占城稻,还想带回许多其它种子和资源,这些都需要人脉,而雒越,最大的人脉就是雒越王。
与其藏匿暗中,偷偷摸摸,不如光明正大,主动出击。
只需要付出很小的代价……
雒越王宫也是用土围成的,不过和中原那种四四方方的城墙不一样,雒越王宫的城墙是一圈一圈的圆形城墙。
雒越王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身上带着色彩对比强烈的配饰,眯眯眼,却让人很有压迫感。他是雒越建国首领蜀王子泮的三世孙,姜珂在咸阳时,曾和尉缭学过一段时间的相面,他发现从面相上看这位雒越王人品并不咋地,心狠手辣爱贪小便宜,且家宅不宁,必有后患。
爱贪小便宜好啊,行大事者最怕的别人无欲无求,最喜欢别人有爱贪便宜,因为这意味着这件事已经有隙可钻了。
他看向姜珂,一双小眼眼在姜珂身上不停打量,让人很不舒服,许久才终于开口,问了一句:“你说你是中原来的。”
姜珂身边的翻译讲这句话翻译成秦语,姜珂闻言,回复道:“是。”
雒越王:“你们中原人满口的仁义道德,但其实最不讲信义,你要我怎么才能相信你的诚意。”
姜珂:“我们商队有能制冰的方法。”
这话一出,莫说是雒越王了,整个房屋内的人都忍不住惊奇。雒越,也就是如今的越南,云南一带,长夏无冬,很少下雪,而且战国时期的温度平均要比现代还高三度左右,就更加酷暑难熬了,冰块对于雒越是十分稀有的东西,就连雒越王都要节省着使用,只能在最热的月份拿出来一点点降温。
有了冰块,那岂不是……
雒越王眯起本就不大的双眼,他虽然觊觎姜珂手中制冰的方法,却也很警惕,这人是中原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地盘,万一不安好心怎么办?
再说了,冰雪是上天的馈赠,岂是轻易就能制造出来的东西?
雒越王还是不相信姜珂,甚至挥手准备命令士兵们将她抓到监狱里去。
众人瞬间警惕起来了,荆轲的手已经附在匕首上,一旦雒越王敢下令抓姜珂,自己就先下手为强,将他挟持。
这该死的南蛮之地,果然落后,面见大王居然都不需要检查锋利锐器。
没想到姜珂的速度比他更快,她一把抢过一位雒越士兵手中的青铜剑,放在自己手上紧紧握着在。
“你要干什么?”雒越王丝毫不害怕她接下来的举动,自己的王宫里,这几个中原人根本翻不了天。
他对自己的统治很自信。
可姜珂对自己的计划更自信,一个成熟的谋士绝对不会只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姜珂根据今天这场见面共准备了三个计划,总有一款能忽悠住这位爱贪小便宜的雒越王。
姜珂根本没打算刺杀他,反而将剑刃抵在了自己身上。
雒越王问道:“中原人,你要干什么?自杀谢罪吗?”
姜珂:“不,我很惜命的,所以我不会死。”
“但是,雒越王,请您允许我向您证明我的决心。”
她的眼睛里带着无与伦比的坚毅光芒。
雒越王闻言,有些好奇,他想不清这个中原人的决心会是什么。
没想到姜珂居然直接割断了自己的长发,雒越的青铜锋利程度并不高,所以姜珂使劲儿用剑割了好几次才割断。
她下手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这个举动震惊了殿内所有人。
“主君!”许存等人伸手就要阻止,却被姜珂一个眼神给挡回去了。
乌黑的长发落了满地,姜珂随手将剑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摊手道:“我在中原的时候就听闻你们越人断发文身,现在,我就用这个来向您证明我的诚心。”
断发这种事情,放在别人身上可能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但在姜珂这个现代人身上根本不算什么。
而且雒越这个地方热得要死,出汗后长发湿溻溻的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所以她早就想剪短发了。
姜珂从地上青铜剑的映照中看着自己狗啃似的头发,很不满意,一会回去一定要好好修修,是弄个法式齐肩发呢还是品如同款,或者铃木园子同款?
她又道:“但是我的手下们思想还很守旧,所以,请给他们两年的时间让他们慢慢接受。”
这种事我一个人来做就行了,请不要为难我的门客们。
满室震惊。
荆轲许存秦彭生等人感动得想把下辈子也预支了,还要继续当她的门客。
雒越王知道断发对于中原人来讲是多么屈辱的事情,相当于自杀一次,既然姜珂用这么大的决心来显示她的诚意,那他自然也可以接受姜珂。
当然,还有她口中那个……制冰的方法。
雒越王正要开口询问姜珂这件事,却突发意外,一位婢女走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这件事情似乎很急,他连姜珂也顾不上了,就直接离开殿中。
姜珂他们一行人只好暂时离开王宫,回到住处,还不等门客们心疼她的头发,吕雉突然急匆匆地从门外跑了进来。
因为心急,吕雉并未注意到姜珂的头发,声音中都带了些哭腔。
她道:“老师,怎么办,我杀人了。”
姜珂:?
如果自己没听错,吕雉说的是自己能听懂的秦语,而不是雒越语吧?
当时在淮阴城门口她是怎么承诺自己的来着,您放心,我一定乖乖跟在您身边,绝不闯祸。
而现在,是他们进入雒越的第三天。
姜珂:没事哒,没事哒。
第112章 宫变
“雉儿莫要担心, 不就是杀人……”一旁的秦彭生下意识安慰,然而说着说着却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嗯?……杀人!?”
然后再次进行自我催眠:“没事没事, 问题不大。”
姜珂紧跟着也问道:“雉儿,先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许媪呢,她不是一直跟在你旁边的吗?”
许媪是许存的内人,也是农家的学者, 两不过人研究方向不同, 许存主要研究粮食种子这一方向,许媪则更深耕于瓜果方面。
吕雉吸了吸鼻子, 说道:“许……许媪在处理尸体。”
众人:……
吕雉努力平复情绪, 告诉自己不要惊慌,看到屋内这么多人, 她才有了安全感,于是将前因后果告诉大家。
原来, 姜珂带着门客们出发前往雒越王宫后,这里人生地不熟, 语言也不通, 吕雉不想给姜珂惹麻烦,于是就一直呆在屋内看书学习, 但人有三急,在大概半个时辰之前,吕雉突然很想去上溷轩,许媪担心她的安危, 也就跟着一起去了。
溷轩, 就是战国时期的厕所,因为姜珂一行人在雒越没有人脉, 又来得突然,所以包下的这个逆旅环境不是太好,很粗糙,因为时间紧急,还没来得及布置,就连溷轩也是如此,是在养殖猪豚的房间里。
里面的不光环境脏乱差,还充满猪豚的哼叫声,很吵闹,所以吕雉上完厕所后就想着要快些离开这里,出门去找许媪。可是就在她走到距离门口还有一半左右的距离时,忽然感受有什么东西触碰了自己的脚腕。因为百越气候湿热,所以吕雉也穿得单薄,这一触碰,她立刻就感受有什么液体渗入布料接触到自己的皮肤。
这股液体黏腻湿润,弄得吕雉很不舒服,因为是在溷轩内,所以她以为是猪从圈里面跑了出来,下意识地就抬起脚瞪了这位罪魁祸首一下,她用的力气很大,脚腕倒是轻松了,可随后却听到“咚”的一声,还带些沉闷,是生物摔倒在地的声音。
吕雉心想,一脚踢死一头猪,难道现在我的力气已经变得这么大了吗?
她立刻转身,然后惊讶的发现自己踢倒在地的生物哪里是头猪啊,分明就是一个女人。
见此形情,吕雉有些慌了,连忙走到那位女子身边查看,用手指探查她的鼻息,惊恐地发现这人已经断气了。于是吕雉连忙将许媪叫进来,二人一起将这女子尸体藏匿至隐蔽处,然后分工合作,许媪在那里看守确保尸体不被人发现,吕雉来屋内看看姜珂他们是否回来,并负责报信。
听她说完前因后果,姜珂脑袋里立刻有了谋算:“雉儿,莫慌,遇到事情一定要镇定。你先带我去那女子的尸首处,她有可能还未完全断气,秦彭生,你带上药箱,还有荆轲,许存你们几个一起过来。”
等几人到达藏匿尸体的地方,许媪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她心里急得团团直转,却又不敢真的来回走动,以免发出太大声音引起怀疑,见到姜珂后,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主君。”许媪悄声道,随后将他们带到邸后,此时那里正安静地躺着一个女子。
秦彭生立刻走过去查看情况,他扒开那些溻在这女子脸上的乱发,露出一张脏乱的脸。
这女子脸上虽然脏乱,但却衣着富贵,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很多刀痕,这些刀痕有得已经很旧了,有的才刚结痂,显得狰狞不已,右肩处有一块龙形状的图案,也不知是文身还是胎记。又将她翻了个身,发现她的后脑处鼓起一个很明显的肿块,秦彭生对她进行一系列检查,按压几下那个肿块,心中已有答案,立刻取出医箱中的银针,消毒后扎在女子身上,最后又在她身体的几处穴位上进行按压。
众人皆是忧心忡忡,就这样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那女子的手突然动了一下,随后又嘴里又嘤咛一声。
见此形情,众人不禁集体松了口气,她这一下的动作幅度虽然小,但至少能确定还活着。
秦彭生收针,先是告诉大家这位女子之前身体孱弱,严重缺血,又惊吓过度,体力消耗过多等总而言之说了一大堆旧疾,吕雉推她那一下导致脑部着地,呼吸骤停进入假死状态,现在经过抢救已经没什么大事了。
然后又安慰说她昏死过去的主要原因还是之前受惊过度,和吕雉没什么关系,让她不要自责。
这人没事,看似是皆大欢喜,只有姜珂,盯着女子的面容入神,最后感叹道:“看来咱们这趟雒越之行注定是要不平静喽。”
荆轲问道:“为何?”
姜珂:“你仔细瞧这女子的眉眼。”
荆轲仔细观察,最后总结道:“细美长眼,峰鼻弓唇。”
八个字,将这位女子的五官总结得很到位。
真仔细注意起来,这女子的眉眼的确有些相似,想来想去,荆轲猛地想起她的眉眼居然和今晨刚见过面的雒越王有些相像!
这时其他人也都逐渐意识到了这件事。
姜珂解释道:“我在咸阳时,曾经跟尉公学过相面,这女子的五官和雒越王极其相似,即便不是公主也至少是个王室贵族。”
而且她还很有野心,不甘于低谷。
姜珂自嘲道:“按照你们主君我这个走哪哪里出事的倒霉体质,我估计她应该是个公主。”
众人:……
你对自己的定位还挺清晰啊。
就在这时,一位短兵匆忙赶来禀报说官兵似乎正在全城搜捕什么人,马上就要搜捕到他们所居住的这家逆旅了。
大家就算是傻子都能猜出来那些官兵搜捕的目标正是床上这位女子,许存提议直接将她交出去,却被姜珂给拒绝了。
“不行,不能将她交给王宫里的人。”
人家千辛万苦从王宫里逃出来,咱们却又把她给送回去王宫了,还把她给弄昏迷,即使榻上这女子是位不受宠的公主,那至少也是个本土公主,想搞自己这群外乡人还不吩咐一句话的事儿。
所以,在她醒来之前,千万不能把她给送回去,一定要让信息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吕雉,你现在去溷轩附近把痕迹都处理干净,许存,用你强大的交流能力拖延那些士兵几分钟,许媪,和这位公主躺在同一张榻上,将布衾盖在她身上,覆盖全身。”
随后又将身上一把玄铁匕首扔给荆轲:“一会儿这些官兵来搜查的时候你就在显眼的地方假装玩匕首被他们发现,他们肯定会欺负咱们是外地人,来抢你的匕首,你跟他们演一演,假装很舍不得,但最后为了不被欺负还是忍痛上交了。”
众人“喏”了一声,便都纷纷去执行自己的任务去了。
雒越虽然很久之前就能锻造出青铜武器,但却不会锻造铁器,尤其荆轲手中这把匕首还是使用“块炼”法反复加热锻打多次的“百炼钢”材质所制造出来的这个时代最顶级的匕首,邯郸郡徐夫人所制造的匕首,可是个家喻户晓的大牌子呢。
果然,来这里搜查的几位士兵才刚搜查一半就被荆轲手中的匕首给吸引住了全部精力,威逼利诱从他手中抢走这把匕首,本来这已经很高兴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更高兴的事情。
那就是姜珂送了他们满满一瓮的冰。
扒开外面厚厚一层稻草,打开瓮盖,一股子清凉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一位士兵忍不住将手放到冰块上抚摸,寒意瞬间沁入皮肤直通骨髓,透心凉心飞扬。
见他这幅享受的表情,另几位士兵都纷纷效仿他,也将手放在冰块上,舒服得恨不得现在立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来享受这瓮冰块。
然而他们的想法注定不可能成功,享受了一会儿后都依依不舍地将手从大瓮中拿出,重新盖上盖子,拢好稻草,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们根本不敢独吞,于是便将抬去王宫送到了雒越王面前献宝,但那把徐夫人匕首却私藏了。
至于找公主这件事,这些中原人才刚进城不到五天,哪里来的胆量敢私藏公主!?再说了她就算要逃跑也是逃回她的母族黎登部落,找几个外乡人算什么?
公主又不傻。
雒越王看到这些冰块后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随后转为惊喜。
冰,这可是夏天的冰啊,中原人说她会制冰,那岂不是以后会有无穷无尽的冰使用了?自己也会舒服很多,想到这里,雒越王喜得手舞足蹈起来。
他命人将这瓮冰块分成数份,分别放置在屋内不同地方,屋内温度瞬间降低很多,明明是一年中最热最难熬的夏季,可雒越王却舒服地直眯眼睛,又叫来了舞姬乐师。
既然这些中原人已经向自己表明了诚意,又果真有制冰的法子,那自己可以允许他们成为雒越的一员。
舒坦,真舒坦啊。
然后他突然想到了公主失踪这件事。
又不舒坦了。
……
第二天雒越王就又重新召见了姜珂他们一行人,这次他的态度很和善,很亲切,和昨天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姜珂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他演示了硝石制冰的过程。
硝石,主要成分是硝酸钾,白色如霜,晶体,是一种天然的矿物质,主要来源于矿物开采或者提炼盐湖。
因为硝酸钾溶于水吸收大量的热量,所以周围的温度会迅速降低以至于凝结成冰。
硝石制冰的方法并不复杂,只需要准备两个容器,一个稍大一些,另一个稍小一些,两个容器套在一起,在空隙处填满硝石,再将水倒入其中,硝石吸热,一段时间后水就能凝结成冰了。
雒越王亲自看姜珂做完这一系列操作,可一段时间后,这里面的水却依旧还是液体。
面对众人质疑的眼神和声音,姜珂不慌不忙,稳如泰山,伸手想从头上取一根玉笄,却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是短发了,只好作罢,找人要了一根木条伸进水里进行搅拌,随着她动作的开展,这里面流动的水也都立刻凝成冰块。
对于这个场面,好多人都没忍住惊讶地叫出声音,这可是冰啊,稀有的冰!即使是在冬天也很难见到的冰块,她居然只是简单地搅动几下就能制作出来冰。
哇,中原人,虽然有些缺德,但好厉害啊!
姜珂将硝石营销成一种叫做“寒水石”的神石,将它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很稀有,忽悠了雒越王一大笔雒越币和一处房产。
刚开始雒越王还不同意,想降价,心想你们几个外乡人到了我的地盘凭什么和我做生意?即使本王把你们商队里面的东西都抢走了,你们都得受着。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护卫在商队长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话,俩人脸上皆是算计表情,他们说得是中原话,雒越王听不懂,于是质问那位翻译他们俩究竟在说什么?
翻译闻言,演技爆棚,支支吾吾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告诉雒越王说姜珂他们在纠结要不要将这些寒水石卖给南越王,南越王对这个制冰的方法也跟感兴趣,而且南越王还专门派人来雒越追他们了。
有了竞争者,雒越王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更歇了杀人越货这个想法,毕竟能用钱财解决的事情还是不要出兵和南越王对上。
当姜珂告知他这些寒水石并非是一次性的,还可以重复使用的时候,雒越王更加惊喜,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姜珂他们的条件,甚至还给姜珂画饼,告诉姜珂等他再积蓄一些实力后就出兵北击中原,给姜珂复仇,给赵国复仇。
中原人管这个叫什么来着……啊,对,师出有名。
姜珂:……
赵国要是知道中原被百越给攻打了,赵武灵王到赵孝成王三代君王都得死不瞑目,从墓里爬出来。
一通忽悠过后,姜珂瞬间赚得盆满钵满,从环境简陋条件粗糙的逆旅换成了豪华大宅。
虽然和咸阳相比,雒越的豪华大宅也没豪华到哪里去,但至少占了个大字。
诸位门客短兵:希望老板能更加努力工作,带领我们住上更豪华的大宅子,给我们更好的生活条件。
倒反天罡。
其实硝石这东西获取方法很简单,但是姜珂估计以雒越人的智商应该还不至于能想到这东西在生活中是从溷轩外边的墙上刮取的吧?
雒越人多住土房或者竹草房,以这里特有的一种黄土,或者是篱笆当做基墙,再在篱笆上抹上泥浆,用茅草当做房顶,因为这里气候湿润多雨,所以房屋都建在高处,悬空建造。
搬家后的第一天,那个疑似公主的女子终于醒了,兴许是乍一见到这么多的外乡人,也有可能是对于吕雉踢她的那一下产生应激反应,或者对之前的经历的痛苦,这位公主的反应很大,很激烈,秦彭生给她扎了好几针她才安静下来。
在姜珂的询问下,公主说出了自己的身世和这么多年来的痛苦经历。
她是雒越国的神圣公主。
对,没错,神圣公主。
这个封号……,室内众人面面相觑。
姜珂甚至怀疑自己的猜想是不是错误的,毕竟从古到今没有哪个国家给自己家不受宠的公主封号神圣的。
这么炫酷的称号,这得多神圣啊!
姜珂还真吐槽对了,因为从某种方面来讲,这位公主的确就是雒越部落的圣女。
雒越这个国家,和中原相比很落后,喜生食,善野音,重巫鬼等,甚至很多地方现在还停留在刀耕火种这个阶段。
他们楚国的巫鬼不同,楚国的东皇太一,少司命等最多就是一种信仰,我们楚国自己信,不逼迫别人信,毕竟楚国现在好歹也算个文明国家。
雒越则还处于古时候那种以血祭祀,以人祭祀的古老阶段。
雒越之地对于龙图腾是发自内心的崇拜,断发纹身,以像龙子,他们认为自己是龙的后裔,所以每年都要举行龙祭,来祈求龙神的庇佑。
这位神圣公主,本名徽妶,因为她出生时身上自带一块龙型胎记,被认为是大吉之兆。
巫觋们经过和天地神灵们的沟通,告诉雒越王徽妶是龙神的女儿,龙神没了女儿肯定会大发脾气,这是他们这群凡人所忍受不住的惩罚,所以要在每年龙祭这一天用公主的血祭祀龙神,安抚他不要将怒气降于人间。
最后在公主十八岁生日那天将公主的血活活放干,让公主流血而亡,死后魂魄去和龙神团聚,这样龙神找到女儿后就会龙心大悦,奖赏雒越王国的每一位子民。
徽妶今年十七岁,所以她才会拼尽全力从王宫里逃出来,本来想去她母家的部落求助,结果中间发生了一些意外,只好藏到逆旅中的溷轩里。
姜珂:封建迷信真是害死人啊。
姜珂安慰徽妶道:“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现在外面很危险,到处都有士兵们在搜查你,你还是先在我这里藏些日子吧。”
徽妶过了很长时间担惊受怕的日子,所以姜珂稍微哄她几句她就睡着了,为她盖上布衾,姜珂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
走远了些,她刚才脸上的温柔表情全部消散,命令小说家豫横明天带着一位翻译去雒越市井中搜集这位公主的全部消息。
与此同时,屋内睡着的徽妶也睁开了眼。
姜珂这次来雒越是为了占城稻和其它资源,长时间处于雒越,她学会了几句这里的语言,交流也就逐渐没太大的困难了。
她看着镜子中自己狗啃似的头发,终于下定决心弄什么发型了,这破地方天气太热,姜珂这两天食欲下降得严重,下巴都瘦出轮廓线了,于是拿出一把剪子,自己对着镜子三下两下剪了个短发,然后又在身上贴了几张很酷的纹身贴。
酷姐造型,拿捏。
雒越人见到她身上的纹身贴,误以为她彻底融入了这里,干脆直接把士兵撤走,连监视都懒得监视了。
她每天和许媪,吕雉一起去海边玩耍,捡椰子,喝这里特有的水果酒,吃海味,各种各样的热带水果,虽然现在还没进化到后世那样好吃的程度,但胜在风味独特。
姜珂惊讶地发现原来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嚼槟榔这个习俗了,不过这时是为了驱除瘴气才嚼的。
姜珂:咦,出差,好快乐哦。
占城稻现在叫做罗瑶稻,虽然产量比不上后世,好在也是一年三熟,不至于让姜珂他们白跑一趟。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很多珍贵的木料,花梨木,樟脑木,柚木等,各种蘑菇,香料,咖啡,柠檬,荔枝等热带水果,最令秦彭生开心的事他在这里找到了好多稀有贵重的药材,有许多他这辈子见到没见过,每天和弟子们研究得不亦乐乎。
雒越简直就是一个没被开发的珍贵宝库,姜珂团队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研究对象。
许存研究占城稻,许媪研究热带水果,秦彭生研究药材,荆轲和诸位短兵们研究这里的剑术和其它武学招式,工匠们也都各有所获,这里有着丰富的矿产资源,金银铜铁汞媒等,应有尽有,取之不尽。
至于姜珂,她有点开心。
为什么开心呢,因为她发现……这里有石油!!!
起因是雒越国最南边的几户人家偶然发现某座山上隐秘处的几块石头旁边会冒黑水,他们很失落,觉得这些黑水污染了山上清甜的水资源,很不祥,所以自那以后走路都绕着那座山走,他们和别人抱怨这件事时被豫横的弟子偶然间听到,于是便将此事记录下来,回来告诉给姜珂。
姜珂对这件事情很看重,特地跑去那座山上亲自查看,经过试验发现这种黑色的液体燃之极明,遇水不灭,果然就是她所想的石油。
她不禁叹了口气,也幸亏雒越人此时取火还不熟练,才没发现石油的用处。
南蛮简直暴殄天物!
本来姜珂认为在别人的地盘上应该少生事端,消停一些,现在看来什么敌人的地盘,既然被我看中了,那就是我们大秦的地盘!
她快速赶回都城,叫来豫横,豫横将自己这么多天查到的信息,事无巨细,全部都告诉给了姜珂。
徽妶说得话基本都是对的,她在王宫之中虽然衣食住行都是最顶级的,每天无数婢女仆从围在她身边,在雒越国内民心所向,但也会每年从她身上取走很多鲜血祭祀龙神。
她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但母族势力却不容小觑,叫做黎登部落,原本是雒越国边陲一个很强盛的部落,徽妶这次从王宫里逃走应该就是要去投奔黎登部落的,然而不幸的是半月前黎登部落已经被瓯越国打得只剩下老幼病残一群残党了。
这些信息逐渐在姜珂头脑中串联成线,整理分析,渐渐地,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姜珂走到徽妶的院子前面,恰好在这里偶遇荆轲。
越族人不像中原人,他们的衣裳都裸露皮肤,女人穿着围裙,掩胸衣,男人用遮羞布遮住重点部位等,越人喜欢穿戴各种不同样式的掩羞带,总之无论什么样式的衣服在荆轲眼中都是一个评价,丑死了。
姜珂的狼尾微卷发,花衬衫,大草帽,还有身上各种很酷的配饰,真的每一样都很好看!就连嘴里叼着的那根草仿佛都和越人画风不同。
“很好看。”这样想着,他已经夸出口了。
姜珂:“诶?”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荆轲又问了一句:“你的衣服在哪里买的?”
姜珂:……
看来自己的眼光果然很好。
“鬼谷限定,绝版了,你买不到。”
她又道:“荆轲,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我想让一个人求我办事,我应该怎么做?”
荆轲没得到心仪衣服的信息,有些讪讪:“那你就主动去和那个人说,让他来求你呗。”
“那可不行。”姜珂摇了摇头,总结道,“咱们中原人啊,不是最讲究含蓄吗?所以我要用一种含蓄的办法让那个人来求我。”
她背包两边的小格子实在太浅了,又没封口,行走时动作幅度稍微大一些,里面的东西就会掉出来。
院子前是一片柔软的草地,东西掉落后发出的声音很小,二人聊得正欢,谁也没有注意有东西从口袋里面掉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二人早已走远,不见踪影,有人注意到掉落出来的这件小东西,弯腰将其捡起放在手里,待看清这东西的真实面目后,瞳孔不禁微微扩大。
那人用手捂住忍不住张大的嘴巴,这居然是……
……
“你究竟是谁?”
徽妶站在姜珂面前,很气愤地质问她。
“我吗?”姜珂做出不解状道,“我叫赵婉,是赵国的一个商人啊?这有什么疑问吗?”
“是吗?”徽妶一副看穿一切地模样,将自己昨天捡到的那件东西展示到姜珂眼前,一字一句道,“那这是什么东西?”
是兵符。
姜珂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伸手试图从她手中抢过兵符,没想到徽妶反应极快,闪躲到一旁,姜珂无奈扑了个空。
“是兵符吧?我在书上见过这个东西,赵婉阿姊,若只是普通的商人,恐怕并没有资格接触到这些东西,你来雒越究竟有什么目的。”
“好吧,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也不瞒你了。”姜珂立刻做出一副悲伤的模样,情真意切道,“我的母亲生了很严重的病,需要一味叫做白雾红尘的中药,这种药只有雒越才有,所以我才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寻找药材。”
徽妶质问道:“我要如何才能相信你?”
姜珂:“我已经断了头发,还文了文身,这难道还不能表明我的诚心吗?”
“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不该有的目的,何必只带着不到三百人的队伍来到这里呢?”
姜珂最会狡辩和春秋笔法,将黑的说成白的,简直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是忽悠蛮夷之地的一个小公主呢,在她的语言艺术下,徽妶很快就相信了她。
其实信不信也都无所谓,只要姜珂能帮她达成目的就好。
她告诉姜珂:“王宫里有白雾红尘。”
姜珂欣喜若狂道:“真的?”
“真的,但是这对我们雒越人来讲是很稀有很珍贵的东西。”
“那……那我该怎么办?”姜珂转喜为忧,脸上带着绝望,“雒越王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肯定不会将白雾红尘送给我的。”
“阿姊,你是这世间最好最好的人了,徽妶不想让你伤心。”这位十七岁的小公主与姜珂对视,明明有求于人,却格外硬气,“阿姊帮我,徽妶便愿意回到王宫去为你取来白雾红尘。”
“莫说是白雾红尘了,宝库里的东西徽妶都愿意为你取来。”
“帮你什么?”
小公主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能吓死个人:“阿姊帮徽妶造反吧。”
“一起推翻我王父,等徽妶坐上雒越女王的位置,阿姊想要什么我都能送给你。”
姜珂:……
大孝女。
她为难道:“没造过反,没经验。”
“任何事情都是要有第一次的,阿姊帮我。”
姜珂左思右想,发出灵魂疑问:“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有这个能力和你一起造反成功呢?”
徽妶:“你们中原人不是都很擅长造反的吗,我们旁边的那个楚国,就有好多弑篡而立的君主。”
她如数家珍道:“楚成王,楚武王,楚灵王,楚平王好多好多,就连现在的那个王也是杀了他弟弟才上位,这很厉害的。”
姜珂:……
“低声些,这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吗!?”
楚国你个完蛋玩意儿!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甚至都给百越留下了一个咱们造反很厉害的刻板印象。
“他们可以,那我也可以。”
徽妶威胁姜珂道:“如果你不同意帮我造反,我就将这枚兵符交给我王父,到时候你将会死得很惨,兴许我还能吃上一块你烹煮好的肉呢。”
“我可以帮你,但事成之后你必须要将白雾红尘给我。”
“可以。”
然后姜珂就莫名其妙地从来雒越找稻子变成了来雒越造反。
啊不对,是扶明主上位。
这件事,挺耗费脑子啊,
姜珂这里历史盲花费了很长时间研究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和朱棣的靖难之役。
没研究明白。
算了,直接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吧。
“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六个哥哥,五个弟弟,三个姐姐,四个妹妹。”
“都在王城中吗?”
徽妶点头。
姜珂去仓库里取出两瓶白酒,为了确保效果,这是她特地从超市里拿出来的高纯度白酒,还有几颗布洛芬颗粒。
“这几颗药物,单吃无毒,但只要吃了它之后再喝酒,将身中剧毒,浑身难受,这个时候的人是最脆弱的,你的母家不是有些权势吗?联系他们叫人在宴会上做好埋伏,剩下的就不需要我说了吧……”
徽妶接过东西,脸上露出止不住的笑意:“看来书上写得没错,你们中原人果然很会造反。”
“谢谢阿姊。”她从房间中走出,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
等确定她彻底离开了,姜珂才将邸后的荆轲叫出来:“荆轲,来活了。”
……
徽妶的母族虽然已经衰落了,但还是经过数月休整后,能东拼西凑出一些士兵的,姜珂出药,徽妶出人,这个草台班子制定出来的计划……似乎还不错?
确保计划万无一失之后,徽妶又回到王宫之中当她的神圣公主,终于,在稻香弥漫,稻子丰收的季节,经过徽妶长时间谋划的宫变以一场极其热闹盛大的筵席而开始。
为了庆祝救回被歹人掳走的公主,雒越王举办的这场宴会极其盛大,将所有的公主王子都叫来了。
酒池肉林,歌舞升平,好不热闹,酒水一杯接着一杯地引入喉中,众人喧笑之声正浓时,忽然间雒越王脸色变得涨红,呼吸困难,看起来很难受,下面的几位子女见状立刻起身想要走到雒越王旁边关心他的身体,却没想到自己也开始难受起来了。
短短一刻时间,筵席之上的众人倒下一大片,趁着他们虚弱之际,黎登部落的人很快冲了进来开始清理,这时王宫中的护卫们也都赶来了,反正就是原本一场好好的筵席现在乱成了一大片。
徽妶在混乱中走到高处,将一切场景都尽收眼底,嘴边扬起一个满意的笑容,随后又看向自己身上的龙形胎记。
那根本不是什么先天形成的胎记,而是后天画上去的文身。
黎登部落早就想造反,自立为王了,所以才会费尽心机为她弄出个龙神之女的虚名,年复一年地放血也是为了收买人心,她十八岁时候的确会流干血液,然后在众人惊叹之中迎来重生,到时候断言龙神的巫觋将会再次预言龙神之女天命所归。
只可惜就在大业即将成就之时,那该死的南越居然出重兵攻打了黎登部落,致使无人接应徽妶,幸好有那些中原人的帮忙,否则差点就功亏一篑,她也差点真死了。
“徽妶。”身后有声音传来,叫了她的名字,徽妶回头,不是姜珂,而是吕雉,她问道,“赵婉阿姊让我来问你什么时候能将白雾红尘给她,她急于回家救母亲。”
徽妶不屑道:“中原人,可真是天真。”
吕雉问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反悔了,不打算给赵婉白雾红尘了。”
吕雉:“你,你这人怎么这样言而无信?”
徽妶:“言而无信,本王又学会了一个你们中原的新词,可真贴切啊,对了,还有一个叫什么来着……恩将仇报。”
吕雉:“你想怎样?”
徽妶笑吟吟道:“我要杀了你们啊,难不成还要让你们活着回到中原……”
话刚说到一半,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吕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迅速扎到她的脖子上。
痛,好痛啊,徽妶感到无法呼吸,喉咙处发出风一样的声音,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吕雉:“你,你……”
“我什么我,被太轻易得来的成功冲昏了头脑,小人得志便开始沾沾自喜,想知道为什么你明明下了命令,可是你的短兵却依旧迟迟没来杀我吗?”
徽妶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尽力瞪大眼睛证明自己还活在世上。
吕雉又补了几刀。
“我偏不告诉你。”
刚刚徽妶是雒越王仅存的血脉,而现在雒越王已经绝嗣了。
吕雉对着徽妶的尸体问道:
“你不会以为凶猛的虎狼对你露出微笑是在向你示好吧?”
雒越护卫和黎登士兵打得两败俱伤后,荆轲带着姜珂的一百名短兵出场了。
这也是之前徽妶从未将姜珂看在眼里的原因,一百零一个士兵,就算各个都骁勇善战难道还能比一个国家的军队还要厉害?
还真能。
如果是原本只有火药火枪的队伍,姜珂可能会患有火力不足恐惧症,但现在她研究制作出来了以火药作为引燃物的升级版猛火油柜,别名石油*火*焰*喷*射*器。
那还怕个毛线啊!打啊!
炸翻雒越,立功受封,得给自己的这群门客们多挣点功劳!
中原队伍进场后,雒越和黎登士兵们第一反应都是愤怒,我们两个本地帮派相互厮杀也就算了,你一个外乡人加入干什么!?
而且还那么几个人,都不够乃公我砍的。
但他们很快就因为自己的轻视而付出了代价,一片片带着火焰的迅猛冲击波向他们袭来,群体攻击一死死一片。
太阳从东方升起时,宫变结束。
战争的结果是,秦军大获全胜,雒越王绝嗣。
新的雒越王叫做南犀,是一位雒越贵族家的女儿,姜珂之所以选择她当雒越王,原因很巧,是因为她的祖先是秦人,昭襄王时期南犀的大母因为在秦国偷盗,触犯了秦律,又不想受罚,便一路逃亡来到雒越。
“南犀,喝了它。”
“这是什么?”南犀看着那碗冒着汽泡的漆黑液体,不禁感到恐惧。
“可乐散。”姜珂解释道,“乖,喝了它,这是章华台中最能沟通鬼神的巫觋配的神药,只要你没有平白生出不该有的想法,这碗药就不会发作。”
“发作之后,你会肠穿肚烂,受尽折磨而死,死后也不得安宁,魂魄永远被囚禁在深海之后,忍受着海鱼们日复一日的啃咬……”
她说得太过详细,就仿佛这是真的一样。
南犀怕得要死,但为了向姜珂表达自己的衷心,还是拿在手中,一口气全喝完了。
气泡不停地在嘴里炸开,越来越多,像是无数根针在刺戳着口腔,好痛苦……
“南犀,只要你听话,日后你将会成为百越最强大的郡守,没有谁能动摇你的地位。”
姜珂留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
她回到自己房间,铺开纸笔,开始写信。
大王你好,我是姜珂。
我来雒越的目标已经达成,还顺便超额完成了一下任务,说你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自己现在也有点不敢相信。
我在雒越带着足足一百位士兵造反了!
而且造反成功,雒越王绝嗣,现在新的雒越女王祖上是秦人。
雒越在百越的最西边,我都想好了,统一六国之后,咱们休养生息几年,正好可以和雒越一起组成掎角之势,互相配合,一起夹击其它越族部落,然后……
……
落款:今天也在努力工作的姜珂。
第113章 演示
虽然姜珂是用纸张写的信, 但大秦文件向来都以精简为主,纵然姜珂心中倾诉欲爆棚,有一千句一万句想要说的话, 但那也不能直接写本自传给嬴政寄回去啊,所以她尽量克制,将内容精准压缩在一页纸的字数,确认无误后, 将它和南犀所写的降书一起交给一位属下, 命他现在立刻出发将这封信送回咸阳,并让嬴政点些兵将来镇守雒越。
这位属下收了信后, 路上不敢有丝毫懈怠, 依照命令快马加鞭。他以前也传送过许多信件,其中不乏一些急件, 但却从未像现在这般亢奋,恨不得将睡眠和吃饭都进化掉, 昼夜不停地赶路。
其实当送信之人第一次听到这次任务的地点是雒越时,他甚至都想拒绝了, 百越之地尚未开发, 危险不已,而雒越是百越的最西边, 也是其中最危险的地方,传说那里动不动就剥皮抽筋吃人肉啃人骨头,暴力又血腥,还不如去上战场呢, 至少战场上是被砍死之后再砍头, 他也是人,也会感到害怕。
甚至都写好了遗书, 又安置完身后事才放心离家,结果没想到这一趟雒越之行遗书没用上,倒是拿回来了一份降书。
南蛮之地瘴气横行?秦老和他的弟子们医术了得,会专门为大家准备好预防瘴气和祛除毒蛇毒虫们的香囊和汤药。
气候湿热难以忍受?姜内史居然会制冰!雒越的果子都好甜好好吃哦,庖厨每天都会为他们准备清凉解暑的果子刨冰和汤饮,想到此,送信之人忍不住舔了舔唇角,十分怀念那个味道。
不行,这件事不能告诉大王,因为制冰之法似乎是姜内史刚研究出来的,大王还没享受过呢,自己倒是先享受了,这于理不合。
至于南蛮人野蛮未开化?这些都不是他们应该操心的事,姜内史体恤下属自会解决,甚至到雒越后的第五天就直接给换了套王家大宅院。
甚至他还是第一批使用石油*火*焰*喷*射*器的人,那东西火力可真猛啊,杀伤可真强啊。
姜内史您真的不考虑一下什么时候再去匈奴找东西吗?那时候我一定第一个报名跟你一起去。
下辈子也想跟着你。
他都不敢想象回到咸阳后自己这么彪悍的战绩能引来多少侧目。
心仪女郎的崇拜,家中父母的欣慰,左邻右舍的殷勤吹捧,兴许还能被大王单独召见给他讲自己在雒越时的经历呢。
送信之人越想越美,即使是在奔驰的骏马上,嘴边的笑也没下去过,就这样一路奔驰,足足将路上的时间缩短了一倍有余,终于在一个晨光熹微的早晨,看到了咸阳城的大门。
嬴政正在和诸位大臣们一起商讨攻打燕国的事宜,燕国本就弱小,从前能打下来那么一大片地盘纯是因为燕国地处苦寒,大家懒得搭理它们,甚至中间连历史都消失过一段时间,这些年来又被秦国打下了不少地盘,疆土日削月朘,实力更加弱小。
原本历史上的燕国由于荆轲刺秦事件惹得秦王大怒,在楚国之前插队派王翦和辛胜去攻打燕国,直接兵临易水把燕王喜打到辽东了,后来打完楚国之后才又派兵将燕国灭国。
但如今,因为荆轲改邪归正不刺秦了,反而跑去装神弄鬼忽悠燕国贵族们追求长生之术,在加上两大悍将的祸乱,燕国现在特别平静,平静到一点危险都没察觉到。
这次真是二十万大军也行,朝堂之上没有一个人反驳,就连嬴政眼中的大杠精尉缭也对此事没发表任何意见。
这不是每日正殿举行的大朝会,殿下臣子也没有多少,但都可谓算是嬴政心腹,共有李斯,尉缭,王贲,王绾,范增,张苍等人……
张苍一个柱下史来军事大会上做什么?
来当会计。
姜珂离开后,整个咸阳内算学最厉害的人就是张苍了,打仗这件事很麻烦的,可不是直接点几十万大军说走就走的事,中间的各种粮草,武器消耗,皮甲等都需要计算。
现在有一个公式就是……
张苍计算大臣+范增财政大臣=姜珂
会议即将结束之时,孟羊前来禀报,说姜内史的一位短兵带着信件从雒越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些别的东西,现在正在门外等候呢。
阿珂有消息了?
嬴政闻言,心中大喜,迫不及待令孟羊将那位送信之人立刻带入殿中。
诸位大臣:姜珂有消息了?
王贲之前带兵攻入过楚国南部,光是那里的气候和环境就已经让他们这些常年居于大西北的秦人很不适应了,更别说雒越之地黔首野蛮,瘴气横行,就连他自己在没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都不敢随便进去,更别说姜珂了。
这莫不是遇到危险,送求助信回来了吧?
大王刚刚定下让自己北上去攻打燕国,也没有时间南下去救她啊,那就只能麻烦父亲重整旗鼓了。
你别说,王贲这人还挺善良,信还没开始读呢,就已经确定好救援人选和救援方案了。
张苍和李斯齐齐对望一眼,虽并未开口,但二人眼睛里却流露出相同的想法,如果信上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一定要瞒着荀子先生啊!
同样的,范增也和其他人一样很担心自己主君的安危。
东皇太一保佑,希望主君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至于尉缭,这些人中尉缭是最相信姜珂的,或者说他相信自己的相面实力,姜珂就没长一张吃亏的面相,你们这些人有空关心姜珂安危,还不如关心关心雒越安危,可别是这信上写着姜珂把雒越的哪位公子公主不小心给弄死了,现在正想办法毁尸灭迹呢。
不得不说,尉缭的想法还是太保守了。
孟羊“喏”了一声,很快将送信之人带入殿内。
送信之人根本不敢抬眼去瞧殿中那位居高临下的威严帝王,再一看居然还有这么多高官,他就更紧张了,但紧张归紧张,不愧是跟姜珂一起出过任务的短兵,这人很精明,反应也很快,当他瞥见角落中柱下的那位史官时,突然想到姜内史说过的一句话。
机会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于是他呈上信后,也开始了尔康同款回复:“姜内史短兵 赵珩参见大王,特将姜内史信件和雒越降书带回咸阳,还请大王过目。”
众人自动忽略雒越降书这四个字,以为它是雒越之地土特产之类的东西,根本没想到这就是一份真正的降书。
毕竟这话听起来实在太惊世骇俗了。
只有老史官意识到了这个重点。
柱下史:得,又来活了。
于是他将赵珩的名字写在史书上,随后开始记录。
嬴政:……
嬴政当了这么多年大王,一下子就能看出赵珩的小心思,这人今日的行事作风真是深得姜珂真传,他还有心思想这些,那就证明姜珂现在安全的很。
孟羊将信呈给嬴政,他拆开信封,展开信纸,一字一句读了起来。
第一句,很正常的姜氏日常问候。
第二句,姜珂告诉嬴政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还说了这件事可能姜珂和嬴政都会不敢相信,这大大地激起了嬴政的好奇心,驱使他迫不及待继续往下读。
第三句:我在雒越造反了。
哦,造反了啊。
读到这里时嬴政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还继续往下读了,然后是带着一百人,造反成功,雒越王绝嗣……
掎角之势,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两相夹攻一定能以最小的代价平定百越。
不对!!,阿珂说她干什么了?造反!?是寡人想的那个造反吗?
嬴政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他的视线迅速往上移,又重新读了一遍姜珂的信,终于确定这就是自己想的那个造反。
她在一百位士兵前加的前缀是……足足,而非区区。
寡人出行游猎时带去的陛盾郎都不止一百位,她居然带着一百位短兵在雒越造反了,最神奇的是居然还成功了!?
嬴政继续往下看,这上面很粗略地写了姜珂造反,阿不,是平定叛乱的一些过程,雒越王连带着他的十八个子女全都死了……
此时的嬴政终于意识到降书是一份投降书,而不是雒越的特产。
他看了一眼在座的武将们,被嬴政这么一看武将们只觉得自己身上凉飕飕的。
嬴政,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君王了,不能因为阿珂的一封信就在臣子面前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你要做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精于术势的君王。
嬴政强压下自己心中震惊,继续往下看。
姜珂:大王我在雒越找到了一年三熟的稻子,许存正在研究如何将它在黄河以南大面积种植,但是可能后续科研经费不是很够,需要您支援一些。
嬴政视角:***稻子**一年三熟***大面积种植***
嬴政握信的手稍微用力了些,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激动。
他继续往下看。
姜珂:大王,雒越有丰富的矿产资源……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一种名叫猛火油的东西,我们之所以能以一百位短兵灭掉黎登和雒越的残党就是因为这东西,它以火药作为引燃物,威力至少是火药的三倍,我让赵珩带了一个回去,您可以让他给您展示一下。
嬴政:算了,压不住笑了。
然后诸位大臣就看到自己那原本不惧惊变,不改颜色,老成持重的大王……眼睛瞪大了,嘴角也上扬了。
这一刻,他们对信件上内容的好奇达到最大。
姜珂信件结尾上写:大王,拨冗得闲时记得派兵来收取雒越哦。
嬴政:……
太努力了,恍惚间嬴政有一种错觉,自己这个大王都没她努力。
殿下诸位大臣们都很好奇,李斯范增这些性格沉稳的还好,张苍好奇地抓心挠肝,恨不得立刻隐去身形跑到大王旁边跟他一起同看。
到底是什么内容能让大王都失了神色。
嬴政很快给出了他们答案。
“诸位爱卿,姜内史在信上说,她在雒越用带去的足足一百位短兵发动兵变……”
一百位短兵?兵变?这两个词能联系到一起吗?这不是找死呢吗?看来这次的事件很是紧急,王贲已经做好去救援姜珂的准备了。
“尽数剿灭雒越国国王和其子女们,并扶持了一位秦人成为新的雒越女王。”
众人:……
啊!?
大王您说什么?这是秦语吗?好小众的文字组合啊。
他们认为自己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这句话。
殿内陷入一片寂静。
许久,才传来张苍一句弱弱地提问声:“大王,微臣斗胆,然后呢,姜内史还在信上说什么了?”
妈呀,现在他可不敢和自己师姊攀关系了,万一大王一个心血来潮把自己送到匈奴那里去,以自己的专业能力,最多能给自己计算个被匈奴杀掉的黄道吉日。
然后嬴政将信件上后面的内容都说一一给诸位臣子听了。
省略了姜珂对他的想念之语。
看到他们脸上各不相同的神奇表情,嬴政突然觉得很有趣,比宫中那些俳优表演还要有趣。
“李卿,你怎么看?”
李斯:我怎么看,我还能怎么看,夸呗。
“回大王,姜内史为国为民,乃国之重器也。”
这两天得少睡点觉,再多做出一些政绩了,否则我在大王面前不就变成一个无用的臣子了吗?
李斯看向张苍,张苍也同样看向他,这对难兄难弟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了推辞。
张苍:你师姊。
李斯:不,是你师姊!
李斯突然想起姜珂十四岁时笑意吟吟地叫他李兄的场面,如今越想,就越是觉得她在扮猪吃老虎。
殿下众人各有想法。
王贲:能不能让姜珂再去趟匈奴。
范增:老夫知道主君的行动力强,但这也太强了吧!
众人都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消化完纸上的秦国字,然后得出结论
姜珂,好彪悍一女人。
当然,嬴政也没忘记姜珂信上说得那件由猛火油制造出来的加强版火枪,他命人将其带上来,仔细观察这东西,赵珩在一旁看得紧张兮兮,大王可千万别一个走火把章台宫给炸了啊。
好在嬴政是个有分寸的人,他决定明天大朝会之后去郊外的一处空荡的皇家御苑,让赵珩为他演示这喷射枪的威力。
第二天,到达地点之后。
赵珩瑟瑟发抖,虽然害怕,但还是大着胆子告诉嬴政御苑的废弃区域恐怕不够喷射*枪破坏。
嬴政还是让他继续演示。
有大王这句话,赵珩也就放心了,爆炸威力比嬴政预想中的还要大,“砰砰”几枪,直接将外面的围墙都给炸飞了,一瞬间碎石夹杂着灰土四处飞舞,抬眼望去一片模糊,场面惨不忍睹。
自己家的园囿被炸成这个稀巴烂样子,嬴政却并不失落,反而更加高兴,因为有了这等神器,以后肯定能将别人家的园囿变成自己家的园囿。
孟羊:坏消息,大王从此以后不沉迷于读书了。
更坏的消息:沉迷于研究军&火了。
跟着嬴政一起来观看演示的诸位大臣也都是纷纷惊讶于喷射*枪的巨大破坏力,这东西的威力居然比火药还要高上数倍不止,有了它,以后在战场上攻城略地肯定会事半功倍。
于是本次演示中的最大受益人出现了,那就是即将要去攻打燕国的王贲。
王贲:驰骋疆场,易如反掌!
展示结束后,众人纷纷各家,各自处理各自的事物,张苍看到李斯眼下的那两个大黑眼圈,一下子就能猜到他昨夜肯定又熬夜卷公务了,荀门弟子众多,性格也各不相同,张苍就属于完全和李斯相反的性格。
反正我怎么卷也卷不过你们,还不如彻底摆烂躺平呢,这些都是他和姜珂学到的词,如今想来,张苍只觉得十分贴切。
今日张苍的公务不多,所以他已经做好计划了,回去后先吃上一顿午食,然后睡个午觉,下午去慢慢悠悠地去藏室处理完公务,晚上修书,熬夜对身体不好,所以还要早睡。
这就是张苍能活百岁的原因。
……
嬴政派去的军队很快就到达了雒越,姜珂也到了该离去的时候,但临走时的一件事让姜珂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许存。
是这样的,因为许媪主要研究瓜果作物,而雒越天气炎热,最适合瓜果生长,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中原所没有的瓜果品种,所以她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暂时先不离开这里了,在这里研究几年瓜果,培育出更好更甜更优良的品种。
姜珂:愧疚,现在就是觉得自己很愧疚,人家一把年纪跟着自己出公差,活是一样没少干,结果最后给人家六十多岁老夫老妻给弄分居了。
许存看她的眼神太过幽怨,所以姜珂根本不敢有任何回应。
回咸阳的路上,姜珂又绕路去了一趟淮阴,将韩信母子一起接到咸阳,经过半年多的学习,韩信的知识长了不少,当然,仅限于对兵法的了解,律法还是学得一塌糊涂。
车队一路疾行,到达上蔡右上方的一个名叫阳城的小城时,停下队伍,进城修整一番。
在这里,姜珂遇到了一个熟人。
姜珂观察着酒肆中食案之上,数人之间侃侃而谈的刘季。
刘季桌上那几人皆是衣着锦绣,莹以珍宝,身份定然非富即贵,此刻他们正听刘季谈话听得入神,一个个地全部都将眼睛黏在了他身上,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刘季发挥自己强大的社交能力将这几人忽悠地简直找不到北,成功完成今日任务,最后饮尽壶中美酒,走出酒肆门。
“呦,刘季。”看着喝得醉醺醺,脸色发红的刘季,姜珂戏谑道。
听到这催命鬼似的声音叫了自己的名字,刘季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到姜珂的那一刻,他的酒意立刻醒了一大半,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老板来视察业绩,自己的逍遥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刘季磕磕绊绊道:“主……主君。”
虽然这世界上存在一种苦学一天无人在意,一玩手机立刻就被家长抓包的神奇体质,但刘季不是这种体质,他是玩了一天手机之后才被姜珂抓包的那种人。
不过他心里不慌,因为姜珂交给刘季的任务他完成的很好。
“您……您来视察了,请放心,您交给我的任务我一直完成的很好……”
“等一下!”
刘季话还未说完,突然被姜珂给打断了,因为她在街上看见一个很熟悉的面孔。
在这里见到他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那人的马车逐渐走远,姜珂便也顾不上刘季了,转身就去追那辆马车。
姜珂心中有数,按照他和秦国这么多年来的恩怨,也不对,是只有怨没有恩,肯定不会接受自己的招揽,而且他年纪又这么大了,虽然俗语有云廉颇未老,尚能饭否,但那也真不能让他继续上战场啊。
所以姜珂追着他的马车只有一个目的,搞到他的兵书。
马车停在一处小院前,这间小院虽算不上豪华宽阔,但也干净整洁,那人下了马车刚要进院,却被姜珂阻止了。
“请等一下。”
廉颇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叫住自己的人,这人……廉颇脑中对她并没有什么印象。
“这位女郎,你是何人,为何叫住老夫?”
姜珂姜珂在邯郸时,曾经见过几次廉颇,知道他的长相,算算年龄,想来他如今应该有九十多岁了吧?可真长寿啊!
“廉公您好,我是姜珂。”
姜珂,……这个名字,廉颇顿感意外,而后问道:“你是秦人?”
姜珂老实回答:“算是吧。”
廉颇:“滚。”
姜珂:“廉公,刚见面就让我滚,您好没有礼貌哦。”
廉颇:……
你一个秦人,你有什么资格讲礼貌!
第114章 灭门
你们秦国用各种上得了台面, 上不了台面的阴谋,阳谋来对付我们赵国的时候怎么不谈礼貌了呢?把我们国家都灭了现在来跟我谈礼貌,我看你们秦人才是最不讲礼仪的人。
廉颇对姜珂说道:“那请你滚。”
姜珂:……
姜珂绝对不是那种喜欢挨骂的人, 但现在这个情形她突然觉得……廉颇对自己似乎还真挺有礼貌的。
他一个常年奔波于战场的武将,当年可是扬言要当面羞辱蔺相如的,现在让自己滚之前居然还加了个“请”字,可能连当年的赵偃赵丹都没有这个待遇。
她感叹道, 果然人越老就越沉稳啊。
看这个情形自己似乎有机会搞到他的兵法, 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
“廉公,我不想滚。”姜珂将脸上的微笑保持在一个非常完美的弧度, “咱们两个非常巧合地在您家门口相遇了, 这难道不算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吗?”
“既然这么有缘,您难道不想邀请我去您的家里坐坐吗?”
听听, 这是多么强词夺理的话啊,那是巧合偶遇吗?分明就是你一路跟到我家门口的, 居然还得寸进尺,想要登堂入室?
想都别想!
“你, 你你你这放肆嚣张, 满嘴胡言的竖子!”
你不滚我走,廉颇气急, 干脆拂袖转身,往院门内走去,姜珂想要追上他的步伐,却被廉颇宅外守门的护卫们给拦住了, 荆轲见状, 迅速拔剑,兵器出鞘的峥鸣声还未消散, 剑刃便已抵在了那护卫的脖颈之上了,气氛霎时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看着廉颇逐渐远去的背影,姜珂喊道:“廉公,您的外孙女还在我手上呢,您真的不打算邀请我进去谈谈心啊?”
平儿?
思及至此,廉颇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思考片刻,依旧没有邀请姜珂进们谈话,只是干巴巴地撂下一句老夫和你没什么好谈的,便又离开了。
廉颇的逻辑链很简单,姜珂要和自己对谈,那就证明她爱惜将才,廉平虽为女子之身,但在领兵打仗这方面仍可称上一声良将,所以姜珂爱惜廉平,必不会做出任何对她有害的行为。
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廉颇……真相了。
眼见一计不成,姜珂又来一计,她道:“李柏仁没死,他尚在咸阳,您难道就不想去见他一面吗?”
现在外界普遍以为李牧已经被郭开害死了,所以姜珂才特地说得这么隐晦,廉颇听出了姜珂的话外之音,对于李牧没死这件事,他的确很震撼,又很庆幸,但自己已到耄耋之年,恐怕也折腾不动了,说实话,廉颇对于赵偃感情一般,赵迁就更没什么感情了,他忠的是赵国,是赵惠文王,赵国已灭,廉颇心死,他现在已经不想再去参与那些世俗之事了,只想隐居在这楚地小城中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所以廉颇还是没搭理姜珂。
第二计也没成,这次姜珂无计可施了,她是在大街上偶遇廉颇,一时兴起才跟过来的,事发突然,也没提前做任何准备。
姜珂无奈只好先暂时离开这里,失败是成功之母,她并未气馁,而是准备回到逆旅后再仔细思索一番怎样才能成功和廉颇交谈。
她离开了,但却并未完全离开,将自己身后几位短兵全部留在这附近,监察注视这间宅邸,准确地说是监察廉颇,告诉他们一旦有个细微的风吹草动就立刻向姜珂禀报,生怕廉颇跑了。
回去的路上,荆轲和姜珂并排走,他实在是不解,廉颇都九十多岁了,白发苍颜,皓首齿危,又是赵人,姜珂闲得没事去招惹他做什么,总不能是要去给人家养老送终吧?
他将自己的疑问告诉姜珂,然后得到了一个简单粗暴且直白的答案:“因为我觊觎他的兵法啊。”
“李信都开始琢磨着写兵法了,像廉颇那种经验丰富,盛名远扬的老将家底肯定比李信强,我有上中下三策,定能从廉颇手中要到他的兵法。”
“哪三策?”
荆轲发现姜珂似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止一种办法,即使生拉硬扯都得凑出至少三种办法。
姜珂回他:“上策为骗,中策为偷,下策为抢。”
荆轲:……
很好,她的性格虽无赖了些,但至少无论如何都不会吃亏。
“而且,你不要因为廉公年纪大就轻视他,从古至今,有些老年人很厉害的,不仅他们的能力不比年轻人差,争夺职位的进取心也很强烈。”
荆轲腹诽道:“若我活到八十岁还要为找活计而奔波,那还不如直接找把剑抹了脖子呢。”
这是什么恐怖的地狱级别生活啊。
对于他的吐槽,姜珂笑而不语。
回到逆旅后,姜珂便开始等待刘季过来讲述他这些日子的述职报告,一直等到深夜,月上中天时,逆旅外才响起一阵敲门声。
刘季进入堂室,带来一阵冷气,和今日上午相比,他又换了一套衣裳和配饰,琼弁玉璎,带櫑具剑,佩玉环玦,褒衣博带,行走间环佩之声清脆悦耳,姜珂注意到刘季鞶带上的珍珠比他的眼珠子都大,成色也很好,简直就是泼天的富贵。
见他这幅模样,姜珂不免有些好奇,恐怕就连刘季上辈子当汉高祖的时候都没打扮得这么隆重吧?
又联想到这一整个下午加半夜都没见到他的踪影,这小子肯定闷声干了什么大事!
和上午不同,刘季并未对姜珂露出任何奉承讨好的表情,也不怕她了,满脸的无所畏惧,一进屋就说自己口渴肚冷,要喝热茶,又说自己忙了一天身体疲惫,要让逆旅中的隶妾为她捏肩捶腿。
先秦时期还没有喝茶这个习惯,姜珂此次雒越之行倒是带回来了很多那里的茶叶,不过在这之前大家所喝的茶叶全都是从姜珂超市里拿出来的,除了嬴政,也就姜宅中几个需要处理公务到深夜的人偶尔喝一杯,比酒坊中的高级美酒还要稀有,也不知刘季今天是发了什么颠,点名要喝茶。
那表情,那神态,活脱脱一个4s店里的销冠,但比销冠还要狂得没边儿。
姜珂示意一旁的隶妾按照他说的话做,刘季现在肯定有什么底气,否则不敢这么狂。
屋内一共两位隶妾,一位给刘季奉茶,另一位为他捏肩,简直美得他喜滋滋。
平日里总看姜珂张辞他们喝茶,一口一个香茶,香茗,喝得很香,今日他刘季倒要看看这香茶到底有多香,值得他们这么喜欢,每次都大半夜地偷着喝。
其实……这倒真是刘季多想了,他们半夜喝茶完全就是为了提神醒脑。
刘季拿起茶碗儿,装模做样地用盖子撇去茶汤上层的浮沫,送入嘴中,然而想象中的香甜味道却并未出现,一股子苦涩之意瞬间在嘴里蔓延,又苦又烫又涩,难喝得刘季差点没忍住一口吐了出来。
这哪里和香有半毛钱关系啊!
然而她看姜珂坐在殿上,优哉游哉地喝茶,一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的样子,似乎这茶碗里的液体是什么琼浆玉液。
难不成是自己口味有误?
刘季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自我怀疑,然后再一次尝试。
还是很难喝。
远远比不上他所喝过的那些美酒,刘季对此很是失望,干脆眼不见为净,直接一口气把茶碗里的茶水都干了。
姜珂看得目瞪口呆,发出灵魂提问:“你不烫吗?”
是有点烫嘴,但刘季嘴硬,摇了摇头硬说不烫。
姜珂:虽然但是……你不能,至少不应该……把底下的茶叶梗子也一起喝下去吧。
她问道:“刘季,许久未见,你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茶也喝了,按摩也享受了,刘季明白如果自己再继续拿乔恐怕就不礼貌了,于是立刻直起身子,开始向姜珂汇报工作。
一开始他还有些难为情,说道:“主君,我这次涉及的范围可能有些大,给您拉了许多仇恨,您不会怪我吧?”
拉仇恨?上到燕国下到雒越,姜珂这些年拉得仇恨都能写好几本书了,这仇恨再大能大到哪里去?
姜珂毫不在意道:“只要如约完成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其它都无所谓。”
有她这句话兜底,刘季就放心了,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姜珂说出了一句很炸裂的话:“主君,刘季完美完成任务,即将要将屈景昭三家灭门了。”
嗯,不愧是刘季,执行能力就是强,果真按照自己交给他……不对!他刚才说自己干什么了!?
姜珂呆在原地,大脑高速转动,用来思考刘季嘴里说出来的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这真不能怪她太大惊小怪,实在是刘季说得话也太小众了吧……
姜珂开始提取重点词,刘季,灭门,屈景昭。
她试探性问道:“刘……刘如意?”
刘季并未有任何大惊失色的反应,只是不解道:“刘如意是谁?我不认识他?这个也要一起灭门吗?”
姜珂连连摇头:“不用不用。”
看来他应该不是魂穿过来的汉高祖了,姜珂这才放心,然后询问刘季这一年以来的精彩经历。
其实姜珂一开始的想法也挺阴。
当年姜珂除了给刘季那一大箱子珠宝,还给了刘季一本书,这书虽薄,但里面的内容却干货满满,全是各种不同的八卦。
在现代时,姜珂上网经常会刷到那种“说一说你所知道身边那些毁三观的八卦”帖子。
这种帖子可以说是一看一个不吱声,每次点进去都会硬控姜珂半个多小时,从第一条看到最后一条,然后感叹大家的生活可真是丰富多彩。
久而久之,她脑子里的炸裂八卦也就多了。
然后姜珂将她能想到的所有八卦全部都写成一本小册子交给刘季,还给刘季分了几位小说家和方术士。
他原本的想法是先让这些小说家们在外面传点楚国贵族们的八卦,坏一坏他们的名声,然后再由刘季带着那几位方术士到各家族中装神弄鬼炼制小丹药诱惑他们吃。
当年赵姬找男宠,姜珂怕她搞出点什么不该有的东西,特地请秦彭生开了一个让男人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的药方,将这个药方融入到丹药中,再加点什么朱砂,水银之类的重金属,包早死的。
这样里应外合,慢慢蚕食。再过几年,楚国贵族们肯定就都青黄不接,实力大减了,到时候再动手处理这些人就会容易很多。
姜珂的这个计划很好,刘季的执行能力也很强,而且最抓马的是经过那几位小说家一调查,发现果然谣言起于生活,姜珂给他们的小册子上的大部分内容居然都是真的!
不光如此,还有更炸裂的!
和事实相比,姜珂写得小册子还是太保守了!
但是他们有点低估这些贵族中的人才储备量了,好歹也是传承数百年的大家族,也不可能全都是酒囊饭袋之辈,还是有几位有真实力的贵族子弟。
他们察觉到市井巷肆中的流言后,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儿,根据一些零星的线索,很快顺藤摸瓜查到了刘季这里,然后就带了自家的私兵过来一起把刘季给围了。
说来也巧,他们围堵刘季的时候,刘季正在沛县和他的好朋友萧何一起喝酒呢,除此之外,席间还有他新结识的一位名叫曹参的好友。
西汉丞相之一,史记中在萧何后边,单独有一本《曹相国世家》。
这三人每个人在历史上都是著名的造反大才,现在凑到一些更是造反魄力×3。
幸亏他们提早被姜珂给招安了,要不指不定能干出什么忤逆大事呢。
历史上萧何可是当小吏的时候就敢杀沛公,现在他都当上沛公了,天时地利人和,杀几个贵族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于是三人一合计,给他们安了一个城外匪徒的身份,带领沛县的士兵把他们给抓起来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都没敢留过夜,直接在沛县监狱里就给解决了。
还是萧何的贴心县丞帮忙给处理的尸体。
手法那叫一个专业。
这件事也不能怪贵族们蠢笨,他们在楚地作威作福了数百年,出门前呼后拥,连楚王都不敢对他们有任何怠慢,要捧着他们,谁能想到一个偏僻之地的县令居然不按常理出牌,杀得那么干脆利落。
杀一个也是杀,杀一群也是杀,这三个人凑在一起继续合计,既然这群贵族们挡路了,那不如就都宰了吧。
世家贵族并不是一个人的高官厚禄,而是一个家族的荣耀,都是地方实权派,势力渗透到每一个基层乡里,总而言之,并不好搞。
幸亏楚国灭国时姜珂和李信处理过这些贵族们的几批势力,他们现在正在休养生息中,不敢太过放肆,这也就给了沛县三人组机会。
刘季在明,假装仙人装神弄鬼收集情报,萧何曹参在暗,库库带兵围剿,每一次都直接照着他们七寸打,有时候士兵不够了,就给李信蒙武写信要点人,蒙武也讨厌楚地这些死而不僵的贵族们,所以很快就答应了,有时候李信还会顺便给他们点炸药。
萧何给蒙武写信要士兵,多么少见的一句话啊。
其实,刘季在明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没有琉璃配,在姜珂这里属于编外人员,认识他的人不多。
反正最后结果就是拿了黄巢剧本的萧何剿匪,啊不,是剿灭贵族剿灭得很成功,估计明年就能升职了。
刘季也忽悠得很成功,他今日下午成功卖出去数十枚十全大补丹,因为现在灭门已经接近尾声,所以刘季干脆不装了,开始直接往丹药里实名制下毒,谁吃谁死。
姜珂:“不行!”
她下意识出声阻止,直指重点:“不能在丹药里下急性毒药,如果那些人吃完丹药就死,我们的信誉岂不是都没有了,以后还怎么忽悠别的贵族!?”
就算是神棍,也要讲究信誉的。
“哎呦!主君您说得对!”刘季一拍脑袋,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贵气模样,“我现在就去把丹药换回来。”
说完,他也不顾外面的风雪,急忙跑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等刘季走远了,姜珂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不对!刘季刚刚为什么说我拉仇恨?
萧何杀人该不会是用我名义杀的吧!?
第115章 结束
应该不能吧, 以萧何的智商肯定做不出实名制杀人这种事。
再说了,杀人的是他萧何,和我姜珂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样安慰自己, 姜珂才稍微放松了些,将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回房间沐浴之后,美美上床休息去了。
却说刘季这边, 他出了逆旅门后, 一路狂奔,往住在阳城的昭氏旁支宅邸方向跑去, 他跑得太急, 鞋履踩在雪地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声音很突兀, 将夜间的宁静打破,也引来了夜间巡逻的哨兵。
那哨兵将狂奔的刘季拦下, 他认出了这位是最近在昭家被奉为上宾的刘仙家,但有咸阳高官居于阳城, 他不敢懈怠, 所以还是按例询问刘季为何半夜疾驰,可知这是犯了宵禁之类的话。
被人拦住, 刘季想到姜珂之前遇到这种情况时,总是从兜里掏出个印绥展示给那些士兵们看,是代表九卿的银印墨绶,士兵们看了后便会很恭敬的参拜姜珂, 那场面, 又气派又威风,可真是飒爽极了。
刘季也想学姜珂这副场面, 奈何他从褡裢里掏了半天,就只掏出几粒散装丹药和他瞎画的黄色符纸。
刘季恐怕昭家的人嘴快心急,现在就把丹药给吃了,急得都快火烧眉毛了,好说歹说想要和那位哨兵解释,但是给别人丹药里下毒这件事实在是不太光彩,刘季就算再舌灿莲花也不好直说,而且他和萧曹这二人之间的关系伪装得太好,太黑白分明了,哨兵根本不知道他是红方卧底。
再加上最近上头查得严,利诱贿赂失败,于是最后刘季求情未果,偷跑失败,阳城县衙三进宫。
在去监狱的路上,刘季都快急得火烧眉毛了,他一直在想,这要是再让主君来监狱里捞老子,虽然不至于把我生吞活剥了,但肯定得吹毛求疵以此为机会扣我点这次任务的奖金。
再往坏里想一点,昭家人要真是因为吃丹药死了,坏了姜珂的名声,别说奖金了,姜珂那个残忍无情的女人估计腿都得给我打折了。
思及至此,刘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幸好就在临门一脚马上要踏进监狱里时遇到了沛县县丞,刘季又废了好大一通功夫将前因后果和她解释一遍,才被从县衙中放出来。
刘季继续一路狂奔,往昭家跑去,可惜已经晚了,等他到地方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死了。
别误会,不是因为吃毒丹药死的。
距离昭家还有很远的距离时,刘季便在冷冽的空气中闻到了丝丝血腥味道,隐约还有兵戈碰撞的声音。
跑到宅门口,冬日夜晚雪地上的光线总是格外清晰,就比如现在,即使是深夜,刘季也能从皎洁月光下看到雪地上的大片血迹。
洁白上的殷红,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妖冶美丽。
刘季进入宅中的时候,这场灭杀已经结束了。
对于他的到来,曹参感到有些惊讶:“刘兄,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好明面上泾渭分明的吗?
“曹兄,我来找东西啊!”
昭宅很大,刘季在里面找找找,找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找到他下午忽悠出去的那盒丹药,打开盖子一数,少了两。
曹参安慰刘季,问题不算太大,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说昭家人都是被杀掉的呗,反正外面的人也不会来验尸。
刘季那哪是担心昭家人啊!他是担心自己。
万一哪个士兵抄家的时候见这丹药心喜,起了觊觎之心,偷偷藏起来给吃了,那他刘季这辈子算是完蛋了。
名侦探刘季审问了很久才将偷拿丹药的那个士兵给逮到,此时天空中已经微微泛起鱼肚白,天快要亮了。
刘季这一晚上过得真可谓是十分惊心动魄,比他过去三十多年里的任何一宿都充实。
姜珂起床后洗漱一番,她今日起得太早了,整个人还处于很懵的状态,准备打两下八段锦清醒一下,恰好这时听到隶妾来报,说刘季来访。
姜珂也没太在意,以为他是来告诉自己昨天晚上已经换完丹药这件事的。
然后刘季就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给姜珂了,还说为了不打扰她休息所以特地等到现在才来向她禀报。
……你还挺贴心的嘞。
她以为自己经过昨天的事情已经成长,足够宠辱不惊,但现在看来还需要再多修行一段时日。
“哦,对了,这位是?”
姜珂看向刘季旁边的那位男人,询问道。
那男人大概三十来岁,头戴皮帻,身穿皮甲,胸前还溅上一块血迹,因为没有及时处理,现在已经发黑了,他腰间别着一把长剑,给人一种很不好惹的气势。
这人闻言,两手抱拳高拱,身子略弯,向姜珂行礼道:“在下曹参,参见少上造。”
好朋友就要有福同享,有贵人就要一起抱大腿,所以刘季在一旁拼命向姜珂推销曹参的过人之处,将其说得天花乱坠:“对,主君,他就是曹参,昨夜在雪地中……”
姜珂:……
曹参此人,你不必推销,我自会招揽,这可是司马迁严选,曹相国世家啊!
刘季这小子不早说他把曹参给带来了,她出来得匆忙,也没带夜明珠琉璃佩啊!
还有就是,姜珂因为起得早,现在脑袋还有点懵,一时之间想不到夸人的句子。
自己脑子不好使,他只能薅那个脑子很好使的大王的羊毛了,于是稍加思索,便道:“曹君果势壮勇,姜珂钦慕已久,今日一见,倒是比传言所说更加优秀。”
被大名鼎鼎的姜珂所夸,曹参自然高兴,只是他是尚有一些疑问:“敢问少上造,您是从何处听到和下吏有关的传言?”
他一个沛县狱掾,低微小吏,光是在沛县就找到数十位和他差不多的小吏,姜珂到底是从哪里听到自己传言的?
还能从哪里?从历史书上听到的呗。
姜珂随口敷衍了句:“从刘季口中说的。”
事实上自从上次离开沛县后,一直到昨天,姜珂就没再和刘季见过面,这就是她随口瞎胡诌的一句话。
没想到一旁的刘季听了,居然有些感动,她居然能在曹参面前这么给自己面子,又想到之前她在萧何面前夸自己的行为,忍不住怀疑以前自己是不是错怪她了?
其实主君也不是那种很剥削下属的人,她之所以对我和陈平郦食其他们如此区别对待,是因为想要磨砺我吗?
那句话这么说来着,梅花香自苦寒来?
刘季自诩自己是个粗人,搞不明白他们这些朝堂上高官们的弯弯绕绕,反正最后总结出来一个结论,那就是
姜珂给我面子,姜珂是个好主君。
我以后一定不在心里骂她了!
姜珂:“曹君忙碌一夜,可曾用朝食?”
曹参摇头:“并未。”
“逆旅中已经备好朝食,曹君若是不嫌弃,可否愿意同姜珂一同用朝食?”
曹参再次抱拳行礼:“多谢少上造款待。”
堂室内,很快有女婢鱼贯而入,送上朝食,稻米粥,几碟酱菜和几样糕点,都是些寻常食物,但曹参却吃得津津有味。
姜珂困啊,昨晚熬夜,今天早起,她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强打着精神和曹参“相谈甚欢”,成功在一顿饭之内把他给忽悠到了自己麾下。
朝食快要结束时,曹参突然提醒姜珂,让她帮忙为剿灭世家找个理由。
先秦时期,做什么事情都讲究师出有名,例如秦国灭楚国用的理由是昌平君和昌文君试图谋反,灭韩国的理由是他们派了郑国这个间谍,自然,剿灭世家也需要一个理由,总不能直接说是我看你不爽就想把你给灭了吧。
姜珂认真思索,不得不说早起的脑子就是不好使,想了半天,她只想到一句
天凉了,也是时候该让屈景昭破产了。
姜珂:……人果然就是不应该早起。
沉默半晌,她突然灵光一现。
瞧瞧我这个记性,监狱里不还有个现成的背锅侠吗?
“曹君可知楚南公?”
曹参摇头,古代交通不便,同样信息也传播的很慢,所以他并不曾听闻楚南公之名。
楚南公就是当初跳城墙的那个景显口中预言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人。
其实楚南公并不叫南,只是因为楚国在中原以南,所以大家都叫他楚南公,此人善言阴阳,说兴废之数,这句预言并不是楚国灭亡后才出现的,而是当年白起大破郢都,楚怀王身死异国后楚南公的有感而发,距今已有五十多年了。
这个理由特别妙,一来给剿灭世家安上了一个很合理的理由,二来杀鸡儆猴,给其他人一个警告,以后若是再有人想蛊惑人心,煽动黔首,那么屈景昭三家的下场就是他们未来的下场。
楚南公绝对想不到自己半条腿都进入棺材了,最后居然会因为五十年前的一句预言再背一次锅。
姜珂那天说要让楚南公去修长城也只是一句玩笑话,现在他还悠闲地在咸阳监狱里呆着呢。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朝食过后,曹参离开,姜珂回房躺在床上,她本想补个觉,睡着之前迷迷糊糊地想到楚南公在监狱里还挺危险的,指不定哪家贵族的死士鹰犬就要去刺杀他呢。
死士这东西,可不是只有正派才能豢养,反派照样能凭借着出众的人格魅力让人对他死心塌地,当年对智伯一片忠心愿意为他去刺杀赵襄子的豫让就是个例子。
等等,刺杀!!
姜珂突然不困了,她猛地睁开眼睛,推门大喊一声:“荆轲!!”
“主君何事?”
“如今是特殊时期,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和我寸步不离,将保护我的短兵数量多加一倍,啊不,两倍,反正在回到咸阳之前一定要尽力保住我的安全,懂吧?”
“荆轲明白。”
姜珂又将微型弩放在床边,这才放心,继续回去睡午觉去了,然后在梦里就梦见自己遭受到了九九八十一般刺杀。
简直刺激!
她现在特别能理解历史上秦始皇的多疑心理,感觉周围每一片空气中都带着危险的气息。
醒来后,姜珂坐在书桌前列好计划书,确保无误后便直接去廉颇的宅邸里骗兵书去了。
然而廉颇宅门口的守卫们都特别称职,宁愿冒着被杀的风险也要拦着姜珂不让她进去。
三顾廉宅,失败。
堂堂九卿,三次拜访别人失败,这件事是比往别人丹药里下毒药更不光彩的事情。
第四次姜珂是计算着廉颇归家的时辰才来的,恰好和他在门口偶遇,廉颇并不想搭理她,转头就走,姜珂跟着他往里面闯,被侍卫拦住,“推搡”间姜珂一个站不稳直接倒在了雪地上。
这下子守门侍卫是彻底傻眼了,他们知道姜珂的身份,所以拦截她时很有分寸,连剑都没抽出来,更不敢和她有丝毫身体接触,生怕伤到姜珂。
此时的人们脑海中还没有形成碰瓷这个概念,所以那些护卫根本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做到隔着一寸距离将姜珂推倒的。
明明是雪地,姜珂却发出了很大一声痛呼,这声音很痛苦,成功引起了廉颇的注意,他下意识回头。
因为是冬天,所以姜珂出门时穿的是很厚实的斗篷,之前一直将头发藏在帽领之下,倒是没被人发现什么,现在由于倒地的动作幅度过大,姜珂的头发全部都从帽领中散了出来。
廉颇发现,姜珂的头发……居然被剪成了短发!
中原人极其爱护自己身体上的毛发,莫说是头发了,就连剃去胡子,剃个鬓角都算是很严重的羞辱刑法,断发,那可是南蛮人才做的事情,姜珂这是怎么一回事?
廉颇心中猜测,莫非是得罪秦王,被流放到这里了?
姜珂从雪地中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一副可怜巴巴,眼泪汪汪的模样:“廉公,您真的不打算邀请我进去叙叙旧吗?”
老夫和你哪里有旧可叙?
廉颇心里吐槽归吐槽,但他宅邸所在区域虽然安静,却也并不算偏僻,此时又恰逢日中之时,正是人流量大的时候,让一个断了头发的小姑娘眼泪巴巴地站在自己家门口,廉颇都怕她下一秒就哭出来。
自己还没死呢,不需要人哭丧。
也罢,既然如此,倒要看看她如此费尽心思想要和老夫交谈,到底是要谈什么,反正如今赵国已灭,自己又飘零至此,如无根浮萍,纤草蜉蝣,除了这一身打仗攒下的经验,再没什么可以让别人觊觎的了,她总不能厚颜无耻到让自己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叟去上战场吗?
她敢把兵符交给老夫,老夫就敢造反。
“进来吧。”
堂室内,廉颇开口问姜珂道:“你这头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珂道:“在来到阳城之前……我去了一趟雒越。”
姜珂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缓缓向廉颇讲述,她说得都是实话,不过采用了些春秋笔法,又删减,混乱了一些时间线。
于是这个故事就变成了姜珂为了去寻找能一年三熟的高产稻子去往雒越,恰好赶上雒越兄弟阋墙,发生叛乱,凶险重重,自己不仅被雒越王逼着剪了头发,还不得已将农家学者也留在了那些,这些描述中每一项都是真实的。
反正就是将自己说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七国之间即使打得再凶,那都属于内斗,一旦发生戎狄入侵这类的事,大体都会一致对外,当年齐桓公能取威定霸,称霸中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存邢救卫,击退匈奴。尤其赵国北境邻近匈奴,常年被匈奴们骚扰劫掠,黔首们都苦不堪言。
姜珂直接了当道:“廉公,我也不瞒您了,我这次来找您最大的目的就是想要您的兵法。”
然后又开始了她的戏精表演:“王翦将军已经老了,蒙武将军才能平平,蒙恬在镇守北地防范匈奴,新星将领尚未培养成才,您这样优秀又有天赋的六国将领又也不愿意重新披甲上阵,珂又能如何?只能想办法从您这里套本兵法回去培养新将了。”
姜珂一年前:愿与蒙武将军引为知己好友。
姜珂现在:蒙武将军才能平平。
“珂每日为着此事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我在楚地发愁,大王在咸阳发愁,我们君臣两个愁啊,苦啊,难啊!”
廉颇丝毫不给面子地拆穿道:“你们攻打邯郸的时候怎么不说苦说难了呢?”
姜珂心直口快道:“因为当初打邯郸的时候有郭开当内奸给开城门啊!”
廉颇:……
廉颇差点享年九十。
“兵法这东西,又不止我一人能写,你怎么不去找王翦那老匹夫去要?”
因为白起已死,所以现在其它六国将领一提到秦国最先骂得就是王翦,廉颇李牧皆是如此。
姜珂:“王翦老将军打仗时谨慎稳健,您善于防守,这是两种不同的风格,民间俗语有云,颇起翦牧,多多益善,兵书亦是如此。”
多多益善这个词,没给韩信用上,今日倒是先用到廉颇身上了,姜珂觉得自己已经很善良了,排序都先把廉颇排第一个,充分显示出对他的重视。
廉颇懒得和她扯皮,直言道:“你口中所言的那种一年三熟的高产稻子可是真的?”
赵地这几年来正处于多事之秋,先是一场大地震至使自乐徐西北到平阳地区的房屋倒塌,地裂百三十步,死伤数万人,而后一年又发生了大旱灾,黔首民不聊生,若非邯郸郡守救济及时,恐怕后果更加严重。
“姜珂保证此言非虚。”
廉颇沉默片刻,说道:“老夫累了,你先离开吧。”
姜珂起身告辞,她离开后,廉颇靠在凭几上,沉思许久,
第二天姜珂来拜访廉颇的时候顺便把韩信也一起给带来了,虽然他们俩的打仗风格不太一致,但兵法这东西吗,多多益善,而且廉颇可是名师,多少人想学还学不了呢。
小韩信问她:“你要带我去哪里?”
“见一个人。”
“见谁?”
“廉颇。”
廉颇之名如雷贯耳,即使是韩信也曾有听闻:“是那个打战很厉害的廉颇廉将军吗?”
“是的。”
“从前我父亲还在的时候曾经和我提起过廉颇将军,说廉颇将军是他很崇拜的一名将领,当年只用不了数万军队便打败了燕国十几万军队,还说……”
小韩信在姜珂旁边巴拉巴拉说个不停,听得姜珂都想拿团棉花把他的嘴塞上,怪不得别人都说八九岁的小男孩是狗都嫌弃的年纪,这也太能唠叨了吧?
真的不能让韩信直接长大到十八岁能上战场的年纪吗?自己只带了一路就没有耐心了,韩母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忍住不打孩子的?
这应该放到战国十大未解之谜里。
很快韩信就给出了答案。
他说:“但是在信心中,廉颇将军再厉害,也没有姜珂阿姊您厉害。”
姜珂:!
这孩子……还怪会说话的嘞,姜珂被他夸得有些开心,于是从褡裢中掏出了一把糖果给他。
想到小孩子吃太多糖对牙齿不好,于是化身食堂打饭大妈又抓回来了一大半给自己吃。
韩信:姜珂阿姊当然厉害,他廉颇再厉害能打到我吗?打不到,姜珂的藤条却是能实打实地落到我的手心上,两相对比,姜珂当然要比廉颇厉害许多了。
姜珂将韩信带到廉颇的宅邸中,一开始廉颇因为姜珂不光自己来,还带了个小孩而感到生气,但当他逐渐发现韩信展现出来逆天的军事天赋后很快便被这个小童所震惊,反到他们两个相谈甚欢起来了,姜珂在一边听着他们俩上课,反正廉颇也不愿意搭理他,干脆直接听累了就睡,睡醒了就听。
期间廉颇还试图从韩信口中套话得知姜珂在雒越时期的经历到底是真是假。
韩信还只是个孩子,他能分辨出什么!他只知道雒越有两个很厉害的部落打了起来,姜珂在雒越城剪了短发,许媪留在雒越没有回来,荆轲还说了姜珂在那里每天都要吃很多生食,山里的竹子,和发臭的水果,短发染成渐变蓝色,没有清水喝只能用一种叫椰汁的东西来补充水分。
韩信还只是个孩子,他会说什么谎?他根本就不会说谎!
生蚝,名字里都有生了,那肯定不会是熟食,而且姜珂阿姊为了不生病,还特地在生蚝上面放了好多好多的蒜和辣椒去除味道。
至于那个发臭的水果,被雒越人称之为徒良,姜珂阿姊却叫他流连。
流连流连,流连忘返,肯定是因为她在那里怀念中原故土,所以才为那种破水果取了个这名字。
这样一想,姜珂阿姊好可怜哦,虽然她经常打我,但她也挺好的,给母亲看病,还教我读书,这该死的百越,等信长大后,一定要将你们统统平定,将那些发臭的破果子树破竹子全都挖掉烧了,给她报仇!
就这样,年仅九岁的韩信立下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目标。
等姜珂睁开眼睛时,她感觉廉颇和韩信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就连之前对她态度一般的廉颇语气都变得慈爱了些。
姜珂:?
第116章 归秦
姜珂弱弱提问:“你们……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看得她怪瘆得慌。
“无事。”
廉颇收回视线, 心想既然如今姜珂已经离开雒越,从前那些伤心事忘了也罢,老夫还是不要再掀开她的伤疤了, 便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韩信虽不懂廉颇为何如此,但因为小孩子的从众心理,也跟着一起摇头了。
姜珂闻言, 以为廉颇是想自己孙女了, 于是劝道:“您要不要跟我一同去咸阳看看廉平?”
听到咸阳二字,廉颇瞬间冷面, 不再搭理姜珂, 只专心和韩信在书房中继续推演那件沙盘,虽然没留姜珂用飧食, 但也没像之前那样继续骂她竖子。
然后第二天姜珂便得寸进尺地把吕雉也带到廉颇家来了。
这可是比院士还厉害的名师授课诶,不听白不听, 听了就赚到。
如此徐徐图之,反复几日后, 虽没要到廉颇的兵法, 姜珂却有一种带孩子上辅导班的错觉。
尤其是最近韩信意识到姜珂的“困苦经历”后,突然变乖很多, 开始学习,也不惹祸了。
在这期间,姜珂还顺便写了几封信。
例如给大王讲述一下刘萧曹三人在楚地做的好事们,用最平淡的语气, 讲述最惊天动地的大事。
以及陈平。
开头先是一句陈平亲启, 见信如面。然后询问对方最近身体如何,阳武县可有异动之类的日常问候, 再将她在雒越时经历的是大致写一下,最后总结:
我现在正在从楚地赶往咸阳的路上,因为萧何他们对于世家的清理,受过那些世家恩惠的人,可能会派刺客来刺杀我,但问题不是太大,短兵们会保护好我的。你毋须担心我的安危,要好好治理颍川郡的黔首,务必要保证减少饿殍和冻绥的人数,希望颍川郡的黔首们都能仓库充满丰收,每年过得充实而安宁。
姜手,它如律令。
姜珂写好信后将其系上菅绳进行封缄,交给邮人,再由邮人一路快马加鞭把这些信交到收信人手中。
这次嬴政不是在朝会上收到的信,而是在自己单独处理公务的殿中,听到是姜珂的信,他立刻加速处理完手中的本文书,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信件。
姜珂倒是没对嬴政说自己可能会被刺杀的事,但读完后,嬴政还是看着这封信件反应了好长一段时间。
好一封酣畅淋漓的信件,看得他真想为这几人拍手叫好!
嬴政又突然感觉这封信来得有些不是时候,若还能想上次一样在小朝会上呈递上来就好了,那样便又能给朝中那些臣子们一些震撼。
至于写给陈平的那封信,也是一路畅通无阻送到了他手中。
姜珂这封信的最后一段写得很有水准,看似是在写自己最近的日常,但“萧何他们对于世家的清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却是尽在不言中。
陈平的心思很深沉,天生就适合呆在官场中揣测人心,历史上也的确是这样的,张良及时隐退,韩信乱剑而死,陈平一直在暗潮中审时度势且长袖善舞,能在朝堂上历经项羽,刘邦,吕雉,刘恒四主,既受重用又得善终,对别人来讲暗潮涌动的朝堂,对他来说却是如鱼得水。
所以他只读一遍便抓到了其中重点。
无论姜珂写的时候是有意还是无心,这句话都在有意无意地向他泄露一个信息。
颍川之地的老世家和旧贵族们都不能留了,要想办法将他们全部清理干净。
还有一点原因,虽然整体来讲无足轻重,但却激起了陈平在官场上的好胜之心。
那就是……
萧何开局县令,一年时间除掉楚地贵族,估计今年年终的上计大会后便会继续升迁,升到郡里。
而自己,开局县丞,奋斗数年之后终于混到了阳武县令这个职位。
陈平对自己很有信心,在他看来自己升迁到咸阳只是时间问题,届时……
陈平握纸的手不经意间用力,揉皱了纸张。
他倒要看看这位名叫萧何的沛县县令到底有何才华,能值得主君如此看重。
待意识到不对后又很快松手,将纸张抚平,仔细收起,随后起身往县衙中的户籍藏室走去。
其实这倒也不是姜珂对谁更看重的问题,若真细究起来,她还更是喜欢陈平的那个阴谋家性格,秦国官员任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姜珂在颍川时,以她的能力最多能给当时还是白身的陈平弄一个县丞职位。而萧何则不同了,他比较幸运,本身就是县衙小吏,又摊上了个接连三次公务都不靠谱的沛公,各种天时地利人和凑到一起才当上的沛县县令。
但姜珂并没有对陈平解释这件事的想法。
增强人才目标,培养竞争意识,这在秦国属于基本操作。
姜珂自己也得卷李斯他们。
……
姜珂送出那两封信后,日子一切如常,每天雷打不动地带着吕雉和韩信去叨扰廉颇。
不,准确地说是去求学。
“咦,廉公,这是什么东西啊?”姜珂指着书架上那卷写有《廉颇兵法》的书简,明知故问道。
“是木头。”廉颇将那卷书简往里推了推,又在它旁边堆了几卷别的书简将遮盖住四个字。
姜珂厚着脸皮:“廉公,您能把这个木头送给我吗?我可以用珍贵的紫檀木和您换。”
廉颇:“不可以。”
韩信:“廉公,信也想要看那卷木头。”
吕雉:“雉亦是如此。”
廉颇:……
反复纠缠不休之人他见得多了,但像姜珂这样拖家带口来纠缠的人可并不多见。
又是三天,韩信和吕雉将廉颇的毕生经验都学得差不多了,其实这时能否得到廉颇的兵法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们俩已经学了个大概,即使还有不懂的地方,等长大以后再看前几日记下来的笔记也能明白个大概。
但姜珂就喜欢连吃带拿。
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地抄录到了廉颇的兵法,但这本兵法也不是白得的,姜珂还需要对廉颇承诺一件事。
那就是一定要将扬,汉以南的诸多部落平定,使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
姜珂信誓旦旦地答应了。
速度之快让廉颇差点以为姜珂是在敷衍他。
韩信:一定要快些长大,早日帮助阿姊平定百越。
知道全部内情的吕雉:好单纯的廉颇!
吕雉笑而不语·JPG
车队已经在阳城休整完毕,补充好足够的补给,姜珂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便启程离开阳城,赶往咸阳。
这次出行,姜珂的车队算很低调的了,车舆并不华丽,未镶以任何金玉珍宝装饰,也没有羽葆鼓吹,乐香华憧,莫说是和咸阳中的那些九卿比了,就连当年在稷下学宫中担任祭酒的孟子,出行的声势都要比她大的多。
但也不算寒酸,以漆画车毂,顶部支起巨大的蓬幔,车厢四周皆有窗,可以用来观望车外的景色,这一行车队中至少有百匹骏马,毛色皆是耀柄,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身形矫健有力,行走在雪地上响起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若有懂行的人看了,定会发现这就是能日行千里,登山渡河如履平地的北地代马。
除此之外又有从者二百人,其中一部分短兵披甲执锐,从容得意地坐在骏马上,高仰着头,好一派威风气势。
车队沿着街巷往城门走去,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又有数十名县吏士兵往来相送,这么大的阵仗难免引来众多黔首围观。
此时并不像后世那样,黔首们见到官员动不动就下跪,即使是官员见到大王也毋须下跪,除非这位官员把大王惹生气了,那就必须要跪下赔罪。
此地黔首们不敢离得太近,只是站在街道两侧远远地看着这只气派又威风的车队,面容之上充满对车上之人的羡慕,好奇,惧怕等各种情绪。
车队刚要驶出城门,突然一位大约四五岁左右的小童不小心滑倒摔了一跤,他手中拿着的那份饴糖也飞了出去,恰好飞到姜珂的马车前面。
这小童每年只能吃上一次珍贵稀有的饴糖,见此情形,当即也不顾身上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快速往饴糖掉落的方向跑去,想要将其捡回。
小童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饴糖上了,哪里还能注意到那份来自后方的危险?
小童跑出来的太突然了,谁也没有反应过来,他的父母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危急时刻,孩子母亲本能地冲到马车面前想要抱住小童来保护他,让本就混乱的场面更加混乱。
好在夏侯婴的驾车技艺十分熟练,即使是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也能冷静思考,紧急停下马车。
但这样一来车厢就难免受到颠簸,阳城县的小吏见状,魂儿都快吓飞了,这万一要是给姜珂撞出个好歹,莫说是自己了,整个阳县都得完蛋。
他连忙跑到姜珂车前提问:“内史,您没事吧?”
“我无事,继续赶路即可。”
车里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这声音清越冷厉,如被流水敲打的玉石一般琮琮铮铮,但却给人一种高不可及之感。
那小吏得知姜珂无事,看她这语气似乎也不打算继续追究,当即松了口气,心中大喜,骂骂咧咧地将瘫在原地还未反应过来的小童和母亲撵走。
“等一下。”
小吏闻言,立刻停止动作,等待她的命令。
姜珂掀开车窗上的帘幕,看了一眼前方不知所措的母子俩,云淡风轻道:“找位医者替她们母子二人检查一下身体罢。”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又放下帘幕,回到车厢中,车队丝毫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而被绊住脚步,继续行驶,很快便出了城门,越走越远,直到连尾车的影子都看不到,
刚才站在街巷两旁观看的那些黔首都因为车队的远去而逐渐散开了,唯有一人,依旧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车队远去的方向。
那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身量中等,样貌中等,无甚特别之处,从衣着上看,他家中应该很是贫苦,衣裳虽勉强能蔽体,但上面却打着许多补丁,大冬天的只穿了一双草履,被冻得面庞通红。
见他久久不能回神,这人的同村只好主动提问:“人已经走远了,你还要看吗?”
这句话将他从沉思中打断,又重新回到现实世界,扛起一袋稻米,往市肆中走去,他要在今日闭市之前将这些稻米全部卖完,然后用得到的钱再买些过冬用品。
去往市肆的路上,他依旧是心不在焉的,同村人再次提问:“陈胜,你今天这是怎么回事?整个人都呆愣愣的,莫不是被那咸阳高官的车队给震撼到了?”
“不是。”他的确是被震慑到了,但却并不是因为车队,而是因为车中坐着的那个人。
陈胜的脑海中已经回忆不起来姜珂的具体模样长相了,只知道她掀开帘幕那一瞬间浑身散发的气质。
那是一种常年居于上位,一切欲望都被满足,知道自己抬手间便能改变他人命运的傲慢懒散。
在别人看来可能会天崩地裂的绝望之事,她只需要云淡风轻地说一句话便能解决。
是最尊贵显耀的顶层阶级。
想到姜珂,他忍不住对旁边的同村感叹道:“咱们之间,以后若是谁富贵了,可千万别忘记曾经低微时一起吃苦的兄弟啊!”
同村人嗤笑道:“咱们都是一年到头在地里种田的贫苦人家,哪里能谈得上富贵一词?如今能将手中的稻米卖出就是最大的富贵了。”
陈胜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高官显爵,腰金拖紫,世代簪缨,这是哪个男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同村人听了他的贬低,也不恼怒,只是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一句:“鸿鹄飞那么高,目标太大容易被抓,还不如当个普普通通的燕雀偶尔去田里啄点稻米吃呢,日子过得虽然清贫但也安全。”
“再说了,你鸿鹄就知道我燕雀之志了吗?”
……
城中,廉颇宅邸内,仆婢们将最新传到阳城县的消息递给廉颇,他拿到手中之后,打开看了。
然后又合上了。
廉颇觉得,自己一定是老眼昏花看错字了。
他揉了揉眼睛,再此将信牍打开又重新看了一遍。
上面的字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写得内容大致是:秦国少上造姜珂将雒越王族杀得绝嗣了,现在上位的新女王是秦人,姜珂挟女王以令雒越,里面可能还有一些更隐秘的消息,暂时还未调查出来。
廉颇用了很长时间来消化这些字。
而后被气得不轻:“姜珂,你这竖子!居然敢骗老夫!!”
廉颇在战场上最擅长防守,即使是昔年长平之战的对手白起,他也依旧能高筑垒台不出门迎战,整整三年没挨骗,现在自己可真是老眼昏花,老糊涂了。居然被姜珂那个竖子给骗了!
可恶!
姜珂的车队现在早已走远,就算不走远那又如何,难道还能将兵法从姜珂的脑壳里给掏出来吗?
好在这竖子还算有些实力,能将雒越给打下来,老夫的兵法也算是没送错人。
这样安慰自己,廉颇的心才算好受一些。
然后廉颇就听到家中女婢来报,说是门外有位女郎来拜访他,他出门见了,那女郎并非是自己独自前来,还带了一马车的礼物和一封信。
是姜珂写给廉颇的信。
第一句话:廉公,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你就别生气了吧~
后面还画了一个在廉颇看来很是丑陋的笑脸。
廉颇:骗人就是骗人,哪里还分有意无意?
但姜珂之后的语气倒是挺真诚,他告诉廉颇自己一定会继承他的未竟之志,南征百越,北击匈奴,西平戎狄,为中原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
还算有些良心。
廉颇继续往下看,上面写着知道廉颇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所以送了他一些补气血,补身体的药,希望他能和《逍遥游》中的彭祖一样活到五百岁,看着中原人统一地球。
虽然不知道地球是什么意思,但一封长信读到结尾,廉颇心中的气愤居然不知不觉间都消散了。
然后开始调整心态,试图积极乐观地活到姜珂平定百越那天。
此时,阳城外的姜珂默默地打了个喷嚏。
这一路上,姜珂总算是明白了之前网上那些“你最好晚上睁一只眼睛睡觉”的烂梗的受众是谁。
是姜珂自己。
是在荒郊野外很没安全感,害怕被人刺杀的姜珂自己。
萧何这一步棋走得也太刺激了,不光世家刺激,萧何刺激,就连姜珂都觉得刺激。
好在这一路上有惊无险,姜珂最终平安回到咸阳,当她看到咸阳城门的那一瞬间,终于将那颗悬着的心给放回肚子里了。
她问:“什么时辰了?”
“午时三刻。”
这个时间相当于现代的下午十二点四十五分,冬日里本来天黑的就早,从城门赶回宅中大概刚好落日时分,再去章台宫见嬴政那就太晚了,会耽误他批奏折的,自己身体乏累倒是小问题,关键是不能耽误大王批奏折啊!
这样想着,姜珂立刻作出决定,先回家休息一晚,吃饱睡足,再休息一天,后天再去找嬴政。
世界上没有谁比姜珂更能体贴姜珂,她累了之后会自己想办法放假的!
车队行至门口,宅中仆妾们早就收到了她今天要归来的消息,提前将整座宅院都洒扫一遍,准备好沐浴的热汤,丰盛的食物等为她接风洗尘。
姜珂归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沐浴一番,洗去身上的疲惫和尘土,再用过庖厨精心准备的飧食,此时天色已晚,她直接蹦到自己柔软的大床上闭眼睡觉,试图睡它个天昏地暗。
章台宫
得知姜内史已经回到咸阳这个消息,孟羊想也没想,第一时间便兴致冲冲地跑去将此事告诉给嬴政了。
“大王,大王,大王。”
接连三个大王,叫出了军情紧急的气势。
嬴政:“何事?”
“大王,姜内史回来了!”
闻言,嬴政有些疲惫的面容又变得精神焕发,问道:“她何时归来的?”
“回大王,午时三刻。”说完,孟羊又继续补充道,“姜内史回来的时辰有些晚,怕打扰您休息,所以今日才未曾来觐见您。”
“这一路奔波,姜卿也应累了,便让她好好休息吧。”嬴政又道:“明日下了朝会,寡人亲自去她的宅邸见她。”
孟羊支支吾吾道:“大王,这……”
这与理不合吧?
嬴政声音渐冷:“姜卿乃寡人肱股之臣,秦国栋梁之材,哪里于理不合?”
孟羊知道自己犯了忌讳,连忙跪地认错,请求嬴政原谅。
心里不由得后悔,自己真是个猪脑子,这两天熬夜把自己给熬糊涂了。
姜珂那哪里只是秦国的九卿之一啊,她还是大王的首位门客,肱股之臣,国之栋梁,志同道合之人,新儒家启蒙者,从危难之时一起走到如今的年少好友,他们俩关系这么好,大王亲自去见她再正常不过了,自己跟着费得哪份闲心啊!
知道孟羊想法的姜珂:我的个老天奶啊,我是什么大冰战国分冰吗?
第二天姜珂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用过朝食后本想再补一觉,没想到却在院中偶遇到了张良。
“呀,子房,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张良:……
张良对她的热情无动于衷,非常冷淡。
因为就在不到半刻钟前,他亲眼看见听见姜珂对“许久未见”的高渐离也说了相同的话,除了语气不同外,其它一字不差,甚至她对高渐离说话的语气还比对自己说话时的语气要正式温柔许多。
姜珂:“我在楚地时,可是特别想听你的筑声啊,真可谓是日思夜想。”
张良毫不犹豫拆穿她的谎言:“你从未听过我击筑,哪里来的日思夜想?”
“如果你现在为我击筑,那我不就听过了吗?”
张良对她的强词夺理感到无语,但又觉得自己就这样为她击筑……也未免太便宜她了吧?
总之就是不想毫无缘由地为她击筑。
然后他开始为姜珂找理由:“击筑后,你真的能教我那些陌生字体吗?”
“不击就……”姜珂本来也只是和张良开个玩笑,已经做好了再次被他拒绝去找他弟听曲儿的准备了,没想到这次张良居然同意了!?
奇怪,稀有,陌生。
反正不听白不听,姜珂笃定道:“那是当然啊,姜珂何时骗过子房!?”
这倒是真的,她从来没骗过张良,因为一般都懒得找理由骗他。
有了张良击筑,那怎么也要叫上高渐离一起抚琴啊,他不仅筑声很好听,琴声更是一绝。
最后姜珂看向张辞:“你也别闲着,一起吹个笙吧。”
“喏。”张辞乖乖地答应了。
目睹全过程的吕雉:……
“那……要不我和个歌?”
她会的乐器本就不多,现在还全都被别人给抢走了,最后就只剩下一个歌了。
姜珂:“你学习很累,需要放松,躺在摇椅上听就好了。”
堂室内丝竹之声渐起,几人合奏的是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高渐离的琴声自不必多言,张良击筑居然也挺好听的,这倒是一件意外之喜。
虽然这份意外之喜并没什么用。
吕雉默默凑到姜珂旁边,喂她吃了一颗刚从暖棚中摘下来的小番茄,悄悄问道:“老师,咱们这样是不是有些太……”
她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形容词:“礼崩乐坏了。”
“没有,阿雉毋要多心。”姜珂满不在乎道,“咱们俩一路上这么辛苦,享受享受怎么了?”
孟子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了,是富贵不能淫,万钟于我何加焉?
姜珂:“接着奏乐接着吹。”
此时,嬴政已经下了朝会,正在赶往姜宅的路上。
第117章 重逢
姜珂靠在凭几上听得入迷, 一曲终了,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往往最简单的言辞便是最顶级的夸赞:“好听,还想听。”
于是他们便又弹奏了一曲《松雪散》
这首曲子有一个特殊的来历, 相传古时一位樵夫冬日里上山砍柴,没想到赶上大雪封山,无法归家,他在风雪中迷失了方向, 无意间在山中发现一有烛光透出的小木屋, 他走近木屋,屋内主人发现他的到来后便邀他入内吃酒, 又抚琴相娱。
屋外天寒昏黑, 风雪肆虐,屋内明烛温酒, 又有泠泠乐音,无比惬意舒适。
高渐离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选择这首曲子的, 这首曲子不仅好听,而且在春日时节听它, 还有养身静心的功效, 能促进气机舒展,疏肝解郁, 愉悦情志等。
姜珂只感觉自己连日以来的疲惫都被一扫而净,她阖上双眼,用心体会,仿佛自己也和那迷路的樵夫一样置身在雪夜木屋之中, 涤荡心灵, 尘俗尽去。
啧……这日子过得可真美啊,要是能一直这样听曲投壶, 畎猎赛马就好了。
但如果一直这样享受不上班,那就没有俸禄可拿了,没有俸禄就养不起这群门客,照样还是听不上乐声,这可真是处于两难境界啊……
想着想着,一股困意袭来,姜珂的意识逐渐涣散,就在她马上要陷入深度睡眠时,突然被一道声音吵醒。
“主君,主君!”
这道声音急如星火,叫得姜珂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此时乐声也都停止了,宽阔的堂室内只回响着将姜珂叫醒的那位隶妾的回音。
姜珂语气中带着很明显的不悦,这种即将要睡着结果却被人打断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何事?”
那隶妾慌忙急道:“主君您莫要再睡了,大王来了!”
姜珂:!
她再次确认道:“谁来了?”
隶妾:“大王来了。”
闻言,原本还睡眼惺忪的姜珂立刻精神了,因为原本的计划是明日去见嬴政,所以她还有些没做好准备,没想到嬴政居然会亲自来她的宅邸,这让姜珂感动之余还有些慌乱。
视线在室内这几人身上来回扫过,姜珂想也没想就直接决定先将这殿中最难搞的刺头解决掉。
姜珂的行动力极强,她快速走到一扇屏风前,忽略掉上面精美的林山叠翠之景,直接粗暴地扯下两旁垂地的缨绳,用力扥了扥,待确认这条缨绳很结实,不会断裂后,又走到张良面前,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直接用缨绳将他的双手给绑住了。
张良试图反抗,但他是个身体不是很好的病弱美男,力气方面根本比不过姜珂,最终反抗失败。
缨绳在他手腕上绕了好几圈之后又打了个死结,不给张良一点儿解开的希望。
到了这一步,姜珂还不放心,伸手在张良身上检查一遍,果然还有意外收获,从他的衣袂中查到了一柄大概五寸左右,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玄铁匕首。
动作十分丝滑且迅速,一套动作下来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张良连忙解释:“这是我用来防身的!”
结果被姜珂无情拆穿:“防什么身防身,在这里只有你刺杀别人的份,哪里有别人欺负你的机会。”
张良再次证明自己:“张良所言的确属实。”
“我不信。”姜珂说完,直接将匕首往后门方向一扔,她在军营时经常士兵们一起玩儿投石,力气和准头都很好,这次又是用了十成十的劲儿,因此这匕首很快就飞远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了。
张良:……
虽然装饰功能大于实用功能,但这把匕首真是他用来防身的啊!他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并不知道秦王今日会来这里。
他年少时是曾想过,也研究过如何刺杀秦王这件事,但呆在咸阳的这么多年里,张良已经成长了,心性更是成熟不少,他深刻意识到,单单只刺杀秦王没有用。
若想让秦国改变心思,不再残暴,或者为韩国复国,他还需要刺杀掉李斯,王绾,姜珂,蒙家人,王家人……等众多激进派。
杀不完,根本杀不完。
而且秦王每次出行身边都跟着众多郎卫,他一个体弱之人带着一柄不到一尺的匕首去刺秦王,他又不是大傻子,当然做不出来这种事,就算真的刺杀也得经过长时间的精心谋算的吧!
除非有一种特殊情况,那就是他和韩非姜珂有仇,那种不死不休的仇,若是这样,张良去刺秦王,无论成与不成估计他们俩都得死。
但现在很关键的一个问题就是无论他如何解释,姜珂都不相信,张良有一种掉进黄河后怎么也洗不清的无力感。
“唉!”扔掉匕首后,姜珂看向张良,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失望,“张良,你太让我失望了。”
张良:……
张良他冤啊!
姜珂将缨绳的一段放到刚才那名隶妾手上,命令道:“将张良带到他的房屋内,派几名隶臣在他屋外看守,不许让他出来。”
张良看向站在一旁,自己那位全程观望,一点事儿都没有的弟弟。
他更气了。
姜珂他真是太过分了!不光冤枉自己,她还搞区别对待。
“喏。”隶妾应下姜珂的吩咐,刚要将张良带走,忽听得一道低沉磁声传来,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张良所犯何错,阿珂为何要将他带到屋内看守?”
众人全部循声望去,张良也不例外,他转头看向这位自己之前从未见过的君王。
嬴政站在门口,借着正午充足的光线可以看到这位君王身量极高,将近九尺,高鼻梁,长眉眼,这张英俊的脸上透露出的凌厉与威压,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问话,但却也气场十足,让人无法小觑。
只这一眼,张良便意识到这位秦王是一位野心可吞天地的君王。
他同众人一样向嬴政行礼,然后低头,将所有的注意都放在自己脚下这块地砖上,不想继续看这位秦王。
讨厌的人是秦国的王,这仇报不了一点儿,他还能怎么办?
只能眼不见心不烦,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东西上。
偏偏这位秦王似乎并不打算忽视他。
姜珂:……
按照常理来说,她是不应该欺君的,但现在这种特殊情况,似乎欺一欺君也行。
她道:“张良并未犯错,我讨厌他,所以要把他软禁起来。”
这话听着很嚣张桀骜,但因为是从姜珂口中说出来的,倒还挺有条理的。
嬴政突然笑道:“既然你讨厌张良,不如将他送给寡人当客卿如何?”
嬴政对于张良一直有印象,当初曲水流觞宴后,他看了张良的文章,那时他的笔触尚且青涩,但已有半个韩非之才,现在又经历一段时间的打磨,这块璞玉应该已经彻底成才了吧?
他又补充道:“也省得你见了他后心烦。”
姜珂:……
大王你那是帮忙吗?你这分明就是觊觎我的人才!
其它剧本里都是带感的君夺臣妻剧情,您老人家可倒好,眼界直接更上一层楼,想要夺我的门客了!
关键这位门客还是反秦头子张良。
当然是不行啊!
姜珂摇了摇头,拒绝道:“请恕珂斗胆,不能将张良让给您当客卿。”
她逐条分析:“一来,大王您是知道我这人的性格,贯是喜怒无常,可能今天讨厌明天就又喜欢了。”
“二来……”姜珂用一双充满真诚的眼睛看向嬴政,语气中带了些失落,“是臣哪里做错了吗?您居然还想要别的客卿?”
嬴政被她看得都有点愧疚了。
这次出行,阿珂辛苦操劳,又是打楚国,又是造武器,又是灭贵族的,身兼多职,忙得要死,而寡人见到她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要挖她的门客,虽这句话只是临时起意,但……
此时嬴政又敏锐地注意到姜珂散落在衣领外边的头发,那发丝居然才只到姜珂肩膀附近。
他顿时心中起疑,问道:“你的头发怎么了?”
这时,室内其他人也都忍不住看向姜珂。
“哦,这个啊。”姜珂伸手将自己的头发全部从衣领中拨出,云淡风轻道,“为了取信于雒越王,剪短了,估计要三四年才能留回来吧。”
她说这话时坦坦荡荡,毫不避讳,可却在屋内众人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孔子曾言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她将头发剪短那便相当于自杀一次,如此悲伤的经历却被姜珂用这么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她当真为秦国,为寡人奉献颇多……
嬴政更愧疚了……
屋内其它人见此情形都纷纷出了门,离开这里,片刻功夫诺大的堂室内便只剩下这君臣二人。
姜珂感觉嬴政可能有点多想了,于是连忙解释道:“大王,不是您想像中那样的,我是自愿剪头发的,我在雒越没有受委屈,也也并没有那么伤心。”
她是认真说这句话的,但奈何嬴政不信啊。
君王全都多疑,嬴政也一样,而现在,他的多疑用错了地方。
瞧瞧,多么善解人意的姜卿啊,明明心中难过,却还反过来安慰他这个大王了。
嬴政:“寡人明白。”
既然她不想提及这件事,那便不提。
姜珂:……?
姜珂一头雾水,不是大王你又明白什么了啊?我自己都没明白。
于是她也开始转移话题:“我这次在南地收获颇丰,大王请稍等片刻。”
说完,她便出门去书房和仓库中拿了好大一堆东西放在嬴政面向,向他一一展示。
“我已经从雒越之地拿回了一年三熟的高产稻种,等到春耕时节,许老将会亲自育种。”
“还有这个雒越的地图。”姜珂将一张羊皮地图放到嬴政面前,摊开后展示给他看。
嬴政看向这张地图,询问道:“这上面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标记代表什么意思?”
姜珂:“是矿产啊。红色点点的是铜矿,绿色方块是铁矿……”
看到嬴政眼里的惊喜神色,姜珂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写信时忘记将这件事情告诉给他了。
“对不起大王,纸张空间有限,所以我忘记写在信上了。”
嬴政:……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吗?朝堂中那些人但凡做到其中一项都恨不得直着脑袋,举着胳膊上朝,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们。
看到自己属下这么辉煌的政绩,嬴政都觉得自己这个大王最近有些怠惰了,他心想自己回宫之后还是要更加勤勉不怠方可。
姜珂完美达成成就:反卷大王。
第118章 驭下
趁着嬴政自我怀疑时候, 姜珂又道:“哦,对了大王,关于火*焰*喷*射*器这件事……”
像诸如铁, 铜这些开采出来还需要人工加工锻造才能制作出锋利兵器的矿产可以先暂时不管,但猛火油不同,猛火油,也就是古代的石油, 只需稍微用火点燃就能造成巨大的杀伤力。
也就是那些南蛮人保存火种不易, 才会忽略掉如此珍贵的宝贝,若真细说起来, 姜珂能搞成功那么大的事情, 全靠猛火油的信息差。如果没有猛火油而只有炸药,她还真不敢发动那场宫变。
如今雒越虽已臣服, 但雒越以东,还有邻近的瓯越和南越, 就怕瓯越人察觉到这件事。
反正燕国和齐国国力不强,所以嬴政打算再派一队士兵去看守那座产有猛火油的山, 考虑到各种原因, 干脆直接从南郡和泗水郡调兵,一来这些地方距离雒越较近, 二来士兵们也更容易适应那边湿热的气候。
从嬴政进门时的那句玩笑话就能看出,他这次来找姜珂,纯粹是带着闲谈叙话的心态,主要是想听听这么长时间以来阅历和趣事, 一点儿谈论公务的想法都没有, 结果没想他刚进入这殿中还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姜珂居然主动跟他提起了政务……
简直是太积极了。
日上中天到日落西山, 天色一点点变得昏暗,眼看天色不早,嬴政方才起身准备乘车撵回章台宫,临走之时,姜珂突然对他提及:“大王,我这次回来除了粮种,还把韩信给带回来了。”
这世上什么事能瞒不过嬴政的耳朵和眼睛,当初姜珂刚离开寿春去往淮阴时,蒙武便写信将那日她在筵席上说的话告诉给了嬴政。
当时姜珂的原话是那件事只和他们还有大王说,所以就算蒙武将这事告诉给嬴政,也不算违背承诺,再者蒙武也能看出姜珂这就是故意借着他的手将这件事告诉给大王的。
嬴政心想,在姜珂口中都将韩信和粮种并列在一起了,由此可见韩信的重要性。
虽然他现在只是个九岁小童。
和姜珂当时的想法一样,嬴政想让他直接跳过幼年期,过度到少年期,然后去战场带兵打仗。
嬴政:“他现在可在你宅中?”
姜珂点头:“嗯,他现在正在后院偏房。”
因为为韩信母子俩准备的住处还还在洒扫通风中,所以他们现在暂时住在姜珂宅里。
嬴政闻言瞬间来了兴致,不顾此时天色已晚,下令传唤韩信前来觐见。
韩信听到自己被大王传唤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从前他见过的最大官职便是啬夫,游徼之类的乡间小吏,现在却突然被告知自己被大王传唤了,说不震惊都是假的。
这一步登天登得也太快了吧,巫山之上的仙人都没他飞得快!
好在韩信虽然平日里调皮捣蛋,但真遇到大场面时也不会垮掉。
他生于里巷,又初到咸阳,并未学过多少礼仪,本来姜珂还打算让他上学之后再跟着一点点学,没想到今日嬴政来得突然,只好由姜珂宅中一位隶妾为他紧急培训半刻钟面见大王时应有的礼仪。
面见嬴政时,韩信满脑子地在催眠自己,我不怕,我不怕,我一点儿都不怕。
结果就是他的催眠效果太成功了,面见嬴政过程中全程都处于“大大方方”状态,甚至还有点亢奋。
他还只是个孩子。
所以嬴政简简单单几句便将他性格中的劣处套了出来,并已想好该如何“驾驭”这位未来的名将之才。
这小童年纪虽小,但却很有野心,野心长在平庸无能之人身上,那叫不自量力,异想天开,但若是长在有能力有天赋之人身上,那便叫做志存高远。
当后世历史学家们挖掘出此时史官笔下的内容时,挖空心思为今夜嬴政与韩信的对话想出一个十分贴切的名字。
被命为:始皇直聘。
嬴政离开章台宫时,姜珂还送了他好多自己特地准备的雒越特产,即使姜珂是在冬日里从雒越回咸阳的,但因为路途遥远,她还是将雒越特产的水果晒成果干保存,送给嬴政。
这时候的水果都还未发育完全,譬如芒果,此时叫做檬果,和现代时扁扁的果核不同,此时的芒果果核很厚很大,宛如鸭蛋,几乎能达到整个果子的三分之二,而且味道也没有后世那么好吃,脆脆的,甜度一般,口感有点像甜味白萝卜。
对于姜珂的礼物,嬴政想也没想,直接照单全收。
嬴政的车撵在月色之下一路顺利回到章台宫,也是巧了,今日的文书很少,因此他是批阅完文书之后才去见的姜珂。
在他原本的想法里,是打算今夜回来后去后宫宠幸那位齐国新送来的美人,然而车架行驶到长明殿殿前时,他又改变了主意。
去殿里看会儿书吧。
对于嬴政这个决定,孟羊由衷感叹道:“大王您也太勤政了,有您这样的大王,简直就是秦国之福,是天下黔首之福气啊!”
嬴政:要是你属下给你在羊皮地图上展示出来一堆矿,你也睡不着。
长明殿殿中很宽阔,除了众多书籍外,还有不同地方的地图,沙盘,和六国的纛旗,如今这些纛旗已经六去其四,只剩下齐国代表火金德的紫色旗帜和燕国代表水德的蓝色旗帜,孤零零的,显得格外突兀。
它们也快要倒下了。
嬴政提笔在两张纸上分别写下了“百越”,“匈奴”二词,亲自动手,将它们竖在已经倒下的四张纛旗之上,而后取出流觞宴上的书册,将其放在桌上又翻开看了一遍。
韩信,张良……嬴政心中默念这二人的名字,随后很快想到了相应的驭下之策。
孟羊担心大王看书太晚,熬损身体,便想着为他准备些夜宵,于是询问道:“大王,看书太久耗费气力,您可要用些姜内史送来的果干?”
嬴政没觉着自己哪里疲惫,但他还是点头同意了。
这些果干倒说不上好吃,只能算是风味独特,吃个新鲜,图个稀奇。
但其实有些稀奇并没有图的必要。
榴莲这种东西,评价两级分化,爱者止见其善,憎者惟见其恶。姜珂觉得大名鼎鼎的始皇帝嚼榴莲干吃这个场面很不雅,而且有点ooc了,所以她就没在送给嬴政的果干里放榴莲干。
但是!当初这些水果都是统一处理,分类时偶尔不小心分错几片都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就混进来了两片榴莲干。
孟羊同样知道姜珂不是一个吝啬的人,所以那么多的特产里只有两片这种类型的果干,这证明什么!?
证明这东西它稀有啊,它珍贵啊!
所以孟羊迫不及待地将它呈送到了嬴政桌上,并且还觉得自己很贴心。
经过处理后的榴莲干倒不会发出什么不雅的气味,嬴政吃了一口之后……
嬴政沉默了。
嬴政想喝口水缓缓,于是喝了一口椰子水……
其实椰子的保质期只能达到半个月左右,这些是姜珂放到自己超市空间里存储的。
喝完之后,嬴政用手指在这个坚硬的果实上敲了敲,听到上面发出“砰砰”的声音,再次沉默。
“这种叫做椰子的果子,姜卿一共送了几枚?”
“回大王,一共送来了六枚,姜内史她还特地嘱咐要在五天之内吃完。”
因为时间太晚,蒙毅不在,于是嬴政对孟羊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道:“寡人以为,你们似乎是误会姜内史的意思了,这果子并非是用来食用的,而是用来当做武器的。”
孟羊:诶?是吗?
算了,我就一寺人,你们说什么我照着做就是了。
于是,五日后,嬴政的宝物库中多了一对儿椰子流星锤。
虽然如今姜珂在嬴政心中关于食物方面的信誉为0,但多年的情义还是让他选择再相信姜珂一回。
他尝试了一片柠檬。
于是姜珂在嬴政心里的信任变成了负数。
这位多年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第一次露出痛苦面具,如果不是他和姜珂从小相识,甚至都要怀疑姜珂是不是要谋害他了。
这东西怎么比淮北的枳还要酸啊,简直能将牙齿酸掉。
阿珂在雒越时到底每天过着怎样艰苦的日子啊,即使是当初在邯郸,他们都没吃过如此酸的果子。
她真是……太苦了。
嬴政吩咐道:“明日一早从庖厨中挑选几位手艺好的庖人给姜内史送去。”
孟羊:“喏。”
随后嬴政又看了一会儿书,逐渐感到倦意袭来,正当他准备回去休息时,突然发现了一个盲点。
他又嚼了一口柠檬,霎时间身体上所有的疲惫与困倦全部都消失了,大脑异常清醒,也不感觉困了。
嬴政似乎明白这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
姜珂这边,嬴政离开后韩信便迫不及待地跑来找姜珂,询问她自己今天的表现怎么样,待得到一个“很不错”的评价后才终于心满意足。
韩信:“您送给我的那几本兵法我都已经看完了,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再教导我些别的知识?”
姜珂被他问得很是不解,重点强调道:“你记错了,我并未说过要教导你之类的话。”
闻言,韩信不免失望,可怜兮兮道:“可是你之前说过要教我许多东西的啊。”
“我是说过要教导你,但没说过是我亲自教,你这两天准备准备看大王是否能让你去当公子陪读,或者去任子学堂面试,看人家收不收你,实在不行我就把你扔到我的好友蒙毅那里,他家世代从军,反正关于教育资源这件事你不用担心。”
她说了很多种不同情况,但没有一种情况是要自己亲自教导韩信。
韩信更失落了,他问道:“可是我想让您来教我。”
虽然姜珂这个女人经常打他,还总是凶他,但也会给他讲很多之前从未听过的知识,这些都很令他感到稀奇,所以韩信还是很亲近姜珂的。
“唉。”姜珂叹了口气,指着窗外的天空,问道,“韩信,那是什么?”
韩信回道:“是天空。”
“即使天塌了,我都不会亲自带孩子,已经很晚了,快去洗漱睡觉吧。”
她的时间真是金钱,有带孩子的功夫,能为大秦国库入账好多好多钱呢。
韩信:“我睡不着。”
姜·反矫达人·珂:“睡不着去读书,多看两遍《左传》就能睡着了。”
韩信愤恨道:“你偏心吕雉!”
令他没想到的是,姜珂居然直接承认了:“呀,被你发现了!”
韩信:……
这个偏心的女人,等他出人头地以后一定要将好多好多的珍奇财宝放到她面前,让她只能看不能拿,意识到今天做了多么错误的一个决定。
他的幽怨太过严重,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将心中所想直接小声嘀咕出来了。
姜珂丝毫不惯着他:“如果我没想错,你以后得到的那些宝贝时,开库房的人是我。”
她每天都能见到众多宝贝,早就免疫了。
韩信无话可说,最后干巴巴地来了一句:“哼,我就寝去了。”
今天也是韩信没有被姜珂气死的一天。
嬴政出手很快,姜珂回到咸阳的第三天就收到了一个消息。
热闹繁华的咸阳大街上,突然驶来一长队囚徒,里面的人带着铁制的锁链和脚链,为首之人浑身脏污,披散着头发,看起来狼狈极了,他的狼狈模样引来众多黔首围观,韩信也不例外,他正是对外界感到好奇的年纪,于是非要拉着姜珂要去看行刑。
韩信童言无忌道:“这人是谁啊?看起来好惨哦。”
姜珂如实回答:“哦,没什么,就是一个普通的韩国王室试图造反结果被发现了,他和他的党羽们都按照秦律被判了五刑之刑。”
“什么是五刑?”
“黥面,割劓,斩趾,笞杀,枭首。”
其实先秦时期的人并没有那么变态,类似于枭首、车裂、五马分尸之类的刑罚全都是在人死之后进行的。而五刑,算是秦国最严重的一种刑罚了,原本历史上第一位死于这种刑罚的人是李斯。
“哦。”韩信讪讪道,“听起来好吓人啊。”
他这句话话音刚落,突然从周围围观黔首们隐隐约约的谈话中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他磕磕绊绊道“姜,姜,姜……姜珂阿姊,他们说那位为首的囚徒叫什么?”
姜珂还未说话,吕雉便率先替她抢答了:“他叫韩信,是韩襄王的庶出后代,因为想要谋反,被判处五刑。”
条理清晰,言简意赅。
韩信听完,瞬间不想继续去看热闹了,他就多余问这一嘴。
他相信在这世上没人比他更能代入囚队中那位即将受刑的囚徒了,虽然名字相同这件事只是个巧合,但他依旧代入感很强,忍不住为那位囚徒即将到来的死亡感到瑟瑟发抖。
韩信:已老实,求放过。
接下来他消停了好一段时间,开始认真学习,也不调皮捣蛋了,然后被选为公子伴读,和扶苏一起学习去了。
韩信入学第二天,姜珂破天荒地去接他放学。
他身边还站着两位小朋友,一位温润如玉的小公子,另一位稍黑一些,比较活泼,正是扶苏和李左车。看起来,他们三个的关系似乎还算不错。
姜珂和芈妃客套几句后,问韩信他今天学到了什么知识。
韩信开口就是王炸,将在场众人雷得外焦里嫩。
他兴致勃勃道:“我觉得孟子的学问很一般,还没有另一位很鲜为人知的学者孟轲厉害呢。”
姜珂:……
芈妃:……
韩信:“孟轲先生说: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也。但孟子先生却欺负农家那些学者们。”
然后他说出自己的总结:“孟轲先生,好,孟子先生,坏。”
姜珂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又问道:“还有呢?”
韩信:“墨翟先生也很厉害,都是相同的思想,信以为他的学问不必墨子差。”
姜珂:……
看吧,这就是她从来不亲自教导孩子的原因,谁教谁立刻得高血压。
她贴心解释道:“孟子名轲字子舆,墨子名翟,孔子名丘字仲尼,春秋时期鲁国人。”
最后那句纯属是高中记忆太熟练,一下子背顺嘴了。
这时小扶苏自告奋勇道:“姜内史,姜内史,扶苏今日也学习了一篇新的文章。”
扶苏天赋不差,又好学,是那种典型不需要让先生费心的好学生,姜珂问他:“那扶苏今天学习了什么文章?”
扶苏答道:“《季梁谏追楚师》”
这是《左传》中的一篇文章,讲述的是百年前楚国强大,想要去攻打一个叫做随国的小国,但随国周围有一群附庸它的小国,这些小国并不好处理,于是楚武王就派使者去往随国,试图离间瓦解随国和这些小国之间的关系,让随国骄傲自满抛弃周围那些小国,便于更好击破。
好在随国有一位名叫季梁的贤明之人,他看穿了楚国的阴谋,以祭祀之理不留余力地劝谏随王修明政事,莫要自满,随王才没有中计。
随后扶苏又说了自己的理解,例如要讲礼与理,着重祭祀,选拔贤人之类的。
听得姜珂不由得眉心一皱。
扶苏所言大多都是儒家的思想,姜珂依稀记得历史上扶苏就是因为为儒家学者求情所以才被秦始皇所不喜,将他赶到代地和蒙恬一起抵御匈奴去了。
虽然她有点不太记得这到底是正史还是野史,但无论哪个史,显然在如今这个大争之世,儒家思想是行不通的啊。
没想到扶苏又来了个大转折:“先生说了,人们都是趋乐避苦,趋利避害的,人有智性,所以祭祀并不是真的给上天看,要上天保佑军队的。而是为表重视,做给黔首们看的。”
姜珂:?
不对。
扶苏:“礼,即使乐,也就是“伪”,是代表:“人为”的伪,也就是改造,前些日子阿父命令柱下史将您的一些话语整理成册给我看了,扶苏认为您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好。”
姜珂好奇问道:“什么话?”
扶苏:“夫争天下者,必先争地。扶苏将您和先生的话语整理融合了一下,大概意思就是:用秦国改造好的器物去争夺别人家的地,然后再改造这些地。”
“姜内史,您觉得扶苏说得对吗?”
姜珂:……
姜珂无话可说。
荀子先生您每天到底都教他们什么了啊!好好一个孩子天天都在觊觎别人家的地盘儿。
第119章 搞钱
腹诽归腹诽, 但为了不打击扶苏的好学之心,姜珂嘴上还是表扬道:“扶苏说得对,扶苏说得特别棒。”
有这种思想也挺好, 至少不会平白无故被人欺负了去,姜珂都怀疑若是如今的扶苏穿越到真实历史上,会直接暗戳戳在背后刀了赵高和李斯。
原以为扶苏韩信这二人已经是卧龙凤雏了,没想到还有更激进的。
眼见两位同学全都依次展示自己的学问, 李左车也不甘示弱, 对着姜珂兴致勃勃道:“等左车长大了,左车愿意去当那个争取那些地的人, 然后麻烦您和大王继续将左车争取的土地全部都改造了, 改得越多越好。”
姜珂:……
嘿嘿,不麻烦, 不麻烦。
姜珂觉得自己把李左车和扶苏放在一起教育的这一步棋走得真是太天才了,如果李牧知道他的孙子被秦国教导成这副模样, 估计得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和李泊面面相觑思考到底是谁的基因出了问题。
韩信也不甘落后道:“那韩信也要一起。”
姜珂:“好好好, 左车和阿信一个打北边, 一个打南边,我相信你们一定会为秦国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 届时日月所照,皆为秦土。”
韩信:“不就是小小百越,简直手到擒来。”
姜珂原本还在为韩信的理想感到欣慰,也不枉自己千辛万苦把他从淮阴带到了咸阳, 但又很快不欣慰了。
韩信:“那我想吃石蜜饴饧吗?”
还未等姜珂开口, 便听见韩母干脆利落地拒绝,丝毫不留情:“不行。”
姜珂为韩信的母亲在制糖厂找了份活计, 以韩母如今的工钱,这些甜食对于韩家来讲早不像从前那样遥不可及了,但韩信现在正处于换牙期,说话都漏风,所以韩母最近控制韩信饮食控制得很严格。
被拒后,韩信有些失落,可怜的孩子偏偏在最无力的年纪遇到了最想吃的饴饧。
一旁存在感很低的扶苏默默地想:那我……我打西边吗?
韩信入学的第二天,就这样在一片其乐融融声结束了。
姜珂上朝时,不出所料地收获了一群目光,或探究,或打量,或愤恨,但她的心态特别好,将这些人全都看做成萝卜土豆大白菜,总之主打的就是一个淡定自若。
但这份打量也没有持续多久,眼看下个月王贲就要出兵去攻打燕国了,秦国各官吏又都忙碌起来了,傅籍的傅籍,征兵的征兵,上到大王,下到粮仓小吏,全都喜提晚睡熬夜黑眼圈套餐。
太仓府中,发出一声叹息。
“没钱,没钱,没钱怎么办!?”
这声音穿透力十足,恨不得传遍这个咸阳,声音的主人正是伏在桌案前苦哈哈算财政报表的姜珂。
旁边其余那些或坐或站的小吏们全都闭着嘴巴,不敢吭声,低头假装正在专心处理手上的活计。
这声音已经不止一次了,每次出征前姜珂都要喊上这么一嗓子,至今为止已有五次,但唯有这一次最是情真意切。
春耕时发放农具耕牛是一笔钱财,军费是一笔钱财,赵地大地震的灾后重建工作也需要钱,卞寿修水渠要钱,还得给大王留点建造章华台,果然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销金窟,好在去年除了赵地之外的其它郡县都没发生什么天灾人祸,可以称为丰收之年,各地的粮仓都很充实。
她真是好奇,卞寿这人,到底是什么出场设置制造出来的?为什么挖了一辈子水渠就是挖不腻呢?而且还能很神奇地刚挖完一个水渠之后又能迅速找到下一个水渠挖。
莫非他是鼹鼠成精?
“要弄钱,无非就两个办法,开源节流,大家有没有什么办法搞点钱啊?”
“要不……”平准令弱弱地开口发言道:“您去劝说一下大王先暂时停下章华台的修建?”
“好主意!”姜珂拍手为他叫好,然而平准令还未来得及高兴,就看到姜珂一脸无奈地问他:“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去劝?”
“要不这样,你先给我打个草稿吧。”
这世上给下属发布高难度任务的上司有很多,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下属给上司发布任务呢。
平准令当即讪讪,不再言语。
姜珂再次提问:“还有没有人想出来增加府库的计策了?”
如果没有,那就算了,反正查抄屈景昭三家贵族们的财产也够再花一阵子了。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范增出手,为姜珂献上一计。
姜珂听完,当即大有感叹:“我有范老,如有一宝,即便是那世界上最珍贵的昆山玉,随和珠都比不上您的才智啊。”
范增被她夸得十分欢喜。
范增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门客,因为姜珂收门客注重质量而不在乎数量,所以她的名声略逊于平原,春申,孟尝,信陵四君子,但在范增心中,那四人的魄力和自家主君相比,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他为姜珂献上策略后,只需要等待很短时间,甚至有时候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呢,姜珂便已经很干脆利落地将事情给办完了。
总而言之,为姜珂献策,他特别有成就感,相信这次也不例外。
但随即姜珂却反驳他了一句:“酒水和石蜜这些年来一直有在外面零零散散地售卖,恐怕那些王族富贵之家中都会有囤货,可能对他们诱惑力不大。”
范增提议将贵价的美酒和石蜜再多增加数倍价格卖给世家,从他们手中获取钱财。
后世曾有一句话,叫做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世家手中的油水,有时候比国家府库之中都多。
“这……”这倒是使范增犯了难,那些世家们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能让他们感兴趣的东西实在不多。
他正在思考中,姜珂却已有了主意:“我想到了!”
她面露喜色道:“多谢范公之计,真乃天衣无缝也!请稍微给珂一些时间完成此事吧。”
范增:……
这么庞大的计划,怎么也需要半年吧?
计划行动前夕,姜珂又去找了一次张苍。
“师姊,您怎么来了?”张苍从藏室内满堆的书籍之中抬起头,问道,“您要寻找什么书,可需师弟帮你?”
姜珂道:“我这次来,并未是为了公事,闲谈而已。”
可能是环境影响,姜珂所相识的这些人中,大都长了一张严肃的官场脸,并且随着年龄增长越发明显,闲谈缩力简直拉满,唯有张苍,一张白面似的面庞,男女老少都不会讨厌,胖乎乎的,叫人看了不由自主放下戒心,很有亲切感,加之他的情商又很高,言谈间总是会令人放松。
姜珂上一个会在闲谈时感到放松的人是姚贾,可惜他一直没回来,有可能现在还在海上飘着呢。
张苍问道:“谈什么?”
姜珂:“你知道沉没成本这个词语吗?”
张苍摇头:“还请师姊赐教?”
“我有一个朋友,她之前因为一件事情耗费了很多的时间,精力,钱财等,她知道知道那人很有能力,并且人非草木,相识多年总会产生些感情,但是这件事现在可能不受她掌控了,她想及时抽离,但又又舍不得之前投入进去的沉没成本。”
张苍觉得姜珂口中的那位朋友有很大可能就是她自己。
他刚要开口,便听得姜珂自言自语道:“可如果再这样继续僵持着,那还会投入进去更多的沉没成本。”
张苍:明白了,师姐需要的是倾诉者。
张苍:“是的,会投入更多沉没成本。”
姜珂:“这些沉没成本也有可能会收到成效,可我那位朋友并不确定,所以她打算试探一下。”
张苍:“那便试探一下罢。”
“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是及时止损,亦或是俯仰拾取,皆有收获,您总归是不亏的。”
姜珂闻言,若有所思。
……
王室园囿内。
“所以你这次叫我前来,就是为了看你打猎吗?”张良嘴上抱怨,但身体却很诚实地将一个新的箭囊递给姜珂。
“打猎多好玩啊。”姜珂拉起弓弦射出一箭,正中前方林间扑腾翅膀奔跑着的野鸡脖颈处,问道,“我这一箭可称得上是例无虚发,百步穿杨?”
张良敷衍道:“算是吧。”
“你好敷衍。”姜珂道,“不愧是王家园囿,我刚才打中的那只野鸡看起来就很肥美很好吃,一会儿我让庖人处理后给你煲上一瓮鲜美的板栗鸡汤,补气养血,延年益寿,很补脑子的。”
见她这幅话痨神态,张良忍不住开口:“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热情,不会是要往鸡汤里下毒吧?”
“你不要随便污蔑好人啊。”姜珂表情和善,“我那么喜欢你,又怎么会舍得下毒杀你呢。”
不对劲儿,太不对劲儿了,张良心中暗想,姜珂该不会是打算对自己走怀柔路线了吧?
这时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吵闹声,转移走二人的视线,一驾马车在众人簇拥中缓缓而来,张良虽不太能看清领头之人的模样长相,但从身形和气势来看,这人似乎是……秦王?
张良正疑惑着呢,突然姜珂将手中的弓和箭囊塞到张良手中,动作慌乱,急匆匆道:“本来我的政务就尚未处理完,现在又被大王抓包当值期间来这里打猎,可真是太惨了。”
“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等我去找大王解释一番。”
说完姜珂便疾风一样地离开了这里,飘向远方,速度之快,简直令人咂舌。
姜珂今日穿一身红衣,在满是绿意的园囿中显得格外显眼,张良不由自主将目光跟随在她的身上,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跑向秦王的车架前,而后秦王停下车驾,与之交谈,他虽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感受到二人必定相谈甚欢。
张良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全部血液都上涌了起来,心脏跳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周围一切场景全部模糊了,他将自己所有的视线都放在了远处的秦王身上,原本如美玉般白皙的脸庞也因为激动而变红。
那一刻,五世相韩的荣耀,韩国国破,被俘至异国的屈辱和痛苦,年少时的筹谋,曾经所有的记忆一下子全都在他脑海中具象化起来。
张良握弓的手攥得很紧,爆出青筋。
姜珂知道他体弱,所以才会放心地将弓箭交到张良手中,但她似乎忘记了君子六艺是每个世家子弟都必须要学习的内容,张良不光会君子六艺,而且都学得很熟练,很精通。
射箭也不例外。
他知道如何用最省力的方法拉开弓弦,精准地射中目标,无论这个目标是静止的,移动的,亦或是……秦王。
张良对于自己的箭术很有自信,这是一个很绝佳的视野,没有遮挡物且视线清晰。
他抬起拉弓的手。
然而刚抬至一半便又停下来了。
张良开始思考,刺杀掉秦王真的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吗?
刺杀之后呢?凭借着韩国仅剩的那几个不成器的王族,韩国还能复国吗?
如今残存的韩国王室血脉中最能拿得出手的人便是韩非了,但很显然张良还没做好让韩非当韩王的准备。
韩非也没做好准备。
复国之后呢?韩国本就弱小,即使没有秦国,还有赵国,楚国,甚至就连不休备战之事的齐国国力都要比韩国强。
张良要考虑的事情有很多,所以他扔掉了手中的弓和箭,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姜珂又从车驾前跑回原处,说道:“我刚刚看错了,那不是大王。”
闻言,张良不由得庆幸自己刚才所作出的决定。
然后就听到姜珂发出灵魂质问:“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弓箭扔到地上?”
张良敷衍道:“太重了,我拿不动。”
“哦,是这样啊。”姜珂将弓箭从草地上捡起,用手拂去上面的杂土灰尘,戏谑道,“我还以为你是想要刺杀大王,结果又中途反悔了呢。”
不同于以往姜珂逗张良时他的剧烈反应,这次张良反而很平静:“你不要总是说这些玩笑话。”
姜珂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笑嘻嘻道:“偶尔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嘛。”
其实,姜珂并没有开玩笑。就在刚刚,张良的身后是茂密的树林草丛,适合隐蔽藏人,其中有数十位披甲执锐的短兵正在认真凝视他,他们全部手中拿着弩箭,身上带着长剑,看起来很有骇人,但凡刚才张良稍微有一点儿不臣之举,恐怕现在早已经是万箭穿心的结局了。
张良肃然道:“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好吧,那我以后不开了。”
“张良。”姜珂唤道。
“何事?”
姜珂:“天下英雄如同过江之鲤。”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恭喜你通过我的考验,活了下来。
“但是我还是最看中你这尾鱼啦,我超级欣赏你的。”
“所以,我要你对我绝对的忠诚。”
张良沉默,并未说话。
……
章台宫。
下了朝会后,嬴政便回殿中处理公务,只是他今日稍有些心不在焉。
嬴政早已从内侍口中得知了姜珂缺钱这件事,邯郸郡地震,攻燕需要军费等这些事情每一项都是必要支出,唯有他此时正在修建的章华台,在其中稍微显得无用。
所以嬴政已经做好姜珂来劝说自己暂缓章华台修建这项工程的准备了,甚至闲暇时连姜珂要对他说的话都猜测了出来,无非就是引经据典,劝说民生,黔首优先之类的,最后再用各种不同的说辞来夸奖嬴政是个好大王,秦国有他既是秦国之幸,又是黔首之幸云云的。
这些说辞虽然老套,但是嬴政就吃这一套。
然而,他想错了。
缺钱的第一天,姜珂没来找他。
缺钱的第二天,姜珂也没来找他。
第三天……
直到某一天,朝会之上,嬴政主动提及:“姜卿可有事情要奏?”
姜珂:“回大王,臣无事。”
嬴政:……
行,看来还是不缺钱,那寡人就继续心安理得地修宫殿了。
他暗戳戳地想,总有一日阿珂会求到寡人面前!
但是就目前而言,很显然姜珂是求不到了。
那日范增对姜珂出完主意之后,姜珂最先找了自己宅中的几位方术士,让研究制造出新的稀罕物件。
肥皂,香水,豆腐等这些生活中的小物件,看似不起眼,但实际真投入到市场,那将是一笔巨大的利润。
例如肥皂,在宋代以前根本没有肥皂这个概念,大家洗漱,净手,沐浴等都是用澡豆来清洁皮肤的。
所谓澡豆,就是将绿豆研磨成精细的粉末状,豆子具有天然的去污能力,除此之外还能使皮肤光滑细腻,是这时上层贵族的专用清洁品,再显贵些的人家,便在其中加入些皂荚,或其它香料,增强除垢能力的同时还可以增香。
虽然这听起来很高级,但具体的清洁能力和肥皂相比也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而且肥皂的制作过程也很简单,草木灰加入捣碎的猪胰子即可。
没错,还是万能的草木灰。
如果想要更高雅一点,那就在里面加入一些猪油,香料,花瓣等,或者面对那些喜欢浮夸的客户,往透明肥皂里面加点金粉,再画个花样,还不爱死他们。
一提到坑世家这三个字,姜珂脑袋里瞬间想到了一个人。
刘季。
他简直就是天选忽悠大才,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
刘季试用过姜珂做出的肥皂后,对它评价很高。
这东西不光清洁能力比澡豆和皂荚强,而且抹在身上时产生的白色泡沫也很神奇很有趣,即使刘季是一个粗糙的男人,也不得不承认用肥皂沐浴完毕之后整个人身上滑溜溜,香香的。
“敢问主君,此物价值几何?”
刘季自诩已经很了解姜珂了,按照姜珂那个黑心的性格,如此稀有的东西不得至少卖出五百钱一块儿?而且这还是最普通的,那些加了花瓣,金粉,香料等的高级香皂估计得双倍价格,至少一千钱了。
但显然他了解少了。
姜珂伸手对着刘季比了个一。
“一千钱?”
刘季心中感叹,可真是黑心啊……
姜珂摇了摇头:“一万钱。”
“这只是普通香皂的价格,若还想要更精致的,价值两万钱到五万钱不等,而且还不能直接购买,需要配货。”
“一……一万钱!?”刘季霎时大惊,差点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
“这肥皂是清洁过东皇太一还是沐浴过少司命啊?你卖的这么贵,云梦泽中的山匪干脆也别在那里劫持过路之人了,跟着你一起卖肥皂得了。”
“直接少走三十年弯路!”
他又问道:“配货又是什么意思啊?”
“如果有人特别喜欢某款热门香皂,还需要至少在你这里花费至少等值的商品金额或者两倍三倍不等的金额才有购买的资格。”
刘季弱弱道:“你果然狠毒心黑。”
“世家财富堆积如山,有些还专门不买对的,只买贵的,其实他们很奢侈的。”
“那你怎么不将那些琉璃卖了来赚钱?”
姜珂:“因为他们不配得到我的琉璃。”
刘季:……
我也不配呗就?
“你放心,这世上女人,和男人的钱是最好赚的,以你的口才将这些推销出去还不是手拿把掐,轻而易举?”
说完,姜珂又给了刘季一个小册子,里面是她所记载的一些现代很著名的广告词,和她为这些肥皂们所取得名字。
都很有文化。
“白雾红尘,桂馥兰香,万里木兰,青青糯山……”
刘季小声道:“你取的这些名还挺好听的嘞。”
他又问道:“你不会打算用这些用来沐浴的东西赚男人的钱吧?”
就拿刘季自己来说,虽然他上次得了不少奖金,手头大为宽裕,但真要让他花万钱来买一个沐浴用的东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主要是没那个必要。
姜珂很快回答:“当然不是了。”
刘季心中好奇:“什么东西能让所有男人都喜欢?主君您看我为您奔波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也送我一些呗。”
“嗯……,也行,这东西你要多少我送你多少,不要钱,只要你的身体能承受得住。”男人的钱自有男人的赚法,说完她又唤了一个人的名字,“秦老!”
片刻功夫便有一位医者打扮的人走到刘季面前,刘季记得这人,和他一样,也是姜珂府中的门客。
秦彭生将一件药物展示给刘季,并对他讲解了这东西的功效。
刘季听完,陷入沉默。
“主君,您是一位好主君,但是我必须澄清一下,刘季并没有需要这东西的必要。”
谁家好人卖给世家们壮阳药啊!
但是不得不承认姜珂的商业嗅觉挺敏锐的,真就开辟了一个别人都未曾想过的道路。
这个方法真的很绝啊,不仅能充实府库,还能从世家手中搞到很多钱财。
等以后用世家的钱去消灭世家,形成完美套环。
姜珂千叮咛万嘱咐:“你千万不要暴露出你背后之人是我啊。”
“小的明白。”刘季道,“这种事情的确很不……光彩体面。”
但却是真赚钱啊。
不是你们这些世家大族们怎么回事啊?平时看着人五人六,高大威猛的,结果私底下一个个都不行啊!?
回购次数一个比一个多?
刘季感到震惊。
更震惊的是嬴政。
因为姜珂缺钱后不仅没劝他暂缓修建宫殿,还只用两个月就又把府库给填满了。
嬴政这宫殿都建造得有些不踏实了。
要不……给阿珂也修一个?就建在章华台旁边?
以及范增:这是什么姜珂速度?
他再次确信自己跟了个好主君,若是遇到那种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主君,那还不如在河边随便找棵树一头撞死算了。
第120章 燕降
四月初, 秦国各地基本征兵完毕,十五万大军集结北上攻打燕国,因为实力过于悬殊, 所以各地将士们聚在一起,厉兵秣马,擐甲执锐,气势磅礴地准备迎接这场战争的胜利。
甚至还有人担心在这次战争中抢不到燕国士兵的人头, 得不到爵位和土地, 回家之后被妻和父母嫌弃。
出征前夕,姜珂设筵席邀请了本次攻燕的主将王贲和副将李信。
王贲和姜珂虽不陌生, 但也并未熟悉到单独设宴邀请的地步, 他继承了自己父亲圆滑的政治基因,收到帖子那一瞬间立刻就猜到了姜珂邀请他有何目的。
当即有些不快又有些烦闷。
天灾难测, 府库缺钱,因此需要大幅度削减开支, 这些王贲都能理解,但千不该万不该从军费方面下手, 即使燕国再弱小, 那对面也是几十万人的军队而非几十万头猪牛羊。
难搞哦。
筵席开始这日,在姜珂的示意下乐师和舞姬纷纷退场, 就连一旁为客人布菜盛酒的婢妾也都离开了这里,诺大的堂室瞬间安静下来,错金镂空蟠兽香炉中的香料氤氲出缈缈白雾,随后消散于空气之中。
和其他贵族中的文雅君子不同, 王贲自诩是个粗人, 根本不了解香料这种高雅斯文的玩意儿,只依稀能闻出来这是某种鲜花的味道。
香得他头晕, 香得他心浮,香得他无端烦躁。
“王将军,珂本次邀您前来是想同您商讨一下本次攻打燕国所需军费的问题……”
都不用姜珂再继续开口,王贲就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什么。
这腻人的香气,可真是烦人!
他心想,真想把这些香炉连带着里面的香料都掀翻了。
然而,王贲的想法有些错误……
姜珂幽幽道:“我最近搞到了一笔小钱,虽然不多,但是也能稍微为将士们加些餐饭。”
王贲:这讨人厌的姜珂……嗯,不对?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
“姜内史,真是抱歉,刚才香炉中散发出来的烟雾声音太大,我没有听清您所说何事。”
姜珂:……
我家的香炉被刺杀了吗?能叫出如此响亮的声音,让你连话都听不清了?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怀疑一下王贲的精神状态。
但表面还是温言笑语:“我说,我最近给国家府库弄来了一笔小钱,希望能稍微贴补一下战场上的将士们。”
王贲:这讨人喜欢的姜珂,她可真是太好了!
“恕贲斗胆,请问您这笔小钱具体的数目是……?”
姜珂抬手,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五十万?”
也是一笔不小的钱款,姜内史果真大气。
“不。”姜珂摇了摇头,说道,“五百万,时间紧急,我就只凑出了这么多钱款。”
王贲闻言,仿佛被人定住了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
“砰朗”一声。
是李信筷著掉在桌案上的声音。
这顿饭吃得可真值啊!李信心中感叹,有人请吃饭还有人给五百万。
姜内史果然大气!
为了避免误会,姜珂还特地解释道:“这并非是用来修建章华台的钱,二位将军请放心使用。”
五百万,这笔钱听起来很多,但又不多。
对于世家贵族们来讲,五百万只不过是五百块香皂的价格,甚至还是不需要配货,最普通那种,世家的财富简直可以用鼎铛玉石,金块珠砾来形容,多到普通人根本无法想象。
一万钱买一块香皂,对他们来说都算小钱,再加上一些美容养颜,滋阴补肾的功效宣传,那就更趋之若鹜了。
但对于普通人来讲就是天价。在秦国,若是犯了错误选择用服徭役抵债,那么每天的工钱大概为八钱,每日口粮为二钱,一件冬装的成本才六十钱,一万钱足够他们吃五千天的饭食,劳作一千二百天了。
用一千二百天的工资买一块洗身体的香皂,那是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秦国会在黔首服徭役和战争时为他们发放军粮,但路上的花费却需要他们自己负责,历史上刘季从沛县去咸阳服徭役时,别人送他三百钱当路费,只有萧何省吃俭用赠送给他五百钱当路费。
总而言之,还是得提高军人待遇。
听完姜珂的话,王贲只觉得心也不烦了,气也不躁了,整个人都好得不得了。
这熏香可真是馥郁芬芳,沁人心脾啊,姜内史的品味果真是极好的。
姜珂的慷慨让本就富裕的军费更加锦上添花,各地士兵在出征的第一日就吃上了热乎乎香喷喷的肉粥,虽然里面的肉末很少,但那也是肉啊,当即士气大涨,一路朝着易水攻去。
王贲和李信出征后不久,某日下了朝会,嬴政同姜珂闲聊。
他道:“姜卿德功充沛,为国为民,寡人看你在沣水旁的那座宅子已经很老旧了,不如让工匠们为你在咸阳中心,距离章台宫稍近一些的地方再建造一座宅子,这样也方便你上朝会,节省时间。”
姜珂摇头,拒绝了。
嬴政又道:“那章华台附近呢?此地依山傍水,视野极佳。”
姜珂再次拒绝。
搬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她懒得搬。
姜珂道:“臣曾听闻,人之相知,贵在知心,所谓云山苍茫,江水浩大,恕珂斗胆,在臣看来你我之间的情谊,无论是从君臣,还是友谊方面来看,恰如这山水一样高远而无可撼动。”
“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这番肺腑之言,实在是情真意切,嬴政听了难免感动。
但是他很快就不感动了。
因为姜珂随后紧跟着一句:“所以臣想要什么东西会自己主动和您开口的。”
嬴政:……
“那你想要什么?”
姜珂:“我想要辅佐你成为这世上最贤明,最威武的君王,顺时应变,一统天下。”
嬴政说道:“既然如此,寡人也定不会亏待了你,届时封侯拜相,应有尽有。”
“那我想请假出去玩。”
“这个不行。”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他们站在引星楼的最高处,从高处俯瞰着咸阳的繁荣景象。
他们能看到很多条街道和很多人,农民黔首,巡街士兵,往来商贾,百工之匠,王公贵族等,这些场景皆全部都尽收于二人眼底,熙来攘往之中展现出这个盛世大秦的风华。
……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王贲带兵度过易水直逼燕国首都蓟城。
虽然蓟城是燕国的首都,但由于地理位置问题,莫说是大梁,临淄这些出名的繁华都市了,就连新郑,寿春等都比不上,
燕国这个国家是七国中唯一消失过历史的国家。
是的,不是被别人恶意掠夺破坏,而是消失。
周武王伐纣后,将自己的有功之臣,同性亲族分别分封到不同区域,其中他的弟弟姬奭,也就是燕召公被他分封到了如今的燕地。
周武王早逝,继位的周成王年纪尚幼,周公帮忙辅政,召公怕周公对成王有不臣之心,干脆连自己的封地也不去了,将封地交给长子管理,他则在镐京专心和周公一起辅佐成王的朝政,忠贞不二,一直到成王二十岁成年之后才又回到自己的封地。
周王朝的分封制并不像后人想的那样,将这块地盘儿划分给谁,谁就能拎包入住,直接去这块地盘儿上当大王,说一不二。
你还需要先将这块地盘上的原住民给打臣服了,才能安安心心地在这里当大王。
燕国因燕山而得名,燕地乃偏远苦寒之地,是整个周王朝的最北方,边缘地带,和当时的晋国一样,也和北方戎狄接壤。
邻居太危险,当时召公的后代就只能拼命地向外扩张,多打下一些疆土来增加安全感,直到打下冀北,辽西一带,灭了当时的一个小国蓟国后才稍微感到安全一些。
然后和韩国一样,把别人的国家当成了自己的首都,确立都城为蓟城。
燕国打下了这么多疆土,当然也有打不过别人的时候。
但燕国和那些北方戎狄不一样,燕国上头有人,有周王朝这个后台,于是当燕国被那些北方部落围攻的时候,果断选择了向中原求救。
结果当年成王的后代继位了一代又一代,燕国的存在感又实在太低,当时的周王直接把就燕国给忘了,也正是因为如此,燕克候之后,燕国的历史消失了几百年,再一次出现在历史上就是打不过别人求救的时候。
此时周王室日渐衰微,也没有能力救援燕国,好在当时的齐国的国君齐桓公在管仲的辅佐下国力达到最强,才有能力出手救援燕国。
燕国自建国以来,除了燕召公,就只出现了燕昭王这一位明君,八百年来之所以没被别人给灭了,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地理位置不好,没人看得上。
秦国暂且不说,其余山东六国每个国家都能留下来很多脍炙人口的事迹传说,什么魏国人才库,韩国的张良和韩非,齐国稷下学宫,楚国不服周之类的。
唯有燕国,八百年来一共就只有这么两件大事。
一件事燕昭王千金买马骨。筑黄金台招贤,另一件事就是更有名的荆轲刺秦。
对,没错,无论这件事的定义是好是坏,后人是赞扬是讨厌,悲壮的盛名还被安到了卫国的荆轲身上,燕国愣是一点儿好名声都没捞到,后人评说燕丹都说他很蠢。
当然,他爹也蠢。
而如今,因为某些蝴蝶效应,连荆轲刺秦这个典故都没有了,让燕国本就浅薄的历史更加雪上加霜。
即使这些年来燕国被秦国采取钝刀子割肉的方法割去不少土地,但疆域还是很大。
这样宽阔的一片片土地,能种出来多少粮食啊。
军队即将兵临蓟城时,王贲脑子里突然不受控制地冒出了这个想法。
随即他又很快摇了摇头,将这些想法全部甩走,燕地寒冷,每年冬天冻死的人数不胜数,并不适合种植水稻。
因此这里地广人稀,特产也只是些平平无奇的鱼盐枣栗,除此之外,最北方的燕人还学会了戎狄那一套,牧羊放牛,以此为生。
若是姜珂知道了王贲的想法,肯定会恨铁不成钢地吐槽上一句王贲你糊涂啊!
此次攻燕之战,军营中有一位名叫王谨的勇士,从姓氏就能看出来,目前爵位为不更,他的家族和王贲有些亲缘关系,但这完全是靠他在战场上的勇猛作战而得来的,王贲对他并没有任何特殊关照,甚至什伍间都不知道王瑾和王贲之间的关系。
王瑾年纪尚轻,但他很勇猛,而且天生神力,身手灵活,因此在攻燕之战时他每次都是先登营中最先登上城墙的那一批,此次也不例外,在距离蓟城还有很远的地方,就已经跃跃欲试准备进攻了。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秦国的大军刚走到距离蓟城城门还有数公里距离的时候,蓟城大门居然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而且抬眼望去,城楼之上并没有任何弓弩手,弓箭手等试图趁机偷袭。
王贲:?
王贲一头雾水。
我这不会是碰上姜珂口中的空城计了吧?
他正疑惑着呢,突然有人从城门之中走出,他披散着头发,一身红衣,举着一张红色旗帜,手中拿着蓟城的地图和降书,跪在秦军面前,表示投降。
燕国崇尚水德,旗帜颜色为蓝色,这人选择和蓝色相反的颜色,真可谓是将姿态放到了最低。
“燕人愿降,请将军大发慈悲,莫要毁我宗庙,杀我黔首,坏我庄稼,燕公子璜当多谢秦王恩德。”
王贲:……?
我还没打呢,就这么投降了?
虽然王贲不知道蓟城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但他有预感,这事一定和自家的治粟内史有关。
王谨:我的先登之功啊……
无碍无碍,他心中这样安慰自己,日后功打齐国,我一样也能当最勇猛的先登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