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沛县
和黑夫相比, 他后边的那位士兵就显得含蓄内敛多了,只简单地告诉家中父母自己并未受伤,一切都好, 可能会作为秦吏安置在楚地一段时间,留县到安陆县的距离并不遥远,自己遇到麻烦可以去安陆县找姑姊帮忙,父亲母亲莫要过于担心。
虽然只有寥寥几句话, 但姜珂已经能想象到他父母家人收到这封信后的喜悦之情了。
说完这些, 不等姜珂提醒他便主动说出自己的信息:“我叫谢大雪,家住咸阳寿县……”
这个地点……?
很久之前的记忆突然浮现在姜珂的脑海中, 她问:“你氏谢?”
“不是, 不是。”谢大雪连忙摆手,“您莫要误会, 小人就是一个世代务农的陋巷黔首,卑贱贫穷, 并无姓氏。”
谢大雪解释道:“是这样的,在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 天降大雪, 有一行贵人路过寒舍,因为雪大天寒, 道路难行,便在我家停留一段时间,烤了烤火。”
姜珂好像知道这人是谁了。
“原本我阿父阿母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没想到后来那些贵人居然帮忙解决了困扰家中很长时间的麻烦, 父母为了感谢那些贵人, 便为我取名为谢大雪,感谢那天的大雪能让他们遇到那行贵人。”
姜珂发出灵魂疑问:那为什么不叫谢贵人?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 按照时间线来看,这人的父亲应该就是土豆棉花等作物刚刚普及,自己去咸阳视察时遇到的公士“封”一家。
姜珂记得封的父亲在一次战争中丢了手臂,没有干活的能力,他们家的日子一直过得很捉襟见肘。
她问道:“那日雪天之后,你们家情况如何?”
谢大雪听到姜珂的问题,眼前一亮,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姜珂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于是只好强忍心中激动,如实回答:“那日之后,咸阳城内的监察来到寿县,查出了啬夫,和三老的一些问题,又增加了对于因为受伤而退役的老兵的补偿……”
和写信时的简短严肃不同,大雪这次说了很多话。
“我大父尚且健在,身体安康。前年我父亲去攻打魏国,是水淹大梁的一员。在这场战争中升了爵位,如今已经是簪枭爵位了。”
簪枭是二十级爵位中的第三级,头戴单板长冠,身穿厚实铠甲,家中能得到三顷田和三“宅”大小的地基,相当于军士长级别,看来封早已不复当年窘迫拮据,这些年来日子过得尚可。
但这都是他应得的。
一家三代,皆为秦国抛头颅,洒热血,即使史书并未记载,但他们的功绩却无法被泯灭。
“你们,”姜珂感慨道,“……都是秦国骁勇善战的好儿郎。”
若大秦人人都是如同封一家这般的精兵猛将,那再过二十年不得打到白令海峡去!?
姜珂心里暗想,到时就让蒙恬把那些侵略边境,烧杀掳掠的匈奴们都抓起来扔到西伯利亚挖土豆去。
此刻,远在军营中的蒙恬默默打了个喷嚏。
蒙恬:奇怪,我周围也没有人啊,怎么感觉有人在后面叫我?
而这边,得到姜珂的夸赞后,谢大雪很开心,他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多谢将军夸奖,秦中士卒愿为大王赴汤蹈火,死……死也不会旋转后脚跟后退。”
大雪年幼时家贫,没有机会读书实字,他曾听到到同里中最有文化的赵老说过愿为大秦“死不旋踵”这个词,奈何自己没什么文化,记不得了,最后只说出了这么似是而非的一句话。
也不知将军会不会嫌我粗鄙,大雪心中后悔,早知道就不拽这些文绉绉的词了。
随即他又心中庆幸,日子越过越好,自己有了爵位,自己的孩子可以去学堂里读书,成为能读会写的文化人。
姜珂并未做出任何嫌弃神色,反而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这个笑容让人感到温暖又安心,她承诺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大秦将士们的付出不会被人遗忘,终将得到回报。”
她意识到,是时候该考虑一下六国覆灭之后退伍老兵们的安置和福利问题了。
大雪虽没读过书,却能在军营里经常听到别人吟唱《无衣》这首歌曲,他知道意味着他们秦人在战场上同仇敌忾,同甘共苦,会一起打赢战争。
这八个字,他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立刻披甲执枪,上阵为秦国打出一个大大的领土。
秦军在凝聚力这方面来讲,一直都是最强的。
他激动地从姜珂手中接过信件,统一交给邮人,直到吃完飧食,夕阳西下夜色渐深,他依旧处于亢奋状态,口中念叨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四个字。
和他住在同一营帐中的战友们羡慕他能拿到将军亲手所写的信件,都打趣着说要让他将这封信当做传家宝流传下去,大雪也都一一笑着回应了。
……
数日后,秦军已经基本在留县稳定下来,接下来只需要等待王翦传讯一起围攻项燕大军,吕雉便询问姜珂,年前自己家人全部都搬到了隔壁沛县,自己想要趁着这次机会去沛县和家人们见上一面。
沛县啊……
大秦人力资源部门二把手刘季的老家,那里有很多的高质量人才。
萧何,曹参,樊哙……人数太多,多到姜珂都有些记不清了,她正在脑袋里回忆这些人时,忽然间短兵来报,说是有邮人从沛县给姜珂送来了一封信。
吕公根本不知道姜珂和吕雉现在在留县,所以绝不可能是他寄来的。
姜珂看向手中的信件,不是木牍而是信纸,信封边上还印有精致的玄鸟纹,所以寄信人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又双叒叕请假回老家了的刘季!
刘季这个人,在请假方面和电视剧里的李大嘴有些相似。
李大嘴一个月请假回家三四趟,每趟至少五六天,刘季也是充分发挥了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这个特点,虽然每年只请假回家一趟,但每趟用时半年。
姜珂动作粗暴地撕开信封,她猜错了,这还真就不是刘季写给她的信。
信上的字工正整齐,娟秀雅致,和刘季那个狗爬字相差十万八千里。
是许久没有联系的甘罗。
姜珂认真看了一遍信上内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以手扶额,表情很是无奈。
吕雉知道军中的信件都机要严密,所以她平时从不询问,但这次……,看到姜珂这个无奈的表情,她突然起了好奇心,难以克制。
吕雉:有点想问……
然后姜珂主动开口告诉吕雉:“后日我与你一同前去沛县。”
吕雉:“我已经成年了,您毋须担心我。”
“不是。”姜珂解释道,“我去沛县,是因为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她缓缓开口:“捞人。”
天杀的刘季,你怎么又进局子里了啊啊啊啊。
姜珂的门客谋士们都很省心,就连忙他那过于担忧韩国导致一不小心走错了路的犟种师兄都只进过一次监狱,结果刘季倒好,直接二进宫,进了两次监狱,而且运气爆表,一次被李斯抓,一次碰上了甘罗。
某种情况下也算是天选之子了。
上计年会前,刘季请假离开了咸阳。一路风尘仆仆回到沛县家中。
说来也巧,他在申时归家,这个时辰整个里的人都往家赶准备用飧食,于是刘季就“恰好”和他们偶遇了。
在同里人的印象中,刘季一直是一个整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偏偏还好高鹭远认为自己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的小混混。这次离家将近一年,不光别人,包括他的父母都没太在意,以为又和往常一样出去鬼混去了,等钱花完了,或者找工作碰壁了,自然就能回来安心种田娶媳妇了。
但现在看他这幅样子……似乎是真成就大事业了?
之前刘季身上穿的是粗布褐衣,现在则变成了锦缎织成的衣袍,上面还绣有精致的花纹。原本戴在头上的竹皮帽被他系在腰间,庶人不能带冠,所以刘季用一只品质上乘的和田玉簪簪在头巾上,来固定发髻,腰佩象觿,脚踏步履,身下骑了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远远望去,不认识他的人定会以为这是哪位贵族公子呢。
邻居们看到他这幅威风气派的样子,恍惚间都不敢和他说话了,过了好久才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丈反应过来,感叹道:“刘季啊,你这可真是发达了。”
刘季笑着回答:“只不过路上遇到贵人了而已。”
说完,他朝着周围几位小童招了招手,唤他们走到自己近前,将褡裢里的红糖拿出来几块分食给他们。
“这叫石蜜,是最近咸阳城里很流行的零食,和饴饧的口味不同,但比它更加甜蜜。”
饴饧对这些家里不富裕的甿隶之人来说价格昂贵,是那种把牙都咬烂了都狠不下心给子女买一块的奢侈品,现在刘季居然毫无吝啬之色,随手就能拿出来好几块。
看来真是发达了。
在众人视线的围绕下,刘季踏入院门,还未等他进屋去找父母,刘太公倒是先被屋外的闹腾声和马鸣声给吵到了,刚出门就看到一个人在仓房门廊旁拴马,刘季背对着刘太公,没露脸,所以刘太公并未认出这个锦衣华服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儿子,恭敬询问道:“您是哪家的贵人?”
刘季系好麻绳,缓缓回头,给了刘太公一个大惊喜。
这日的阳光很足,照在刘季脸上,炫目耀眼,看得刘太公都有些恍惚了,自己真是老糊涂了,居然把眼前的贵人看自己那位离家很久的逆子。
刘太公低头揉了揉眼睛,再一看……
刘太公惊讶,我的天,这人怎么长得和我儿子一模一样?
刘刘季热情又殷勤地叫了一句:“阿父。”
刘太公再次惊讶:我滴个东皇太一啊,这人怎么叫我父亲?
刘季:“我回来了。”
刘太公揉眼,拍头,沉默良久,他终于确认到眼前这人就是自己之前看不上的逆子刘季。
然后第一件事就是脱下自己脚上趿着的草履往刘季身上打:“你这个逆子!你从哪里偷抢来的这宝马华衣,还不快快还给人家!”
刘季解释道:“阿父,这并非是我偷抢别人的,而是我遇到了贵人,她送给我的。”
虽然刘季心里一直觉得姜珂吝啬小气,剥削下属,但表面该夸还是得夸,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的确就是个贵人。
刘太公不信他的话,继续追着他打,幸好这是刘媪出手一把夺过鞋履,制止住刘太公,刘季才勉强没上自己亲爹的揍。
他费劲心思向刘太公解释,刘太公虽然还是不信,但面色稍微好了一些,邀请刘季进屋。
刘家已经做好飧食,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飧,和自己儿子一样,刘太公也好饮酒,只不过没有刘季那么肆意而已。
刘季从褡裢中掏出咸阳美酒孝敬给刘太公时,他还有些不习惯,刚打开盖子,一股浓烈的酒香味飘出,刘太公迟疑地尝了一口,这酒口味醇厚香浓,居然比他这辈子喝过的所有美酒都要好喝。
刘太公的脸色又好了一点儿,要是从前,这个逆子肯定路上就把这些酒全都喝了,根本不会留给自己。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他确实很了解刘季,在秦楚交界处时,刘季酒瘾犯了,就寻思着偷喝两瓶酒,并且付诸于行动了,他拿起一瓶酒正要开盖偷喝的时候,看见姜珂粘在瓶身处的一张纸,上面写着:忍住,别喝,刘太公还等着你回家孝敬他呢!
因为这波完美预判,刘季才没全部喝完这些美酒,还给自己老父亲剩了两瓶。
刘季又掏出一根金笄送给刘媪,说这是自己老板,秦国那个很厉害的姜珂送给她的礼物,刘媪闻言喜滋滋地接了过去,在烛火下细细观看。
刘太公喝得杯盘狼藉,酒酣耳热之时,突然让刘季站起身来,张开双臂,刘季虽然不知道刘太公究竟有什么目的,但还是听话地照做了。
刘太公拿着烛台在刘季身旁转了两圈,用手摸他的腰部,令人失望的是,除了一枚象觿,其它什么也没摸到,他不相信,又摸了好几遍。
刘季:“哎呀阿父,你就不要羡慕儿子的锦缎衣袍了,姜珂她还另外给了儿子些钱财,等明天我去市肆里给你定做一身……”
他话还没说完,刘太公的巴掌就落在了他身上,怒道:“不孝子,你居然还敢说谎!”
刘季再三解释,刘太公还是不信,他实在没办法了,想到姜珂曾经教导过那个叫吕雉的小孩一句话,叫什么来着,遇到事情要跳出自证陷阱,对,就是这句!
于是他反问道:“父亲,您又凭什么怀疑儿子没有得到贵人的帮助?”
刘太公:“你说帮你的哪位贵人是谁?”
刘季:“姜珂啊,就秦国那个很出名,礼贤下士的姜珂。”
闻言,刘太公更加生气了,“啪”地一声一个巴掌就打在了刘季后背上,怒道:“你还知道那位是礼贤下士的姜珂啊!”
“东西呢?”
真是莫名其妙,刘季还是不明白自己老父亲生得哪门子气:“什么东西?”
“琉璃珠啊!”刘太公解释道,“秦国姜内史卑身厚币,效仿燕昭王筑琉璃台招贤这是连我这等乡下之人都知道的事情,你既说她赏识你,那东西呢?”
刘季:……
“没给。”
刘季陷入了沉思,凭什么陈平张苍郦食其都有,就我没有?
但他不内耗,他从不觉得自己能力有问题,只会认为是姜珂眼光有问题。
刘季并未忘记姜珂交给自己的招揽任务,于是第二天他就带着最后一瓶秦国美酒去找了自己的好友萧何。
萧何是沛县县令手下主管人事的小吏,精通律法,无人可比,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出现差错,能力比县令沛公还要强。而且萧何和刘季关系很好,他虽然认为刘季是一个满口大话,很少能做成大事的人,却依旧愿意用自己作为官吏的权势保护保护刘季。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刘季发达了,自然也要带着他的朋友一起发达。
酒席上,刘季看到萧何眼下乌黑,脸色不佳,略有疲态,于是像他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何:“还不是因为那暴秦,它们最近似乎有攻楚之意,大王紧急征兵,查县里这些名册户籍查得我整整三日没有合眼。”
说完,他饮罢杯中酒水,问道:“对了,刘季,听说你得了贵人的赏识,是哪位贵人?”
刘季扯了扯嘴角:“暴秦。”
萧何:……
自那日过后,刘季便暂时歇了招揽萧何的心思。
……
两日后,姜珂带着吕雉来到沛县,她本想先陪吕雉回家的,却被吕雉拒绝了。
“时间紧急,我们还是先去"捞"刘部长吧。”
吕雉不是很喜欢刘季,但她知道大家都在一个团队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姜珂看吕雉这副紧张的样子,感觉她似乎是把甘罗当成阻挠自己大业的……反派人物了?
事实上吕雉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但其实姜珂和甘罗他们俩的关系一直很纯粹……互相利用,虽然不夹杂一点感情,但彼此双方真的都很有用。
至少姜珂是这样认为的。
姜珂刚到沛县衙门,便开门见山,直问原因:“什么情况?”
甘罗倒是不慌,吹了吹杯口的热气,淡定饮茶:“人在狱里关着呢。”
姜珂问道,“没严刑逼供吧。”
按照刘季的那个性格,一旦出了什么事,第一个供出来的人就是自己。
甘罗:“我没审,就等着你亲自来审讯了,不过按照你那位叫做刘季的门客的说法,应该并无大碍。”
姜珂谢道:“多谢。”
说完她便要去监狱里捞刘季,甘罗放下饮到一半的茶,也跟着一起去了。
“这才不到十月,你怎么穿这么厚?”
甘罗脸色苍白,身后披了一件兔裘大氅,姜珂一般都是在滴水成冰的寒冬时节才穿这种衣裳。
甘罗:“冷。”
随后甘罗问她:“已经十月了,你为什么穿得这么薄。”
姜珂:“热。”
“长风和长缨呢?”
“去乡间普及法律去了。”
姜珂:“多谢你。”
吕雉:……
这就是传说中的尬聊吗?
到了监狱,甘罗说得没错,他并未虐打刘季,相反刘季在沛县监狱里日子过得相当不错,从食案上的剩菜来看,这桌饭菜非常丰富,刘季撑得坐在稻草上,背靠墙壁,正用一根稻草当做牙签剔牙,看起来恣意极了。
和刘季一起关在同间一牢房里的,还有一位中年汉子,这汉子短褐布衣,长相憨厚,右眼处有一处淤青,同样靠在墙上,他也吃得很饱,只是动作没刘季那般放荡不羁罢了。
姜珂战略性咳嗦了一声:“咳,咳。”
听到咳嗦声,刘季抬头,看到姜珂后立刻吐掉口中稻草,站起来跑栏边,手掌抵着栏杆,来了一句:“主君救我!”
姜珂:“什么情况,你怎么又被抓了?”
刘季走到牢里的那位中年汉子旁边,旱地拔葱似的,一把把他从地上薅了起来,又拽到姜珂面前,介绍道:“主君,这是我的好友夏侯婴。”
夏侯婴?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不过姜珂对他没有具体印象,她礼貌道:“夏侯先生。”
夏侯婴不敢置信,问道:“你……您是姜珂?”
姜珂点头:“我是姜珂。”
听到姜珂承认自己的身份,夏侯婴仿佛做梦似的,他这位好友向来不着调,又拿不出琉璃珠,夏侯婴本以为刘季还是和从前一样在吹牛说大话,没想到这次他说得居然是真话!?
他还处于极度震惊中,趁着这个时间,刘季向姜珂说明了事情始末。
夏侯婴是沛县马房里负责养马的小吏,闲暇时经常会去找刘季聊天,这次也不例外,刘季从咸阳归来,夏侯婴处理完马厩中的事后便去找刘季闲聊去了。
聊着聊着,二人便有了分歧,刚开始只是小声争执,后来愈演愈烈,刘季一个没忍住,便动手打伤了夏侯婴。
此时秦军已经攻下沛县,一切应该按照秦律来办。
秦律有一套严密的诉讼流程,为了让官府“觉”,必须有人进行“告”这项步骤才行,也就是向官府检举告发犯罪行为才行。
这是刘季和夏侯婴两个人的事,原本其他人是没有掺和的必要。然而刘季富贵之后,很多人试图讨好他,结果却被刘季给戏弄了一通,这些人心中对刘季有恨,便把刘季给告了。
姜珂发出灵魂提问:“你把夏侯婴给揍了,为什么夏侯婴也被抓到监狱里了?”
沉默,沉默是此时的刘季。
因为秦律上规定官员犯罪从严处罚,夏侯婴知道刘季在咸阳做官,为了不耽误刘季的前途,非说自己左眼上的“熊猫眼”是他一时头脑发晕走路撞墙上所导致的。结果谎言被拆穿了,他也就跟着一起被抓进监狱。
姜珂竖了个大拇指,感叹道:“兄弟情深。”
夏侯婴还不死心,为了兄弟的前途,再三重复眼睛上的伤是自己弄得,和刘季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看刘季这幅淡定的模样,姜珂觉得他肯定有后招。
果然,刘季开始辩驳道:“主君,正常来讲这秦律应该是在颁发的那一刻才有效果,而不是沛县沦陷的那一刻,可偏偏这沛县县令是个老糊涂,为了立功,非把我和夏侯婴抓到监狱里,若不是这位甘罗先生及时阻止,他还要鞭笞处罚我们呢,按照秦律,受罚地应该是沛公那个老东西。”
听沛公骂沛公,姜珂一时间还真有点不习惯。
不过刘季说得没错,按照秦律,如果官吏记错哪条律法,那就要用记错的哪条律法去惩罚这位官吏。
恰好这时沛公进入这里,听到刘季的话,当即被他吓得两股颤颤,骨软筋麻。
沛公知道秦律严格,官吏们无论大小每年都有考核制度,所以秦军进城后便想着做出点功绩来讨好一下秦人,他也知道刘季和夏侯婴是被冤枉的,可偏偏这几天风头紧,黔首们都格外老实,好几天了一个案子也没有,沛公没有办法,只好凑合着拿刘季来凑功绩了。
关于刘季这个大话王说自己上头有人,后台是姜珂的话,沛公是一点儿都没信啊。
这不是彻底完犊了吗!沛公先是和姜珂行礼,然后连忙命令旁边的狱卒掏出管龠打开牢房,毕恭毕敬地请刘季和夏侯婴出来。
有了后台,刘季腰板也直了,语气也硬了,嘴里骂骂咧咧地让狱卒把自己和夏侯婴搀扶出来。
出门后,姜珂赞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秦律运用得不错,刘季你很让我感到惊喜啊。”
然而,对刘季而言,夸赞屁用没有,他最需要的就是姜珂给他点钱,他是个年光族,之前姜珂给刘季的那些年终奖都被他给花完了,他现在不仅穷得爪干毛净,还倒欠姜珂好几千钱呢。
于是他眼睛一转,灵机一动,想出了个绝妙主意,他再次将夏侯婴拽到姜珂面前,举荐道:“我的好友夏侯婴能力出众,可居高位,乃绝世大才,您收下他当您的门客,绝对不愧。”
夏侯婴:?
啊?能力出众?可居高位?绝世大才?我吗?
为什么刘季说得每个字他都能懂,可叠加到一起就令人疑惑了?
要么就是刘季疯了,要么就是这世界疯了。
夏侯婴心想,刘季果然是我的好朋友,自己发达了也不忘带上我,我这顿打总归是没有白挨,我出身低微,御马小吏,这辈子都达到俸禄二百石的斗食小吏就满足了,什么身居高位,那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无论这事最后成与不成,以后刘季都是他最好的朋友!
令他没想到的是,姜珂居然答应了……答应了!
他对刘季说道:“等闲暇之时让他来我幕府,我考核一番他,若真如你所说那般有绝世大才,到时我自会为他安排好职位的。”
夏侯婴:!
夏侯婴再次陷入懵逼,最后还是刘季用手肘击打了一下他的肋部,他才回过神来,感谢姜珂。
天降官位!
中午,姜珂和甘罗谈了一些政务,随后正准备带吕雉去吕公家,听到一阵敲门声,开门后就看到刘季那张笑嘻嘻的脸,他对姜珂说沛县是他的家乡,他对这里很熟悉,想带着姜珂参观一下沛县,感受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然后他就将姜珂带到了一间……市肆内。
沛县市肆大致和咸阳相同,末尾处是卖一些鸡豚狗彘之类的牲畜,因为沛县被攻破,所以今日这里的商贾很少,只剩下三四家屠夫在剁肉。
空气中飘散着牲畜肉散发出的腥味,并不好闻,刘季指引着姜珂到了一家屠狗的小摊前,这家店的主人是一个豹头环眼,膀大腰圆的汉子,因为职业的原因,他手臂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是肌肉。
他正在剁肉,见到姜珂一行人后开始不知所措,连忙放下砍刀,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这些贵人,值得他们亲自来自己的小摊面前问罪。
遇事不决,先行大礼,这位狗屠行完大礼后,悄咪咪地抬眼偷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这位贵人身后的人不正是刘季那小子吗?自己还给过他好几副多余的内脏下水呢。
这是怎么回事?发达后来找自己的麻烦?
可这人左思右想,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哪里得罪过刘季啊!
但其实,刘季并不是来找他麻烦的。
他从后方走到这位屠户面前,将他从地上薅了起来,对着姜珂介绍道:“主君,这位是我的好友,他名为樊哙,虽然只是个市肆之间杀猪屠狗的屠夫,但您多打磨一下他,樊哙以后一定能做出封侯的功劳。”
樊哙:啊?
封侯,我吗?
莫说是樊哙了,就连姜珂都懵了,她知道樊哙是一员猛将,但……这么草率的吗?
樊哙被这天大的惊喜给砸得晕晕乎乎的。
就在这时,后面想起一阵慌乱,有人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大喊冤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走过去询问原因,狱卒们见到她后,脸色一沉,额头上直冒冷汗。
那位带着枷锁的罪犯见到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大声嚎叫,直呼冤枉,说自己并未杀人。
姜珂问这些狱卒们:“你知道按照秦律,伸冤的人是有资格乞鞫的吗?”
乞鞫,类似于现代的上诉。
看来沛县县令这个官要做到头喽。
狱卒们也不敢吱声啊,集体沉默,低着脑袋,紧张到脚趾扣地。
于是姜珂就随手点了一位小吏,这小吏模样周正且衣冠整洁,他气质出众,仪态很好,姜珂询问了这位小吏秦律里几个关于审讯的问题。
出乎意料的是,这人居然全都答对了。
姜珂不信邪,又问了他几个更加刁钻的问题,这人依旧没有任何错误,姜珂当年在咸阳整整背了三个月的秦律,才全部背下来,这人居然短短几天就能全部背诵,且融会贯通了。
我的个老天奶啊,高手在民间,这是真大才啊!
姜珂问刘季道:“你觉得这人和你的朋友们相比,才智如何?”
刘季:……
“回主君,他也是我的朋友。”
这下轮到姜珂无语了,刘季这是什么高质量交友,朋友质量也太高了吧!?
她问这名狱卒:“你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小吏名为萧何。”
姜珂:很好,找到新的沛县县令了。
第102章 悬案
整场提问里, 萧何的表现都很淡定。
其实刘季刚被抓进沛县监狱时,萧何对此很是忧心,他四处游走, 想尽办法试图将刘季从监狱里捞出来,也和沛公指出了其中的不妥之处,奈何沛公油盐不进,一心只想做出政绩讨好秦军, 萧何只是县衙内的一名普通小吏, 位卑言轻,对此也无能为力。
不过刘季的态度倒是不急, 上次萧何见他时, 刘季人虽然在狱里,语气却很笃定, 说自己上头有人,以后定要让沛公这个老匹夫哭着喊着求他出去。
见他这副模样, 萧何也就不再担心他了,转而专心处理起自己的公务, 秦军虽然战场上残暴, 但攻破城池后却没有像其它国家那样在城里仗势作恶,烧杀抢掠, 相反军纪整齐,法律严格,没有杀良冒功情况的存在,这倒是大大出乎了萧何的意料。
以及, 这支秦军的统领倒是个聪明人, 军队进城后,第一时间不是去搜刮各个乡绅豪吏和县衙内的珍奇宝物, 反而命人先去搜集地图、户籍等。
这也就导致了萧何这个主吏掾的工作量急剧增加,而秦国又有政务不过夜的习惯,再加上要背诵挂在冀阙上的秦律,这些公务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忙得萧何这个苦命人席不暇暖,食不暇饱,这几天的睡眠时长加起来都不超过四个时辰,连捞刘季的心思都淡了。
今日好不容易整理完沛县的户籍,还没来得及休息,结果沛公又说现在特殊情况,县衙里缺人手,要把萧何挪来当做执法小吏押送这人去执行。
他押送的这位犯人名叫笳,犯了“贼杀人”罪名,也就是故意杀人,按照秦律要被判处弃市的刑罚。
弃市这个刑罚,在周朝时是指将受刑人带到闹市街头示众,受到众人的鄙夷责骂,那时候的人讲究礼仪,脸皮都薄,所以这相当于一项很严厉的惩罚。后来随着社会动荡,礼坏乐崩起来,大家的脸皮都变厚了,弃市就不起作用了。再后来经过李悝变法,将弃市这个刑罚改成了在闹市中执行死刑,并陈尸街头示众,自此风纪大好。
在押送过程中,笳一直在伸冤,大喊她是被冤枉的,萧何对这个案子并不了解,旁边那位小吏又一直在劝说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别掺和这些了,按照县令的命令来,以免平白生出事端。
就这样,囚队一路行至这里,眼看马上就要到达处刑地点,结果却被姜珂给拦了下来,还对他们进行了一通死亡提问。
其他小吏们都心里忐忑,姜珂叫住他们的那一瞬间压迫感简直太强了,声音如同虎啸狼鸣,他们也害怕啊,但没办法,不会就是不会,难不成还能硬掰开他们的脑袋把秦律塞进去?
按照秦国那不太好的口碑,还真有可能。
这些小吏们怕得要死,哆哆嗦嗦,做足了挨罚的准备,有些胆子小的已经在心里写好了家书,就在这时
他们平日里那位勤奋好学,乐于助人的同僚萧何,站出来拯救了他们!
此时的萧何在小吏们眼中,是耀眼的,闪着光的,萧何就是他们心中的神!
大家看萧何的眼神中多了些崇拜,而萧何看姜珂的眼神中也多了些别的情绪。
是好奇,探究,欣赏……或者别的?总而言之,很多情绪夹杂在一起,但表面态度却没什么异样,不卑不亢,不矜不伐,表情管理简直满分,丝毫看不出来他一年前还在和刘季抱怨秦国的残暴。
他又将视线转移到前方,看到刘季从监狱里出来,并未受伤,整个人都活蹦乱跳的,这才放心。
他的贵人居然真的是姜珂!?
萧何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一点都不信刘季的话,萧何是半信。
他以为刘季投奔的是姜珂府中的某个门客舍人,所以真看到刘季站在姜珂旁边时他还挺惊讶的。
姜珂之名闻名天下,萧何自然对她也有了解,她身上有太多神秘的标签了,高深莫测又难以捉摸,每一项都能称之为一个传说,而姜珂不抢财宝反而收集户籍的举措使萧何对她印象更好了。
即使姜珂是秦人,萧何也不得不承认她挺全能的,什么都精通。
唉,如果姜珂是楚人就好了,那样的话,兴许自己也会去投奔她,成为她的门客呢。
萧何的表情太淡定,所以姜珂完全不知道短短片刻功夫,他就在心里脑补了这么多东西。
姜珂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处理好这好几摊子比毛线团儿还乱的事情。
刘季,夏侯婴,樊哙,萧何,还有那位喊冤的囚犯……姜珂视线环顾一圈,心里很快有了排序,她先道:“樊哙,我还有一个案子要审理,暂时顾不上你。”
“你继续在这里做生意吧,等这件案子了结,我再叫刘季来找你去考核。”她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夏侯婴,补充道,“夏侯君,您亦是如此。”
这时,樊哙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日日都在这市肆之间以宰猪屠狗为生,就连沛公都只见过一面,还是远远地在人群中望着。他没什么文化,不知道姜珂的具体官衔有多高,但既然连沛公都恐惧她,那她肯定比沛公还厉害好多,被这么大的官近距离搭话,他哪里还有心思继续砍肉?
樊哙拿起案上的湿布巾擦了擦手上的油花,又整理了仪态外表,鼓起勇气询问姜珂自己能否在她旁边跟着她一起审案子,自己有一手厉害的屠宰绝活,必要时可以帮忙。
樊哙是不指望姜珂口中的考核了,毕竟他很清楚自己有多少斤两,考了也不一定能过,但是跟着贵人们审案子的机会他要牢牢把握住。以后等他老了,就和自己的子孙们围绕在篝火旁,给他们将这件不俗的阅历谈资,看着子孙们脸上的艳羡崇拜,这个场景太美好了。简直就是想想都要笑出来的程度。
他都这么说了,那夏侯婴同样也要旁观。
然而,这幅场景落在那名犯人眼中……
她嚎叫得更惨了。
你一个屠夫来审什么案子啊!还重点强调一番自己的屠宰绝活,本来伸冤前最多死后分尸,现在你是要给我活着分尸啊!
“别嚎了!”姜珂终于忍受不住,阻止她的嚎叫,“按照秦律,扰乱治安也要受到惩罚。”
笳闻言,立即闭嘴。
于是就这样,这列囚队又回到了原点,沛县县衙。
原本沛公正坐在后堂内闭目养神,心里想着如何去巴结刘季才能使他不计前嫌,不在姜珂面前说自己坏话,或者再大胆一点,凭啥他刘季行,我就不行了?我也是有能成为姜珂门客能力的。
在安神香的作用下,想着想着,他逐渐起了困意,刚要睡着,就听到院中一片喧闹声,沛公骂了一句,也没管,继续睡觉,直到狱吏们推门而进,看到门口那一大群人,沛公才意识到不妙。
完蛋。
对于沛公,姜珂的反应很平静,但她越平静,沛公就越是害怕,有一种暴风雨前夕的恐怖之感。
秦国案件的审讯,并不像电视剧里面演的那样,这里没有“明镜高悬”的牌匾,也没有两旁拿着廷杖喊威~武~的衙役,门外更不会站着一群指指点点,负责推动剧情的吃瓜群众。
当然,更不会草率到直接打四十大板严刑逼供,直接签字画押。
它有一套严谨的程序。
首先要有人告发,让官府得知犯罪事实。然后派遣官府专门负责这些的狱吏去往案发地点调查取证,这叫“往诊”,确定犯罪嫌疑人后将其逮捕,这叫“执”,如果嫌疑人身份存疑,只能暂时扣押,这便叫“系”。
只有确认好犯罪人后,才能进行“讯狱”审判,讯狱相当于现代法庭的举证,质证过程,原告和被告双方在堂内唇枪舌战,分别列举对自己有利的证据和话语,进行辩驳,只有其中一方被另一方质疑到无话可说,或证词自相矛盾时,审理此案的官吏才能开口询问案情,这叫做“诘”。
按照常理来说,讯狱过程应该在堂室内进行,但姜珂为了安抚民心,向沛县的黔首们展示秦国官吏办案严谨,并无偏私,所以特地将这次讯狱设在院中,但凡想要观看的黔首都可以来看。
当然,审判人肯定也不是沛公这个错断好几次事情的废物。
萧何本以为这次讯狱的审理人是姜珂旁边那位身披大氅的清瘦男人,他知道姜珂在秦国的官职,治粟内史,财政大臣兼职农业大师,光这两项就已经很耗费精力了,她总不可能连断案都会吧?
诶嘿,她还真会。
于是萧何就听到了姜珂和甘罗这样一阵对话。
姜珂:“我来还是你来?”
甘罗:“你来。”
两个字,言简意赅,然后又开始喝上他那个茶叶了,坐在一旁,一副旁观看戏的态度,姜珂觉得他还差把瓜子。
我来就我来,姜珂心想我好歹也是看过好几百集死神小学生和神探狄仁杰的人,精通各种密室杀人技巧,又怎么不算是名侦探姜珂呢?
等等,密室杀人技巧!
姜珂突然间发现了新大陆,以后再噶人的时候可以参考一下这些案件。
姜珂冲着堂下的原告和被告点头示意,提醒道:“你们现在说得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公证,所以一定要谨慎。”
于是堂下二人开始诉说案情。
原告“勇”是死者“胡”的良人,被告笳是死者胡的阿姊。
胡父亲早逝,母亲一直没有改嫁,白日耕田夜里织布,几乎熬瞎了一双眼才将胡和笳这对姊妹拉扯大,这三人虽相依为命,但因为笳性格不好,脾气暴躁,所以姊妹两个经常因为各种原因吵架。
嗯,说到矛盾点了,和现代一样,秦国也有狱吏专门将两方的证词记录下来。
胡十六岁及笄后为了方便照顾母亲,便嫁给了同里的邻居勇,勇是个木匠,家资尚可,二人婚后虽不说是恩恩爱爱,但也算相敬如宾。案发那日,快到用飧食的时间,胡突然对勇说自己阿姊去主家交布帛时,主家很喜欢这次布帛上的花纹,所以特此赏赐了笳二斤梁米。
梁米,是最高品质的米,向来都是有钱人家吃的,胡还从未吃过呢,于是她就和勇商量,说我去母亲家拿来一钵给咱俩尝尝味道,勇同样好奇梁米的味道,于是就点头同意了。
胡离开后,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都未归家,二人家在同一个里,路程很短,于是勇便起身去胡的母亲家找她。
到她家之后发现,胡的母亲给别的主家交布匹去了,没在家,姊妹俩正坐在梁下谈心,胡手中端着一碗散发着热气和米香的梁米,吃得正香。
勇刚要抱怨胡只顾自己不顾他,突然胡手中盛满梁米的碗摔在了地上,勇还没来得及心疼梁米,就看到自己的内人顷刻间瞪大眼睛,七孔流血。也倒在了地上。
勇和笳都被这幅场景给吓到了,愣在原地很久没动,等勇反应过来时,过去查看胡的身体,发现她已经断气,死了。
之后勇立刻去报了官,官府派人来查,说是胡手中那碗梁米中被下了鸩毒,鸩毒是一种蛇毒,只有她手中那碗有毒,其它的梁米中都并未发现毒素,人证物证俱在,官府就很自然而然地就将胡给抓捕了。
勇的证词有理有据,逻辑分明,质问得笳无话可说,只能一直重复着我没下毒这几个字。
到最后“诘”的步骤,名侦探姜珂亲自下场询问,她手中是写着当日案情的版牍,写得很敷衍,但姜珂却直接抓住了其中的漏洞。
“鸩毒……是一种很名贵的毒药,从前胡和笳都是因为十几个或几十个钱起得争执,而半颗蚁鼻钱大小的鸩毒就要六百钱,据我所知,按照笳的财产,是买不起鸩毒的。”
为了自己的仕途,沛公连忙找补道:“小的可是找巫卜卦过的,也询问了东皇太一。”
除了萧何之外的其他狱吏脸上也是一副坚定的表情,看起来很相信这份卜卦。
姜珂:……
楚地这个迷信程度啊,也太深了吧!
“莫说是询问了,就算是东皇太一亲自来也没用。”姜珂说道,“在秦国,奉行的是秦律,秦律上写了,狱讯是要讲证据的。”
姜珂起身,命令道:“来人,带路,本将军要亲自去案发地探查。”
“好叫大家看看,你们心中的暴秦到底是怎样恪尽职守、不随便冤枉人的国家。”
“而被视为压迫人的秦律,又是怎样的一套律法。”
有反应快的小吏立刻上前为她带路,身后众人都被她这副模样给看呆了。
吕雉:我的天,老师好帅!
萧何:姜珂居然还会勘察,她还是太全能了。
夏侯婴/樊哙:今日归家后我一定要好好和家中父母讲述这份场景!
诸位楚人小吏心中纠结,姜珂可是东君的预言者啊,还是东皇太一使者的好友,那她说得话应该也可信吧!?
看她这幅肆无忌惮的模样,莫非现在东君升职了?在天界的地位比东皇太一还要高?
他们陷入了思考、
只有刘季,他微微一皱眉,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她这么关心这个案子,是不是要克扣我的绩效?
第103章 悬案02
反正姜珂这人好面子, 她要是不给我奖金我就去荀子宅中告状,刘季一边心里默默地想着,一边很诚实地迈开步子跟着大部队一起去笳家中往诊去了。
笳家中就是普通人家的布局, 只不过稍微狭小破旧些,进入院子,入目所见的是一件正堂和周围东西两间用来养蚕织布的堂室,胡嫁人后, 笳便和母亲一直住在中间那间正房, 案发现场也在这里。
姜珂走进正屋,里面光线昏暗, 她端着蜡烛在里面巡视了一周, 房间不大,门口又围了那么多人, 显得很拥挤,这件屋子似乎很久没有人住了, 箱几上都落了一层薄灰。
姜珂沉思的功夫,已经有反应灵活的小吏手脚麻利地为她送上了尸检报告。
战国时期还没有仵作这个职业, 古代人极其忌讳尸体, 尤其是在巫鬼文化盛行的楚国,他们都认为摆弄尸体是一件很损阴德的事情, 所以都是由地位低下的牢隶臣来代替令史们翻弄尸体,并给出结论。
胡这起案件也是一样,竹简上写着死者胡,今年十九岁, 身穿布禅, 裙,袄各一件, 死亡时衣袍完整,双眼,鼻,耳,嘴角皆流血,除此之外身上并无其它外伤……
据笳所说,那日胡死亡之前心情很好,还在和她讨论说年后要让勇帮忙将另外两间屋室也修缮一下,看起来丝毫没有想要自杀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胡家贫,就算要自杀也只会选择跳河之类不花钱的死法,连上吊都不会,怕弄塌了房梁。
勇一直在旁边低声啜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看起来很伤心,姜珂刚要安慰他一句“节哀”,就听到笳没好气地对他说:“平时也不见你们两个关系有多好,现在弄出这幅深情的模样做什么?”
姜珂:有情况?
她询问笳:“你说他们两个关系不好是什么意思?”
笳还未来得及答话,便被一旁一位了解他们情况的小吏抢答。
原来胡之所以嫁给勇是因为方便照顾母亲,他们虽然住在同一个里,自小一起长大,但却没有任何感情,比起夫妻,更像是一对生活搭子。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的昏姻都一样,男女双方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有好多女子甚至都是在去官府登记成亲时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良人,和他们相比,胡能嫁一位知根知底的良人,这位良人现在又为她伤心至此,已经算是很有福气了。
姜珂心里立刻起了怒气,这说得什么话,倒弄得好像是胡求着嫁给勇似的。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她将这名小吏斥责了一顿,那小吏意识到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当即低头缩脖,不敢再有言语。
知道胡勇夫妻感情一般证明不了什么,他既没出轨也没家暴,实在没有任何犯罪动机。
那么现在案情的重点就是那份鸩毒了3,还是要先从鸩毒开始查验。
鸩毒,是一种毒性很强的蛇毒,像胡这种普通黔首得到它的渠道只有两个,要么花重金从药店购买,要么找猎户进山去捕蛇。
“萧何,你带着狱吏们去调查整个沛县全部的药店和猎户,记住一定要调查的彻底一些。”
对于萧何,姜珂是很放心的。
“喏。”
萧何应了一声,随后便带着一对狱吏离开这里,去调查了。他带队的动作很正义凛然,很顺理成章,仿佛已经做过了千百遍似的,以至于包括姜珂在内的所有人都忘记了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事小吏。
但问题不大,萧何能应付得来。
姜珂又在屋内巡视一圈,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现场又重新被收拾得整齐干净了。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勘察案件,但她在当长史时,曾经见过几次咸阳令史办案,上学时也看过很多探案片,至少理论知识是充足的。
屋外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他们眼神明亮,目光灼灼地看着姜珂。
他们比姜珂本人都相信她能破获这场冤案。
吕雉:我老师就是最棒的,她只需要半天就能解决这个案子!
这些殷切的目光让姜珂感到一丝丝压力,她觉得自己这个牛皮好像有点吹大了。
好在她心里素质好,内心再慌,面上依旧不动如山。
狄公保佑,我肯定能行。
最终姜珂决定按照笳的描述,场景模拟一遍,再现那天的情景。
胡进门时,笳正在烹煮飧食,楚国没有没收物证的习惯,所以那二斤梁米还在瓮中放着,姜珂点起灶火,挖了一碗米放进鬲内加水烹煮。
楚人的炊具和中原不同,楚地鱼米之乡,需要炊具有更深的空间来盛放汤汁,所以用的是腹底连在一起的三足鬲,笳家用的便是这样的炊具,一只红陶绳纹锥足鬲。
空间更深,藏污纳垢的机会也就更多,姜珂沉思,会不会是凶手将毒药下到了鬲里呢?
她命人抓来了两只老鼠,将煮好的梁米饭分出一部分晾凉后喂给它们,结果无事发生,它们依旧活蹦乱跳,并且吱吱地叫着,试图得到更多的米饭。
姜珂坐在原本胡吃饭的地方,捧着装有热气腾腾梁米饭的物证碗仔细观察,大脑高速旋转,鸩毒是急性毒药,碗里没毒,饭里没毒,鬲里没毒,难不能这毒还能是天上飞来的?
她正想着呢,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走了,姜珂也不例外,她转头询问道:“怎么回事?”
不到片刻功夫,便有一位狱吏过来回话,说只是游侠反叛而已,已经处理好了。
姜珂继续将目光转到眼前这碗梁米饭上,突然,她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大喝一声:“谁!?”
众人闻言,面面疑色,皆是不解。
什么谁?
凶手是谁?还是有刺客?
姜珂语气又变回了之前的波澜不惊:“就在刚刚,这碗梁米饭中被人下了鸩毒。”
“什么!”
众人都大惊失色,刚刚自己的视线只从姜珂身上离开了片刻功夫,什么刺客能用这么快的速度下毒?
恐怕就连这世上最厉害的两名剑客,荆轲和盖聂都无法做到吧。
人群中的樊哙已经快要后悔死了,自己跟在姜珂身后,既不会识文断字,也不刑讯审问,勉强有一身屠猪宰狗的气力能当个护卫,结果一个不留神就让人趁虚而入,在她的碗里下了毒药!?
我真该死啊。
从前刘季给他讲过信陵君和孟尝君的故事,就算他真通过考核,成为姜珂的门客,那也是一个不称职的门客,这种情况在古时候是要用自戕来赎罪。
但是他既有父母要奉养,也还未娶妻生子,现在就死……是不是有点亏?
樊哙正纠结着呢,姜珂起身走到门口,将这碗饭展现给大家面前,此时正是黄昏时刻,阳光昏黄,较为暗淡,但用来视物也足够了。
梁米颜色金黄,可上面却覆盖了一层乳白色的薄膜,和米油不同,它看起来硬硬的,呈分散状,有点像燃烧后的蜡油……?
笳家贫,向来都是用火把照明,哪里能用得起膏蜡?所以这几滴膏蜡肯定不是之前就存在在笳家中的,众人开始猜测,到底是谁能做到绕过这么一群人,如此悄无声息地将毒药下到姜珂碗中呢?
他们陷入了沉思、
“打住。”姜珂及时开口阻止,“停止你们脑子里那些关于东皇太一和东君之间的非人类思想,此事于鬼神无关,乃人为之。”
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这么按照标准答案动手的犯罪了,不枉她看过这么多集神探狄仁杰,简直轻松拿捏。
她问笳:“你之前曾说胡要让勇帮忙将另外两间屋室也修缮一遍,那就是说,他已经帮忙修缮过这间正堂了?”
笳点头:“是,我阿妹死掉的前一天,他刚帮忙修缮好房梁,还刷了新的漆油。”
姜珂注意到,此时的勇面色略有些苍白。
“樊哙。”
樊哙兴致冲冲趋步到姜珂旁边:“小的在!”
姜珂指了指房顶:“你看看新修的房梁上有没有类似小洞之类的痕迹,尤其是我刚刚煮米的地方。”
樊哙照着她的吩咐做了,他虽然体型健壮,却并不笨重,很快搬来箱箧垫在脚下,踮着脚往房梁上看。
房梁窄小,上面的视野又开阔,根本就藏不了人,众人都心中好奇,不知道姜珂这么吩咐到底有何用意。
这时樊哙突然高声呼喊,语气中带着欣喜:“贵人,我看到了!”
“您真是神了,这房梁上其余部位都刷上了新漆,唯有煮饭之地上面并未漆到,这里面还留有一条细长的口子。”
还不等众人惊呼,他又疑惑道:“诶,这是什么东西?”
樊哙身手就要触摸这片缝隙,却立刻被姜珂阻止:“别动!”
樊哙闻言,一动也不敢动,抻着手臂,整个人都维持一个很古怪的姿势。
姜珂终于说出答案:“里面是混合着蜡油的鸩毒。”
这句话像是一滴水滴入油锅中,场面……也没太沸腾,主要是这些吃瓜群众和狱吏门不敢在秦军面前窃窃私语。
樊哙眼睛瞬间瞪得老大,离开这里吧,姜珂不让她动弹,不离开吧,这里面的鸩毒听起来还怪吓人的,就在他陷入两难境地时,终于听到了姜珂的声音。
“下来吧。”
此时,稍微聪明点的人都猜到了这桩案件的作案手法,例如,吕雉,甘罗,夏侯婴等人,樊哙似乎也懂了一点。
吕雉分析道:“依您之见,是有人借着修缮房梁的机会,偷偷在梁上挖了小孔,将混有鸩毒的蜡油滴入孔中,烹煮食物时,热气上升,蜡油融化,正好滴到了胡的梁米饭中,因为傍晚屋内光线昏暗,胡没有注意饭中的变化,吃了有毒的饭才导致惨死。”
“正是如此。”姜珂转头,看向本案件的最大嫌疑人勇,“这个作案手法可真是妙啊,勇。”
勇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双腿止不住地发抖。
“你想要害的人应该不是你的内人胡吧?”姜珂猜测道,“因为胡那日是因为梁米才跑到母亲家中,属于意外情况,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你要害的人是胡的母亲,或者是胡的阿姊笳。”
说完这些推理,姜珂自己都被自己帅到了,这么激动人心的场面,死神小学生到底是怎么忍住不暴露马甲的啊!?
姜珂内心戏十足,掌声啊,快,把你们的掌声送给我这个名侦探!
可惜在严格的秦律下,根本没有人敢拍手鼓掌或者叫好,按照秦律,起哄是要被处以耐刑的。
不过姜珂能隐约听到大家“嘶嘶”的倒吸一口凉气声,听起来他们真的很惊讶。
勇试图狡辩,不过他颤抖的身体和额头上的汗水已经将他的心虚全部都暴露出来了,在姜珂那如同闪电般凶狠锐利的眼神下(他自己脑补的),勇实在无法抵赖,只好说出了实情。
笳居然不是她母亲的亲生女儿,是她母亲在山上捡来的!
众人:我嘞个大豆,惊天大瓜!
其实笳是隔壁县城中一位富贾的女儿,十九年前才刚两岁的她因为一场意外和家人失散,被养母捡来,养母是个好人,将她和自己的亲生女儿胡一起养大,甚至从未和笳提过她的身世。
丢失女儿的富贾这些年来一直都生不出孩子,她的年龄已经很老了,没有良人,没有孩子,等她入土后,自己多年积累的资产自然会分给同一宗族家的子孙,原本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偏偏她宗族中一位弟子来到沛县时偶然看到了笳,她的样貌居然和年轻时的富贾一模一样,于是便私下派人调查此事,最后查出来笳便是那位富贾失散多年的孩子。
绝对不能让她们母女相认,瓜分自己即将继承的财产,那位弟子琢磨了几日时间,便想出了这么一个歹毒的法子,为了让自己置身事外,还特地把这件事交给笳的妹夫勇来处理,给了他鸩毒,并允诺事成之后再给他一千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勇和笳本就没多少亲情,所以他很痛快地收下鸩毒,将其下在笳煮饭处的房梁上,没想到这碗毒饭居然被自己的妻子吃了。
好在阴差阳错间笳被当成了凶手,要被处以弃市之刑,也算是完成了金主的任务,死了感情平淡的内人,又马上要有一千钱的赏金,勇这几天别提多高兴了,但表面还要装出一副伤心模样,只可惜这个别人想了好久的绝妙杀人手法被姜珂给破解了。
而且还破解得很轻松,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甚至其中包含煮饭的时间。
很快有狱吏过来将勇逮捕,抓入沛县监狱中,众人这才从这场酣畅淋漓地推理中反应过来。
妙啊,真是太妙了。
姜珂居然这么快就能识破这桩耗费心思的奇谋,她莫非真是个天才!?
大家看姜珂的眼神都在发光。
直到这时,刘季才意识到,姜珂不只是压榨员工的黑心老板,她是真的有点学问渊博啊!
而沛县那些围观的吃瓜群众们也意识到原来秦律不光只有严厉残暴的一面,还有这样谨慎认真的一面。
算了,管它自己是秦人还是楚人呢,反正不还是日复一日地耕种,织布,服徭役……
据说秦地里有能亩产好几千斤的作物,也不知道能不能传到这里,让我们也耕种上……
这样想着,反正案子已经审完了,沛县黔首们就都一哄而散地离开了这里,不知不觉中,他们心里对于秦人的抵触也没那么严重了。
“你……”姜珂看着满眼茫然无措的笳,询问道,“是否需要我帮你到隔壁县城给你的亲生母亲送信?”
笳并没有清高自傲,气节是富贵人家才配拥有的东西,她自年幼时起便开始下地耕作,腰背早就被压弯了,于是狠狠地点头同意了。
富贵啊,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到了她头上,可她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开心,因为他的阿妹死掉了,是代替自己死的。
“这位将军,您可知道我的母亲现在身在何处?”
姜珂知道她口中的母亲是指那个将她养大的养母,说来也怪,今日她到这里勘察,闹出这么大的一副阵仗,为何笳的养母却还迟迟没有出现?
在场知道实情的人皆是沉默,最终还是一位年老些的狱吏站了出来,他看向别处,不敢直视笳的眼睛,支支吾吾道:“你的母亲……去世了。”
“去……去世了?”笳闻言,如遭雷击,无法接受,许久才缓过来,嗫嚅道:“也……也是被鸩毒毒死的吗?”
老狱吏点头,却又摇头。
笳的母亲一生节俭,所以她明知道碗中的梁米有毒,却还是舍不得扔掉,用清水漂洗过后,吃了……
知道这个原因,莫说是笳了,就连姜珂都脚下一软,幸亏吕雉及时过来扶住她,才不至于失态。
黔首们啊,真是太苦了。
笳的精神状态濒临崩溃,所以姜珂将她带到了沛县县衙,将她安置在这里,又命一名小吏骑着马去隔壁县城那位富贾家中报信。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了,但姜珂心里却乱得像一团毛线,什么兵法,户籍,地图之类都统统都看不进去,今天的事情给她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
她自小就没为食物发过愁,即使是穿越后,也只难受了不到一个下午,就连接了自己的生鲜超市,所以根本想不到有人会穷到明知饭里有毒,还要用清水洗一遍再吃。
好难过啊……
姜珂从超市里拿出几块巧克力和小蛋糕塞到嘴里,这是她从小就有的习惯,悲伤的时候吃点甜食补充能量,虽然没啥大用,但也聊胜于无,她又让吕雉给笳也送了点甜食。
不行,姜珂,你不能过度沉溺于别人的悲伤中!
她这样想着,于是决定开始让自己忙起来,用工作分散注意力。
反正夏侯婴和樊哙还在不远处,不如就先给他们面个试吧。
姜珂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但应该不是太重要,那就还是先面试吧。
时间紧急,夏侯婴的秦律只背了一半,樊哙更狠,他只背了和杀人有关的刑罚,还有一点,那就是……他不会写字。
这是从前她招揽那些贤才们从未遇到的情况,就连家中最贫苦的陈平,都喜好读书,经常外出求学。
现在的舞阳侯和汝阴侯还只是块璞玉,不过没关系,她姜珂最擅长的就是雕琢璞玉了。
“你们俩这次考核考得一塌糊涂,乱七八糟,惨不忍睹。”姜珂一连用了三个成语来表达心中的想法,夏侯婴和樊哙还没来得及伤心难过,姜珂又来了个大转折,“但是……”
“我们这里有一句话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相信以二位的天赋和才智,再过几个月肯定会让我刮目相看的。”
面试成绩差,你的未来老板不但不骂你,反而还鼓励你,夸赞你的天赋,说你会让她刮目相看。
可别给夏侯婴和樊哙感动死。
姜珂说得是实话,能在史书上留名,这二位能力的确不俗,虽然现在还处于沉淀期,但之前他们也参加过楚国的几场战争,姜珂详细地询问了他们在那几场战争中的表现,表现很好,如果按照秦国的军功授爵制度,怎么也能弄到个上造爵位。
只可惜历代楚王们苍蝇眼里掏脂油,吝啬的很,只顾着自己享受,连点汤渣渣都不愿意分给楚国黔首们。
姜珂将几本书放到他们面前:“这些是《孙子兵法》《左氏春秋》……”
“樊哙你回家好好学学识字,省得以后带兵打仗别人都说你是文盲将领……”
姜珂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樊哙脑子里只记住了一句话。
带兵打仗!我吗?
从前他都是被人带的那个兵,现在贵人居然要叫他以后带兵,这可是天大的赏识啊!
读!不就是读书识字看兵法吗?难不成还能比屠猪杀狗还难?他樊哙早晚有一天要读出个名堂,不辜负贵人的赏识。
“还有你,夏侯婴。”姜珂道,“咸阳的职位最近有点挤,不缺人手。
夏侯婴失落。
“所以你就先暂时留在我随便为我驾车吧,薪俸就按仓啬夫的职位分发吧。”
夏侯婴:!
我没听错吧?仓啬夫?他原本只是一个看马的小角色,连正式编制都没有,现在居然能得到这么高的薪俸?
夏侯婴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晕晕乎乎的。
姜珂:“但你们别高兴的太早,这些都是要建立在你们通过一周之后第二次考核的情况下,如果你们还是无法通过,那我就只能去寻别人了。”
二人瞬间危机感爆表,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家中背诵学习秦律。
他们也的确这样做了,只不过不是用飞的,而是用奔的。
直到第二天,见到风尘仆仆的萧何,姜珂才猛地想起来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事。
萧何昨日将整个沛县都巡查遍了,得出很多消息:“鸩毒是很昂贵稀有的毒素,半年以来沛县周围只有两家药铺有出售,分别是……”
他详细地说出自己查出的消息一抬头,却看到姜珂睁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他有点心慌……
姜珂将昨天萧何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对他讲述了一遍。
即使是最强大脑如萧何,也需要很长时间来消化姜珂说的这些话。
过了一会儿,他总结道:“所以说你一个晚上破获了一场冤案,考核了两位官吏,撤掉了沛县县令,为受害者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生母,还给沛县换了一批新的官吏……?”
姜珂点头承认:“是的,我们秦国自商君起便有政事不过夜的规定。”
萧何表示震惊。
这是什么大秦速度,真麻利啊!
第104章 答案
毫不夸张地讲, 姜珂昨天一个下午搞定的公务,换做原本那位沛公,至少需要墨迹半年才能完成。
还有, 最令他感到惊讶地是……
萧何忍不住问道:“您是如何察觉到那凶手将混合着油蜡的鸩毒放在房梁上的?”
问完之后,萧何不禁有些后悔、
秦人残暴,秦国虎狼之师也。这个刻板印象深深地烙印在山东六国每个人心中,像个出厂设置, 就连萧何也不例外。
虽然在这两天的接触中, 姜珂的表现都很正常,很平和, 但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常年处于权力中心的威严却是不可忽视的, 所以她会不会因为这句提问而感到被质疑,被冒犯?
毕竟上一个沛县县令就是这么的喜怒无常, 阴晴不定。
姜珂却是很有耐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她对着答案套公式,引经据典, 各种分析总结,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说得很有道理, 很高大上, 然后……
和众多刚和姜珂接触不久的人一样,萧何也发出韩非, 李信等人同款疑问,并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中。
莫非……我是个笨蛋?
当姜珂说到自己在鬲旁煮饭时,萧何不知不觉地带入进当时的场景,当他听到姜珂说察觉梁米上被滴入蜡油时, 也感到有些不对劲儿, 大脑迅速转动,开始思考这鬲中的异物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可能是借着风,可能是周围动作迅速的狱吏趁大家不注意放进去的,也可能是……
萧何能在不到五秒的时间里想出这么多种可能,已经很厉害了,奈何他对面是开挂的姜珂,直接一句:“世界上除了雨雪冰雹等气候产物,不可能有什么东西会凭空从天上掉下来,但却可以从房梁上掉下来,所以我第一时间就将重点锁定在了房梁上。”
猝不及防间,萧何的思绪被打断。他心想,姜珂的思维也跳跃地太快了吧!
怪不得她能在咸阳顺风顺水,此人的确有智慧。
也不知道她那几位师兄为人如何,是否也像她这般学识渊博,才智过人,无形中萧何已经开始对咸阳产生好奇。
处理完这桩案子后,姜珂又将萧何叫到堂前,和他单独对话,也算是姜珂和萧何彼此之间的第一次正式谈话。
姜珂看向萧何,表情真诚,眼神赤忱:“萧何,久仰你的大名。”
是面对陈平等人的同款表情。
“之前刘季和我说过他有一位很有才能的好友,当时我就下定决心想要见你,如今真见到了你,我只认为……”
她说到后面时故意放缓语速,听得萧何忍不住好奇心起,又心中忐忑。
她认为什么?
是认为我人如其名还是名不副实?
“认为你比刘季说得还要优秀。”姜珂感叹道,“数智勇人物,还看萧君。”
萧何:“多谢将军夸赞。”
萧何你要忍住,她是秦人,是你的敌人,你不能觉得她好,至少现在不能!
“你也知道,沛公软弱无能却又自视甚高,短短几日连续判了两桩冤假错案,这种水平的人在秦国是做不成县令的,所以我撤了他的官职。”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县不可一日无主,沛县的其它官吏我已经安排好了,可目前还缺少一位县令。”
萧何是负责人事的小吏,所以听到姜珂的话后第一反应就是她要让自己为她推荐县令人选,于是沉思片刻,说道:“城北徐氏的家主为人清廉,又赏罚分明……”
姜珂摇了摇头 ,很显然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萧何:“南阳街的斗氏,是曾经自毁其家,以纾国难的令尹斗谷於菟的支系血脉……”
姜珂再次摇头:“不可。”
萧何又说了好几个人选,全都被姜珂拒绝了。萧何无奈,只好回道:“恕下吏无能,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全部人选了。”
他心中腹诽,这位将军要求还挺高,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能人贤士能入得了她的眼。
反正沛县是没有这样的人了,难不成她要从咸阳调人过来?
据说她的师兄韩非子现在正在著书立说,目前还没有官职,莫非是要将韩非子调过来?
姜珂面色惋惜,感叹道:“萧君如此善于挖掘人才,怎么偏偏就忽视了这泗水郡中最大的人才呢?”
萧何更加疑惑了。
“这人便是您啊。”这次姜珂直接说出目的,“我属意让你来当新的沛公,不知萧君以为如何?”
萧何:嗯?
能人贤士居然就是我自己?
在萧何以为他已经见识到世界上最震惊的事情时,姜珂总能为他带来一轮新的震撼。
“您……您是说在下吗?”
姜珂鼓励道:“萧君相信自己,莫要自我怀疑,以您的能力治理区区一个沛县根本不成问题。”
萧何连忙推辞。
推辞之后又有些后悔。
萧何仔细思索,发现自己其实是想要当沛公的,他又没有伯夷、叔齐隐居首阳山的那般隐士气节,哪个男人不想高官厚禄,平步青云,封妻荫子?
唉,拒绝早了。
姜珂听到他的拒绝,并不像之前那样态度平和,而是一把将手中竹简摔到书案上 ,呵斥道:“闭嘴!”
看她这幅模样,是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气到失态。姜珂一怒,虽无法做到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但听说她和秦王关系很好,如果她上书给秦王,那应该也可以做到这些的吧?
可以的吧?
萧何连忙行礼致歉,心想此事皆因自己而起,可莫要牵连到沛县无辜黔首啊。
秦人果然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姜珂怒道:“吾曾听闻,大丈夫之志应如长江东奔大海,萧君身有大才,为何如此妄自菲薄!?如今您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治理沛县,日后又如何能拜相封侯,治理天下!?”
她的言语中带有怒气,但比斥责更多的却是恨铁不成钢,莫名说得萧何燃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还有些恍惚,封侯拜相。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看重自己?
嗯,其实按照现在这个局势来发展,萧何还真就不一定能当得上丞相,毕竟现在有实力当丞相的人实在太多了,咸阳里有王绾、李斯、张苍。外面有陈平樊哙萧何,就连范增,也算得上是项羽的半个相邦,反正不管萧何最后能不能当上丞相,她先把这个大饼给他画了,让他更衷心于自己。
萧何对自己衷心,自己又对大王衷心,那四舍五入不也算是萧何对大王衷心吗?
姜珂暗想,我如此为大王着想,可真是他的世界第一好臣子。
堂室内安静片刻,萧何终于出声说道:“将军莫气,此次确实是萧何过分地看轻自己了,多谢将军为我提点解惑。”
“将军赏识,萧何无以为报,唯有不辱使命,努力治理沛县,爱护黔首,劝课农桑,做出更好的政绩来报答您的赏识。”
姜珂:“你想要报答我?”
这个问题给萧何问懵了,他口中的报答是顺口而出客套话,没想到姜珂如此不客套,居然这么快就找他要报答了!
“是。”
姜珂:“现在我给你一个报答我的机会。”
萧何只是一普通小吏,和姜珂相比,没钱没地位没人脉,一穷二白。他实在想不出来姜珂有什么事情是需要自己去报答的。
姜珂微笑道:“那我想要邀请您当我的门客,您同意吗?”
萧何第一反应是拒绝的。
因为秦人残暴这个刻板印象已经印在他骨子里了,很难消除,萧何作为楚国的官吏,如此轻松地接受秦人的招揽,定会招致很多流言蜚语,而且他自己心里也有道坎儿,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去迈过……
虽然姜珂这个人学问渊博,反应灵敏,爱护黔首,情绪稳定,礼贤下士,珍惜粮食,恪尽职守……等,但她……,她,她……
萧何突然意识到,她居然没有缺点!?
“萧何愿意成为您的门客。”
姜珂:咦,好想看这几个丞相卷业绩的样子哦。
姜珂开始掏褡裢,一通翻找最后找出了一条荧光石,啊不,是夜明珠。
送给萧何。
双目对视间,姜珂有些想笑,把这世界上所有最伤心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才勉强止住这份笑意。
“能收到您这样的门客,恐怕就连秦穆公和齐桓公都比不上姜珂这般幸运。”
萧何是个聪明人,自然能听出来姜珂这是在夸自己比管仲和百里奚还要厉害,萧何生平也有听到过一些别人对自己的夸奖之词,但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直白,这么恳切的词。
都给萧何夸得有些脸红了。
姜珂:真是的,一不小心又收了个丞相门客。
萧何离开后,姜珂拿出自己的小本本,在上面记着:秦王政二十年九月二十八日,午时,约谈萧何,与其言,数智勇人物,还看萧君。
再往前翻,里面还有某年某月某日,约谈某某,与其言,XX之能,堪比夜光之璧……等。
没办法,她招揽的贤才太多,说出去的赞美之词也太多,、不拿小本本记录下来的话,会记不清的。
恰好这时吕雉和萧何擦肩而过,余光无意间瞥见了萧何手中的夜明佩。
她心中好奇,老师这次怎么不送琉璃佩改送夜明佩了,许是她脸上的疑惑神色太过明显,被姜珂注意到后,解释道:“琉璃……被用光了。”
其实姜珂只是送腻了玻璃想换个东西送而已。
吕雉问道:“您这到底是找了多少块璞玉啊。”
吕雉第一次听到姜珂说她是璞玉之才时,心中别提有多欢喜了,但是后来她发现姜珂发现的璞玉也太多了吧,每到一个地方就能寻到一块,啊不,是好几块新的璞玉。
具体有多少块璞玉,姜珂自己也记不清了,她收起手中的小本本,看向吕雉,语气坚定道:“但你比他们都强。”
“雉儿,你是我最用心雕琢的一块美玉。”
吕雉:懂了,老师的意思是,他们都是废物,就我最厉害。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姜珂问她:“《左传·昭公元年》学懂了吗?”
吕雉:为什么打仗期间也要背书啊!?
她心中腹诽,但比起从前在家学习管家织布的日子,她还是更喜欢背《左传》。
“学懂了。”
还不等姜珂进一步提问,她便答道:“元年春,楚国的公子围到郑国去聘问,并求娶公孙段氏的女子……”
学霸吕雉的学问向来不需要姜珂操心,她背完书后,又说了一遍自己对于昭公元年的理解,之后姜珂便带着她回到吕家,去见她的姊妹们了。
阔别许久的女儿/阿姊/阿妹归家,吕家一家人都很高兴,若说姜珂攻下沛县后最开心的人是谁,那便非吕公莫属了。
女儿跟了这么一个天大的靠山,吕公喜的就连祭祀时都忍不住多加一块祭肉,两斗黍米。
吕雉离家两年,高了许多,模样也长开了,然而比起她的外在,变化最大的却是她的内在,因为是在战争期间,所以她并未穿着锦衣华服,但气质却贵气不少,眼神也变得坚毅起来。
见到吕雉,吕媭第一时间跑到她身边,和她亲昵,好一副姊妹相见,其乐融融的画面。
如果忽略掉那位很突兀的吕公。
相见的喜悦过后,众人进入堂室,吕家的几个女子围坐在一起谈心说私密话,姜珂本想回避,却被吕雉阻止了。
谈话间,吕雉发现自己的长姐吕长姁眼眶发红,面带忧愁之色,似乎遇到了什么伤心事,于是便询问道:“阿姊,你怎么了?”
吕长姁:“没,没什么,只不过是有风沙进入眼中而已。”
显然吕长姁没怎么撒过谎,她说这话时,声音弱弱的,底气也不足,而整个过程中,吕媪一直保持沉默,但从表情来看,也不怎么开心。
唯有年纪最小,最天真无邪的吕媭忍不住说出真相:“二姊,父亲要给大姊找了一位良人呢。”
吕长姁连忙阻止道:“嬃儿闭嘴!”
吕雉高声道:“阿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吕长姁还试图隐瞒,但很显然这件事根本隐瞒不下去,沉默许久,吕媪终于开口说出事情的经过。
原来,吕长姁今年十七岁,到了出嫁的年龄,因此搬来沛县后吕公便想着为她找了一位家室才貌都很相配的未婚夫。
恰好今日早晨,吕公在门外见到了一位相貌不凡的男人,当即大惊,心想自己这辈子从未见过像他这样面相不凡的男人,便要将吕长姁嫁给那位面相不凡的男人。
可是那个男人比吕长姁大了十三岁,她并不喜欢那个男人。
然而现在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吕长姁若是直说自己不想嫁给那人,肯定会被父亲责骂,说她胡闹的。
姜珂:……
她忍不住插了一嘴:“如果我没猜错,这位面相不凡的男子应该是叫……刘季吧?”
吕媪点头:“对,那个男人就叫刘季。”
姜珂:不得不承认,吕公的执行力真的很强,但有时也不用这么强。
吕雉迅速起身,出门要去找刘季商谈,却被姜珂给拦了下来。
她问道:“刘季同意了?”
吕媪摇头:“他并未同意。”
吕媭又补充道:“他听说大姊的妹妹叫做吕雉时就一溜烟儿地跑了,跑地很快,父亲他想要去追,但奈何年老体弱,没追上。”
姜珂:……
吕太公这是什么乐子人。
战国时期,虽然女子地位比后世高,但依旧是男权社会,吕媪是典型男权社会中的女人,在她心中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一个能操持家务,耕地种田,孝顺父母的女人才是最完美的女人。
“吕雉。”姜珂叫了吕雉的全名,问道,“告诉你的母亲,什么才是对女人最重要的东西。”
这个问题的答案被深深地篆刻在了吕雉的骨头和血液里。
她几乎毫无疑问地脱口而出:“权利和金钱。”
一开始吕长姁不明白自己温顺可爱的妹妹现在怎么会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
但她很快就懂了。
因为姜珂说道:“我知道雉儿你想干什么。”
她毫不留情地戳破吕雉地小心思:“若是嬃儿同意,你便带着她一起回咸阳上学去吧。至于你姐姐和你母亲,若还留恋吕家,那就留在这里,若是想离开,我可以在咸阳的酒厂或糖厂里给她们二人找个活计做。”
吕媭闻言,很是兴奋。
她可太想去咸阳了,去见见世面,看更广阔的天地。
吕媪还有些犹豫:“可是……”
吕公是一家之主,她不好忤逆吕公的意思。
姜珂都有些不耐烦了,语速明显变快:“可是什么,这件事很难解决吗,一会儿我让人带兵把这里围起来不就好了?”
“三百够不够?”
她说这话时就好像在问晚上的飧食吃什么一样平常,甚至连眼睛都没抬。
对她们来说比天塌了、山崩了还要严重的事情,在姜珂眼中却像草芥与蜉蝣一样微小。
小到都不用亲自动手,吩咐一声就行。
吕长姁承认,这一刻她忍不住将自己代入到了姜珂。
这也太舒坦惬意了吧!
她做梦都不敢做这么爽的梦。
她看向自己的二妹吕雉,从前吕长姁一直担心吕雉会在咸阳受委屈,有人欺负她,甚至有时候还会脑补吕雉偷偷掉眼泪的画面,心疼得要死,现在看来,这些担心都多余了。
就冲这位将军看不惯谁就带三百士兵包围人家的豪横做派,谁敢欺负她啊!?
吕媪也是如此,她被姜珂的话说得热血沸腾,可她毕竟和吕公夫妻多年,若真要离开,终究是有些舍不得的,所以她并没有选择和女儿们一起去咸阳。
但她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任劳任怨,不懂反抗了。
于是就这样,等吕公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的家被好多穿着披甲,拿着武器,气势威严的秦兵给围起来了,三个女儿全都要离开家里去咸阳,老妻也不再愿意侍奉自己。
吕公:天塌了。
第105章 事了
吕公陷入沉默, 在自己家院门口伫立很久,不停地做思想准备,才终于接受这个现实。
这是真的, 我不是在做梦。
那还不如做梦呢。
吕公看向吕雉,这个家里最大的刺头反骨,他脸上充满愤怒,原本的吕雉虽然本性有些顽劣, 但只需稍微加以管教批评, 便可乖巧听话,可自从跟这个秦国的什么将军去了咸阳后, 便愈发地桀骜叛逆起来, 这次甚至还撺掇着姊妹母亲们一起不服管教,简直就是反了天了。
吕公怒发冲冠, 大声呵斥道:“你,你这个逆女!”
他抬手, 作势就要打吕雉。
有一道极其突兀耀眼的光芒刺向吕公的眼睛,晃得他不得不停下动作, 眯起眼睛适应一段时间, 这更加点燃了吕公心里的怒火,他转头看向罪魁祸首。
原来是前排一位短兵的剑锋在炙热阳光的照射下所反射出的光芒, 吕公视线逐渐上移动,能被选来执行将军任务的士兵,身体素质自不必说,他身高至少七尺半, 魁梧雄壮, 胸膛壮得像座大山,手持利剑, 面无表情,只看一眼便让年逾五十的吕公感到心里一颤。
更恐怖的是,他身后还有数十位这样雄壮的士兵。
这些威武将士们像是一阵甘霖,瞬间浇灭了吕公心中的怒火。
吕公:……
吕·识时务者为俊杰·公收回了打女儿的手。
打人是不对的,有事好好商量。
吕公能打拼出如今的资产和地位,其实也并非是个执拗顽固之人,至少在识时务这方面,他绝对占据着周围几个郡县的头把交椅,无人能敌,所以他很快改口……
“你这个逆女,就要这样带走你的姊妹们吗?从此处到咸阳,路途遥远,待为父为她们准备好行囊箱箧①再行离开也不迟。”
吕公一思考,世界都发笑,他心想姜珂在咸阳肯定还认识许多贵人,俗话说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若是她的三个女儿都被不同贵人看中,那自己日后岂不是有三倍势力了?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的两个女儿不知从哪里拿出早已收拾好的行囊:“毋须父亲担忧,女儿早已准备完毕。”
速度之快,堪比姜珂。
虽说按照秦律,子女忤逆父母要被处以城旦之刑,但吕雉已经被姜珂“买”走了,和吕公没有任何关系了,所以并不犯法。
这个理由听起来可能有些勉强,可是每年的秦律都是由李斯和尉缭修订的,吕公心里忍不住骂人,姜珂在沛县简直就是无法无天,根本没人能管得了她!
那还叫什么沛县,干脆就将姜县,整个县城都跟着她一起姓姜得了!
吕公就这样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辛辛苦苦抚养长大的女儿们离家出走。一阵微风吹过,秋风萧瑟,他也萧瑟。
古道,西风,瘦老头。
过了许久,他还是忍不住为没能和刘季结成昏姻而感到惋惜。
“唉,真是可惜,刘季的面相是老夫这辈子见到最显贵的男子面相,日后必定大有成就,可惜,真是可惜啊。”
他连着说了三个可惜来表达内心的感情,却被旁边的吕媪给反驳了。
“那是因为您去过的地方太小,见到的男人太少。”还顺便贴心建议道,“要不你现在也收拾行囊,跟着女儿们一起启程去咸阳,在那里三步一个贵人,五步一个天骄,兴许日子久了还能见到秦王呢。”
吕公没想到温和柔顺了一辈子的吕媪居然敢出言反驳自己,其实仔细想想这话还真有些道理,但是高傲了一辈子的吕公不愿意承认,勉强说出一句:“你一个女人,你懂什么是贵人!?”
吕媪:“对,你懂,就你最懂,你的相面术效果很好,刘季作为贵人的门客,未来也会有大成就,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你实在不舍得这位贵婿,可以考虑一下自己穿女装嫁给刘季。”
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此刻,远在沛县县衙内和萧何聊得正欢的刘季没有来地打了个喷嚏。
“啊,阿嚏!”
从前刘季穿普通的粗布褐衣,打喷嚏后会随便用衣袂处的布料擦拭,毫不顾忌形象,现在则不同了,他开始掏帨巾擦鼻子,不是因为他开始顾及形象,而是因为他今日身上穿得衣裳是丝绸所织,贵。
刘季此人,虽然在外人看来无所事事,不学无术,整天四处游荡,但实际也有很多优点,他善于识人,双商高,做事时放得开手脚,还有极其强悍的社交能力,东汉时一位叫做荀悦的历史学家就评价他为雄俊之才,宽明之略。
老刘家交友广泛的基因便是继承的他,微末之时就能有萧何,夏侯婴等这么多好朋友,而且朋友得到赏识,获得官位时他也没有任何不好的情绪,只会为萧何感到高兴。
从前萧何不喜欢秦国,所以刘季就从不在他面前的提起秦国,现在萧何成了姜珂的门客,二人变成了同事,那刘季作为萧何的前辈自然要将他在咸阳时的经历对萧何说一遍。
二人对坐浅酌,秦酒性烈,喝着喝着萧何便有些微醺了,说话也大胆起来。
萧何此时还不是后世那个掌管后勤阅历丰富的西汉丞相,他初出茅庐,事业才刚起步,但却已经开始对咸阳好奇了。
刘季便给他讲自己在咸阳接触到的那些有才之人,有精通术算历法的柱下史张苍,经验老成的太仓令范增,儒家大师荀子,法家大师韩非子,这些人他……都不太熟。
秦国官吏是出了名的忙碌,尤其是在都城做官的人,处理政务之余还要对付政敌或者著书立说,哪有时间搭理刘季?
但架不住他长了一张舌灿莲花的嘴,这些仅见过几次面的人在刘季口中都成了他的熟人,很了解的那种。
刘季喝得发晕,断断续续道:“萧兄之才,堪比韩非子。”
对于当了十年无名小吏的萧何来讲,将他和韩非相比简直就是登月碰瓷,这句话要是说出去让别人知道了,一定会笑话刘季的。
就连萧何自己,听到这话后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昨日姜珂说他才比管仲,百里奚,那是因为这二位去世已有数百年,所以后世才经常用他们来举例子,曾经张仪游说楚怀王的时候还说过楚怀王才智更胜楚庄王呢,这只是一句客套话,没想到楚怀王居然还真就信了。
可韩非却还活着啊!
萧何不敢置信自己在刘季心中的评价居然如此之高,而刘季在自己心中的印象确是……成不了什么大事。
惭愧,真是惭愧啊。
萧何问道:“刘兄何出此言?”
刘季在姜珂身边待久了,别的优点没学会,她那种奇奇怪怪的强盗逻辑却学了个十成十。
他分析道:“你刚才对我说,昨日主君问你新的沛县县令人选,你推荐了好几个,却都被她拒绝了,那时候你心中想的是什么?”
萧何如实回答:“我当时心想她要求实在太高,整个沛县的人都不满意,难不成要将韩非子这样有才华的人调到沛县当县令她才满意?”
“对,就是这样!”刘季放下酒觞拍手说道,他拍手的力气很大,发出的声音很响亮,震得萧何一个激灵,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刘季身上,只听他又说道,“这就证明在你心中,只有韩非子那样的人才才配得上沛县县令这个位置!!”
萧何大脑一转,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这句话似乎哪里不对,但又很对。
刘季:“萧何,我问你,现在的沛县县令是谁?”
萧何迟疑地指向自己:“是……我?”
“对,就是这样。这就证明你已经具有能和韩非子比肩的能力了。”
刘季一顿忽悠,把萧何说得晕头转向。
“我,就是我。”
萧何突然想到昨日姜珂嘱咐自己的话,她告诉自己莫要妄自菲薄,不可过于轻视自己。
于是就这样,在姜珂和刘季的共同努力下,萧何成了整个泗水郡中最自信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刘季这些年来人缘一只很好的原因。
而他们口中的“才华对比器”韩非现在正在咸阳深思熟虑自己的新书该如何结尾。
他的读者催更催得太紧了,而且不仅要数量,还要质量,虽然韩非本来也是个严谨认真的人,不会随便糊弄,但落下这本书的最后一笔后,韩非还是又将这本书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其中没有出现任何错误。
没办法,谁让他的读者是这世间位高权重的秦王呢。
除此之外,他的先生荀子,师兄师弟们,还有张良这些小辈也会经常借阅他的书来看。
但在这么大的压力之下,韩非依旧认为自己的书写得很好,洞见症结,针砭时弊。
这本《五说》被送到章台宫后,嬴政迫不及待处理完政务,连夜观看,几近痴迷,一连看了数天,看完之后还忍不住再看第二遍。
果然,韩非子的才华一直优秀,甚至随着时间的增加,阅历的深厚,他写书的笔触和思想日臻完善,更加完美。
嬴政心中不由得庆幸,幸亏当年没有杀掉韩非,否则便不会有今天这本《五说》了。
看过数遍《五说》,嬴政便趁着处理政务的机会询问李斯他最近可有著书,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嬴政又问起了荀子。
荀子没写完。
张苍的书最近倒是有在收尾,但那是一本有关算学的书。
某日君臣谈话,蒙毅偶然间说了一句:“我阿姊最近也在写书。”
这句话激起了嬴政的好奇心,他问道:“你阿姊不是在学堂当老师吗?她写了什么书?”
蒙毅思考片刻,答道:“这臣倒是不太了解,等臣休沐时去沣水找阿姊,询问一番便知。”
嬴政点头,算是默认了。
于是五日后,蒙毅向嬴政呈上来了姬萍的新书。
《教育学基础》
《教育教学知识与能力》……等。
嬴政:……
不是很想看。
他心想,这些年来,阿珂怎么就没有著作流传于世,这真是太可惜了。
一旁伺候的孟羊:怪不得我们秦国强盛呢,别国的君王都不理朝政,不顾军务,骄奢淫逸,每天窝在后宫里和妃嫔们看看歌舞表演,玩玩“大王来抓我啊”之类的幼稚游戏。
我们大王每日兢兢业业处理完政务之后的最大乐趣居然是天天催别人写书,看书。
我们大王这么好,他不就是想要个六国吗,给他啊!
他不就是喜欢多修建一些宫殿吗,建啊!
这该死的楚国,就不会自己投降吗?耗费我们大王这么多心思,负刍你真该死!
……
沛县,县衙内。
樊哙经历了他这辈子最痛苦的七天。
读书写字背秦律,不就是看一眼书上的内容,将这些记在脑子里,然后再用笔写在竹简上吗?多简单啊。
他想得没错,学习一共就只有这三步,但最大的问题是,脑子它记不住啊!
这还不如宰猪屠狗呢,最起码砍肉的时候,砍几刀,肉就会变成几块,这些都是有定数,能看见的。
可读书不同。
樊哙也是发狠了,这几天来他没有去市肆赚钱,而是在家认真读书识字,短短七天,按照樊哙的悟性根本不可能背完所有秦律,学完所有字。
但他有一个好的学习搭子。
夏侯婴给樊哙在秦律上画了背诵重点,还向他分享了自己的秦律笔记。
有了这些,樊哙开始拼命临时抱佛脚,熬夜突击学习秦律,他找了一根抬猪的木棒交给自己的老母,告诉她自己一旦写错字或是困倦,便用这根木棒打他,让他清醒。
樊母一开始还不舍得打樊哙,但听说樊哙考上后,日后就有机会带兵打仗了,便不再收力,七天时间,差点给这这位老太太小臂上打出肌肉。
樊哙以为母亲是想让自己早日出人头地,更加风光,但其实樊母在乎的不是他的富贵,而是他的安危。
听人指挥打仗,就要冲锋陷阵,命如草芥,指不定那天死在战场上了呢。如果是带人打仗,有单独的幕府和司令台,即使战争失败了,至少也不会死。
经过七天的突击,樊哙和夏侯婴心情忐忑地站在姜珂面前。
姜珂给他们发了两张卷子,二人第一次在纸上写字,都感到很新奇,不过又很快将心思用在了考试上。
樊哙卷子上的题很简单,是姜珂想尽办法,绞尽脑汁出得送分题,夏侯婴那份难度一般,毕竟不是谁都有萧何同款最强大脑。
考核完毕后,姜珂看他们那两张憔悴的脸,不管写得如何,反正至少态度是有了。
“樊哙啊。”姜珂叫了一声樊哙的名字,听得他心里一惊。
姜珂:“我问你一个问题。”
“李信,章邯,王贲,我只和这三位将军有些交情,可以把你安排到他们的军营中。哦,对了,你还可以选择和蒙恬将军一起去北地防守匈奴。”
“或者跟我回咸阳写财政报告。”
樊哙:啊!?
他感觉自己仿佛是在做梦,这些都是传说级别的人,我真的可以随便选吗?
然后第一时间把最后一个选项给排除掉了。
他应该是病了,单只听到这四个字就会感到头疼。
樊哙磕磕绊绊道:“小的,小的选择去北地跟蒙恬将军防守匈奴。”
北地那么远,他也不想去,可如果不去打匈奴,就要去平舆打楚人了,权衡之下,还是去打匈奴吧。
小小匈奴,乃公来了!
不过他还有一个忧虑,那就是自己的老父老母年事已高,虽有兄弟代为照料,可他依旧不放心。
但他很快就放心了。
因为姜珂说:“按照秦律,公士爵位可以得到一百亩田地和一宅的宅地基,虽然你们现在没有爵位,还是白身。”
“但是,我姜珂选中的人才,他们的父母亲人必须得到优待,樊哙你就放心地北上吧,你的父母年事已高,因此我会安排一名庶子帮助他们耕种,还会找工匠为他们修建新房,你没有爵位,无法僭越,我只能帮你这些了。”
所以快点杀敌立功赚爵位吧。
樊哙闻言,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北地去杀匈奴。
你们秦国,杀敌之后福利真这么好啊!?樊哙秦国的一直以为军功授爵是虚假宣传,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怪不得秦人战场上勇猛,原来是真给东西啊。
只要秦国给我田和宅,我给秦国杀敌杀到老。
后来,樊哙背着包裹北上去往蒙恬的军营后,他起得最早,炼得最多,打仗最猛,每天两眼一睁,无时无刻不在想怎么杀匈奴。
樊哙来得太突兀了,所以一开始蒙恬以为他是姜珂安插进来的混功绩的关系户,但念在小时候的交情,还是收了。
结果,在一次和匈奴的战争中,蒙恬看到了樊哙的彪悍战绩,他率先登城,英勇无比,斩杀敌军士兵四十八名,侦察兵头领一名,俘虏敌军将领一名,士兵二十六名,收服兵马一千三百人后。
蒙恬:震惊·JPG
阿珂这是给我推荐了个什么勇士!
那时,蒙恬无比庆幸,幸亏自己的阿姊和她关系最好,否则说不定她会将这么强的勇士推荐给章邯,李信等人,而不是自己。
而现在,姜珂提携樊哙时也没有忘记夏侯婴。
历史上,和韩信萧何这些人相比,夏侯婴的存在感不高,一直在太仆这个职位干了三十八年,直到去世时都未升官。但他的功劳却并不小,彭城之战战败后,刘季迅速跑路,逃亡途中因为车马速度慢,他曾数次将鲁元公主和汉惠帝扔下马车,是夏侯婴非要将二人重新报上马车一起逃亡。
也是他最先发现韩信的才华,将韩信推荐给萧何,才有了后世萧何月下追韩信的美谈,平定臧茶之乱时,他也在场。总之,夏侯婴就像一匹温吞的牛,每件大事都在场,但每件事却都没有特别大的名声。
正好姜珂原本的车夫年事已高,身体渐弱,无法继续为她驾车。
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车夫吗!
姜珂:嘻嘻,刘季,你的车夫,现在,我的啦。
她刚给这二人发完offer,便看到了在院子里四处闲逛,招猫逗狗的刘季。
“刘季,你进来。”
听到她的声音,刘季连忙起身,进入堂室,笑嘻嘻问道:“主君叫刘季前来有何吩咐?”
然后他自问自答起来:“啊!我知道了,您一定是要给我发绩效吧。”
姜珂:……
她无奈道:“行了,你欠的那些酒钱我全部给你一笔勾销,你觉得如何?”
“多谢主君。”
感觉如何?
当然是感觉太好了!
如果能再给些钱就更好了,刘季心想。
然后他的梦想就成真了。
姜珂吩咐了一声,便立刻有短兵抬上来一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装得全是奇珍异宝,看得刘季眼睛都直了。
如果吕公还在这里,他定能认出,这就是当初那些强盗们从自己手中抢走的财宝。
姜珂着重强调:“不是给你的。”
然后从案下拿出了一个稍小一些的袋子,同样装得满满登登,打开一看,里面装得都是秦半两:“这个是给你的。”
刘季作势要拿,姜珂却是一闪:“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不光这些,如果你能完成这件任务,回来之后我还有更多的绩效。”
刘季:“有多少?”
一千钱是绩效,一钱也是绩效。他刘季精着呢,可得提前问清楚。
姜珂:“三千钱。”
刘季:“那行。”
姜珂示意刘季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听完之后,刘季不仅皱眉,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从前自己酒醉之后喜欢恶作剧戏弄别人,原本刘季以为自己已经够不讲道德的了,没想到姜珂居然比他还要不讲道德。
真是个黑心的秦人!
然后刘季毫不犹豫地从姜珂手中拿走了这些钱。
……
隔壁县城那位富贾自从得到亲生女儿的消息后,连夜赶来沛县,想要和笳相认,笳受了很大的打击,精神有些不对劲,但没关系,对于这位富贾来说,只要女儿还活着就好,以后的时间里她会好好补偿笳的。
半月后,姜珂收到军令,命他带兵和李信会和,一起从后方围堵项燕。
姜珂从沛县离开,萧何新官上任,沛县的新县丞是一位叫做长风的女子,年龄不大,这是她入职的第一天,便已经是县丞职位了,起点很高。
既然是官场新人,尚且懵懂,缺乏经验,处理政务方面肯定会有不足,但问题不大,仔细教她便是了。
萧何已经做好了当一个好前辈,好先生的准备。
然而长风并没有他这个机会。
“萧县令您好,我叫长风,长风破浪会有时的长风,请多指教。”
很有礼貌,很会说话的职场新人,这是萧何对她的第一印象。
然后……
萧何眼睁睁地看着长风从身后的箱箧中拿出一沓沓的资料报表:“这些是我整理的有关沛县近几年来的发展情况和数据报告。”
“分别从人口增长,粮食赋税,牛马牲畜,商业产业……等各方面分析,还有这不是正好快要过年了吗,我又大致写了一份明年的发展安排……”
她将这些递到萧何面前。
“小小愚见,请您指教。”
有字,有图,还有数字。
萧何从他手中接过报告,翻了几页,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这都是什么啊,加减乘除号,百分号,统计图,各种他从未见过的表格术语,萧何都看不明白。
嘶……。秦人真是太恐怖了。
萧何发出感叹:我真的有当这个县令的必要吗?
此时,正在与李信会合路上的姜珂突然瞪大眼睛,意识到一件事。
她好像找到自己这么多年来最对不起的人了。
按照这个趋势,最多不过两年嬴政便会灭掉六国,一统天下。
然后,车同轨,书同文,统一文字……
那这些日子在家里头悬梁锥刺股恨不得进化掉睡眠用来学写字,畅享自己日后学富五车美好时光的樊哙又算什么?
算海苔吗!?
多一门知识就多一条路,姜珂只能这样安慰樊哙了。
第106章 亡楚
之前秦国士兵经过王翦一年多的养精蓄锐, 士兵士气达到最强,而且休整期间,王翦不仅只让士兵们吃好喝好睡好, 身体素质锻炼这方面也没落下。
大家空养了一身力气,又不能上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干,都憋得难受,所以王翦和诸位裨将每天带领他们在军营里剑术, 骑射, 角抵,投石等各方面来相互较量, 其中还用上了姜珂从书上看到的一些现代军队练兵的技巧。
其中最流行的两种军营游戏就是投石和射箭, 这两种一种比气力,一种比准头。
投石, 就是士兵们用手拿起石头向远方投掷,看最后谁投的远。看似简单, 实际上却有很多讲究,不仅石头重量不同, 士兵也可以自己选择是单人比赛或群体比赛, 获胜者们可以得到牛肉,石蜜, 美酒等奖励,这也大大地消散了他们在军营里无法归家的孤独感,增加和同什伍战友们的羁绊,更加鼓舞彼此之间的士气。
投石机能将十二斤的石块投掷四百米左右, 而秦军军营中经过长时间锻炼和比赛的士兵最高战绩能用手将二十斤的石块投掷三百米, 延寿有力,丝毫不比投石机差。
至于射箭, 之前白起攻楚的时候抢了一批楚国的工匠,内史腾灭韩的时候又俘虏了韩国的一批工匠,这两批工匠在秦国发生完美地碰撞融合,为秦国铸造楚最优秀坚硬的兵器。
早在吕不韦时期,就曾在《吕氏春秋·别类》中提及金柔锡柔,和两柔则为刚。不同兵器中不同的矿物比也有专门规范,例如戈戟的铜锡比是三比一,箭矢的铜锡比是三比二,锡的含量过高兵器会变得很脆,容易折断,其中还有铅等不同材料的配比,继承了楚韩两国技术的秦国工匠技术青出于蓝,更胜一筹,所以秦军在战场上的箭矢,弩机都是最强的。
这几次射箭比赛中脱颖而出好几位有天赋的射箭天才,王翦都将他们安排为弓弩手了。
这些游戏虽然消耗了士兵们的力气,但他们的汹汹请战之心却并未熄灭,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膨大,最后将这些都发泄在了战场上。
敌人士气低落,秦军攻打他们就像砍瓜切菜一样简单。
进入十一月后,可能真的是楚国气数已尽,天要亡楚,今年冬天的雪下得特别早,天气也比往年更加寒冷,明明是气候温暖的楚地,倒和燕地一样风雪砭骨,滴水成冰,楚军军营内粮食不足,衣裳单薄,情况非常恶劣。
真正到灭国地步的时候,这个曾经强盛一时的国家再次爆发出无穷的潜力,给了秦军几次打击,然而,这也只能算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了,在各方面都远不及对方的情况下,就算是楚国名将项燕都无力回天了。
秦军排山倒海之势的进攻下,楚军在濉水西南的蕲地接连战败,无奈只好一退再退,退到淮南地区,此处实在不能再退了,若是是再退,那就只能学习老祖宗们去百越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了。
项燕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他和诸位裨将们围绕在舆图前,上面密密麻麻地圈点出来了很多地标,幕府中不断传来将士们的哀叹声。
项燕纵深计策失败后试图突围背水一战,但……实际操作起来很困难。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左边有老将王翦带兵对他们进行穷追猛打,右侧是老将蒙武的军队堵截项燕,前方的姜珂和李信正在合兵试图给士气低落的楚军最后一击。
那为什么不从后方突围呢?
问得好!
因为后面就是楚国的都城寿郢,如果项燕再退一步从寿郢后方突围,秦军就会趁这个机会直接偷家,把自己的都城给围了。
更何况王翦那老匹夫比云梦泽里的狐狸还精,定会派人悄无声息地埋伏在寿郢之后的山林里搞突然袭击。
此时,隐藏在茫茫树林中的章邯默默地打了个喷嚏。
此起彼伏的叹息声之后,幕府中又传来了接连不断的询问声。
“上将军,这可如何是好啊?”
“上将军,您有何计策啊!”
“上将军,我们精兵不足,又人困马乏了。”
“上将军……”
“上将军……”
上将军项燕:……
他感觉自己耳边嗡嗡的,粗制滥造这个词在这些裨将们的身上彻底具象化了。
项燕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在心里。
他看着舆图,闭目沉思良久,蒙武是老将,姜珂和李信都是年纪不大的小将,在战场上一共也没呆几年,经验难免不足,看似是最好突破的那条口子,但项燕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从蒙武那边突围。
王翦肯定还有后手,万万不可就这么轻易地种了他的计谋。
但其实……王翦根本没有后手。
他一直都很相信姜珂的作战能力,认为姜珂完全能带李信成功围堵住项燕。
但姜珂有后手。
要问这世间秦国和谁关系最好?当然是楚国了。
眼看前线战况越来越焦灼,楚王自己也焦灼,过度忧虑之下得了头病,但凡一用力思考,想到战事,他的脑袋就会像被针扎一样疼,无奈只好不思考,忧心忡忡地抱着美人妃子看歌舞,试图用酒色来麻痹自己。
这天他刚和几位美人玩完“大王来抓我啊”的小游戏,正纠结晚上召谁侍寝呢,或者一起?
但最终哪个也没选成,因为寺人递给他一封密信,说这是从秦军军营中劫持来的,楚王接过密信后瞥了一眼落款。
姜。
楚王被吓得醉意去了大半,立刻从美人怀中起身,这不是秦将姜珂的信吗,难不成朝中有人勾结秦人,试图通敌叛国?想到这个可能,楚王瞬间勃然大怒,暴躁又迅速地拆开信封,查看里面的内容。
第一句话:楚王您好,我是姜珂,这是一封写给你的信。
楚王:……
我嘞个东皇太一啊,通敌叛国者竟是寡人自己。
他当即屏退左右妃嫔,一个人仔细查看这封意外的来信。
这上面说秦楚十九世姻亲(其实姜珂也懒得数秦楚到底有几世姻亲,这是她随手编的一个数),是最亲密的两个国家巴拉巴拉,所以如果楚王你愿意投降,我就上奏大王让你当泗水这片区域的王,然后又列举了一堆泗水郡的优点,告诉楚王秦国是绝对不会亏待他的,如果再不投降,两军继续交战只会死更多的人。
姜珂知道楚王这种贵族并不在乎黔首们的生死,所以从楚王利益出发,强调死掉的黔首越多,那耕种的黔首就越少,你能收到的赋税就越少。
看完这封信之后,楚王真的心动了。
不得不承认这姜珂还挺贴心的,把投降的理由都替自己想好了。
胜,黔首苦:败,黔首也苦。
所以为了当一个爱护民生的好大王,楚王决定投降。
这时甘罗之前在楚国耗费重金游说的那些官员们也起了效果,纷纷过来劝说楚王投降,并拿之前投降的韩王,赵王等作对比,他们也都活得好好的,除了没有王的身份外,其它待遇不比之前差。
而且据说他们现在正在求神问卜,追求长生呢,还不用处理朝政,这是多么恣意悠闲的生活啊。
其中一名叫做景乌的大臣劝道:“像您这样勤于政务,英明神武的大王,平日处理咱们楚国方圆三千里的政务尚且会感到些许不足,更别说秦王那个昏聩糊涂的君王,处理这么多土地上的政务还不得累死他?还有他手下那些文官武将们,每天都熬大夜,掏空了身体,肯定都活不长。”
“您养精蓄锐,多食些丹药保养身体,肯定会比彭祖还要长寿,您先暂时避一下锋芒,把嬴政姜珂李斯王翦他们都熬死了,到时候我们这些老臣还跟着您一起打天下!”
楚王再次心动。
然后就给秦国上交了降书。
收到降书的王翦:?
姜珂又偷家了?
他的大军正面和项燕对峙,姜珂直接给楚王写信。
一个团队精明的人再多也没用,它的下限永远取决于那位短板猪队友。
楚王负刍投降了,但项燕还想再继续反抗,在秦军的逼迫下,他的残部很快后退到淮水附近,面临绝境,项燕选择背水一战,只可惜和淮阴侯不同,他的背水一战失败了。
项燕身在幕府中,眼中景象却是一片断壁残垣,耳边也都是兵器相撞的声音和喊杀声,鼻尖嗅到的皆是血腥味。
“将军……”既然没有希望保全寿春了,项燕的裨将干脆劝说他带领最后几万残军后退至百越边境,在那里继续休整,寻找机会北上联合齐燕两国一起抗秦。
不如所料地被项燕拒绝了。
齐燕两国一个比一个执迷不悟不靠谱,估计只有如楚国这般,被秦军打到家门口才会反应过来。更何况楚军惨败,即使楚国没有覆军杀将的习俗,他也再没有任何颜面面对楚人。
项燕走出幕府,这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鲜血已经流淌到自己的幕府门口了,他抬眼眺望远方,秦人的凶狠和楚人的恐惧形成鲜明对比,他甚至能看到高处秦军的剑锋在太阳下反射的光芒。
他情不自禁抬手挡了一下,随后拔出腰间长剑抵在脖颈处想要自杀,一旁的裨将连忙劝说,但项燕的心很坚决,裨将阻止了好几次全都失败了。
“楚国败了。”
“但楚人永远不会灭亡。”
作为楚国的贵族,虽比不上屈景昭三家显贵,但项燕的身体里也流淌着楚国王族的血脉,楚人的反抗精神从商纣时起便有了,楚人的气魄之强也是其它六国无法比拟的。
别人都说楚人不是中原正统,时间久了,就连楚人自己也自嘲“吾蛮夷也”,可谁有知道他们楚人数千年前是中原最早的一批原著民呢。
楚人是古帝高阳的后代,因为居于火正之位,能光融天下,有大功劳,所以被帝喾封为祝融。商人性情勇悍,四处开辟疆土,扩张势力,楚人为避锋芒只好离开中原,一直向南迁徙,在潮热的气候中,穿过崇山峻岭,斗杀蛇虫野兽,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后来武王伐纣,楚人以火正之职,第一个带头响应楚王,跟着他四处征战,结果最后还被成王那个老东西背刺,只分楚人了个子爵爵位。
我们楚国不服,你们周朝不让我们当公爵,那我们就自己自立为王,想打谁就打谁,谁敢背后说我就连你也一起打,随后更有楚庄王问鼎中原的事件,楚国横向霸道八百余年,共灭掉了六十一个小国。
那时候的楚国,可真强啊……
可惜自己没有看到最强盛时期的楚国,项燕叹息道。
他吩咐身边的裨将:“柏,我死之后,你要将我的头颅葬在铜绿山上,那是我们楚国崛起的天地与争锋历任。”
铜绿山,是楚国的命脉之山,里面有着丰富的铜铁资源,这座山原本属于周王朝,不服输的楚人经过三次战争才从周朝手中夺过这条山脉,也正是铜绿山中源源不断出产的青铜器才给了楚庄王后来问鼎中原的勇气。
“秦人如此横征暴敛,终究会自取灭亡,请将我的头颅面向西北,我要和项氏的子孙后代们一起看着秦国灭亡 。”
“楚人永不灭,楚国永不亡!”
他几近嘶吼地喊出这句话,随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锐利的刀锋划过自己的脖颈,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溅出来,有些溅到了柏的脸上,他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伴随着“砰”的一声,项燕的尸体倒在地上,为了亲眼见证秦国的灭亡,即使是自杀,他也没有闭上眼睛。
一代楚国名将,就这样,死了。
死不瞑目。
柏强忍着悲痛,拿起被打磨得极其锋利的青铜剑想要按照吩咐割下项燕的头颅,然而,剑锋还未触碰到项燕的脖颈,就听到后面响起一阵破空声,他还没反应过来,胸膛处便传来一阵剧痛,痛得他剑都拿不稳了,一根尖锐的秦孥穿透他的胸膛,鲜血从身体中流出。
和他的将军一样,他也带着遗憾死掉了。
李信带着一万将士将项燕幕府周围围得密不透风,见此悲壮场景,他的内心毫无波澜。
这就是姜珂口中的反派死于话多吗?
若项燕能将怀念楚国的时间省下来给那位裨将用来逃跑,兴许还有一线生机,而现在……
全无生机。
因为他已经死了,楚国也马上要灭亡了,这片土地很快就会被秦人所接管,成为秦地。
战场事了,李信问身边的短兵:“姜珂去哪里了?”
短兵:“禀将军,姜将军斩草除根去了。”
项燕战败后,项梁带着一队残兵勉强突围,结果他逃离战场还不到十里,就转角遇到惊喜,直接被姜珂带兵给围了。
姜珂出现在项梁视线中的那一刻,这位目前经验尚不丰富的将领大脑迅速旋转,想了无数种排兵布阵,兵法布局,准备和姜珂比智谋。
然而,姜珂打仗向来粗暴,能用火枪解决的就用火枪解决。
火枪解决不了的就扔炸药包。
炸药包解决不了的仗就去找王翦。
反正目前她还没遇到过过任何炸药包解决不了的仗。
项梁还没反应过来,周围便倒下一地短兵,他身上也戴上了脚镣手铐,变成了秦人的俘虏。
姜珂:完美,收工!
下一个目标,屈景昭。
……
在负刍不抵抗的政策下,蒙武的军队很快进入寿春,楚王负刍披散着头发,袒露上身,叫人用绳子将自己的双手捆在背后,左边大臣牵着羊,右边大臣拿着茅,负刍言辞卑微,跪在地上向蒙武上交楚王玺印,降书,和寿春地图。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蒙武拿走了自己的玺印和降书……
蒙武走出了得有二十步才意识到楚人还不知道秦国有寿春地图这件事,于是又折返回去拿走了楚王手上的地图。
楚王:……
至此,八百年楚国,正式亡国。
楚国底蕴深厚,楚国文化也悠久,和秦国那种古朴大气的风格不同,楚人喜欢筑高台,戴高冠,着华服,就连楚国的诗歌辞藻都格外华丽。
几乎要和天地自然,山川河流融为一体,那是一种波云诡谲的极致浪漫。
“真美丽啊。”走在章华宫中,看着建筑上富丽繁密的花纹和精雕细琢的装饰,姜珂忍不住感叹。
李信煞风景道:“这有什么,和章台宫相比差得远了。”
可能是审美不同的原因,他认为楚国这些花纹曲曲绕绕的,而且形状很怪,带着一股浓烈的巫风,一点儿也不好看。
姜珂并未和他生气,而是解释:“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种美丽,美的定义并不相同。”
李信突然感觉姜珂这个人好有文化。
他心里发誓等这次战争结束,自己也再多读几本书,感受一下姜珂口中美的不同定义。
随后又道:“既然喜欢,那就拿一些吧,反正你征战沙场这么辛苦,大王也不会追究的。”
姜珂刚要开口答话,便从后面跑过来一位短兵,告诉她说前楚王负刍有事要找他,姜珂闻言,和李信告别后便去见了负刍。
负刍坐在暗无天日的宫室内,外面有十几名秦兵看守他,将这里团团围住,虽然吃喝不愁,但总感觉很不适应。
一见到姜珂,负刍就迫不及待地问:“您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办?”
姜珂不解道:“什么事?”
负刍当即心里一沉,心想自己该不会像老祖宗楚怀王那样被她给忽悠了吧,恰好眼前这人还是张仪的师妹,他们师门有前科。
负刍:“就是您在信上答应我的事情。”
负刍心想反正自己离她那么近,她但凡有反悔之态,自己干脆就直接挟持她。
她一个女人,自己一个男人,优势在我!
姜珂:“哦……!你是说这件事啊,我并未忘记。”
负刍松了一口气,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姜珂又道:“泗水亭长一职已经为您准备妥当了,只要您有时间,随时可以去上任。”
负刍:?
他不可置信:“不是泗水王吗?怎么变成了一个小小亭长!”
姜珂大惊道:“什么泗水王?我们秦国只有泗水郡守,根本没有泗水王这个职位啊!我怎么听不明白你的意思啊?”
负刍试图和她辩驳:“不是你说让我当泗水那块土地的王吗?”
姜珂:“对啊,泗水亭长掌管方圆十公里呢!”
“那您后面给我写了那么多泗水郡的好处做什么?”
姜珂表情真诚又清澈:“那里的景色很美,人才又多,所以给你推荐一下,让你工作闲暇时去那边旅游啊。”
负刍:!
他瞬间大怒,起身抬手就要挟持姜珂,然后被她一个抱背摔撂倒在地。
最终结果是姜珂啥事没有,楚王手骨骨折加脑袋撞到地上引发的轻微脑震荡。
等她离开后,负刍身后那位兢兢业业的史官并未扶他起来,而是先在版牍上记下:某某年某月,前楚王无理取闹,想当泗水王,被拒后恼羞成怒,试图挟持秦将姜珂,被反杀。
屋内光线昏暗,史官年纪又有些大了,所以一边记一边念了出来。
听到这些记载的负刍气得要死,原本就浑身是伤的身体又加了一处伤病。
窦性心律不齐。
被气的。
数天后的庆功宴上,觥筹交错,菜品丰盛,众人脸上皆带笑意,唯有姜珂显得心不在焉,蒙武便问她可是有什么心事。
姜珂道:“我现在迫不及待想要去一个地方。”
蒙武:“去哪里?”
姜珂:“淮阴。”
李信好奇道:“你去淮阴干什么?”
姜珂突然想到了一句游戏台词,于是没过脑子。几乎脱口而出:“我要去找一个叫信的小男孩,告诉他你未来会是这世上最杰出,最厉害的将领。”
李信:嗯?
众人:啊?
第107章 预言
李信第一反应是, 姜珂夸人可真是太直白了,恨不得把这世上所有好的词语都用上。
然后他意识到她要找的那个信在淮阴,世上叫信的人有很多, 自己只是碰巧和他重名了而已。
李信:……
李信战略性喝酒,以酒杯掩面,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结果他被酒爵里的美酒给呛到了,接连咳嗦好几声, 眼泪都给呛出来了。
他更尴尬了。
想在眼前的干净整洁的砖石地板上朝着西北方向挖个很长很长的地道, 然后自己钻到地道里直接跑回咸阳。
好在姜珂和蒙武是两位老好人,没有重点放大他的尴尬, 而是自谈自的, 蒙武问道:“这位叫做信的……额,小童, 可是你哪位友人家的孩子?”
姜珂摇头:“我并未去过淮阴,也没有居住在淮阴的友人, 还不都是因为我那个和蔼可亲的先生。”
她说完这句话后,殿中众人都对她的话很疑惑, 就连一旁布菜倒酒的宫婢都分出了一分心思, 试图竖起耳朵偷听。
可惜宫婢的看热闹心理注定是无法被满足了,姜珂抬手, 示意殿中的宫婢乐师们全部都离开,只留下李蒙二人,然后做出一副很神秘的样子。
姜珂:“蒙将军,李将军, 咱们能在这战场之上出生入死, 最后活着坐在这章华宫中饮酒谈天,既然如此, 那也能算是一番机缘。”
二人闻言,接连点头,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毅/恬/萍:好好好,莫名其妙就降辈分了。
同时二人心中又愈发好奇起来那个叫做信的小男孩和鬼谷先生到底有什么关系?
姜珂将心中早就编好的答案:“前些日子,我在沛县时,鬼谷先生终于想起来了我这位许久未见的弟子,然后派人给我送了一封信,我原以为他写信是因为想念我了。”
蒙武忍不住问道:“实际上呢?”
姜珂再次故弄玄虚,吊足了胃口。将他们的好奇心拉到最大:“这件事我只和你们还有大王说。”
蒙武是老官场了,对于朝中的事情经验丰富又处事圆滑,听到此事和大王有关,再大的好奇心也都没有了,刚要摆手回避,没想到姜珂的嘴比他更快一步。
姜珂摇了摇头,叹气道:“一封信一共四百五十八个字,其中花费四百个字写了他去淮阴附近游历时偶然间发现了这位小童,只远远地看一眼,便发现韩信此人年纪轻轻但却气势不俗,凭他多年的收徒经验,认为他一旦稍加培养,便肯定能成为一位很好很优秀的将领,所以特地给我写了一封信让我去教导他。”
那鬼谷子为什么不收他为徒,亲自教导他呢?信上剩下的五十八个字又写了什么?
蒙武此时终于发现了姜珂的不简单,她看似每句话都在解答疑惑,但每句话却又抛出更多新的问题,引人止不住深思。
她悄声道:“剩下那五十八个字写得是,然他性格上大有短处,若得高位,定生不良,却不许言之于人韩信为吾所重之大器,汝私教也。为师安。”
这是姜珂根据《西游记》原著中猴哥学成后离开斜月三星洞,菩提老祖劝告他的那句话所改编的。
历史上原本郦食其已经说服了齐王投降,偏生韩信听从蒯通的建议,认为自己身为攻城略地的大将军,怎么能功劳还赶不上郦食其一个儒生?于是就带兵偷袭了齐国的军队,齐王田广吓得要死,以为郦食其言而无信,就直接用大镬将他给烹煮了。而且还看不起樊哙,政治敏感度不高……
和郦食其,萧何等人相比,韩信算是最不好处理的将才了。
所以这封信上未雨绸缪地写出了提前预告,告诉大家韩信这个人真的很厉害,很有带兵打仗的天赋,但他性格也有问题,以后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和我没关系。
在现代,这又叫做“免责声明”。
信的最后面还加了一句“为师安”,重点表现出这封信的真实性。
蒙李:……
这位鬼谷子还挺爱惜羽毛,姜珂也挺孝顺,先生说让做什么就去做,没有半分迟疑。
筵席继续,突然听到殿外传来一阵吵闹声,而且听声音似乎是楚语?
姜珂叫来一位寺人,询问这是怎么回事,那寺人弯腰,言辞卑微道:“回将军,是楚国贵族在外面闹事。”
楚国贵族?
项氏和黄氏已经被自己给全部处理干净了,那剩下的就只有屈景昭这三家贵族了。
姜珂走出殿中,楚人好筑高台,所以章华宮周围的城墙很高,也能凸显出这些钟鸣鼎食,身份高贵的贵族们和普通黔首之间的区别。
他们坐在高台上,看着黔首们将日复一日辛勤劳动收获的粟米稻饭舂好谷壳交给自己。
章华宫以西的一处高台上,乌央乌央地站着一群人,这些人共分为两种打扮,一种身着华美瘦长的楚服,带高耸入云的切云冠,身系蜿蜒陆离长佩,带长铗之剑,很典型的楚国贵族打扮。另一种则是身绘油彩,带着能通鬼神的彩漆面具的楚国巫觋打扮,正在跳着巫舞,口中吟诵着听不懂的歌词和诡异的调子。
因为头冠太高,那几位楚国贵族站在高台上,像是数根成了精的避雷针。一阵寒风吹来,将他们吹得摇摇晃晃,旁边那几位巫觋的舞倒是跳得很稳。
姜珂:什么情况?
其中一位中年贵族仰天长啸,随后又笑得猖狂,李信告诉姜珂,这是景家的家主景显,寿春城破后,三家贵族中唯有景家反抗的最为激烈,看他现在这幅样子,似乎是想学习屈原跳河,自己也从这高耸的城墙上跳下去以身殉国。
“啧……”姜珂忍不住感叹,“还真是满门忠烈啊。”
感叹归感叹,但姜珂还是没忘记自己的立场,她是秦国人,攻打楚国的先锋头子,于是他问李信:“景显死后,景氏就会乱成一锅粥了吧。”
李信点了点头,他认为姜珂这句比喻很恰当,景氏没了领头人,没有条理没有秩序,可不就像是瓮中的粥水漂泊无依了吗。
姜珂:“那我们快趁热将这锅粥给斩草除根了吧。”
她对着高台上的景显喊道:“景显,你什么时候死啊?快点跳。”
景显:……
秦人真是如传说中那般欠揍。
“今天什么月份?”
李信:“十二月二十四日。”
姜珂扒拉着手指头数日子,然后发现这天并非任何节假日,于是兴奋道:“史官,史官呢!赶快记下来,秦王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政治家景显跳墙而亡,以身殉国。”
紧接着说出的真实目的:“后人为了纪念他,将今日定为寒崖节,全国黔首放假一天。”
老史官颤颤巍巍道:“将军,他还没跳呢。”
意思很明显,跳了才能记载下来。
高台之上的景显闻言:……
瞬间就不想跳了。
这怎么和自己想得不一样啊。
按照常理来说,不应该是楚国残党为景家的舍生取义感动得涕泗横流,士气大增,然后团结起来共同对抗秦国吗?
怎么现在台下一个楚国贵族都没有,观众全都是秦国人?
他伸手,指向姜珂他们,愤恨道:“昔日南公曾有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且等着吧,暴秦终究会亡于楚人。”
众人听到他的话后皆是心中一沉,面色变得不太好看,蒙武心中暗想,这句话……很蛊惑人心,看来楚地是不好收服了。
姜珂却直接说出解题思路:“那我把你们三家全都灭掉,斩草除根不就好了。”
蒙武,李信:……大聪明。
本来这些贵族在楚国势力大,根基深,姜珂还不好直接对他们下手,结果这可倒好,现成的把柄直接送到自己手里了。
姜珂又问:“南公是谁?光顾着收拾你们这群世家大族,倒是忘记那些老古板隐士了。”
“蛊惑人心之罪,放心,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去北地修长城去吧。”
最终景显也没死成,因为趁他磨磨唧唧跳台的时候有人在台下铺了一层棉被,把他给救过来了。
整场闹剧中唯一的受害者就是南公。
等秦国士兵们在深山老林中将隐居的楚南公抓到狱中时,南公一脸懵逼,秦国现在已经残暴到连我这个隐居山林的老头子都不放过了吗?
知道事情经过的南公:……
南公:猪队友!
你不想活就不活了呗,你提我名字干什么?我还想活呢!
此时,姜珂正在去往淮阴的路上。
第108章 淮阴
相比三晋之地那些历史悠久的城市, 淮阴发展较晚,在中原之地名声不显,然而春秋时期吴王夫差在这里开凿了中国历史上大运河的最早阶段, 邗沟。使这段能够连接长江和淮河的地理位置变得十分重要。
因此淮阴向来都是南方一些国家们的必争之地,它曾经隶属于吴,越,楚三国, 现在又被秦国所接管。
淮阴县的县令还是原来楚国的县令, 年近五十,心宽体胖, 在县令这个位置上做了十五年, 待人接物不偏不倚,深得儒家中庸真传, 虽然这些年来政绩平平没有做出什么太大的功劳,但也没捅过什么大的篓子, 秦军攻城时象征性地抵挡了几天,眼看实力相差过大, 实在打不过, 就直接投了。
因为态度良好,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手, 所以秦军攻下淮阴后,他还能继续当县令。
当他收到秦国的高官要来淮阴这个消息时,手中的酒觞一个没拿稳,洒出去了大半酒水, 他以为姜珂是来视察他工作的, 即使没干过亏心事,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于是开始连夜处理之前那些有漏洞的政务, 把每个漏洞都贴上了完美的补丁。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淮阴县令终于等来了姜珂。
不愧是咸阳的大官啊,可真是风光又气派,见到姜珂的那一刻,淮阴县令心里那些早已熄灭的官场追求好像又死灰复燃起来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呆在淮阴,是这里最大的官员,能享用美衣华服,黔首们都害怕他,这样安稳的日子已经很好了。现在看到姜珂这么豪华威风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前五十年的光景全都被白白浪费了。
唉,淮阴县令心里感叹,淮阴安知咸阳之志啊!
他从小就在淮阴长大,又当了这么多年县令,再加上这两天的考前突击,对淮阴县内的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他很自信,只要姜珂开口考察他,无论什么问题,他都能答出来。
然而他没想到姜珂偏偏就不按常理出牌。
她说:“我要找一个叫做韩信的人。”
淮阴县令:?
我看了这么多天卷宗,结果你居然告诉我你是来找人的!?
关键姜珂找的这个人他也没有印象啊、
淮阴县令问道:“少上造,敢问您要找的这位韩信先生是哪家氏族的人,他身上可有什么特征?”
因为是姜珂要找的人,所以县令自然而然地以为韩信是世家大族或者世贾豪绅家的子弟,但其实……韩信虽然有氏,可他家境却不富裕,甚至沦落到靠漂母给他饭吃的地步,而且一给就是好几十天,按照刘季曾经跟她说过的话来讲,那就是穷得爪干毛净。
至于特征,书上说韩信长得高大,相貌威武,不过那都是他长大以后得模样,姜珂虽然不太能搞得清具体时间线,但能推测出来他现在肯定不超过十四岁,还没长开呢,所以特征不准。
想来想去,姜珂憋出来一句废话:“他叫韩信,是个小童。”
像极了那些无理取闹的甲方。
淮阴县令的微笑僵在脸上:“然后呢?”
姜珂:“没有然后了。”
淮阴县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县城,城内和周围乡里的人口加起来约有一万五千多人口,而韩信这个名字……
因为信这个字寓意很好,所以古代很多人都叫这个名字,相当于战国版的子涵和浩轩。
总而言之,县令的工程量很大啊……
但这可是能在咸阳贵人面前露脸的机会啊,于是县令开始信誓旦旦地和姜珂打包票,两日之内肯定能帮她找到这个信。
县令承诺后,又为姜珂一行人安排好住处,然而她却并未休息,而是去了淮阴县的典籍室,这里装有和淮阴有关历史发展,风土人情等资料,姜珂在里面看了一上午,看得眼睛有些疲累,干脆换一身便装,带着几名短兵出了县衙,开始微服私访。
按照老样子,姜珂还是第一时间去了淮阴的市肆,这里的市肆和咸阳有很大差别,食物多集中在稻,椒,腊鱼干,粗盐,海味之类的,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楚国特色的丝麻,髹漆器,刺绣等,这些商贾们如今都按照秦国的规定在货品前摆放了一枚木签,将货物的价格明码标价写在木签上。
姜珂在市肆里面边走边记录价格和获取到的信息,二月的天气还依稀残存些凉意,姜珂手中的纸都冻得有些发脆了。
越是贵重的货品铺面就越小,除此之外摊位上还摆放了秤,尺子等衡器,便于称重,淮阴的市肆规模远小于咸阳,所以姜珂只逛了半个时辰左右便走到了市肆末尾。
她刚要坐上马车回县衙,耳边突然传来吵闹声,还夹杂着阵阵笑声,好几道声音夹杂在一起,从声线来看应该都是些年龄不大的小孩子。
“小孩子的精力可真是足啊,这么冷的天还出来玩,而且玩得这么快乐。”
姜珂随口感叹了一句,这话触动了身后一位短兵的回忆,他接话道:“属下小时候也经常喜欢叫隔壁里的一位少艾出来玩耍,风雨无阻。”
“后来呢?”
那短兵闻言,脸红道:“后来我们成昏了。”
姜珂:……
然而,这市尾处的几位小童很明显玩得有些过火了,因为随后她便听到一句又一句诸如“你怎么不去死啊。”“你这个无父无母,没人要的孩子。”“你去死吧。”之类的恶毒言语。
姜珂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这哪里是小孩子玩耍啊,分别就是赤裸裸地霸凌。
她顺着声音走到事发地点,是一处很偏僻的小角落。
在场的皆是些年龄不大的小少年,共分成两拨,其中一拨只有一人,也就八九岁的年纪,天气寒冷,他身上穿得却是短褐单衣,上面打了很多补丁,但却被漂洗得很干净,仪态也很挺直,看向对面的那几人,眼中的狠戾神色宛如虎狼,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了。
他对面共有四人,衣着还算整齐保暖,脸上挂着恶劣猖狂的笑容,口中骂骂咧咧,很难听。
这世上谁还会比姜珂更忙碌啊,做个市肆调研都能赶上霸凌儿童现场。
无论如何,霸凌这件事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姜珂看到这幅场景,立刻就要开口阻止,身后短兵也做好上前的准备,然而,接下来发生的画面却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一位膘肥体壮的小童握紧拳头照着对面小童的脑袋上砸去,但对面的小童也并非只会隐忍的性格,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拔出了腰间的短剑,那是一柄二尺来长的木剑,做工很粗糙,上面也没有雕刻花纹,不过有刃锋,这就足够打人了。
他应该没有正经学过剑术,各种剑招让他使得乱七八糟的,但速度很快,而且观察力和反应能力都堪称一绝,每一剑都朝着那几名霸凌者的眼睛,裆部等脆弱部位刺去,快准狠,嘴里还喊着教你欺负我,教你欺负我之类的句子。
对面几人痛得嗷嗷直叫,手舞足蹈的,滑稽极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欺负人的霸凌者们被他的二尺剑打得鼻青脸肿,慌忙逃蹿。
姜珂:……
她跟荆轲学过一些剑法,当然知道这小童的天赋有多逆天。
姜珂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要不把他也给招揽过来吧?
敌人走了,小童却并未安心,转身看向姜珂,眼中的警惕和戒备更深,将那把木剑紧紧抱在怀中,后退几步,问道:“你是谁?”
姜珂:“过路人。”
她刚要继续说些什么,就听到那小童问道:“你刚才……都看到了什么?”
姜珂下意识地说出标准答案:“我什么也没看到?”
小童眼中晦暗不明:“不,你看到了。”
姜珂心中好奇,我看到了又怎么样,他还能给我灭口不成?而且他是光明正大地反击,这件事也没什么难以启齿的。
于是改口:“对,我看到了。”
就当陪小孩玩吧。
意识到这是一位好说话的有钱阿姊,小童大着胆子走进几步,伸手道:“那拿来吧。”
姜珂莫名其妙:“拿来什么?”
小童:“报酬啊。”
“你看了我的剑术,当然要付给我报酬了。”
姜珂:???
好牵强附会的理由,好生拉硬扯的原因,和自己忽悠张良时说得话一样莫名其妙。
“那你要什么报酬?”
小童将姜珂上下打量一番,随后问道:“你是秦人?”
“我们不都是秦人吗?”
他并未回答姜珂的问题,继续问道:“看你这穿着,应该也是富贵人家的淑女。”
姜珂点头承认,作为掌管秦国的财政大臣,大概除了嬴政,没有人比她更富贵了。
虽然这些钱都不是她自己的,只能看不能花,但好歹过了眼瘾。
咦,他不会是要狮子大开口吧,姜珂心想,如果那样,自己就让他体会到一个完整的童年。
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未要钱,而是问道:“那你有石蜜吗?”
石蜜?听到这个要求,姜珂先是惊讶,而后又很快理解,这个年纪的小孩都喜欢吃糖。
她使了个颜色,很快便有短兵为她奉上一个竹盒,打开盖子之后,里面是被切成小块,码放整齐的红黑色晶体,尽管天气寒冷,可还是有一股子甘蔗的甜香味飘到空气中,隐隐约约的,引人垂涎。
小童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盒子里的石蜜,还带着些许的不敢置信。
他正看得入迷时,姜珂“啪”地一声盖上了盒盖,伸手递到他面前:“这就是石蜜,给你。”
真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小童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他迟疑许久才将这盒石蜜拿到自己手中,而后又放在怀里抱得很紧。
姜珂向来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知道自己施过恩惠,所以贪图别人的回报,这位小童也不例外,姜珂是真的看中他在剑术方面的天赋了,准备招揽他。
将他带到咸阳培养个十几年,让他接荆轲的班,给自己当侍卫。
简直完美。
这样想着,姜珂直接开口道:“小童,你叫什么名字,愿不愿意来我麾下学习剑术?”
还未等这小童答话,姜珂便感到有人从后面用手指戳了几下自己的肩膀,力道不算太大,因此她并未感到疼痛。
“谁啊”姜珂回头,问道。
然后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的主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想要维持自己古井无波的人设,但实际上……无奈都要凝成实体了。
“呦,荆轲。”
“荆轲未老,尚且能饭,主君您就这么急于为我寻找继任之人吗?”
姜珂:尴尬·JPG
她转移话题道:“你怎么来了?”
荆轲:“不是你给我写信叫我来这里找你的吗?”
“哦,对,我刚想起来。”姜珂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的心虚,随后继续转移话题,“医家和农家的弟子们可到淮阴了?”
“路途颠簸,秦彭生和许存年纪大了,难免感到疲乏,现在正在淮阴的逆旅中休息呢。”
姜珂:“不是说只来一些弟子就好吗?他们年纪这么大了,怎么还亲自来了?”
“关于新粮种的事情,许存不放心让弟子负责。至于秦彭生……”荆轲无奈道,“这人也不知听了从哪里流传出来的谣言,说你在沛县被人下了剧毒,他担心你的安全就也跟着一起来了。”
闻言,姜珂忍不住感叹道:“我可真是收了一群天下最好的门客啊。”
随后,她转身想要继续和那位小童说话,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小童早已不见了踪影。
姜珂无奈,只好作罢心思。
那小童趁着姜珂和荆轲谈话没注意到他时,抱着石蜜转身一路疾驰离开这里,往家里跑去。
他知道今天这番做法是不对的,也知道那位阿姊身后的几名短兵有多危险,和自己身上的木剑不同,他们的兵器都是青铜所制成,但为了母亲的病也只能这样,他心中暗暗发誓,等日后自己出人头地了,再好好报答这位阿姊。
他刚跑到家中,就听到了母亲连续不断地咳嗦声,力气之大,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来不及歇息,他立刻又跑到母亲塌前,将手中石蜜献宝似的展示给自己的母亲,欣喜道:“母亲,母亲,我得到石蜜了,您的病马上就能好了。”
塌上的女人盖着冷硬如铁的布裘,脸色通红,发着高烧,整个人身上满是汗水,一看就是生了重病,看到石蜜,她并未欣喜,反而先问道:“信儿,你这是从哪里得到的石蜜?”
没错,这人就是未来的淮阴侯韩信,只不过现在正处于人生低谷之中。
韩信以一种春秋笔法的说辞回道:“这是一位好心的阿姊送给我的。”
韩母当然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性格,当即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斥责道:“还回去!”
韩信有些委屈,因为他认为自己的说法没错啊,虽然是我主动管那位阿姊要的,但这也算是她送给我的啊!
“母亲,我们将房屋卖了吧,再找些新的巫,我相信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韩母自知已经病入膏肓,拒绝了他的提议。
韩信家的房屋很大,从他有氏就能看出来,他家室尚可,只不过父亲早亡,今年冬天母亲又生了病,为了给母亲治病才花费掉家中所有的积蓄。
韩信几乎请来了淮阴县所有的巫医,但都没有治好韩母的病,为了不让韩信伤心,韩母只好骗他说秦国的石蜜可以治疗好自己的病,给他个盼头,没想到今日他居然真的将石蜜给弄来了。
“信儿……”韩母怕自己身上的高热传染给韩信,于是道,“你离我远一些。”
“阿母死后,你要……”她自知时日无多,便一股脑儿地将想对他嘱咐的话全说了,也不管年仅八岁的韩信能否听懂。
说完之后,韩母的呼吸愈发缓慢,闭上眼睛道:“阿母好困,想要再睡一会儿。”
韩信听完母亲的嘱托后,哭得涕泗横流。
……
淮阴县令的效率很高,才刚第二日下午就将韩信的户籍送到了姜珂面前。
姜珂仔细看了一边韩信的户籍,总结道:早亡的爹,重病的娘,入不敷出的家,破碎的他。
这不就是逆袭流大男主标配吗?
以及……姜珂用手指摩挲他年龄这一栏。
八岁。
在心理学上,这个年纪正好进入第二次叛逆期,开始独立思考世界,换而言之就是三观还未形成,可以搞养成。
什么天选大男主,现在不是了,还是来咸阳给我们大王当打工人吧!
姜珂按照户籍上的地址往韩信家走,她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资料上显示韩信的母亲病得很重,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到了韩信家中,还未走到院门,就远远地就听到一阵吵闹声,这吵闹声还有些耳熟,病人休息需要静养,这里怎么这么吵?
韩信家的院门没有关,大敞四开的,按照常理来讲,姜珂是一个有礼貌的人,这种情况下应该敲门得到主人家的允许后再进屋。
但很显然现在不是正常情况。
因为院里打起来了。
姜珂:……
我怎么到那哪能碰上别人打架啊!
姜珂现在严重怀疑自己有死神小学生体质,到哪哪出事。
她走进院内,又进了屋子,然后意识到一个很震惊的事实,那天自己在巷子里遇到的小童似乎……就是韩信。
姜珂问道:“你叫韩信?”
韩信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他现在很忙,忙着一对八,没空搭理姜珂。
事情是这样的,昨日韩信反击完那几个小孩之后,小孩打不过他心里有气,就回家告状了,所谓有熊孩子必有熊家长,那些大人一看自己孩子被人揍得浑身是伤,心里的怒气立刻就上来了,今天带着自己孩子找上门来,说是讨说法,但其实就是欺负人。
韩信手里拿着那把木剑,想打但又不敢打,母亲还在塌上,这几人家中势力又比自己强,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想道歉,但又怕这几人变本加厉……
他心中天人交战,姜珂却看出来了,原来他从小性格就犹豫不定。
不行,今天一定要把他的性子给板一板。
“韩信,猛虎豺狼犹豫不决,便比不上用毒针蜇人的蜜蜂蝎子,良马踌躇不前,比不上劣马日复一日,你懂我的意思吗?”
应该……能懂吧?
韩信懂是懂了,但他还是犹豫……
“韩信,揍回去……”姜珂硬生生地来了个大转折,因为她看到了那位闭着眼睛,躺在床榻上的虚弱女子。
姜珂猜测,这人应该就是韩信的母亲吧?
架什么时候都能打,但是人命紧急啊!!!
“把这几个扰乱治安的刁民带走。”姜珂一挥手,便有几位士兵上前将那些熊孩子和熊家长抓了起来,她还特地嘱咐道,“带到淮阴狱里。”
然后韩信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原本认为十分不好惹的那些人在姜珂一句话下全都被抓走了。
简简单单,轻轻松松。
他好像知道如何治疗自己摇摆不定的缺点了!
那些人走后,屋内立刻变得安静许多,秦彭生提着他的小药箱走到榻前帮韩母诊治。
却被韩信误以为是来为他母亲收拾的,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起来十分难过,他跪下,对着姜珂说道:“您昨日说要招揽我,请您帮我将母亲安葬在又高又宽敞的坟墓旁,让坟墓旁可以安置万户人家,我愿意去您的麾下做事。”
这是什么战国版卖身葬母……
不过听到韩信的话,姜珂第一反应是拒绝,因为坟墓在市中心以后不好挖地铁线。
“真是抱歉,我无法答应你这个要求。”
韩信闻言,很是失落。
结果姜珂说话大喘气,还有转折:“那你认为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的门客在为你母亲治病,她病好后就不需要坟墓了呢。”
韩信这孩子,是挺孝顺,就是这种孝顺没太必要……
不就是风寒高烧嘛,半包布洛芬就能解决的问题,这些骗人的巫医真是害人啊。
第109章 教育
韩信闻言, 不敢置信道:“真,真的吗?”
并非是他不孝顺自己的母亲,他年纪虽小, 但却愿意耗尽所有家产为母亲治病,只不过是因为他找的那些巫医没有一个靠谱的,或者说他没有机会接触到更高阶层,真正有效果的巫医, 所以才会提出这个疑问。
巫医这个职业, 早在轩辕时期就有历史可以考据了,那个时候的巫和医是不分家的, 巫的职责包含生活中各种琐事, 祭祀,占卜, 祈雨等,有的君王连立嗣, 任官之前都要先询问巫觋们的意见,除此之外巫还要顺便兼职治病救人。
这是因为古时候自然环境恶劣, 生产力低下, 人们寿命普遍不高,认知又少, 就理所当然地将生病和鬼神的惩罚联系在一起了,希望巫医能沟通鬼神,为他们攘灾去病。
楚国先君熊丽的母亲妣厉生他时难产,是巫医为她剖腹产, 熊丽方能得以存活, 所以楚国才最盛行巫觋之风。
但真正的巫医也并非百无一用,早在殷商时期就出现了一位专门治疗小儿病的“巫妹”, 后来在周礼中又有:“乡立巫医,具百药,以备疾灾。”之类的话。
巫医这个职业在楚国很吃香的,既体面又受尊重,还不用上战场打仗,高等巫医能参与朝政,甚至连大王的言行都可以左右,于是自然有很多心术不正的人瞄上了这条赛道,开始装神弄鬼跳巫舞画符念咒骗人,治好了就算自己厉害,没治好那就是鬼神不原谅患者,反正自己永远没错,主打一个有事鬼神抗,自己不能亏。
很不幸,倒霉孩子韩信遇到的就都是这种巫医。
“会的。”姜珂姜珂回答地很笃定,韩信这才安心。
他这时候也顾不上母亲之前对他的嘱托了,奔到母亲榻前,态度急切,询问秦彭生道:“先生,可有什么需要我为您帮忙的?”
秦彭生看了他一眼,摆手道:“不需要,不需要,你一个小孩子在旁边能干得了什么,还不够给老夫添麻烦的呢。”
韩信闻言,有些讪讪,但却并未离开,他本想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这样既能观看先生为母亲治病,还不会打扰他,没想到刚走到一半,就又被秦彭生给叫回来了。
秦彭生先是观察韩母的面色,随后倾听她的呼吸声,因为韩母处于昏迷中,于是秦彭生只好询问韩信她的病症如何。
韩信一五一十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随后,房屋内响起了众人大小不一的惊讶声。
虽然这样做有些不合时宜,但姜珂依旧忍不住感叹韩母还真是……生命力顽强啊。
事情是这样的,三个月前,韩母寒风入体得了风寒,这个年代的就医成本很高,于是很多人选择在家躺一晚,喝上一钵姜汤,这样就算治病了。有些贫穷人家连姜都省略了,直接一碗热汤,挺过来皆大欢喜,挺不过来,这就只能证明鬼神并不保佑他。
韩母保佑侥幸心理,也没有选择就医,而是以姜汤治病,这样一直拖了将近半个月,她的病不仅没好,反而更加严重了。这时候韩信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连忙去请巫医为母亲诊治。
但其实……这巫医还不如不请。
前两位巫医虽然水平不高,但有良心,直接了当地告诉了韩信,说这个病我治不好,你去找别人吧。
然后是一般丧良心的巫医,这些人只骗钱,不害命,他们告诉韩信在戊日正午,太阳正中时为鬼神准备好白茅草,黄圈和黍粟等粮食献给鬼神贿赂它们,这样就能让鬼神离开韩母的身体了。
黄圈,这个名字听起来很高大上,但其实就是晒干后的黄豆芽。
姜珂好奇问道:“为什么要准备这三样东西?”
秦彭生解释道:“这是楚地的习俗,这三样都是鬼神的财富,楚人认为黄圈代表鬼的黄金,粟栗代表鬼的钱财,至于白茅草……”
他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无奈:“可以让鬼神免服徭役。”
姜珂:……
楚地的鬼都得服徭役,这也太惨了吧!
她如果死后还要去服徭役,高低得举旗跟着天庭三大反骨仔一起造个反。
可怜的韩信最后遇到的那几名巫医更坏,简直就是丧尽天良,诸如什么用桑木杖,桃木剑来敲打韩母,或者是在她面前焚烧莎草根,牡棘柄之类植物来驱鬼。
当然,治疗期间也有用到草药,不过草药只能算是这些巫医们用来沟通鬼神的配角。
这一套下来,即使没病也给折腾生病了,更何况韩母本来就生了重病,于是更加气息奄奄,朝不虑夕了。
姜珂心中暗想,先秦时期民间的治病方法实在是太粗糙了,等回到咸阳,一定要让秦彭生著书立说,最好再开个医学院。
“我阿母的病症是高热,咳嗦,鼻鸣……”韩信详细认真地将他母亲的症状告诉给秦彭生,不敢有丝毫遗漏。
听完之后,秦彭生面色凝重,他心中已有大致结果,但还不太确定,于是将手搭在韩母的手腕处为她诊脉确认,此时的诊脉水平已经很成熟了,老祖宗秦越人传给他的《扁鹊脉书》也看得很详细,连连接书简的草绳都换了好几次。
诊完脉后,秦彭生对荆轲说道:“我这里缺少一味柴胡,你去药铺中帮我买来。”
闻言,荆轲有些疑惑,秦彭生什么时候这么草率了,就连自己都知道柴胡可以治疗风寒,他出来问诊居然不带这味药材?而且自己是姜珂的护卫,万一离开后她被人刺杀了怎么办?
这种事情让去短兵去办就好,荆轲正要拒绝,却感到姜珂在暗中推了自己一把,说道“荆轲,你这路痴,但凡超过一里的距离都会迷路,万一你找不到归来的路途怎么办?”
荆轲:啊,路痴,我吗?
我要是路痴,那当年是如何游历的六国啊?
“韩信,你为这位先生领路,带他去罢。”
他看到姜珂朝自己眨了眨眼睛,随后立刻明白她的意思,背了这个锅:“啊对对对,我路痴,找不到路。”
韩信闻言,果然按照姜珂的话要带荆轲离开,然而他才刚走到门口便停住脚步,又跑回到秦彭生旁边,一针见血道:“你还没说我母亲的病情如何。”
众人:……
秦彭生支支吾吾道:“令堂……令堂……”
“是不是情况很不好?”韩信说出自己的分析道,“这位先生从衣着配饰来看都要比后面那些短兵更尊贵一些,如果只是找人买药,为什么偏偏要让这个路痴去?”
“肯定是我母亲的情况很不好,你们让他去买药只是在欲盖弥彰,其实是要将我带走,不想让我听到事情真相。”
姜珂:好聪明的韩信。
荆轲:我不是路痴……
“所以呢,你要听你母亲的真实病情吗?”
韩信当然想听,但又不敢听,怕是很不好的结果,自己的希望再次破灭。
姜珂:“韩信,我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听到姜珂的问题,韩信终于下定决心:“我要听!”
秦彭生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说出自己的诊治结果:“病人脉象细紧浮数,浑身高热,胸紧憋气……”
最后总结道:“这并非只是普通的风寒,恐怕已经病极肺腑了。”
在这个伤寒动辄就能致死的年代,肺病的杀伤力更大,患有肺病的人,基本上是默认被宣判死刑了。
闻言,韩信悲伤得几乎要哭出来,他激动道:“请先生救我阿母。”
“老夫尽力罢。”
说完,秦彭生便开始救治韩母,为她施针熬药。
在现代时,姜珂身体还算健康,没什么大病,所以药箱里都是些治疗感冒,消炎杀菌之类的常见药物。这些年来,她偶尔闲来无事的时候会看看药盒里说明书上面的治疗病症,方便生病后能精准定位。
结果除了刚穿越后的那场高热,这么多年来姜珂一直都没生病,没想到今天倒是排上了用场。
姜珂记得阿莫西林胶囊是半合成青霉素,对病原菌引起的肺炎等下呼吸道感染可以起到效果。
但是中药和西药好像不能放在一起吃。
姜珂对秦彭生的医术很有信心,就算无法完全治疗,也肯定能再拖些时日,而且古人的身体结构和现代有很大差异,到时候实在没有办法了,自己再给韩母喂阿莫西林胶囊吧,姜珂很快在心里作出决定。
隔壁屋室内燃起两堆篝火,上面分别煮着苦涩的汤药和米香浓郁的稻米粥,米粥里还特地放了石蜜来增加营养,这几种不同的味道交杂在一起,居然又融合成了一种新的和谐气味。
韩信先是喂母亲喝了几口粥水补充能量,然后才喂她喝药。
一切完毕后,韩信放下手中破了口子的陶碗,再次道谢:“多谢这位阿姊和先生为我母亲治病。”
“我家全部的资产便只有这间陋室了,剩下的,等韩信日后出人头地了,再来报答你们。”
随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从一处角落里抱出一盒东西,正是那日他从姜珂手中要来的石蜜:“还有这个也还给你,我都没有动。”
他打开盒盖,正如他所说,里面的石蜜一块未少。
这时,韩母突然睁眼,张嘴呼道:“信儿!”
韩信转身:“母亲。”
“把石蜜……还给人家!”
说完这句话,韩母闭眼,又昏了过去。
姜珂:我的天,这是有多不放心自己孩子啊,人虽然昏睡过去了,意识却还在支配身体嘱咐这句话。
不过姜珂却又将石蜜给推了回去,拒绝道:“这世上哪有送出去的礼物再收回的道理。”
“况且你母亲病重期间,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你莫要担心,等你母亲醒来,我会好好同她解释的。”
荆轲插了一句:“是啊,小童,你快收下吧,日后肯定还会收到更好的礼物呢。”
姜珂:……
论阴阳,谁能比得过你荆轲啊!
姜珂直接将东西怼到韩信怀里,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别犹豫,快收下。”
她又问道:“哦,对了,你还没有吃饭吧?”
韩信点头,因为担心母亲的病,他从昨日到现在一直没有用饭,刚刚紧急时刻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危机解除放松下来,他只感觉自己的肚子饿得生疼。
也是巧了,这时韩信的肚子又很合时宜地“咕”了一声,他连忙下意识用手捂着腹部。
“我饿了。”
姜珂:?
按照救赎文里的剧情,他不是应该强忍着饿意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告诉我他不饿吗?
怎么到他这里就直接一脸坦荡地告诉别人我饿了呢?
不愧是你,韩信,从小就喜欢吃别人的饭。
“走。”姜珂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食案旁,上面摆放好了一些食物,虽然餐具是粗糙的陶器,食材也并不贵重,但营养却足够了。
是一钵热腾腾散发着香气的稻米粥,熬得浓稠绵软,和外面的雪花一样洁白,上面还漂浮着一层厚厚的米油,一看就很美味。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煎蛋和一碟子颜色翠绿的葵菹,色香味俱全,看起来很有食欲,令人垂涎欲滴。
韩信咽了咽口水,拿起匕箸开始用食。
他很饿,所以也顾不上烫,吃得很快,姜珂又将一块帨巾放到他面前,语气温柔道:“慢点吃,不要呛到。”
荆轲觉得有些不对。
不对劲儿,真是太不对劲儿了,姜珂她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楚地巫鬼之风盛行,她不会是让鬼给附身了吧?
就连秦彭生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姜珂对自己这么温柔和蔼的时候,都是有事让自己帮忙,这次也一样,她肯定有什么别的目的!
只有韩信,他吃完饭后,看了一眼姜珂,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眼睛也是亮晶晶的,让人很有好感,那一刻,韩信觉得这位阿姊是除了母亲之外,世上最温柔最善良最好的人了。
等他日后出人头地了,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位阿姊!给他好多好多的钱财和宝物。
如果时间截止到韩信母亲病好之前,那这将会是一本感动人心的救赎文。
但世上没有如果,时间还是要继续流逝的,多年以后,韩信一直在后悔自己今天这个判断,简直是错得离谱,姜珂的确是这世上最好最善良的人,但和温柔这俩字、半点儿沾不上边。
她变成了淮阴侯最怕的女人,啊,不,是最怕的生物。
秦彭生的医术一如既往令人心安,喝了药后的第三天韩母便从昏迷中醒来,第七天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姜珂手中的阿莫西林并未派上用场,半个月后,韩母的身体日渐好转,脱离生命危险。
在这期间,姜珂还顺便将那几个搞霸凌的熊孩子和熊父母给处理了。
秦国是有未成年保护法的,除了群盗谋反这些重罪,其余罪行未满十五岁的孩子都会被从轻处罚,适当减刑。另外,如果在无法确定年龄的情况下,不满六尺的小孩也会被视为未成年人。
从轻发落也轻不到哪里去,每人罚两只皮甲,家长还要在下一年多服两个月徭役。
韩母身体好了,韩信也开始露出本来性格,史记上形容他性格放纵而不拘礼节,这句话特别准确,温柔有礼貌这两个词距离他简直是十万八千里。
总而言之,他是一个一个调皮捣蛋,心气高,有天赋的小屁孩。
“你真的不管管吗?”
在韩信又一次惹祸之后,荆轲终于忍不住提出疑问。
都怪他之前看到的小孩都是高质量小孩,他见证过姜珂的八岁和嬴政的十岁,皆是沉稳得不像话,就连那个燕丹,虽然和他们相比脑子不太行,但也不是类似韩信这款的叛逆小孩。
“他还只是个孩子,不能随便打骂孩子,要用爱和道理去感化他,包容她。”
荆轲:“你也疯了?”
姜珂:“我最近看了本书,从里面学到了很多知识。”
荆轲忍不住提问:“什么书?”
好恐怖的一本书,居然能让姜珂性情大变。
姜珂:“《儿童心理学》”
韩信目前,很适合走救赎文路线,温暖他一整个童年,将他那些不好的性格都给掰正回来。
《儿童心理学》里有很多干货,比如孩子不去干某件事情时,千万不能强行命令他去干,这样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导致破罐子破摔,越催越慢。
再比如要积极鼓励孩子,多夸奖孩子,为孩子提供一个稳定,充满爱的家庭环境,保证身心健康,孩子闯祸后,不要暴力解决,要多和他沟通等……
姜珂觉得自己现在强得可怕,对待小孩信手捏来,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荆轲:“既然养他这么费力气,那你不养他不就好了?”
姜珂:因为贪图他对我的回报。
“脾气不好是世间常态,你要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情绪稳定,哇,荆轲,这样一想,你好厉害啊。”
“嘁……”
荆轲嘴上嫌弃,但心里却很受用。
《儿童心理学》上的知识并未对韩信起作用,但却对荆轲很有作用。
然而……
七天后,韩信闯了一堆大祸小祸后,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姜珂的小宇宙终于爆发了。
她手里拿了一根手指粗,七尺长的木条,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这世上苦了谁也不能苦了自己,孩子嘛,都是要有一个完整的童年,就连淮阴侯也不例外。
小树不修不直溜,小孩不打不听话。
她决定给韩信一个完整的童年。
“韩信,你进来。”
“哦,好的。”韩信走进屋子去找姜珂,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一个怎样黑暗的未来。
随后,屋内传出阵阵杀猪般的叫声,叫得很凄惨。
揍完这顿,韩信老实了七天,然而本性难移,七天后,他试图薅掉隔壁老丈家里养得鸡的羽毛,被发现,未果,于是又挨了顿揍。
几次之后,他实在无法接受原本温柔和善的大姐姐变成这样,试图反抗。
结果就是反抗失败,然后被提溜起命运的后脖颈。
姜珂提起韩信的衣领,将他悬在空中,这时有一位短兵来报,说是在隔壁县城抓住了几位楚国的王室子弟,他们不满楚国被灭,试图带领残党南下逃往百越,积蓄实力,重新称王。
“哦,称王是吧。”姜珂脸上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说出的话却令韩信莫名害怕,“那就抓起来打一顿,处以宫刑,然后再送到北地去给蒙恬将军修长城吧。”
她转头,看向韩信问道:“你觉得这个处置如何呢?小韩信。”
韩信:……
韩信瑟瑟发抖,好恐怖的女人。
第110章 乱粥
韩信下意识地低头躲避姜珂的眼睛, 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试图让姜珂忽略自己,虽然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从前认为姜珂眼中流光溢彩, 好看极了,现在却感觉这双眼睛里射出的视线可以凝成实体,比她身后那些短兵手中的剑锋还要锐利。几乎能把自己给戳死。
总而言之,不敢看。
如果时间能停在现在该有多好, 或者是倒流回从前, 那样的话自己一定要躲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尽量不让姜珂找到。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 姜珂也没有饶过韩信的想法,她再次询问:“嗯?韩信, 你认为这个处置如何?”
可能是怕韩信双脚离地,智商不再占领高地, 姜珂特地松手,将他放到地上, 再让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韩信认为如何?
韩信认为这个惩罚稍稍有些严重……
他此时年龄还不大, 什么百越,什么复国, 对这些上层之间的弯弯绕绕懂得并不多,只注意到姜珂刚才口中“封王”这两个字,封王多风光啊,手握兵权, 割据一方……
他问:“为什么不能称王?”
“封王?”姜珂道, “想称王,很简单, 只需要刻个印章,穿套冕服,再举办举办一场典礼即可。”
听完姜珂的话,小小的韩信心中发出疑惑,称王这么简单的吗?
要是这么简单的话,那我也想当……
他还没来得及往更深的方向去幻想,就被姜珂一句话给吓得平息掉了这份心思。
“然后枭首,弃市,车裂,夷三族。”
姜珂每说一个刑罚,语调就慢一分,留给韩信的消化时间也更多一分。
韩信:……
我一点都不想封王了。
“那些楚国贵族只是意图称王,并未实施到这一步,所以我也并没真的要置他们于死地,相反还留了他们一命,只是让他们去北地修长城而已。”
反正这里距离北地路途遥远,那些贵族们中间遇到什么坎坷,或者是一不小心染个病死掉了,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刚才那位来报信的短兵高情商回复:“这些余孽们犯了天大的罪过,您还能饶他们一命,少上造,您可真是这世上最善良的人。”
宫刑和打一顿这两件事是一点儿也不提啊。
韩信是彻底被他们俩的话给带跑偏了。
啊?善良吗?流放还算善良?
这种带有政治性的答案他还需要再长大一些才能想明白。
其实小孩子的记忆力很强,有些事情他们会记一辈子的,就比如现在,因为姜珂并未着重强调那几位贵族们的谋反性质,所以八岁的韩信脑袋里已经形成了简单的逻辑关系。
称王=弃市,枭首……等。
称王未遂=打一顿,宫刑,流放。
总结:不称王=活着且平安。
姜珂的《儿童心理学》也没白学,她知道不能只是吓唬孩子,所以等那位短兵离开后,姜珂又很耐心地跟他分析了不能称王的原因。
“韩信,你知道尾大不掉这个词吗?”
韩信摇头:“不知道。”
姜珂:“这是《左传》中的成语,原文是末大必折,尾大不掉。意为尾巴太大就会难以摇摆。”
韩信不懂尾巴大不大和称王有什么关系,但姜珂这个知识很有趣,所以他听得很认真。
“左丘明用这个成语来比喻如果部下的势力很大就会无法指挥调度,诸侯拥兵自重,这是君王绝对不允许的,尽管有人会因为感激君王的恩泽而偏安一隅,但这世上只有反叛的诸侯而没有反叛的县令,数百年前的郑庄公敢用箭射周天子,现在的颍川郡守却对大王毕恭毕敬……”
姜珂巴拉巴拉给韩信讲了一大堆道理,最后问道:“听明白了吗,韩信?”
其实韩信有点没太听明白,韩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韩母既要纺织浣衣赚钱养家,又要照顾韩信,在他的教育方面难免有些疏忽,所以韩信现在只简单地学会写一些字,左传是什么,昭公又是谁他根本不知道,后来那些强大的军事能力也纯靠天赋,是妥妥地天赋型选手。
但他有预感,如果直接承认自己没听懂,姜珂还会再给自己解释一遍,第二遍他也不一定能听懂,于是为了节省时间,韩信点头:“嗯,听懂了。”
说了这么多,总结起来不就是称王这件事是一件很坏很坏的事情,一定不要去做这件事嘛。
你别说,韩信政治敏感度不高,但总结能力却很强。
姜珂看着他,问道:“听懂了是吧?”
韩信闻言,浑身汗毛立起,瞬间警惕。
不愧是未来的“国士无双”,韩信这孩子从小反应力就快,快到什么地步呢,姜珂一张嘴他就知道自己今天肯定还要挨上一顿揍。
于是他立刻转身,撒丫子就往外跑,用尽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试图逃离姜珂。
未果,被抓回屋内,又挨顿揍。
“主君……”
门外传来秦彭生弱弱的声音。
“进。”姜珂回道,随后又问,“什么事?”
“我是来和您禀报韩信母亲最近的病情的。”
“我母亲如何了?”
秦彭生说了一堆医学专业术语,最后韩信总结出结果就是母亲的病已经痊愈,再修养一阵子身体就能完全恢复了。
韩信惊喜道:“多谢先生!”
秦彭生注意到他行揖礼时手心有些红肿,韩信这孩子虽然对待别人调皮捣蛋,但对于秦彭生这个他母亲的救命恩人却很尊敬,正好他还和秦彭生远在咸阳的孙子年纪差不多大,秦彭生第一次离开孙子这么长时间,难免有些想念,于世对待韩信也就更加慈爱了些。
秦彭生从自己的医箱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将他递给韩信:“韩信,这里面是能消肿化瘀的药膏,涂在手上,一日三次。”
然而,姜珂却伸手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药瓶,纠正道:“秦老,不能太惯着孩子。”
秦彭生:?
前些日子不是你最先信誓旦旦地说对待稚子要理解和包容吗?
主君现在怎么如此多变?
不愧是巫觋之风盛行的楚地,这里果然有些发邪,他不免对即将要去往的百越充满担忧,心想一会儿还是再去市肆买上几柄桃木剑祛祛邪吧。
秦彭生:“他手伤了。”
虽然伤得不严重,涂不涂药膏差别都不大,但至少涂上后手掌能稍微舒服一些。
姜珂:“但伤得正好。”
秦/韩:?
受伤就是受伤,哪里还分伤得好不好?
姜珂伸手想要拉住韩信的手腕,韩信下意识反抗,依旧未果,被她直接抓住,手掌摊开,放在秦彭生面前,展示给他看。
“我打手板都是有科学依据的,您看。”姜珂在韩信的手掌上指了两个穴位,她的力道很轻,但韩信还是没忍住“嘶”了一声,“这两个穴位,芳宫穴和少府穴。对于心火内盛,胃火旺盛的人有清泻火热,除湿养胃的功效。”
韩信这个性格,火气的确很旺,需要祛祛火。
“除此之外,也附带消肿止痒的功能。”
秦彭生精通医术,当然知道她说的话都是真的,于是默默地收回自己手上的药瓶。
随后姜珂又将手中的戒尺放到秦彭生鼻前。
秦彭生闻了闻,说道:“这是……丹参和酒精的味道?”
姜珂:“丹参活血,酒精消毒,您请放心,我打孩子的时候,心中向来都是有数的。”
韩信闻言,还不服气,但打不过,只能默默地“哼”了一声来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声音虽轻,却也被姜珂听到了,她毫不犹豫打了韩信屁股一下。
“环跳穴,健脾益气,化痰浊。”
韩信:……
已老实,求放过。
姜珂苦修多日的儿童心理学在韩信身上没起到的作用,却被简简单单一根戒尺轻松解决。
五日之后,姜珂一队人马在淮阴准备完毕,便到了出发的时候。韩信曾说过愿意追随姜珂门下,但姜珂是咸阳的贵人,也就是说他也要跟着姜珂同去咸阳,此去咸阳,山高路远,母亲又大病初愈,韩信实在是不放心。
年仅八岁的韩信认为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肩负起全家希望的小大人,心里止不住感叹,唉,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啊。
“我觉得,我们之间似乎有些误会。”姜珂看着面前误以为即将分别而眼泪汪汪的母子俩,纠正道,“我需要先去一趟百越再回咸阳,这段路程很危险,所以并没有带韩信一起的去的想法。”
闻言,韩信和韩母都不禁大喜,此去百越,少则半年,多则不知道多少时间才能回来,他们母子对于离别将会有更多的准备时间。
看着母子二人又喜极而泣的画面,姜珂再次出口:“就是,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韩信,你们母子并不需要分离,我可以将你的母亲也一起带到咸阳,甚至你想,家里的那条大黄狗都可以一起带过去。”
母子二人:……
对哦,也可以这样。
姜珂感觉现在的某些思维已经被局限了,产生一种子女出门闯荡一定要离开父母的刻板印象,但姜珂不同,她有钱,可以给职工家属租房住。
母子分离这种悲情戏码在姜珂这里实施不了一点儿。
刘季是特殊案例,这小子就指望着以回家探望亲属这个理由请假呢。
又是名医治病,又是充足物资,又是都城家属房,反正不管日后韩信如何看待姜珂,反正韩母对姜珂已经是死心塌地,恨不得为她生为她死,这辈子都忘不了姜珂的恩情。
姜珂招揽手册第N条:搞定贤才,先从搞定贤才的母亲开始。
虽然如今贤才也已经被她用武力给搞定了。
在韩母千恩万谢之际,姜珂又从马车上翻出几本书递给韩母:“这几本书先让韩信学着吧,等到了咸阳我再为他找适合的先生。”
韩母低头一看,这几本书分别是《孙子兵法》《吴起兵法》《左传》《商君书》和《荀子》。
最后一本纯属是姜珂夹杂私货给自己先生推书,虽然他知道以荀子的地位向来都是别人求着收藏他的书,根本不需要主动推,但这也算是作为弟子的一点心意。
她姜珂可比师门里其他那几个不省心的师兄弟孝顺多了。
姜珂在咸阳时接触到的都是学术圈人物,每天彼此分享自己的各种藏书,而且咸阳还有纸张和印刷术,给人一种书籍很容易拥有的错觉。
但对于韩信这种家中贫苦的黔首,因为世家家族的知识垄断和一些其它原因,书籍是很昂贵,很难拥有的东西,而姜珂居然一出手就是五本,而且每本都是名书,韩母这次是真的震惊了。
“那……那个,这位贵人,妾,妾也可以跟着信儿一起看吗?”
韩母之前也是一个小家族中的女儿,读过书能识字,只可惜后来家族遭难,她也就读不起书了。
“当然可以。”比起这个,姜珂更惊讶的是,“你也喜欢看兵书吗?”
我的老天奶,没想到韩信的母亲也有成为世间良将的潜能啊!
“不。”韩母拿起最后一本《荀子》,说道,“妾很喜欢荀子先生的学说。”
姜珂:……
看这反应,她好像是荀子的学术粉。
她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韩母摇头:“妾并不知晓。”
她只知道姜珂是秦人,一位来自咸阳的贵人,其余什么都不知道。
姜珂:“我叫姜珂,是秦国的治粟内史兼王翦将军的裨将,少上造爵位,鬼谷子的徒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口中的所说那位荀子,他是我先生。”
虽然这一长串子的介绍和尔康介绍自己时有点像,但是……真的爽。
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韩母的眼睛逐渐瞪大,整个人都透露着不可置信。
韩母不知道姜珂一行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自己反应过来时天色已经昏黄,但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于是唤道:“信儿。”
韩信:“阿母何事?”
“阿母莫不是在做梦?”
“您肯定不是在做梦。”
韩母疑惑道:“信儿为何如此笃定阿母不是在做梦?”
韩信转移话题:“阿母,天色已晚,儿这就去为您准备飧食!”
他屁股现在还疼呢,疼得很真实,所以肯定不是在做梦!
……
去往百越的路上,姜珂掀起车帘,探出脑袋问旁边的荆轲:“你们来时,咸阳可有什么特别大的异常?”
“一切如常,并无异常。”
“那就好。”姜珂放下车帘,靠在车厢上开始闭目养神。
荆轲说地没错,他离开咸阳时,咸阳的确一切无事,每天都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活。
但现在则不同了,现在的咸阳乱成一锅粥啦。
地球没了姜珂还能继续转动,但咸阳没了姜珂那还真是致命性的打击啊!
第一个意识到不对劲儿的人是范增,作为和姜珂下属,和姜珂同一个部门的二把手,之前姜珂每次出征离开咸阳之前都会安排好她的工作交接,大都时间不长,短则半年多则一年,所以范增一般都处理的很游刃有余。
但这次,姜珂临时起意要去百越,范增自己一个人扛大梁,他终于意识到之前能将整个帝国各项财政都处理的井井有条的姜珂有多厉害。
打个比方,大学时小组实验的主要负责人去隔壁组帮忙了,而且归期未定,虽然你也能做,但工作量一下子就增上去了。
连轴转的范增:心累,身体也累。
朝会上的范增还在想,等下了朝就去找秦彭生要些补药补补气血吧。
下了朝会的范增站在大殿门口,叹了口气。
自己真是老糊涂了,上司不光自己离开,还把医生也给一起带走了,医生不光自己走了,还把医生的弟子们也给一起带走了。
难不成自己还要厚着老脸去找大王的太医开点补药?
算了,将就着去家中库房将那几根之前不舍得用的人参熬煮一根吧。
第二天,范增因为参汤里放的人参没把控耗用量,滋补过度,流鼻血,腹胀,心慌气短,一把年纪了给自己折腾的够呛,身体原因无法继续上朝,遂请假三天。
大秦财政部门:天塌了。
就连姜珂的政敌高博士都因为姜珂不在咸阳而受到了波动。
高博士此人,生平最怕炎热,才刚六月,就已经热得汗流浃背了,前几年还好些,今年真是格外难熬。
这位满嘴之乎者也,仁义道德的高博士终于少见地发怒了。
“怎么回事?今年市肆中买不到西瓜,冰圆和消暑的绿豆汤也就罢了,为何连朝中应发的补贴也没有了!?”
一旁的隶妾低头不敢说话,只很有规律地为他扇着扇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高宅中的管家如实禀报:“从前这些补贴都是姜内史负责处理的,今年她在楚地回不来,又将农家学者们全都带走了,所以沣水那里没人种植西瓜,仅剩的一些全部都送到章台宫了。”
你牛逼你就去和大王抢西瓜去。
“姜珂!?”听到这个名字,高博士皱了皱眉,她好不容易离开咸阳,皆大欢喜。自己能清静些时日不用再见到她了,怎么现在吃个瓜都还能再听到她的名字?
他根本不相信管家的话,自己和姜珂每天在朝会上都吵得热火朝天,不分彼此,她能这么好心还给自己分夏日消暑补贴?
吵得不分彼此只是高博士单方面定义的,实际上他吵赢姜珂的概率……是零诶。
“是真的,大父。”高辛解答了他的疑惑,“姜内史说她在朝中实力过大,难免惹人忌惮,正好你是她反对者中最没什么用又不太聪明的人,所以她才一直把你留在朝上玩制衡。”
闻言,高博士更气了!
“哼,年纪不大,却是满肚子的诡计心机。”
说完,他起身就要离开,高辛问道:“大父,您要去哪里?”
高博士气冲冲地说:“章台宫!我要将她的诡计告诉给大王!”
想到大王马上就要和她离心,猜忌她,最好能再将她贬谪到哪个偏僻旮沓去,高博士瞬间喜得都不觉得热了。
高辛无奈:“可是大王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啊,而且也默许了。”
高博士:……
他的脚步停在原地,愣了很久,依旧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我在咸阳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吗!?
现在他是真的不嫌热了,知道这件事之后,明明是六月的天,可他的心里却跟十二月的冰雪一样寒冷。
姜珂:包降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