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配合

    赵都督和巴奇对视一眼。

    巴奇脚步一拐, 本要离开的人,抱着打猎玩具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竖起耳朵, 不挪窝了。

    他看看自己怀里的打猎玩具,又努力想了想到底怎么样的办法,才能在风雨夜行军时,能保持前路可见,甚至比现在的效果更好。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头绪来,只觉得脑袋空空,坐在那里, 呆得像是被北极狼叼住脖颈的兔子。

    想着想着, 思绪就发散开了,巴奇回忆起了此前参加的很多战斗。

    剿匪的尤其多。

    他想到了初到军营时,同帐那个被暗处埋伏的弓箭手一箭射穿脖子的新兵。

    泥泞的路面, 受阻的视线, 难以传达的军令, 成倍消耗的体力。

    他从军以来,也没有遇到过太多次, 但每一次都牺牲颇多,恨不得让他刻骨铭心。

    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有雨夜行军的军令, 可一旦有风雨夜下达的军令, 必然事态紧急, 关乎战局。

    巴奇低头看看怀里的打猎玩具,又抬头看了看背脊挺直, 乌眸炯亮的小少年。

    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这或许是个军备天才!

    难得的, 巴奇和远在边关镇守的云将军等人, 产生了同样的感慨。

    眨眼间,赵都督脑子里闪过千般思绪,与巴奇所想很有些相似。

    赵都督轻咳两声,一点也没有违和感地收回了惊讶的表情,挂出狼外婆的笑容:“当然感兴趣,狄世子如何作想,可能说来赵某听听?若真能有在风雨夜中照明的改进之法,不知能造福多少兵卒,赵某先代手下兵卒谢过了。”

    “不过一点小伎,当不起这等赞誉,赵都督客气了。”狄昭昭轻笑着,不接这一顶高帽。

    他拉回话题,反过来也夸赵都督:“赵都督如此深明大义,想来也会愿意借兵给我。我师父此去所查之事,赵都督定然有所耳闻,揪出如此蛀虫,亦不知能在关键时刻救下士兵的性命。”

    如此来回。

    打了几次太极。

    赵都督额头都冒出几根黑线。

    他也是当兵年数长了,才学会了怎么当个兵油子,能为手下的将士讨来盔甲、战马、赏钱、军功等等好处。

    为什么眼前这个看着青嫩,最该皮薄面嫩的小少年,竟然比他还面皮厚,怎么说都不为所动!

    到底跟谁学的?

    赵都督尝试激将,忽然用怀疑的眼神,看了对面的狄昭昭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你不会是诓我吧?真的能有在雨夜中依旧明亮,不受风雨影响的火光?

    这种虽然隐晦,但是故意做给人看的眼神,狄昭昭自然接收到了。

    他想了想道:“我可以当场让赵都督明白此法。”

    赵都督顿时精神振奋,同时长舒一口气。

    心道,果然还是小少年,最是性子傲的年纪,禁不起激!

    就听狄昭昭又说:“不过你得先借兵。”

    理直气壮.jpg

    若狄松实在这里,肯定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眼熟。

    赵都督还没长舒完一口气,就感觉被卡在了胸口啊,像是要打嗝又打不出来,哽住了一样难受。

    要知道,作为地方驻军。

    赵都督可从没受过这种钳制,因为练兵不错,他几乎扫荡了辖内所有山匪,不像是有地方匪强兵弱,还要受气。

    平日里,只有别人来求他的份。

    他呼吸都有些变急促。狄世子起初不也是来找他借兵的?怎么现在变成他受钳制了?

    他看着眼前笑盈盈的白净小脸,觉得又爱又恨。

    不由咬牙切齿的想,不愧是姓萧那家伙的徒弟,一个坏胚子里出来的。

    还笑!

    笑什么笑!

    这要是他手下的兵,现在就拎去校场狠狠操练一番。

    他也不装可亲长辈了,脸色一黑,拂袖而起:“你要多少人手,又打算如何做?”

    他可不能不明不白地,让自己手下的兵去送死。

    狄昭昭笑得更甜了,他亲亲热热的凑上去,就好像在亲近自家叔伯长辈一样,自来熟得很:“我就知道赵都督你是个好人,不仅心善的帮桕木县的百姓,还愿意帮边关将士揪出贪墨军械,以次充好的叛国贼。”

    赵都督拂袖起身后,本来很有风范的站在窗前,负手而立,只留下一个威严高大的背影。

    这会儿,他微微低头,看着硬是凑到自己右手边的热络小少年,还有那张好像笑容不要钱的可爱面庞,他心里直突突。

    有种不好的预感。

    狄昭昭夸完,亮着眼睛看赵都督:“赵都督忧国忧民,还如此心怀大义,肯定愿意借我一大队骑兵的,对吧?”

    赵都督:果然!

    他黑着脸:“你小子可真敢狮子大张口,你知道骑兵多精贵吗?要花多少钱财和心力才能养出来吗?”

    狄昭昭看着他,满脸真诚:“我这两天听说,赵都督手下的骑兵勇武,自组建起就让不知多少匪徒闻风丧胆,根本不敢在方圆百里扎寨。”

    赵都督睨他一眼:“你小子还算识货。”

    “赵都督你也这么觉得对吧!”狄昭昭一脸惊喜。

    他指了指自己,有点可怜:“你看我还这么小,遇到追杀多害怕啊,自然要找最厉害的兵马保护我。”

    赵都督会信才怪。

    要是真的怕,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军营里,才不会想方设法借兵也要出去搞事。

    与狄昭昭双眸对视,只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写满了清澈与赤诚,完全不惧他的目光,坚定不移的与他对视。

    ——装可怜。

    赵都督不由想,这小子说的也有点道理,他的骑兵威震四方,成队派出去反而危险最低,还能保护好这胆大包天还跟他装可怜的聪明小子。

    赵都督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底线正一步步后退,从绝不借兵陪小孩胡闹,到最后考虑借出最精锐的骑兵,可谓一步退,步步退。

    拉扯一番。

    赵都督总算以一队全副武装骑兵的代价,甩开了硬是黏在他身上的,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美味牛皮糖。

    他冷哼一声:“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怎么改进可以让灯火在风雨夜中不受影响。”

    他那一声冷哼,就好像在说,你小子要是敢骗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表情,配上他的大胡子,威严冷肃的面孔,几乎能止小儿啼哭,吓小孩得很。

    狄昭昭可不怕,因为他可不是随口胡诌,派人回去拿他行李里的放大镜。

    千里眼已经送往边关投入使用,在敌无我有的情况下,确实有奇效。

    现在玻璃属于管制物资,因为会做的人少,也不需要全面铺开,管得比盐、铁还要紧一些,也不怪从未有人往这个方向想,因为见都没见过。

    但是不管怎么管制,一个东西做出来,总归是要用到需要的地方的,只是其余用途,不可作远望之用,也不能做和千里眼类似的外形,给人以猜想的空间。

    狄昭昭把属于自己的那个放大镜,从小盒子里拿出来,放到桌上。

    “就是此物。”狄昭昭指了指放大镜里头的那片无瑕琉璃。

    赵都督握着放大镜的手柄把它举起来,仔细看看,有点怀疑:“我试试?”

    “只要别摔了,其余都行。”狄昭昭做了个自便的手势。

    先曲起手指,用指关节敲了敲,只听两声清脆的“叮叮”声。

    指节都有点微微发疼。

    硬的!

    “这个硬度,风肯定吹不坏。”巴奇鼻子呼着热气,精神难忍的亢奋。

    他手快的从旁边拿了一个水壶:“试试看水淋不淋得透。”

    赵都督接过,又看了狄昭昭一眼。

    狄昭昭一点也不担心,还撺掇道:“可以把他立起来,然后猛泼一壶水上去试试。”

    赵都督不再犹豫,朝着那块清透的不明材质物体用力泼了一道水。

    “哗啦——”

    水声淋漓,但用指腹去摸背面,一点水也没有。

    确实如狄昭昭所言,防风防水,不损烛光。

    赵都督又问:“此物不能摔?”

    “我手上这个不经摔。”狄昭昭解释道,“但是据我所知,已经可以做出厚点的,经摔的了。”

    甚至那种耐摔一点的琉璃,在多次试验过程中,比无瑕琉璃都先出世。

    “其实赵都督你们原来的那个虽然能防风防水,但是也不算太经摔吧?”

    他非常贴心的给出建议:“用桕木县制作的皮油成的蜡做灯,配上一根好的灯芯,外面用此物做个圆套子一罩,上面再做个挂钩,夜行时可以挂在马上,虽有颠簸,但其实没什么摔的风险。”

    赵都督和巴奇看着都觉得非常满意。

    甚至联想到了更多的用途,比如风雨夜里不得不传递军情,或者其他紧急情报,这可比风雨夜里行军的概率大多了。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敢问狄世子此物从何而来?为何我等从未听过?”

    狄昭昭只说,写奏折去京城,就能得知此物了。

    他带着自己随侍,萧徽一干属下,还有从赵都督那儿借来的一整队精锐骑兵,声势浩荡的离开。

    那架势。

    比萧徽本尊更像是真的,都更像是萧徽本人。

    不是萧徽本人,能从赵都督手里借到这么多兵马?

    不是萧徽本人,敢这么带着能横扫山匪的队伍浩荡前行?

    不是萧徽本人,为什么会有萧徽的亲随、萧徽的弟子跟随左右?

    狄昭昭不知道的是,在他带兵离开后,赵都督不仅写了奏折去京城,还写了信去边关。

    赵都督是云将军一派的人,早年受云将军提拔,一手排兵布阵,和带兵的方法,也深受云将军影响,只是因为身上留了暗伤,才从边关退下来。

    又或者说,在如今丢失燕北五城的局势下,其实能在各地当将领的,九成九都有在边关作战的经验和军功。

    当得知有此物利于战局时,赵都督几乎毫不犹豫告知老上峰。

    边关。

    有军功和资格分配到千里眼的武将们:“……”

    他们齐聚一堂,传阅着云将军让他们看的信件。

    看到信件上写了什么内容之后,表情都跟见了鬼似的。

    反应都非常统一,先是看信,眉头皱起,逐渐呆住,然后下意识低头,宝贝的把属于自己的那个千里眼拿出来,眼睛不停的在千里眼洞口、信件之间来回。

    “这真是一个东西?”有人忍不住问。

    “没错。”云将军手里头收着几片没有被封死进千里眼的备用镜片,他比对过,“做千里眼的这个材料,与信中所述效果,并无出入。”

    听到主座上云将军亲口承认,在座武将全都鬼使神差的看向手中千里眼,表情逐渐从诧异,到惊讶,到不可思议,紧接着就是难以抑制的亢奋。

    虽然大军在风雨夜行军作战少,但是身处边关,不可能雨夜就安心躺在床上睡大觉,要做的事,要巡的逻,要防备的敌人多得很。

    原来的雨灯谁用谁知道,倒是防水也防风了,但是厚实得很,根本不亮,就能照身前一点,若做得薄一些倒是很透光了,结果又禁不起风吹雨打!

    军中要是换上狄世子新想的这个,岂不是如虎添翼?

    “信中说是个玩具?”一名武将语气有点激动。

    “让你别一目十行,玩具说的是之前那个能连射的威力不俗的武器。”云参将纠正道,“这个不是当玩具做出来的,是在云州看了赵都督营里的雨灯后,忽有灵感想出来的。”

    众武将:“……”

    这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

    云将军打破了沉寂,他道:“赵都督已经去信京城,我找你们来,一是为了说明此物,二是与诸位商议,到底要不要造出此灯,在边关暴露无瑕琉璃的存在。”

    军帐里顿时吵吵嚷嚷成一团。

    一方是千里眼更有用,能左右战局,抢得先机,不能为了此灯暴露无瑕琉璃的存在。一方态度则完全相反,觉得两种用法完全不同,正常人根本不会这样联想。

    后者特别有底气。

    其中一个分到了高倍数千里眼的斥候营主帅,急赤白脸地拍桌子:“担心什么担心!!你们一个个问问自己,谁没小心拿软布擦过千里眼里头的无瑕琉璃?”

    他急红了眼,一双怒气冲冲的眼睛一个个瞪过去,手也一个个指过去:“你、你、还有你,我就问你们谁想到过无瑕琉璃可以做雨灯罩?”

    他气得直爆粗口:“还担心,担心个**担心!!”

    这一场架吵得昏天地暗,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倒是吵着吵着,一个念头没有丝毫分歧的出现在所有人脑子里。

    ——狄世子果然是个搞军备的天才!

    ***

    另一头。

    萧徽压根不知道自己给小徒弟、用来保命的令牌,已经被狄昭昭胆肥地用来搞骚操作了。

    他脸上的妆容早就撑不住,然后被他洗掉了。

    但是因为前段隐藏得太好,又因为他只有一个人,所以目标非常小,至今都还没有被逮到。

    偶尔暴露了行踪,很快又能隐藏起来,继续在暗中查找证据和线索。

    而狄昭昭这边。

    还没等他联系上师父,师父竟然先一步联系了他!

    并且送回来一批指印,希望他能以最快的速度帮忙比对一下。

    没错,一批!

    看着厚厚的一沓指印,狄昭昭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找几个人来帮忙,能分出五个指头的,或者能辨认特征点的,有几个叫几个。”狄昭昭吩咐。

    能分辨五指,算是入门了,能看细致特征点的,属于心细眼明的,也算是能帮上忙了。

    这一批指印非常多,狄昭昭一个人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

    很快有一批人上来,不超过十个。

    已经是三波人里选出来的了。

    狄昭昭看了一圈,都眼熟:“先把这些指印按照五指分开,分成五堆。”

    这个临时找的屋子还挺宽敞,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用膳木桌,此刻用来做这事刚刚好。

    对于被硬是拎出来干活的几人,看着狄昭昭这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不免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好在这几人都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都默默集中精神,希望能帮到一点忙。

    他们现在每比对上一枚指印,有可能就是揪出一个通敌叛国的贼子,送他早早下地狱,给那些边关因为武器出问题而枉死的英灵赎罪。

    狄昭昭正在看原指印,来自钥匙、几页撕下来的书册等物证上的指印。

    狄昭昭粗粗地看完一遍,一口气记住了这一批指印的特征点。要记住全部指印太难,但是每个指印记住一个特征点,相对就容易多了。

    他拿起最先分好的大拇指那一摞,看到一个特征点都对不上的就直接放到一边,但凡看到一个特征点,就用炭笔轻轻一圈。

    圈完就顺手塞给面前的一个人:“比比看钥匙上的第三枚指印。”

    他又飞速看下一张,塞出去:“书页左上角那枚。”

    没有,也没有,还是没有。

    又一张,一圈,塞出去:“钥匙第一枚。”

    “钥4”

    “钥1”

    “书6”

    ……

    因为只圈一个特征点,所以比对失败的概率是非常大的。

    但是这无疑是非常快的一种筛除办法。

    但很快几人就有点额头冒汗了,感觉跟不上狄昭昭的速度。

    有时候好不容易经过细细比对,确认了一枚指纹是或不是,给出判断后,抬起头来。还没松口气,排着队的指印就递到面前。

    屋内紧锣密鼓,感觉压力好像让空气都变得粘稠了。

    只能听到狄昭昭一声声比对喊号。

    时不时声音停下,那就是几个人都完全跟不上这个计划的速度,狄昭昭自己也埋头对比起来。

    屋外。

    “周统领,是不是要安排里头的人吃饭了?”负责饮食的一名侍卫凑过来,大起胆子问周方。

    周方看着里头神速一样的进展,还有短短一下午就揪出的参与其中的五个人,嘴角都要咧开到耳根了。

    听到这话,他一巴掌就朝人脑袋糊上去:“一天天的就知道吃,送这些狗贼去死,不比吃饭香吗?”

    他看着这个提出吃饭建议的手下:“没看到里头效率正高吗?”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也这么想。他恨不得趁着这个好状态,直接一口气把人都揪出来,然后火速给萧大人传过去。

    查这种东西,都是抽丝剥茧,一层层的,把这一层薅清楚了,下一层自然就漏出来了。

    这正是火烧眉毛的关键时刻,还能有什么是比眼下这个事更重要的吗?竟然还想着吃饭!

    侍卫:“……”

    他看着里头好像都要站不住,额头上冷汗直冒的几人,好意思说这是效率正高?状态正好?

    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能这么说吧?

    侍卫看着明显已经兴奋上头的统领,指了指狄昭昭的随侍:“即使大伙不吃,那狄世子呢?狄世子之前在捏人面,收到信后又一直忙个不停,现在天都要黑了。”

    周方猛地从兴奋状态一回神,再抬头,竟然已经都快要黑了!要是再拖下去,他手下的那群糙的倒是无所谓,在外哪有每天按时吃饭的机会?但是让狄世子等夜半了再吃饭,先不说对身体好不好,万一饿坏了眼睛、脑袋,那他都没处哭去。

    周方遗憾地叹口气。

    用膳时。

    狄昭昭其实心思也在吃食上,他脑子还有点亢奋,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而后脱口而出:“师父好像根本没有掌握证据。”

    周统领吓得筷子都掉了,但嘴唇嗫嚅几句,竟不知怎么反驳。

    狄昭昭猜的没错。

    谁也不知道,“萧徽已经找到了确切的证据”是假的,只为了让人自乱阵脚,露出马脚。

    目前看起来效果非常好。

    狄昭昭用筷子戳了戳饭:“师父可真是胆子大啊。”

    周统领心道,五十步笑百步。

    他想着那几张与他家大人非常相似的面庞,心脏都在噗噗噗的跳。

    狄昭昭无意识地扒了几口饭菜,脑子里思索着师父传回来的那些证据。

    忽然小少年眼眸一亮,把筷子一丢,又风一样的往回跑:“我想到可以让那几个萧徽往哪里走了!”

    周方也顾不上吃饭,连忙跟上,就看到狄昭昭将那些物证一一翻阅,很快找出了几个可疑的地点。

    “第一批就去饶县、山延府、梨富镇……”

    周方想明白了其中关窍,顿时“嘶”了一声,又忍不住兴奋,“这样的话,不仅有助于大人隐匿,怕是吓都要把人吓死了。”

    就好像狡兔三窟,有点惊慌地对付一头看准他们当猎物的凶狼,本来一只就让他们惊恐万分、招架不住,结果不管跑到哪一个洞口,都能看到狼的毛,闻到狼的气息,感觉到凶狼就在洞外蹲守,准备时刻扑上来咬住他们的咽喉,给出致命一击。

    狄昭昭有了这个新发现,也顾不上吃饭了,他把几个精挑细选,和萧徽身形、头骨形状相似的人喊到面前来。

    他自小就爱玩泥,捏泥人,踩软趴趴的泥坑,陀螺上沾调好的软泥,后来学了颅面复原之后,对各种泥的要求就更高了。

    倒逼那个会调制泥的随侍手艺越来越好,如今要调制出一款紧紧贴在人脸上的,持久的稍硬的泥,也成功了。

    被叫过来的人,手里都提着一个箱子,在大家的瞩目下,打开箱子,往自己鼻子上,脸颊上,贴一张张软泥。

    很快又绷着脸,拿出才学的手法,往自己脸上抹东西。或均匀一下过黑的肤色,或者把已经修好画好印子的眉毛里面涂好颜色。

    没多久,几个和萧徽都有五到七成相似的人,站成了一排。

    这要放到京城去,没人会以为他们是萧徽。

    但谁让很多地方的人,最多只有一幅画像呢?

    狄昭昭又细细的交代了一番,比如要潜行,偶尔露头,如果遇到了危险,不要恋战,当即就把衣服一换,脸上的东西一摘一洗,又是一条全新的好汉!

    很快他们就悄悄出发了,有的孤身一人,有的带了几人成队伍,制造出一番各不相同的假象。

    随着狄昭昭和师父之间传递的消息越来越多,突破的迷雾越来越多,狄昭昭知道的内情也逐渐变多。

    从修改库存册,做假账,倒卖军械中饱私囊,到以次充好,倒腾出一批铁,转手卖出差价。

    起初是小打小闹,后来被闻到味的鞍厥国探子黏上,自此一步步变本加厉,一发不可收拾。

    其中还有很多下游成员并不知情,但利欲熏心,也默默成为这个庞大利益链条中的一环,做其中一颗小小的螺丝钉。

    狄昭昭将每一处都在舆图上标记,相互连线,而他带领的庞大队伍,始终在图中连线中心处晃悠。

    这个庞大的队伍就好像遥控卫星,无数“萧徽”从此处往四面八方散去,散开又收拢,收拢又散开。

    中间这个遥控卫星也隐藏在其中,随着狄昭昭和萧徽相互配合查到的消息变换位置,改变路线和策略,时大时小,不断移动,不断变化。

    当然,这只是他们这一群知情者的视角,看起来非常有序。

    在旁人看来,实在惊骇至极。

    为什么东南西北、四面八方,几乎每一处他们打点疏通过的地方,无论大小,都会突然出现萧徽的身影?

    在源源不断流传回京城的消息里,就更让人震惊了。

    萧徽难不成学了飞天遁地的法术吗?

    怎么到处都有这家伙的身影?

    无论是心急如焚地想要派兵去救援,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带回证据,此刻都只能傻眼,跟光手逮刺猬似的——无从下手!

    这家伙怎么变得比之前更离谱了!!!

    第142章 当之无愧

    赵都督的奏折先一步到达京城。

    紧随其后的是来自边关的奏折, 还在半路往京城的方向去。

    皆是关于雨灯一事。

    但最先看到的并不是景泰帝,折子还没送到他面前,就有先得了信的安国公入宫觐见——赵都督传信时没忘了把此事一同传与曾一同作战的好友, 安国公之子。

    安国公是武将出身,虽然已经年迈,但始终是心系边关的,收复燕北五城也是他的执念。

    在幕后支持着狄菌姐弟的武将中,要属他权力最大啊,几乎是有求必应,即使是稀有的木材,他都能让人从千里之遥砍树运回来。

    安国公只不过和儿子聊了几句, 就明白了赵都督给他送信之意。

    赵都督怕是担心无瑕琉璃是金贵之物, 或者稀罕少有,又或者是京中文人墨客的收藏,最后因为某些文官的嘴, 让能于军中有助力的想法旁落、搁置。

    甚至他的折子都要被压着, 故而想找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毕竟他地位也不低了,却从未见过此物, 而来自京城的狄世子却能毫不在意的拿出来。

    再追问,却只得到写奏折去京城问问的答案。

    实在让人很难不多想。

    安国公虽看透了这点心思, 但他在京城近水楼台, 是见过无瑕琉璃的, 也是见过千里眼的,只稍微一想, 脑子里就能大致勾勒出模样。

    如果真能有这样的雨灯, 安国公觉得, 自己替小辈做一回筏子又如何?

    只是在去往皇宫的路上,他不免多想了想那份从云州传来的说辞,想到里面提起的狄世子。

    在之前,安国公其实更看好颖悟侯,他爱马是出了名的,亲手葬了五匹陪他冲锋陷阵而牺牲的战马后,他对提出马掌的狄先裕好感度非常高。

    即使后来云安皓在他耳边念叨,暗示他颖悟侯世子颇为不俗,老爷子也没有太意动。

    他这个年纪的人了,最明白当父母的为孩子铺路能做到什么程度。

    不过带着这个新消息入宫时,他脑子里不由浮现出云安皓曾经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

    颖悟侯可没有出过京城,自小锦衣玉食地养着,而其子狄昭,则是军营中第一次见到雨灯时,当即提出的想法。

    安国公越想,许多云安皓说过的话就不断耳边作响。

    景泰帝正在玉照殿里,听礼部的官员汇报明年周边各国前来朝拜的事宜。

    忽然听到通报,说是安国公来了。

    景泰帝不由一愣,脑子里思索一番,除了萧徽这个“抱着证据在逃就是不回京”的家伙,实在想不到安国公这个时候进宫的理由。

    虽然应得干脆,说请安国公进,但景泰帝已经扶住额头,琢磨着安国公若为军械一事而来,若为迟迟不归京的萧徽而来,要如何应付?

    安国公进了玉照殿,一看是礼部的人在这儿,就知道这会儿在说什么,后年就是周边各小国来大雍拜贺表示臣服的惯例日子,此等彰显国威的大事,礼部自然要早早准备起来。

    安国公知道礼部不急,于是更心安理得地看向景泰帝。

    景泰帝给他赐了座,这才问:“安国公此时入宫觐见,是有何事?”

    安国公拱手道:“回皇上的话,老臣听说云州大都督赵梁从狄世子那儿得了一种雨灯的改进之法,已经进献给皇上,可防风防雨,不损火光分毫。”

    “什么?”景泰帝微诧:“如何改进之法?既然能挡住风雨,想来厚实又牢固,如何还能不损火光?”

    “何时进献的?为何朕没见到?”

    安国公微微摇头:“恕臣不知,老臣只是意外从犬子口中得知此事,他与您派去云州的大都督赵梁是好友。”

    景泰帝当即派人去找云州赵都督的奏折,心里已经在琢磨这个改进之法了。

    或许此前引天上雷霆的印象太过深刻,他下意识觉得这或许又会是一种惊人的法子。

    梁总管一听,不敢让两人久等,当即招呼手下的一干小太监赶紧去找。

    不仅很快找到了信件,还带来了赵都督一同送来的圆蜡。

    看到信件上的描述,景泰帝这才从层层迷雾中忽然一下子惊醒:“方法竟然如此简单。”

    几乎与安国公一样,在被点破的一瞬间,他们就想明白了此物确实能达到信中描述的效果。

    事情不难。

    但偏偏是狄昭昭想到了,这难道是巧合吗?

    景泰帝快意的笑出声来:“朕亲赐‘灵卓’二字,果然当之无愧!”

    安国公立即建议:“不如现制一个出来看看?这玩意不费事。”

    对于已经用琉璃的制花造龙的匠人来说,做个简单直上直下的圆筒,自然再简单不过。

    等待的时间里。

    安国公与景泰帝商议起萧徽之事。

    萧徽虽然此前有过很多出人意料的行为,但在没有结果之前,率先宣布自己已经查明真相,拿到证据,其实还是第一次。

    故而即使是了解他的景泰帝,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行事。

    目前京城的主要论调和猜测,还在于他如今因为手握证据,故而被追杀,所以难以回京。

    想要护送证据回京,可能要厮杀出一条血路,疲于奔命,四处逃窜,故而才在各地都有他的身影。

    但这个闪现的速度也有点过于惊异了!

    这会儿,谁也没料到,这师徒俩压根不是疲于奔命的逃窜,而是拿着小刀当刺客,专门去捅人屁股,倒也不算是命门,但实在让人坐立难安,心慌不已。

    狄昭昭跑去赵都督那里,借了兵马就和他师父一样泥牛入海,消失无踪,就更让人担心了!

    两人还没商议出个对策来,新的雨灯就做好送上来了。

    景泰帝和赵都督暂时放下担忧,看向这个款式已经完全不同的雨灯。

    外形像是一个水壶,通体透亮,能清楚的看见内里灯油燃烧照出的烛火,上方做了一个提手,提手与灯体连接的地方,做的是活口,这样即使悬挂在颠簸的马上摇晃,灯体也可以在摇摆中保持相对平稳。

    景泰帝注意到里头的蜡油消耗的速度极为缓慢,他不由想起信中描述,转头问梁总管:“朕没记错的话,这个狄先青是狄寺卿的嫡长子?”

    虽然景泰帝之前钦点过狄先青做探花,但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实在是运转中庞大国家的一桩小事。

    梁总管能稳坐这个位置,得皇上信任,自然有些本事在身上。

    他回忆了一下,便说:“回皇上的话,确是狄寺卿之子,那日皇上在殿试时钦点的探花郎,臣犹记得其气质温雅,人如松柏。”

    记忆对上了,人瞬间就清晰起来,景泰帝不由点头道:“朕当时看他玉树之姿,气质卓然,文章字里行间透出不俗志气,遂点了他当探花。”

    梁才恰到好处的捧道:“甫一到任就做出成绩,实乃皇上圣明。”

    景泰帝又拿起赵都督的奏折看了看,不由笑道:“这个狄先青却如他当年文章一样,有志气,行事也有章法,看来是个可造之才。”

    他看着手上的雨灯,越看越满意。

    又不免担忧起狄昭昭来。

    ***

    狄昭昭这会儿,就在桕木县约五十里外的地方。

    狄先青其实也想方设法地想要联系他,可惜的是,也联系不上。

    即使他偶尔听到狄昭昭露头的消息,但等他听到消息的时候,狄昭昭多半已经不在原地了。

    他完全不知道,他想逮住的侄儿,现在就在距离他不太远的地方。

    这是一处小村庄。

    狄昭昭一行人扮作商贾,骑兵则是他们请的镖局护卫。

    在靠近桕木县的时候,周统领就随口问过:“此处父母官就是狄世子叔伯?”

    “嗯,我大伯。”狄昭昭看着明显干劲满满的村子,眼眸乌亮,脸上都是骄傲。

    不过他可不打算进去和大伯打招呼,甚至不打算在此处露头,以免给大伯带来危险。

    他们要由此穿过云州。

    从马车上下来休息,站在树荫下,就能看到农田里有人耕种,还有不少妇女带着孩子,在村庄中穿梭忙碌着。

    有人忙忙碌碌取乌桕子。

    有人在蒸乌桕子,只见晒谷场上摆着大蒸笼,上面是一层层竹编的蒸格,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在蒸腾,乌桕的味道从里头随着蒸腾飘散而出。

    在不远处,还有一个很大的石碗,蒸好的乌桕子在其中,上有横木架着尖锤在一下下用力捣。

    卖力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好一幅人声鼎沸,热火朝天,干劲满满的画面。

    “阿婆,你们村好热闹。”狄昭昭与背着一笼乌桕子路过的阿婆搭话。

    阿婆背着乌桕子低头走,压根没想到这商队里白白净净的小郎君会和自己搭话。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说:“能做活挣钱,当然热闹。”

    有钱不挣,那是傻子!

    狄昭昭笑着说:“我也是听说桕木县的皮油很好,水亮清透,比许多清油都还要透亮耐烧,足足一夜都烧不完,打算顺路拿点货带回去卖。”

    婆子一听他夸皮油,还打算买点,局促一下就消散了许多:“那您可算来对了地方!狄大人教咱们的办法,可比买来的油好用不知道多少,用过的都说好!”

    “狄大人……”狄昭昭闻言下意识一愣,从前听到的狄大人都是称呼祖父的,刚想说话,他就反应过来,这声狄大人,喊得是大伯。

    婆子还以为他想打听狄先青,便伸手朝路那头指着说:“要收皮油的话,往那头走,大家制作好的都送到府衙去,有狄大人帮我们找销路,不愁卖!”也不怕你们这些黑心商人骗我们的钱。

    婆子最后一句只在心里想想,没说出来。

    狄昭昭哪里知道老婆婆拿他当黑心商人防着,他笑盈盈的打听:“我这一路走来,见别处百姓都为明年粮食烦忧,倒是走到桕木地界,大伙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那当然了!”婆子想到他们村差点卖出去的几个孩子就庆幸,“虽然田里出息估计不够吃,但是咱们能卖力气挣钱,有钱就能去城里买粮食吃!”

    说着,她声音都高兴地提高了些,得意的举起手比了个数字说:“我家有足足八个壮劳力,有这营生,不仅能吃饱,还能攒下钱嘞!”

    狄昭昭眉眼都笑开:“那过了这遭,大娘你日后可就要享福了。”

    这话显然甜到婆子心坎里了,一下笑得见牙不见眼:“可不是!”

    婆子再看狄昭昭,怎么看怎么顺眼,还特地问他要不要进村喝口水?

    狄昭昭他们一行人不会喝外人的水,以免遭了暗算,他笑着打岔过去,又聊了几句,才与婆子分别。

    在穿过田野的过程中,狄昭昭又看到了田里的作物。

    看到稀稀拉拉的苗,他又不由想起曾经在爹爹那儿看过的金色麦浪,风拂过的时候,好像都能闻到粮食的香气。

    他记得爹爹在山庄里给田地盖的琉璃房子,好像就是为了琢磨种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狄昭昭摸摸下巴,决定回去问问爹爹。

    等看不到刚刚村子的情况了,他把头探出马车,喊:“容石,你来一下!!”

    立马有个健壮的汉子从后头跑过来,动作非常灵活,他不好意思的笑笑:“狄世子,你叫我石头就好,大伙都怎么叫我。”

    “你上来。”狄昭昭让他上马车。

    容石是他最近在队伍里发现的一个人,原本是随着巴奇一队人跟来的火头兵。

    因为狄昭昭每次喊人帮忙,到最后都缺人,于是乎他就因为“平日做事细致”“总能发现菜里的头发”这两个离谱的原因,被硬是赶鸭子上架,撵到去帮狄昭昭打下手。

    起初是挺笨的。

    但没几次,狄昭昭就发现他最好用!!

    只要教会他怎么帮忙,给他下达一个任务,他很少会像是别的几个人一样反应越来越迟钝,做得越来越慢,最后两眼呆滞,好像被抽去了魂一样。

    反而有种熟能生巧,游刃有余的感觉。

    因为用起来非常顺手,狄昭昭就一直爱喊他来帮忙,还忍不住教他东西。

    这样配合起来会更快。

    他虽然表演时说过“厉害的人,那不就是我吗?”但他确实不会把可能的风险带去给大伯,只是说说而已。

    但他确实把大伯的困扰,还有仲捕头的建议,记在了心里。

    如今路过桕木县,有些想法就不自觉冒了出来。

    容石上了马车,弯腰进来在门口侧边坐下。

    “狄世子,您找我?”他往桌上看看,显然还以为又有什么任务找他。

    他比不上巴奇这些骑兵壮实,但是比寻常读书人,还是健壮不少,尤其是一双手臂,很粗大,显然是在火头军里做不少力气活,人也偏黑。

    很难相信,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心细如发,眼睛也很不错。

    而且狄昭昭有注意过,每次说起正查的案子,还有那些被私运的军械,被以次充好的兵器,容石都表情愤愤,为可能因此受伤,甚至死亡兵卒鸣不平。

    有这个基础在,显然已经有一半符合仲岳说的条件。

    而另一道威信的建立,狄昭昭完全可以帮忙作弊!

    再有大伯打打配合,也能勉强算是雏鸟版本的仲岳了。

    他说:“今儿不是找你来做事的,咱们随便聊聊。”

    容石反而紧张起来,虽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和狄世子聊的,但还是老老实实道:“您说。”

    “别紧张。”狄昭昭笑道,“你觉得桕木县怎么样?”

    容石还是有点懵,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只能说:“挺好的,当地父母官不错,又有了可以赚钱的营生,有门手艺在身上,遇到年景不好的时候,也不容易饿死。”

    可能是小时候挨过饿,又或许是当火头军,他倒是三句不离吃喝挨饿。

    狄昭昭又和他聊了一会儿。

    发现他确实对桕木县印象不错,于是露出大忽悠的想法:“如果让你去桕木县当衙役,你觉得如何?”

    容石吓了一跳,连忙在胸前疯狂摆手:“我不行,我就是一个烧火的。”

    “你是不想离开军营吗?”狄昭昭不答反问。

    “倒也不是,我操练的成绩也不好,所以才会被分到火头营,不过我好歹还是会烧火的。”容石还是觉得做已经做熟的事比较安心。

    狄昭昭乌眸晶亮:“可你不觉得在火头营烧饭,浪费了你的才华吗?”

    容石都愣住了,这辈子,还是头一次有人说他有那什么读书人才有的“才华”

    他看到饭菜里有脏东西,挑出来,人家说他穷讲究。

    他发现人切的菜粗细不同,指出来被记恨,后来就碰不到锅铲,只能做洗菜烧火的脏活。

    他看得出很多人练习的招式不对,和长官教的不一样,但是说出来也只会被嘲笑吹牛说大话,因为他自己也做不出来。

    ……

    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他有才华。

    “可、可我……”容石感觉舌头好像都在打架,“可我这不就是穷讲究吗?”

    他有时候都觉得大家说的很有道理,缝歪了的衣服,菜里的脏东西,还有许多别人都不在意的事。

    狄昭昭顿时瞪他:“那你是说我也在穷讲究吗?”

    容石吓了一跳:“当然不是!!”他急忙摆手,还赶紧打了自己嘴巴两下,“狄世子你当然不是穷讲究,你又不穷。”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起来真慌了神,口不择言。

    狄昭昭打断他,理直气壮道:“那你也变有钱了,也就不是穷讲究了。”

    容石被这个迥异的脑回路,一下子说得愣住了。

    竟然还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还不等他从这个逻辑中挣脱出来,致力于把人忽悠拐走的狄昭昭继续用大金子砸他:“你有听说过各地的一些案子的悬赏吧?很多钱的那种,最低都有几十两,多的有几百上千两。”

    容石下意识点点头,这种发财梦,军营里还是流传很多的。

    然后就听狄昭昭语出惊人:“就你最近学的那些,其实就可以去试试看了,说不定就能破几个,这不就跟捡钱一样?”

    容石:!

    容石已经转不动的脑袋,彻底被庞大的惊喜砸晕了。

    他下意识问:“真的?”

    “当然了!”狄昭昭理直气壮,他伸手一掏,就掏出几个案子。

    “要不我带你试试看?你试试看就知道了。”

    小少年的眼睛亮晶晶,闪烁着诓人、哦不,教人的兴奋的光。

    没错,他拿出的案子,有两个来自狄先青的信件,然后剩下的就是他根据信件中透露的情况,编造出的案子。

    但容石不知道,他觉得眼前不是案子,是砸在他头上的大金块,晕乎乎点头:“那试试看。”

    这些天晕晕乎乎听狄昭昭指挥,已经形成了习惯。

    狄昭昭开始教。

    容石开始学。

    其实经过这些天的打下手,这个看似粗犷,但心细的汉子,已经有了一些基础。

    而狄昭昭教的,其实是非常针对村县案件的技能。

    首先最常见的盗窃案,械斗案,在村里、县城里,尤其是桕木县这种并不发达的地方,大部分都是土路,脚印是非常有用的证据!!

    而且小地方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人际关系非常密切,而且即使是村子,人口也不会太多,如果一旦发生案子,有一个非常粗暴的方法,就是把可疑的人圈定,全部拉过来比对指印。

    要知道大多数凶手,是会在现场留下指印的。

    即使少数人知道作案不能留指印在现场,但是有时候事情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大多时候还是会粗心留下指印。

    很多人小时候念书粗心背错文章、漏写功课,帮家里干活粗心挨骂,在外面打工粗心犯错,成婚办大事也会粗心闹笑话……

    一生都在粗心,难道做梦在情绪激动犯案时,可以瞬间冷静,一点错都不犯?

    别做梦了。

    而在小地方,能掌握比对指印的进阶技巧,要是再勤奋一点,把当地犯过事、村里混混这些人的指印特殊点记一记,已经算是一把凶狠的屠刀了。

    屠龙刀算不上,杀个鸡、宰只羊那是轻轻松松。

    狄昭昭一通忽悠……把几个案子讲解完之后。

    容石一瞬间,竟然真的产生一种膨胀的错觉。

    他好像真的能破案,不是那种跑腿的、耍威风的衙役,是那种曾经见过的,被很多衙役簇拥的,查案子的那种衙役!!

    他看着眼前几个案子,还有狄昭昭讲解的破案思路,不由陷入沉思。

    狄昭昭信心满满问:“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

    “真的都是这么简单吗?”容石还是有点忐忑,毕竟要离开已经适应的环境,去全然陌生的地方,去全然陌生的领域,还是需要不少勇气的。

    狄昭昭给他勇气!

    “那是当然,要不你想想,你小时候家附近,或者在当地听到过的案子,是不是跟这几种很像,要么也有共通之处?”

    狄小忽悠持续上线:“而且我会让大伯照顾你的。”

    他还画大饼:“你看这几个案子破案思路我都给你讲了,你一去,唰唰唰破几个案子,多威风!!”

    这饼属于咸鱼风大饼,闻得到吃得着的那种。

    狄昭昭这点完全没夸张,他其实都已经把这两个案子抽丝剥茧了,只需要最后技术怼上去,就能确定凶手。

    而且他编造的另外案子,他就不信偌大一个县城,没有一起相似的?

    这就跟相亲似的,就按照当地的平均水平给个标准,难道会一个符合要求的都没有?那当地媒婆可以改行了!

    容石带着狄昭昭亲笔写的信,背着一个背囊,在吃过饭后上路了。

    狄昭昭几乎想大喊一声,去吧,皮卡丘!

    虽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爹爹这样对他说过!那是他小时候,被爹爹派去哄祖父。

    爹爹也站在小院门口,看着他,然后指着祖父正院的方向,满怀期待,激情满满地对他喊过同样的话。

    听起来很符合现在意境的样子。

    带着他教的技能,去桕木县的卷宗堆里大显神威好了!

    ***

    送走了容石的日子没有太大的变化。

    只有狄昭昭偶尔苦恼的抱住头嚎叫:“不该这么早把容石送出去的!”

    但是萧徽依旧在各地“闪现”

    狄昭昭和师父依旧在不断联系搞事。

    京城依旧在着急,顺便骂萧徽混蛋。

    通敌的组织依旧疲于应付,冷汗连连。

    又是一段时日。

    狄昭昭收到了来自师父的消息,证据已经全部到手,对方整个组织上上下下,还有所有参与的人都调查得清清楚楚,可以收网回京了!

    萧徽让狄昭昭带着“萧徽大军”先走。

    于是在京城这边看来。

    终于陆续有证据送回京了,四处乱窜的人,好像也开始朝着京城方向移动了。

    可喜可贺!!

    京城外。

    江骁骑奉景泰帝的命令,亲自带兵在城外等候。

    “萧徽今天该到了吧?他不是前天就出现在距离京城不到百里的位置了吗?”

    “要是快马的话,前天或者昨天就该到了。”

    “他怎么就不说说位置,江骁骑也好带着兵去接应。”

    “万一暴露了位置,被敌方埋伏,杀人灭口,毁灭了证据,你又要如何说?”

    在江骁骑率领的士兵附近,还站着一群官员,有文官有武官,无不翘首以盼。

    有的是着急证据,有的是担心萧徽,有的是担心跟随萧徽的狄昭昭。

    只见一溜平平无奇的马车从远处驶来。

    很常见的商贾+镖师的搭配,但原本在官道行驶得好好地,在靠近这边后,忽然转向朝着这边加速而来。

    江骁骑脸色一肃,高举长枪:“戒备!”

    前来的文武官员也都心里直打鼓。

    会是萧徽吗?

    在一众人的目光下,揭开脸上伪装的狄昭昭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他眼睛亮亮的看这个方向,满脸兴奋,远远朝这边挥手,高喊:“爹爹——”

    喊完就从马车上灵活的蹦下来。

    风一样的往这边跑,嗓音特别热情的喊:“爹爹,我好想你啊!!”

    狄先裕也满脸都是笑容,往前走,张开胳膊让小少年扑进自己的怀里:“昭哥儿。”

    知道自己跑不过这小子,他就保持着笑容,偷偷伸手。

    在手一把揪住小耳朵的时候,狄先裕就跟京剧变脸似的,脸色一黑,咬牙道:“你还知道回来!”

    他手揪住小耳朵,往上一提。

    狄昭昭“啊”的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捂耳朵,连忙踮脚,踮的老高。

    要面子地小声呼疼,讨饶道:“爹爹,爹爹,疼,在外面要给我面子啊!!”

    第143章 呜被爹爹抓住了!

    为了避免耳朵被扯痛, 狄昭昭脚努力垫得老高。

    看起来,就好像是整个人被拎着耳朵提起来了一样,好不可怜。

    甚至耳朵都红彤彤的!!

    但若是从正面一看, 就能发现小少年整张脸都是红扑扑的,红得像是猴屁股。

    这里好多人!!

    好多人都看到爹爹揪他耳朵了!!

    狄先裕看儿子羞恼的可怜模样,本来硬邦邦的心,一下就软了,看到他瘦了一圈的脸,更是有点心疼。

    他哼了一声,松手道:“先暂时放过你。”

    狄昭昭连忙揉揉耳朵,又鼓起勇气回头去看, 发现大多数人都没有看这边, 而是看向马车的方向,他一下松了一口气。

    意识到没有人看到刚刚那一幕,狄昭昭瞬间满血复活!

    他眼睛亮亮的看咸鱼:“爹爹, 你有没有想我呀?”

    就在方才。

    狄昭昭快乐跳下马车, 又风一样的跑向爹爹, 看着没有受伤,情绪也非常饱满,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狄世子没事。

    精神头这么好,萧徽应该也没有什么大事。

    他们当即看向马车, 有点急切地等萧徽下来。

    看啊看, 盼啊盼。

    恨不得自己的眼睛能看穿马车壁, 把里头的萧徽给拉下来。

    但这是不可能的,人的眼睛注定不可能有透视功能。

    在狄昭昭快把故作冷脸的爹爹问破功时, 大伙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从马车周边护卫的神态和姿势其实也能隐隐看出端倪, 并没有朝着车厢的拱卫之势。

    “狄世子, 令师难道未曾与你一道回京?”这位官员拱手请问。

    狄昭昭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小脸茫然:“师父先行一步,难道还没到京城吗?”

    闻言众人一惊。

    姜琛更是连忙挤到前方,急问:“你师父没和你一起走?先行一步?你们从何处分开的?”

    狄昭昭默默为这个师伯鞠了一把辛酸泪,也许摊上师父这个师弟,是师伯这顺风顺水的一生最大的波折。

    他摇摇头说:“师父没和我一起走,不过应该也就是这一两天了,或者师父已经偷偷进京,只是我们不知道。”他还好像特别和姜琛有同感的语气,“师父行事,咱们哪里猜得到不是?”

    姜琛叹了口气:“也是,那混账玩意!”

    他拍了拍狄昭昭的肩膀,尽着长辈的职责安抚:“你师父就是这样,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就跟师伯说。”

    狄昭昭忽然有一点点心虚,于是十二万分乖巧地点头说:“我晓得的,谢谢师伯。”

    其实狄昭昭这一路也遇到过两次风险,但是因为从赵都督那里借来的骑兵个个都是好手,配合也极为默契,大部队也都在保护他,两次都有惊无险的度过去了。

    不过有一点狄昭昭没说谎,他现在真不知道师父在哪儿了。

    自从逐渐靠近京城后,他和师父就没再联系,分别潜行。

    区别是萧徽是真潜行,顶着萧徽的真脸,偷偷摸摸的走。

    而狄昭昭是假潜行,顶着各种各样的人脸,带着“萧徽大军”大大方方地走。

    随着一次次的练习,他现在伪装易容的手法谈不上炉火纯青,但即使是正脸,乍一看也是看不出破绽的。

    于是在他回京这天,在众目睽睽之下,留下“萧徽即将达到”、“萧徽或许已经达到京城”的消息后。

    陆续有萧徽的身影,在京城周边出现,逐渐靠近。

    百里、几十里、十几里处……

    诡异的是,这些距离京城越来越近的方位,在几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所以萧徽那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绕着京城走圆圈路线回京吗?!

    ***

    狄昭昭把“萧徽大军”最后一次的安排交给师父。

    免得他安排的烟雾弹,巧合撞上了正主回京的路线,那岂不是闹笑话了?

    他高高兴兴随着爹爹回家。

    不过在看到狄府门口站着的娘亲,祖母,还有乌泱泱一群人的时候,忽然紧张了起来。

    他咽了下口水,手扯了扯爹爹的袖口,小心翼翼道:“爹爹?”

    狄先裕笑得温和,伸手摸摸他的脑袋:“你这一走就是大半年,你娘和祖母可不想你吗?”

    狄昭昭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看看坐在身旁的爹爹,又探头探脑地看看家门口的娘亲和祖母。

    但马车不给他思索的时间,咕噜咕噜的车轴声停下,马车也停在了狄府门口。

    狄昭昭从马车中下来。

    这一瞧,当真把顾筠和徐氏看愣住了。

    狄昭昭走的时候,虽然抽条了,从短手短腿的糯米团子,变成了春卷模样,但是总归还是有点可爱的。

    这会儿瘦了一圈,脸颊肉肉的感觉都没了,有了清晰的下颚线条,鼻梁也显得更为清晰。

    若不是熟悉的小表情,还有那双明亮的黑眼睛,怕是都要看不出眼前的小少年,是那个可爱得让人心头发软的小家伙了。

    “瘦了。”

    “怎么瘦了这么多?”

    狄昭昭被祖母心疼的搂在怀里,耳边传来娘亲和祖母的声音,头上、脸上、胳膊都被伸过来的手摸着。

    狄昭昭一时间脱身不得,哪里还记得自己刚刚觉得不对劲的事?

    他急忙一下哄哄祖母,又手忙脚乱地哄哄娘亲。

    “我有好好吃饭的,这是长高了!”

    “爹爹之前不是就说过我会长高吗?你看我胳膊上的肉结实着呢。”

    他伸出胳膊给娘亲捏捏。

    不过他显然忘记了,他从小就是个结实的、实心崽。

    原来还肉肉的,结实的肉。

    现在抽条了,再一结实,捏起来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第一感觉就是瘦了好多。

    失去了可爱外形庇护的小孩,好像哄人的技能也砍半,原来三两句就能哄好的人,现在怎么哄都不行。

    狄昭昭:急急急!

    等进了家门,徐氏用帕子轻按着眼角,她心疼地说:“昭哥儿去洗洗换身舒坦的衣裳松快一下,祖母去让人张罗些你爱吃的。”

    “祖母当真疼我!”狄昭昭用脑门轻轻蹭了蹭她,欢快地说:“我想吃糖葫芦,八珍鸭,白玉糕,玲珑九方塔……”

    小嘴叭叭叭的报菜名,全都是他最爱吃的菜。

    徐氏听着不由笑出来:“好,祖母去给你张罗。”

    狄昭昭欢呼一声,又跟着爹娘回到了二房小院。

    他才要回屋换衣服,就看到爹爹手背在身后,朝他走来,笑容看似温和,但怎么看都有点怪怪的。

    狄昭昭下意识的,脑子里警铃大作。

    嗡嗡嗡——

    他猛地一跳,转身就跑,果然在身体启动的一瞬间,看到他爹从身后一下拿出一根长条形物体。

    看起来像是树枝、竹条一类的东西。

    狄昭昭一下就叫了起来:“爹爹——”他声音凄厉,“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动作特别灵活,奔跑的速度也非常快,像是逐渐向猛虎进化长成的敏捷小老虎,按理说,连短腿小老虎都追不上的咸鱼,是不可能追上长腿小老虎的。

    但是,从前只看戏的顾筠,笑盈盈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堵在了狄昭昭逃窜的路线上。

    狄昭昭眼睛瞪圆,不敢相信。

    一个错神间,紧急蹬腿刹车的小老虎,就被追在后面的大咸鱼抓住了。

    狄先裕狞笑着扑上来:“看你小子还往哪里跑。”

    狄昭昭悲嚎。

    他被爹爹抓住了!!

    完蛋啦!!

    呜呜呜,他还没见过竹笋炒肉,就要自己先吃到竹笋炒肉了。

    狄昭昭捂着耳朵被拎进房间里,看到房间门一插,他顿时蔫兮兮,可怜巴巴喊:“爹娘~”

    他捏着嗓子装乖,试图喊出小时候软糯糯的声音。

    “不许卖乖,这,趴好!”咸鱼虎着脸。

    狄昭昭趴在软榻上,抱住爹爹最爱的鱼抱枕,有点紧张兮兮的抬眼瞅顾筠和狄先裕。

    看他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咸鱼差点破功。

    虽然有很多放狠话、追崽的经验,但真要动手,他还一点经验和分寸都没有。

    他下意识看向顾筠,那眼神求助“娘子要不你来?”

    还把手往她的方向撇撇。

    顾筠瞪他一眼。

    咸鱼眼神努力表示:我这不是没经验吗,万一手重把人打疼了怎么办?

    狄昭昭小脑袋偷偷往身后瞅着,看到这一幕,他抿抿嘴,小脑袋耷拉下去。

    把脸埋进软乎乎的鱼抱枕,眼睛闭得紧紧的。

    从鱼抱枕里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是我让爹娘担心了。”

    狄先裕心一颤,就把手里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小棍扔到一边。

    连忙把人捞起来,完全忘记了自己放过的狠话。

    顾筠也以为他哭了,连忙去看他的脸,唤道:“昭哥儿?”

    狄昭昭感觉自己腾空了,被拥入结实的怀抱里。

    他先是一愣,随即小脸爆发惊喜,眼睛乌亮:“我不用吃竹笋炒肉啦?”

    他就知道爹娘最疼他了!!

    咸鱼:“……”

    顾筠:“……”

    两人齐齐变脸,冷哼一声。

    “胆子肥了,敢断了联络,还在外面到处跑,从今天起不许出门玩。”狄先裕恶狠狠的说。

    “每顿都要吃一盅青菜,不许挑拣。”顾筠也冷酷无情的说。

    刚刚还惊喜的狄昭昭顿时小脸一灰,哀嚎:“啊——”

    不能出去玩,还要吃一盅娘搭配的各种绿油油的菜,这可比吃竹笋炒肉都让人悲痛。

    他急急忙忙给自己求情。

    等到洗漱过后,跟着爹娘一起去正院用膳时,小少年都像是跟屁虫一样,在顾筠和咸鱼身边绕来绕去,拉拉这个袖口,摇摇那个手臂。

    苦着脸:

    “好爹爹。”

    “好娘亲。”

    “咱们再商量商量好不好?”

    无果。

    狄昭昭耸拉着小脑袋,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祖父身上。

    祖父肯定会为他说话的吧?

    祖父可是家里最厉害的人了!!

    用晚膳的时候,狄昭昭确实看到了下衙归家的祖父。

    但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祖父!”他满怀期望地向祖父求助,一双黑亮的眼睛巴巴的看着,就好像在说,祖父快看你可怜的孙儿啊,帮他说句话啊!!

    狄松实:“……”

    狄松实面对妻子、儿子、儿媳三双直直看过来的眼睛,心虚的咳咳两声:“用些青菜对身体好,听你娘的,先把这盅菜汤喝了再用膳。”

    按理说,这种教育小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时刻,应当由长辈出面。

    但是此刻,因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觉得狄昭昭是跟祖父学的,所以狄松实这会儿也成了全家人谴责的对象。

    连徐氏这个典型的夫为天的女人,此刻看狄松实的眼神都是幽幽的,别看一桌菜好像很是丰盛,但摆在狄松实面前的,全都是他不爱吃的菜。

    这也只有和他相伴多年,对他口味了解的徐氏能做到了。

    其实说起来,和狄昭昭面前的一碗青菜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一个隐晦些罢了。

    爷孙俩算是被联合制裁了。

    只是爷孙俩,只有大的这个看明白了。

    小的还以为只有自己要苦哈哈的吃青菜。

    对着满桌子自己爱吃的流口水,苦着脸一口一口艰难的吃青菜。

    狄昭昭心里想,等以后他当爹、当祖父了,就再也不吃青菜了!!也可以和祖父一样不被管着!

    对!没错!不吃青菜!

    不过在长大之前……苦着脸吃青菜的狄昭昭看了看眼前的一片绿,发出一声悲伤的狼叫:“嗷呜~”

    ***

    狄昭昭在家苦哈哈吃青菜的这两天。

    像是下跳棋一样闪现,“蹦跶式前进”的萧徽大军也蹦跶进了京城。

    就好像京城是个大池塘,吸引得四面八方的青蛙呱呱叫着往里头跳。

    所有人都觉得,萧徽已经进京了。

    但人呢?

    人为什么还不出现?

    狄昭昭谁也没告诉,只说师父已经到京城了,只是他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不出现,可能还有京城的官员要查吧?

    在双重假象下,天下人还都以为萧徽已经回到京城,藏在暗中,在秘密查验一些内容。

    直到这一天。

    一骑快马从城门直奔皇宫,笑声潇洒。

    在所有视线都聚焦在京城多日时,萧徽竟然今日才抵达京城。

    所有人都被骗了!!

    当日入宫后,皇宫里发生了什么,旁人全然不知。

    翌日。

    文武百官都揣着满肚子的好奇,还有难以言表的心情上朝。

    今日朝会,旁的都是小事,而萧徽此去大半年,调查出的东西,无疑是重中之重。

    照例奏了几件不大不小的朝事。

    就兵部尚书出列,上前拱手言道:“禀圣上,臣掌管兵部,主全国军机、军械、军令,今有私运军械一事实乃臣之失职,斗胆恳请皇上让我等了解通明此案,知晓到底是何等胆大包天之人,敢行罔顾战局之举。”

    他并不是景泰帝安排的。

    但肉眼可见的,他的兵部尚书的位置坐到头了。

    好的话,能得个无权但好听的荣养职位,差得话,可能当即就要致仕回乡了。

    汲汲营营一辈子,临到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他要如何甘心?

    而且萧徽此去疑点颇多。

    到处都是让人想不通的地方,光是找到证据后迟迟不归京,就足以让人诟病。

    景泰帝脸上不辨喜怒,声线平直:“萧常侍、狄寺卿何在?”

    “臣在。”萧徽和狄松实出列,齐声应道。

    “将探查的案情公诸于殿上。”

    “臣遵旨。”

    这话,让此刻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瞬间噤声。要知道,一般的案件,传阅一下查到的证据,就足以服众了。要有多复杂的情况,多庞大的组织,才怕传阅资料不及,需要萧徽在早朝上当众讲解?

    或者说,这是皇上给萧徽的脸面?

    毕竟查到案子呈递证据,和在文武百官前讲述自己探查过程,可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单从成就感来说,就足以让不愁吃穿的官员们感觉到舒畅了。

    而且,这里头又有狄松实什么事?

    不少官员琢磨着。

    萧徽也在琢磨,案子好说,但是其中一些隐情……

    他有些骚操作瞒着天下人,但是总归是不能瞒着皇上的,任何乱来,都要有一份扎实的信任兜底。

    皇帝见萧徽似乎在犹豫斟酌,平声道:“爱卿直言便可,不必顾忌。”

    萧徽便言:“想来诸位对我手持证据,数月不归之举有疑。无他,数月前我放出的消息,是假的。”

    他淡声一句,直言自己诓骗天下人。

    叫朝堂上众人深吸一口冷气,却又不敢驳斥。

    方才皇上的话,分明表示他从头到尾都是知情的,甚至一直在配合萧徽演戏。

    狄松实性格秉直,不免为他解释两句:“萧常侍此举看似荒谬,实则在用萧徽二字打草惊蛇。”

    萧徽之名确实极盛。

    一来在讲究礼法一众文人间,无论性格还是行事都尤为突兀。

    二来则是这些年打下的赫赫战绩,让人看了不免心惊又头疼。

    其实朝堂中早有笑言,若想试试某官,就放出风声去,说是萧徽盯上此人,准备查他,再看此人的反应便能窥见一二。

    萧徽两个字,本身就已经有极为强悍震慑力。

    萧徽自己用自己的名字吓吓人,还真有了成果,又有谁好意思诘责?

    萧徽又道:“此行收获颇丰,共查清三名主犯,二十余等从犯,八百余等帮从。一干人等身份、参与程度,所负责环节,皆已查明。”

    殿内寂静无言。

    竟然是一个如此庞大的组织,还被萧徽和狄松实两人从上到下全都揪出来了?

    要知道即使是萧徽从前去查贪污赈灾粮的案子,也不过是惩处了几个贪得最多的。

    即使是这半年卧底进去,怕是也查不到这么清楚?

    萧徽才不管旁人什么感受。

    他顿了顿,似想到什么,眼底划过一丝玩味的亮光,“要想通晓此案全貌,还有一人需请至殿上,还请皇上恩准。”

    景泰帝:“准,宣颖悟侯世子狄昭觐见。”

    第144章 大功臣

    清晨。

    初升的太阳挂在天边, 黄澄澄的,染得天边全是暖人的色调。

    像一颗油煎得香喷喷的荷包蛋。

    狄昭昭有点馋地盯着,心中如是想。

    他吸吸鼻子, 好像还真的闻到了荷包蛋的香味。

    狄昭昭眼睛都睁大:“太阳竟然真的是荷包蛋的味道?”

    他先懵了一下,回忆起自己梦里一直只有青菜吃,忍不住悲从中来,呜呜。

    有婢女端着温水、帕子推门而入。

    坐在床上睡眼惺忪的小少年,有点可怜的模样瞬间呆住。

    忽然左边看看,右边看看,隐隐闻到一缕香气。

    真的是荷包蛋的香味!

    狄昭昭一双大眼睛瞬间亮闪闪,他回家了, 没有住在外面。

    他美滋滋地洗漱, 又高兴地换上了干净的新衣服,把自己收拾好,然后出门风一样往膳厅跑去。

    果然没有看到爱睡懒觉的爹爹, 但是看到了娘亲, 狄昭昭高高兴兴凑过去喊:“娘!”又问, “今天早膳有什么好吃的呀?”

    顾筠都一时有些不适应,从前顶着可爱小脸的昭哥儿她倒是习惯了, 但如今面庞逐渐露出几分凛然的锋芒,还一如既往, 竟让她更难不心软了。

    就像是……像是路边遇到两只小狸奴, 一只圆头圆脑看着就黏人, 一只高贵冷艳、优雅如猫中贵族。

    前者冲你软乎乎地喵喵叫,可爱似乎理所应当, 但若后者也热情地跑过来, 顶着高贵冷艳的皮毛, 用脑袋黏糊糊地蹭你的腿,简直让人止不住心中尖叫。

    顾筠都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都是你爱吃的。”

    狄昭昭立刻欢喜,眼巴巴:“那我今天可不可……”

    顾筠立马理智上线,忍住心软:“不可以。”

    “唉!”狄昭昭当即用力地叹息了一声,坐到了娘旁边的位置,耷拉肩膀,一副蔫兮兮的可怜模样。

    顾筠没忍住揉揉他的脑袋:“哪有这么可怜?先吃了素斋碗,再用早膳,又不是只让你吃素。”

    狄昭昭苦着脸吃,好像在吃药一样,他好可怜地说:“可是我肚子只有这么大。”

    吃了这么多青菜,就没有肚子吃好吃的了。

    顾筠不为所动,清眸睨他,威胁说:“下次还不跟家里联系、行危险之事,就让你和庙里的和尚一样吃素。”

    她端坐在那儿,就让人想到僻静深山野谷中的青竹,声音一淡,就让从小怕娘的狄昭昭下意识缩缩脖子。

    他一想到自己吃的这几天菜,委屈地试图讲道理:“可这也不能全怪我,我觉得做坏事的那些人也有责任。”

    他表情肃穆,仿佛在商议大事:“娘,你说是不是这样?”

    顾筠:“这和你一声不吭跑不见有什么关系?”

    狄昭昭有理有据地表示:“娘你看,要不是坏人太坏,还做得这么隐蔽、这么大的组织,我就不需要跑老远去抓。要不是对方想要抓我,我也不会想办法藏起来。”

    “如果他不做坏事,不想抓我,那这些就不会发生了。”狄昭昭越说越生气,他用力握紧拳头,“所以就是这群坏人害我现在吃青菜的!!”

    顾筠:“……”

    昭哥儿不会吃青菜,吃得脑子傻掉了吧?

    狄昭昭恶狠狠地吞下最后一口青菜,看着满桌好吃的,欢呼一声:“我要开动啦!”

    他目光落在外形酷似荷花,芯似太阳的香喷喷鸡蛋上。

    恰好此刻,有前院人前来通传,皇上宣狄世子觐见。

    夹到筷子上的荷包蛋,“啪叽”一下摔回碗里。

    狄昭昭:!!!

    他好不容易吃完的青菜!

    他要跟这群坏人拼了!!拼了!!!

    ***

    早朝。

    殿上百官林立。

    狄昭昭穿着世子规制的祥云纹麒麟袍,带着冷冷的好像要吃人的凶狠表情,随着小太监走到了殿上。

    萧徽眉毛一扬。

    哦豁,谁惹他家昭哥儿了?

    怎么像是要咬人的小老虎?

    景泰帝与群臣见此,只以为他是为案中人的行为恼怒,当他乃性情中人。

    只是看着狄昭昭,不明白为什么萧徽要特地将他喊来。

    一道道目光落在狄昭昭身上,视线来回在他、萧徽,狄松实之间游移,目光深处带着打量和思索。

    倒是有一小部分人,把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电光火石间,脑子里好像闪过了什么。

    ……

    没有太久。

    一张巨大的帛布被几个小太监撑开,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名字,贴着纸条。

    最上方只有三个名字,越往下越枝繁叶茂,像是三棵倒着向下生长的树。

    萧徽先说结论。

    “私渡军械一案,共有三名主犯。”他指着第一个名字说,“其一原潜州都作院范则言,后升任兵器监。负责私运军械,包括但不限于在运送途中、分配、入库、出库时做手脚,并且巧立名目修改出入库记录。”

    他又指着第二个名字说:“李钳,潜州都作院早年被抓住贪污的工长,在狱里待了八年,他负责锻造仿制产出次等军械,以次充好。”

    紧接着是第三个,是一名皇商,这名皇商是上下打点,运送货物,处理首尾的。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洗白钱财来源。

    每说一人,殿上就更多一分寂静。

    上百人的大殿中,竟然异常地安静,安静得落针可闻。

    萧徽并不给他们消化的时间,指着第一棵树下方一处道:“最初的切入点就在此处,也是我奉命奔赴余唐府的起因。”

    看着萧徽指着那靠近底部的那小处,再看看枝繁叶茂,相互缠绕打结的复杂三棵大树。

    许多探查过类似事件的官员,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发胀。

    这是怎么查出来的?

    怎么从这一小片树叶,攀扯出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的庞大脉络,怎么做到的?

    要知道自古以来,自下往上查东西,都是最复杂艰难的。大多数底层的小喽啰甚至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且随时可能会被灭口,弃车保帅。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少,一旦发生,线索就全断了。

    与之相反的是从上往下查,找到了上头的,顺着往下一捋,就跟从签子上捋肉块一样简单。

    扪心自问,如果只给他们这点小线索,他们能抽丝剥茧、揪出这些一层层藏在幕后的人吗?

    许多人暗自摇头,说不好。

    萧徽看向狄昭昭,眉毛一扬:“说说这些人是怎么找出来的吧?大功臣。”

    狄昭昭被突然这么一喊,吓了一跳,忙瞪了萧徽一眼。

    大庭广众,干嘛这样喊他?!

    萧徽假装没看到,眼底还透着笑,朝帛布撇撇眼。

    他绷着脸走到帛布前,没有具体说某个人,毕竟他比指印,比脚印,处理各种物证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个去记名字。

    他只泛泛地用手一指:“对层级最末端的这些人,我们主要是依靠同场的嫌疑痕迹判定,其中有存贮中转军械的船舱钥匙……”

    “什么叫嫌疑痕迹判定?只凭借痕迹,就说一个人有嫌疑,因此就定他的罪,这未免有些草率了。”兵部尚书眉头紧皱,打断了狄昭昭的话。

    狄昭昭看向他,感觉有点印象,凭借着宫宴上的印象,认出了此人是兵部尚书。

    面对案子的质疑,还是以“草率”二字形容,几乎是对破案策略的最大否定,平日里性子极好的狄昭昭陡然眉头一肃,锐利起来。

    他眼睛一点不带笑:“聂尚书说笑了。”

    狄昭昭面庞逐渐显露出锋锐,唯有一双圆眼睛还保留着稚嫩的痕迹,瞪大会显得圆滚滚,笑得厉害会弯成月牙,但若只是冷淡的看人,炯亮黑深,寻常人怕是都不敢与其对视,更无论与他兵戈相对。

    看到他这表情。

    江骁骑、暴指挥使:“……”

    曾经惨痛的经历,好像还记忆犹新,那并非是身体上的疼痛,更像是精神上的撕扯和折磨。就好像脑子虚虚的漂浮在半空,天有无数巨大石块轰隆隆砸下,地有数不清的战马来回冲刺踩踏,最后只剩下一片浆糊。

    回忆起曾经的感受,两人没有一点交流,但却十分默契地为聂尚书捏了一把冷汗。

    且祈祷,文官应该会稍微坚强一点吧?

    狄昭昭镇定地说:“不知聂尚书觉得,存放着中转军械船舱的钥匙,有哪些人可以拿到手?若从上面提取到的指印,比对中了人,此人会是无辜的吗?签收货物的记录册,打造次等军械场地外多次出现的足迹。”

    聂尚书听得怔住,不由问:“通过这些痕迹能确认人?”

    “自然可以,比如作为最初突破口的那艘船,全船船工的指印、足迹、身体特征都搜集齐全了,有些明显的,只需在师父划定的范围中简单比对,就能出结果,即使完全是视线外的痕迹,最多也只需要比对全船的人就够了。如果在关键处出现了陌生的指印、足迹、特殊的痕迹,那更是连接打通下一处的突破口。”狄昭昭放慢了语速说。

    众人听得心头发颤,后颈发凉,脑海中最先浮现出的想法是:神鬼莫测,防不胜防。

    用认知中惯例的方法来查此案,来应对这个突破口,绝对会打草惊蛇。无论是审问,还是抓人,甚至暗暗打听,都很容易让人察觉到异常,弃车保帅往往就是这么来的。

    但想要搜集一些痕迹,虽也不易,但动静可就小多了。

    若是稍稍带入自己。想到有人暗中潜伏在自己周身,神不知鬼不觉的一点点的蚕食。

    被啃噬到骨头都毫无察觉。

    瞬间头皮发麻,心惊肉跳,只想着要不还是报官吧?!!

    第145章 所以,狄昭昭?

    脑子里刚刚升起这个念头。

    视线都不用挪动, 掌管全国刑罚案件的大理寺卿狄松实,就从余光中,把视线狠狠的拉扯了过去。

    百官:!

    报官?还能报什么官?

    他们是一伙的!

    竟然是一伙的!!

    竟然还是爷孙俩!这简直是作弊!

    聂尚书首当其冲, 脸一下就黑了,他脸上肌肉微微抖动,转头看向刑部官员的方向。

    他也是只是略略听闻过一点勘察技术,水平大概停留在阅读过《勘察手册》《砍人分析》的程度。

    他没有看大理寺的方向,而是看向刑部,这个和大理寺有点竞争、又有点友好、但绝对懂行的方向,问:“这和我了解到的不一样?全船人的指印、足迹我也有法子能收集,但真能这么简单辨认出来?”

    刑部众人肃立, 表情有点古怪。

    这就好像上了战场, 某个姓霍的小将在敌军阵营里杀了个七进七出,孤军深入,威震八方, 然后某不知情的同僚跑到他们这些普通将士面前来问:“你们能不能行?这战术多好, 怎么没见你们用?”

    更有甚者, 与他们聊起此事,捧腹大笑说:“哈哈哈, 你们听听这多离谱?外头说书先生都说不出这么离谱的故事。”面馆老板还满怀信任的奉承道,“要是真这么简单, 你们这些在边关有数十年对敌经验的猛将, 肯定早就做到了!”

    有数十年对敌经验的猛将们:“……”

    面前的卤肉面都感觉不香了。

    虽然被夸了, 但是听到耳朵里,怎么这么臊得慌?幸好没当着本尊说这话, 要不他们得现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刑部一干官员, 几乎是同样的感受, 更令人感觉面上发臊的是,狄昭昭就在眼前,这当着人家面呢!

    这跟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面前耍大刀有什么区别?

    作为全天下除了大理寺内官吏和差役之外,对狄昭昭本事了解得最清楚的一群人,此刻再看向对面大理寺的几人,都感觉对面看过来的眼神带着戏谑和期待的笑意,这不是看笑话是什么?

    看平时暗地交锋不断,针尖对麦芒抢资源的对手,不得不笑着夸自己很好玩吗?嗯?

    这里头,唯有一个人感觉稍好一些。那就是从大理寺升迁过来的王寺丞,现担任刑部侍郎。

    他主动走出来,咳咳两声,打破了有点尴尬的场面:“聂尚书说得其实也有理,大多数寻常情况下,此法是不可行的。”

    比如他。

    最擅长砸人力物力用“穷举法”的他,也都不敢想用这样疯狂的方法,从一群指纹里比对出一个指纹,寻常人可能要花七八天时间,大概率还是无果,有点技术的,也要不少时间,哪里敢这么办案子?

    他先微微给聂尚书捧了一下,缓冲了一下他的情绪,也算给了他点面子,这是他性格,也算是他的为官之道。

    聂尚书表情一变。

    但不等他说话,王侍郎就话锋一转:“但是普通人不行、寻常情况不行,不代表狄世子不行。”

    他浅浅给聂尚书垫了一下,就开始对他的冰糖葫芦款政绩许愿树大吹特吹:“聂尚书怕是不知,狄世子有一双能辨微毫的锐眼,被狄世子这双眼睛送到午门斩首的凶犯,应当比兵部留京任职的人数都多了。”

    “被砍掉的脑袋全都挂起来,当灯笼点的话,应该能挂满整条正阳大街。”

    殿上异常的安静,感觉好像有一股冷风吹进来,从裤腿往上钻,直凉到背后心口处。

    什么时候的事?他们为什么没听说过?

    王侍郎继续说:“除了穷凶极恶,午门斩首的。狄世子所抓死刑犯,关押长达二十年的罪大恶极之人,如今也关满了刑部牢房。”他顿了顿,给大家透露了一点刑部下半年的工作,“刑部正商议要不要申请新建一处地牢。”

    这里王侍郎用了一点夸张的手法,当然不可能都是狄昭昭一个人做的,但确实是狄昭昭出现后,原本绰绰有余的牢狱,如今已经处于超负荷状态了。

    原本狱卒算是油水多,压力小,相对清闲的差事,如今个个喊苦,巴不得找个人替自己,赶紧换出来!太累了!

    这次连狄昭昭都有点惊呆了。

    他竟然已经抓了这么多坏人吗?他怎么都不知道!!

    一个案子砍一两个,一个案子关几个,不多啊!怎么总的算下来,竟然这么吓人?

    他感觉自己都好像要变成砍头狂魔了,难听,嫌弃。

    王侍郎继续说:“聂尚书对震动京城多年的连环酒楼纵火案有印象吧?狄世子当时年幼,就能从烧成炭的房间中辨认出凶手的指印,凭借凶手的足迹,就辨认出凶手惯用左手的特征。”

    这案子过去好些年了,唯一的凶手也伏诛,倒是没什么风险,也算是脱离了大理寺向外披露案情的保护期。

    狄松实也补充道:“原本认定为两个人同伙作案的错误信息,也是他勘破的。”

    “对对对,我怎么把这茬忘了。”王侍郎一拍脑袋,“即使换了鞋,再倒着走,当初尚且年幼的狄世子也能辨认出来,这是同一个人的足迹。”

    王侍郎知道说技术大概率说不通,说了很多人也听不懂,他从来都是会和人打交道的性子,直接改说真实的事迹,杀穿的一个个案子,揪出的一个个凶手,砍掉的一个个脑袋,无疑是最明晃晃的证据。

    “这……”聂尚书唇角嗫嚅,只感觉方才的言语和质疑有些苍白无力。

    殿上众人,也是听得一阵阵头皮发麻,感觉天灵盖都要被冲开。

    狄昭昭看了一眼聂尚书,又继续说起来。

    他原本是带着一点点情绪的,但随着回忆案情,他的情绪才真的逐渐染上愠怒。

    就是这些蛀虫,为了一点钱财,置边关将士生命于不顾,那些次等的武器都是发给最底层的兵卒的,尤其会被范泽言安排去一些非核心的、不受重视的区域。

    即使不是主战线,难道他们就没有守卫这个国家,保护身后百姓吗?当兵器被迎面砍断,当箭矢被对方甲胄轻松崩裂,成为敌军刀下亡魂时,可会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只因为寂寂无名,只因为不在主战场上,就只配悄无声息的死去,甚至还要被人评一句软弱孬兵吗?

    整个组织下面的人,有三成左右是萧徽探查出来的,其余有五六成则是依靠他们活动时留下的痕迹,一层层扒出来的。

    但凡有交集,交集处必留有痕迹,人类活动的本质就是各种痕迹的交换。

    众人安静地听着,也不知是什么默契,没有人再对狄昭昭提出质疑,觉得他年岁稚嫩,办事不牢靠,反而屏气凝神,听得认真。

    听着听着,也逐渐习惯了,在心里发颤的同时,竟不得不承认,一点点查出来的东西,还有防不胜防的手段,是极为有吸引力的。

    若他们手下有狄昭昭这样的人才,许多人只想到这一处,脑子就疯狂运转起来,脑袋发烫的同时,脑子里不由浮现:政绩,政绩,政绩;升迁,升迁,升迁。

    其实当底层的人查清到一定程度,中层的人就藏不住了。

    就好像一池鱼塘里的鱼,把最多胖头鱼都捞起来了,剩下几只水蛇也就无处藏身,一眼可见了。

    “第一个暴露的中层,是这个代号乌头狼的人,乃太原王家三房庶子,行七,名王之节。”狄昭昭看向萧徽和祖父,“到了中层,只靠痕迹物证就不够了,师父抓了一些人,进行了审讯。”

    最底下一层的人,因为人多,且要做事,所以留下的痕迹多,痕迹杂,甚至还有一些固定的规律,好搜集。

    相比之下,中层的人就没这么简单了。他们人数少,因为大多是指挥人干活,出现的频次少,留下的痕迹也少,甚至有些远程指挥。

    不过狄昭昭也是才知道,原来师父每次给自己送来的消息,有一半都是祖父派去的人,就地审出来的,师父让他传的那封信,就是希望大理寺支援的。

    甚至祖父还远程指导了一些审讯。

    “审讯速度非常快!!”

    “比我和师父两个人加起来查探的速度都快,总是我们还没查出新的线索,或者上一个还没忙完,审出来的新消息,新线索,新成员就又来了!”

    说到这里,狄昭昭就眼睛亮亮地看向祖父。

    原本落在狄昭昭身上的视线,也都随着他的视线挪动,落到了狄松实身上。

    平日里不怎么出风头的狄松实:“……”

    狄松实并不是喜欢出风头的性子,他更喜欢踏踏实实做事,故而前些年寂寂无名。

    他至今都闹不清楚,为什么查了一个普通的拐卖案,忽然就声名鹊起了。

    到处都是说他是个好官的声音。

    他为了震慑宵小,顺势开了几次公堂。

    随后是不得不给二郎写序,随后被那逆子拿去胡闹!!竟然还让小童沿街呼喊,简直让人面庞发臊!!

    再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狄松实回顾往昔,再看看如今场面,看着文武百官都把视线落在他身上。

    是二郎和昭哥儿!他仔细回想,每一次名声大噪,都跟这爷俩脱不开干系。

    狄松实忽然感觉,太阳穴突突突地跳。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只能站出来简单说了两句:“这案子的审讯其实不难。”

    狄松实说的是实话,人数越多,其实越好审,因为可以相互循环利用证词,每个人都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说的,每个人又都害怕对方把自己供出来。

    况且在抓到这些中层之前,已经摸透了许多下层的信息,带着狄昭昭式独有的清晰证据链。一点点地放出来,足以让闭嘴不言的人胆寒:是谁被抓了?竟然交代得如此清楚透彻?

    胆子小的更是脸色煞白,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醒来就浑浑噩噩,什么都交代了。

    人数众多+证据充足,在狄松实这里真没有什么难审的。即使遇到一两个嘴硬的,用点审讯技巧也就能攻破心理防线了。

    但在外行人眼里,如此盘根错节的大案,你说好审?

    呵呵!

    狄松实并不知道旁人心中如何作想,只语气平古无波,简单说了两句:“中层里只有两个隐藏的深一点,比如这个‘祖母绿’,他每次连面都不露,每次下达命令,就指定一条暗巷,从背靠这些暗巷的赌坊、青楼、酒楼窗户往下一扔,是从三个与他见过面的中层嘴里发现了他代号的痕迹,最后找出了他的身份。”

    想来他也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也是怕死的,才如此小心谨慎。

    只可惜要下达命令,要派人去监工,不可能完全对干活的下属放手,更不敢完全放手。知道了这个‘祖母绿’的代号之后,就是从帮他监工,定期给他汇报的船长身上,顺藤摸瓜找到了他。

    “另一个难点的是‘黑蛇’,此人心狠手辣,查她时,她抢在我们之前,果断地干掉了所有知道她身份的下属,以至于差点让她隐匿离开,她倒也不全是审理出来的,主要的突破点在足迹上。”

    狄松实点出其中关键:“萧常侍在许多人口供中‘黑蛇’曾经出现过的位置,搜集了到了大量的足迹,狄昭找到了相似的一组,并且确定了‘黑蛇’是女人,并且给出了她的身高,年龄,体态等特征。”

    “等等。”终于有人忍不住打断了,这实在是有点超出认识,让人有点不敢相信,“看脚印还能看出一个人的身高和年龄?”

    “人的身高与脚长存在一定比例关系,如果能看到一个人的脚印,或者是一串足迹,判断得出脚长,就有一些方法和公式,可以推断出人的身高,如果想学的话,可以到大理寺了解一下。”狄昭昭镇定地简单解释了一下。

    原本他只是模糊有个感觉,但自从小蘑菇送了他那本关于足迹的书后,很多模糊的地方就清晰起来,许多困惑也都迎刃而解了。

    小豆丁停更以后,这部分新学的知识,倒是没有再出现在话本中了。

    足迹确实是相对好学一点,有一些现成的比例、公式,还有针对发育中青少年的足迹鉴定方法,比如脚长:身高大约在1:6.876左右,又或者足长乘七减三,足长乘四加六十八等。

    步长、步间距也有参考价值,比如谁都能想到,身高更高的人,步长会更大。一串大跨步逃跑的脚印,即使没有学习任何足迹知识,也不会觉得此人是个矮子,小孩子。这其实也是一种无形中的经验,生活在人群中就自然会有的经验,善于观察的人,类似的经验会丰富一些。

    按理说,只要认真学,能掌握这些知识,积累一些经验,在场这些聪明人,其实有一半以上都能胜任足迹勘验的工作,狄昭昭如此表示。

    众人:“……”

    他们不由偷偷用余光看向自己的脚,面色复杂,他们也没回乡守孝,也没大病一场,为什么这天下好像忽然变成他们不认识的样子?

    狄昭昭解释完了足迹后,表示道:“通过身高、年龄等特征锁定了人之后,其实功劳还是在祖父,因为此刻除了脚印,几乎没有证据和人证可以证明她是‘黑蛇’,祖父居然都能让她交代了!”

    狄昭昭觉得这简直匪夷所思,这要是换了他,他是死也不会交代的!!这可是死罪啊!

    他微微振奋的声音,还有乌亮的眸子,简直是难掩的崇拜。

    狄松实轻咳两声,威严的脸上有点不易察觉的薄红,压低声音:“在朝堂上就不要叫祖父了,称呼官职。”

    狄昭昭点头,又看向巨大帛布上:“这二十多人死得很快,我们边查边控制,但是对方杀人灭口的速度也很快,几乎是边查边死人。也是这会儿,隐隐窥见了整个组织的构造,得到一些关于上层的信息,同时也是师父被追杀最狠的时候。”

    狄昭昭暗搓搓给师父表功。

    师父每次升迁,最后都有人上折子参他。被参是没法避免的,毕竟他偶尔都想套师父麻袋呢!!既然没法避免,那只能他多给师父表表功好了。

    这一段确实是最忙也最凶险的。

    “萧徽大军”在这个过程中,其实也遇到了不少风险。“闪现”也并不是白白闪现,如果只是露个头,其实也并没有太吓人。但若每次有“萧徽”出现,都直指关键证据,有物证消失,甚至伴随手下失踪呢?

    狄昭昭也给他们请功。

    他们冒了最大的风险,来回奔波在案件的最前线,带回来了许多关键的人证和物证,分散了敌方的注意力,当然不能就这么空手回去。

    景泰帝即使是昨日听过,今日再次听到“萧徽大军”的解释,还是免不了脸上肌肉颤动,幸好坐得高,远处都注意不到。

    他道:“云州虎莽骑兵刚毅勇猛,不畏生死,若将士皆能如此,忠君爱国正直刚强,何愁国势不昌,失地难收?”

    而后,他下旨,将此次跟随狄昭昭一路功劳最大的“萧徽大军”分别封赏,品级连升三级,其余保护狄昭昭的人也都有赏赐提拔。

    如此算下来,不算钱财方面的赏赐,只看在云州已经扫清匪徒、难以挣得军功的情况看,跟着狄昭昭这小半年下来,至少少奋斗十年不止!

    江骁骑等早就私下争论过,到底怎么急行军、怎么排兵布局才能实现“闪现”的武将,听着一道道宣读的圣旨和封赏,大为震撼,有种自己脑袋像敲木鱼一样被“铛”的敲了一下的感觉。

    所以他们当初争辩的,完全错了方向?

    所以那些让人闻风丧胆,吓得对方乱了分寸的突袭,根本不是萧徽这家伙奇兵出击,拼了老命奔波赶路,而是狄昭昭带着一群人轻轻松松实现的?

    不少猜错的人,也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许多人来回打量狄昭昭、萧徽,认认真真将这个小少年看在眼里,不由屏气凝神,沉思:以后会不会要防的人又加了一个?

    看看狄松实,刚直秉正,应该不至于?

    又看看萧徽,心一下又颤了起来,这行事风格,除了像萧徽这个混蛋之外,还能像谁?

    当年,狄寺卿到底是怎么想到,让孙儿拜萧徽这个家伙为师的?怎么想的!!!

    萧徽乐呵呵。

    尤其是看到几个老爱参他的老学究好像牙酸、又好像吃了屎的表情,愈发乐不可支,他就爱看大家牙痒痒又不敢惹他的样子!

    哈哈哈哈——

    萧徽几乎要在心里狂笑了。

    虽然这次他也无令调兵了,但有皇上的示意在先,谁还能说他什么?

    不愧是他家昭哥儿,和他想的一样更不讲道理!

    若不是场面不合适,他都想开壶酒、翘着腿高歌庆祝!!

    看到萧徽周身弥漫出“嚣张”“欠打”的气息,狄昭昭连忙加快了语速。

    他说着最后一点,也就是三个高层的追查。

    三个高层,最先突破的是皇商,因为他要打点的、经手的太多了,原本皇商这个身份,给了他最好的掩饰,让人根本不会怀疑他为什么联系、拜访这么多人。

    但当中层全部扯出来之后,他也是最容易暴露的那个。

    按理说,三个高层是相互见过面的,找到了第一个,其余两个也就容易了。

    但奇怪的是,皇商死也不肯吐露另外两人的身份。

    “后来确定了,是因为他被范则言捏住了把柄,也是因为这个把柄才被拉下水的。”狄昭昭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皇商需要联系打点那么多人,你们又是怎么在这么多人里,找到隐藏在其中范则言两人?”聂尚书脸色有点不好,他的精神已经摇摇欲坠了。

    “钱财的流向。他们确实很谨慎,各种联络,见面都布置得很精巧,很隐秘,甚至在外人看来,三者间联系非常少。但范则言两人不要什么,都不会不要钱。”

    狄昭昭说了追查的过程,里面涉及审讯、通过各种手段拿到证据、辨认各种痕迹、诈对方露出马脚,甚至萧徽还反追踪过追杀他的人。

    他逻辑很清晰,旁人的功劳半点不贪墨,全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甚至并不怎么强调自己的功绩。

    明明是最复杂,最艰难的一步,但狄昭昭说的很顺利,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异常的安静,异常的不争吵,异常的看向殿前的狄昭昭。

    呆立一会儿,看着这个好像仍然带着一丝丝稚嫩的小少年,还有通身明锐坚定的气场,神情微变,一时有点说不出话来。

    最终,聂尚书不得不叹了口气,垂眸看向那张狄昭昭三人查明的,密密麻麻列出组织脉络的帛布,好像一下老了十岁。

    有些过于大的震撼冲刷着脑海,小半个朝廷的人都好像从这些年千丝万缕的记忆里,硬生生冲刷出了眼前小少年曾经留下的痕迹。

    暴指挥使脑海猛地有血色闪过,他忽然看向狄昭昭:“当年是你!”

    “狄寺卿当年异军突起,狄世子好像正好是四五岁知事了,开蒙进学的时候?”有些当年也奇怪过狄松实寂寂无名多年,为何忽然奋起的老臣,恍然又惊愕的看向狄昭昭。

    他说完,几乎是下意识转头,他语气都有些不敢置信:“萧常侍你此次……”

    再看萧徽,从前也没有这次这么恐怖的统治力。

    所以,狄昭昭?

    第146章 普通小孩?

    好像平静的鱼池被扔下一枚深水鱼雷。

    巨浪涌动, 水势浩荡。

    自暴凭江错愕的一声后,又接连数道声音,从各个方向传来, 有的只是短促惊呼,有的是倒抽凉气的声音,显然也同样想起了什么。

    声音连绵起伏,在短促间,竟造成了一场难得一遇的喧嚣奇景。

    大殿上喧闹并非罕事,许多时候论政,情激之下都会争论不休,但如此为一人失态, 当真从未……不, 好像也是有过的!

    不少有些年岁的老臣,遥想当年,都还记得当年萧放之当年在朝堂上一言激得许多人惊声怒骂, 手指着他发颤的画面。

    何其相似?何其相似!!

    但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是不敢置信。

    连端坐于上首, 早就在昨天听过萧徽汇报景泰帝,此前他还掌握了不少内情, 此刻都不免有些惊诧。

    群臣皆惊。

    他看着殿内一张张熟悉的惊讶面孔,有些变淡变模糊的痕迹, 也如浮出水面般清晰起来。

    他何尝没有疑惑过?

    为什么寂寂无名, 并不显露锋芒的狄松实, 会忽然声名鹊起,锐不可当?

    为什么颖悟侯前二十多年, 只流传出平庸惫懒, 资质平平的风评, 却几乎在差不多同样的时间,展现出让人惊艳的灵气?

    如今一想。

    那两年,正是狄昭昭褪去幼童懵懂,到了可以开蒙进学的年岁!

    景泰帝不由看向最先出声的暴凭江:“暴指挥使方才所言,是何意?”

    暴凭江也不知为什么刚刚就脱口而出了,那也许是来自于武将野兽一样的直觉,但真的被问到,他又有点犹豫。

    “皇上恕罪,只是听狄世子方才所述种种雷霆手段,想到当年追查私铸铜币案时,发生的那起震惊京城的血案。”他三言两语诉说了背景。

    又有点不确定的道:“当年臣追查遇到瓶颈,也是尚年幼的狄世子出手,通过分析现场血迹,就将一行歹徒的作案过程,身高,体型等特点一一道明。”他顿了顿,即使只是回忆,都还是忍不住加上一句感叹,“当真像是开了天眼,亲眼看到了现场痕迹一样。”

    他当时以为是颖悟侯教的,甚至是背后授意的,因为不想暴露自己的能耐,免得被麻烦事缠上。

    但这些年过去了,颖悟侯并未展现出一丝类似的技能,反而是当初那个可爱到像是糖葫芦的小家伙,如今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得让人不敢直视,心生胆寒。

    暴凭江一说那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血案。

    大殿上不少人都想起来了,回忆一下时间。

    那时候狄昭昭才几岁??!!

    景泰帝又点了另外工部一人,他说了当初关于锻造千里眼的事情,说当时有句笑言“请颖悟伯不如请狄昭昭吃糖葫芦”,做得出好吃糖葫芦的人,大概率就能得到一些建议和想法。

    景泰帝把刚刚出声最明显,表情变化最大的几个都问了问。

    越问越惊。

    颖悟侯不假,从天虹显微灯、到磁粉法等新的技法,再如马蹄铁,还有远平、南山府上奏的管理之法,颖悟侯绝对当得起他的封号。

    但其子狄昭,似乎才智更胜其父,钟灵毓秀,浑然天成。

    细细问来,竟然处处都有狄昭留下的痕迹,这简直就像是史书中记载的,照耀整个时代的旷世奇才,老天的宠儿,真正的天骄。

    一如千古明君,无双谋臣,绝代武将。哪个不在史书中留下赫赫威名,刺破黑暗,照亮时代,留下万古威名?

    脑海中猛然浮现出这个想法,景泰帝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压下心中这一丝好像过于贪婪大胆的想法,将目光看向狄松实。

    狄松实早就不是年少时那个倔强的愣头青了,他十分有情商的表示,自己有如此成就,最先还是要感谢皇上有识人之明。

    这确实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狄松实说的情真意切,而后才道:“狄昭确实助力非常大,在许多难以破获的案件关键处,他每每都能找出线索,改变案件走向,这是其一。除此之外,天虹显微灯、痕迹勘验方法的改进……”

    他先说狄昭昭,再说狄先裕,倒是一点也不贪墨儿孙的功劳,反而衬的他自己好像平平无奇似的。

    周围人听了,想一想咸鱼身上的封号爵位,又看一看就在殿中央的狄昭昭。

    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为什么狄松实能这么有福气?尤其是家中儿孙不成器的,看着狄松实,感觉心里都在冒酸水,哇哇的冒。

    唯有狄昭昭听得眼睛都微微瞪大。

    等狄松实说完,他老气横秋的叹口气,一脸认真的表示:“大人就是爱谦虚。”

    众人一顿,下意识看向他。

    狄昭昭用一种“你们不会都信了吧?”的表情回应他们的目光。

    还别说,朝中大员官袍都是紫色、深绯色,还一个个都年纪不小了,狄昭昭一脸白嫩的皮肤,穿着亮色的世子麒麟袍站在其中,就好像一颗格外水灵的小白菜。

    鲜亮又显眼,让人生不出什么恶感。

    尤其是不冷着脸的时候。

    狄昭昭就顶着一张“你们都被骗了”的真挚表情,他亮着眼睛崇拜说:“我爹爹和祖父都超厉害的!!”

    “那你呢?”想起自己曾经如何被忽悠的一位大学士问道。

    他?他当然也很厉……狄昭昭刚想说,忽然想起早上吃的青菜,还有中午回去也要吃,小脸一耷拉,眉毛都垮下来,他虽然长大了点,但还是要被娘罚着吃青菜的小孩呜呜。

    他有点小幽怨地看完全没事的祖父,带着点羡慕的口气:

    “我就是个普通的小孩啊。”

    殿内忽然安静了一瞬。

    眼力好的人,能看到周身的人脸上肌肉在抽抽的颤动。

    普通小孩?

    你小子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这一招忽悠了他们这么多年,还想继续来??他们难道看起来很傻吗?

    连狄松实都很震撼,没有准备之下,差点被自己呛到。

    他的动静,倒是让不少人反应过来,熟悉之感扑面而来,这话难道不就是和刚刚狄松实的谦词一脉相承吗?

    好呀,找到根源了,都是跟你狄松实学的?!

    狄松实自然读懂了这些眼神的意思,他一时间百口莫辩,恨不得此刻能撞柱以证清白!

    景泰帝“咳咳”两声,站出来把话题拉回正题。

    昨日萧徽入宫,他就下令派人前去抓捕范则言了,其余两人当然是早就被扣下。

    但逃跑的一两个中层,还有这张网中牵扯的方方面面,都需要商议处理。

    在短暂的骚乱后,朝会很快如常进行。

    只是压下的震惊和心中波动,并不会因为强行压下而消散,反而因为强压而有些反弹。

    在散朝出宫的路上,朝中大员们三三两两,但时而有目光落在狄昭昭三人身上。

    狄松实正在头疼,他有种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发麻之感。

    分明是二郎那不靠谱的教的!!!什么谦虚,现在竟然落到他头上,只要想到老友的戏谑眼神,他都有种没脸见人的感觉。

    老话说,养儿防老,为何他只感觉到养儿坑爹?

    萧徽就没有这种烦恼和顾忌了。

    他不仅不烦恼,反而还觉得浑身舒畅。

    他有些嘚瑟地在熟悉的、半熟悉的官员周围转悠,浑身都溢出一种名为欣喜,实为得意,还有点让人咬牙切齿的气息。

    他凑到人家面前,是这样说的:“我记得京城里,好像曾经有个‘拿萧徽打草惊蛇’的笑言?”

    这话看怎么理解,可以说是调侃,也可以理解为大家确实惧怕萧徽的手段。

    萧徽当然毫不要脸的自动代入后者,说起来更是满脸嘚瑟。

    他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嘚瑟地笑了一声:“以后啊,这个传言怕是要改一改了。改成‘放出风声,说是萧徽和狄昭师徒俩盯上某人,要查他,看看这人什么反应’”

    众人脸一黑。

    萧徽一脸得意,贴脸炫耀:“我徒弟!!”

    周边官员拳头捏紧,想打人了.jpg

    狄松实:“……”

    当初决定让昭哥儿拜萧徽为师,真的是个正确的决定吗?

    ***

    有惊无险的回了家。

    狄昭昭身边多了几个兵卒,个个高大威猛,就差要昂着头看人了。

    这是景泰帝专门安排,保护他安全的,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此案还没有完全收尾的情况下,还是有人护卫左右得好。

    在分别前,狄松实同他提了一句:今日殿上没有封赏,应当是皇上给他攒着,准备在他考中入朝为官后封赏。

    从父辈继承的爵位,当然是没有自己实打实科举入仕来得堂正。

    当然狄昭昭不在意就是了,他也不缺钱,对官阶也没太大的感觉。

    他现在最发愁的是,马上午膳了!!!

    世界上到底为什么会有青菜这种东西!!可恶!!

    小人皱着眉头跨进了家门。

    旁边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也跟在他后面跨进了门,警戒着周围的情况。

    “你们是?”管家迎上来询问。

    领头的厉山站直:“你好,我们是皇上派来保护狄世子安全的。”

    这一番对话平平无奇,却让愁眉苦脸的小人惊喜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

    皇上派来的!!不是府里的!!

    等送走了管家爷爷,狄昭昭又找理由打发走了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下人,拿衣服的拿衣服,去小厨房打听的去打听,还有打水净手的,去问问娘亲在哪儿的……

    厉山看着狄昭昭明目张胆的把人都打发走,隐隐有预感。

    不知道狄世子想单独找他们说什么事?

    他们武力倒是不错,还会不少技能,如果有类似“萧徽大军”的伪装任务,也并不是不能胜任,但此行主要还是保护狄世子的安全。

    厉山正思索着。

    狄昭昭微昂头去看他,还带了笑:“你们这么厉害,是不是不挑食啊?”

    完全没料到自己保护对象,传言中智勇无双的狄世子,把人支开,竟然只是为了问一句他们挑不挑食?

    他低头看看这个笑起来很明亮小少年,有点拿不准的说:“不挑食。”

    不管手下挑不挑食,在保护对象面前,还是维持一下可靠稳重的形象比较好。

    不挑食!!

    狄昭昭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心里激动得不行。

    他看了看天色,现在正好是午膳的点,应该已经摆膳了!!

    他连忙拉着厉山急匆匆往里跑,然后如法支开了几个娘亲手下摆膳的丫鬟。

    他连忙探头看自己位置上的青菜,小脸嫌弃。

    有点心虚地双手端起来,转身眼神期盼的看厉山:“厉大哥,你不挑食的话,把这个帮我吃掉吧?”

    厉山:?

    厉大哥都喊出来了?

    他想到皇上的强调,梁公公的叮嘱,又有点不敢相信地看了眼他们的保护对象,很难想象第一个任务,是帮挑食的小孩吃掉不爱吃的菜?

    厉山下意识想拒绝,但对上狄昭昭亮闪闪的期待眼睛,鬼使神差地竟然答应了。

    狄昭昭看他吃,还说:“别吃完了,小碎叶子记得留下,我平时都不会捞着吃的。”他有点急,要不是倒掉怎么都会有痕迹,还会有被发现的风险,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眼看着要成功了,顾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狄昭昭。”

    “把丫鬟都支开,就是为了偷偷处理掉翡翠白玉汤?”

    被娘喊了全名的狄昭昭:!!!

    他就跟被猫妈妈咬住后脖颈小猫咪一样,瞬间僵住,连忙露出一副“我超级乖、没有做坏事”的表情。

    娘平时是很疼他的,但是真的生气也是不会手软的。

    他还记得自己看过爹爹被娘抓个正着,只是完全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他可怜兮兮。

    要不说眼睛神奇呢?那双圆眼睛,在主人露出可怜兮兮的小表情时,看起来竟然有点像是委屈巴巴的狗狗眼。

    这双委屈巴巴的狗狗眼,出现在五官逐渐清晰锐利的俊朗面庞上,竟然一点不违和,还真让人觉得可怜极了。

    “你还可怜起来了。”顾筠好笑的点点他额头。

    其实顾筠看到了儿子在外冷硬的面容,昭哥儿好端端的忽然被召见,即使知道与案子有关,还有公爹照看,但是那可是朝会,她怎么能不担心?

    狄昭昭出门时她担忧的送出府,归家时也是亲眼看着他入府。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她看得都有点恍惚,身穿麒麟袍的昭哥儿通身贵气,他生了一双极黑的明锐眼眸,面庞也逐渐硬朗,只看一眼,就觉得凌厉非常。

    她当时都不敢相信,那竟然是才离开家不到一年的昭哥儿,也不敢相信那是早上离家前还苦着脸乖乖吃青菜的昭哥儿。

    但是这会儿。

    她看着面前可怜兮兮的小人一阵猛瞧,努力想要找出点刚刚凌厉逼人的影子。

    狄昭昭甭管在外面怎么样,在娘亲面前还是小奶糕馅的,有点怂兮兮的给自己求情:“我都吃了好几天了。”

    他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厉害了,就要在家里当小霸王作威作福了,家里就是一直听娘亲的嘛。

    顾筠心里其实软乎乎的,但是嘴上没说什么,可不能露出一点,要不然昭哥儿最会顺杆子往上爬着撒娇,谁也顶不住。

    要多吃几天青菜,才能长记性了。顺便也养养身体,她请郎中给昭哥儿看过了,在外怕是净捡着爱吃的在吃,刷牙都有点出血,还有些小毛病,食补调养一下得好。

    狄昭昭偷鸡不成蚀把米,苦着脸吃了重做的超大份翡翠白玉汤,还被罚了一根糖葫芦,这才被娘放走。

    小人的背影都满是萧条的气息。

    如果这是漫画的话,肯定会有两条宽面条眼泪挂在脸庞。

    顶着头顶的小乌云,狄昭昭回到了自己房间。

    他想了想,给大伯写了一封信,询问容石的情况。

    难得悠闲无事,狄昭昭把小蘑菇喊出来看看。

    这半年在外,他倒是又买了几本书,还做了不少事,但是小蘑菇距离下一次长大还遥遥无期。

    经过了这么久,摸索了一些规律,狄昭昭已经发现了小蘑菇虽然能用字和他对话,还会送他画,甚至非常厉害,懂得非常多,但其实是依靠他破案长大的。

    小少年心里,已经把这个从小陪伴在身边的小蘑菇朋友,当成了自己的责任,希望能把它养好。

    就在狄昭昭照例伸手戳戳小蘑菇的时候。

    狄先裕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脚步甚至有点急切。

    他震惊中有些兴奋,兴奋中有点激动,激动中又有点不敢相信,就好像自小吃狗粮的狗狗,第一次尝到烤鸭卤鸡冰淇淋味道一样。

    感动,落泪,热泪盈眶!!

    他听到了什么?他喊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人信,还觉得是他因为懒推昭哥儿出来挡枪,现在他居然听见有人在传言是狄昭昭!!!

    没有人能懂他现在的感觉,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看到真相了!!!

    什么叫他推昭哥儿挡枪?分明是那臭小子拿他挡枪自己装小猫!!

    咸鱼激动搓手,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终于有人看到这小子的真面目了。

    不再是他怎么喊,大家都不信了!

    他要揭竿而起!他要让人知道,谁才是纯真无害从不骗人的大咸鱼!

    书坊!自从他弄了征文后,现在书坊的销量惊人的好,他也要出书!让大家搞搞清楚真相,到底是谁推锅披皮!外面现在的传言还是太浅显了,和真相分明差了老远,居然还都觉得自己已经窥探到真相了?

    带着这样的亢奋,他一头冲进书房。

    他翻箱倒柜,终于翻出那本落灰已久,断断续续记载了昭哥儿坑爹历史的书册。

    “哈哈哈——”

    书房里传出兴奋猴叫。

    第147章 备考

    狄先裕开心的抱着册子坐下, 感觉忍不住想笑哈哈哈……咦。

    怎么感觉记载的内容少这么多?

    他明明记得自己一直在被坑,每次都气得他想给人胖揍一顿,怎么可能连一本书都凑不满?

    很快狄先裕就回忆起来了。

    也不能称之为回忆, 他对自己性格还是很了解的,缺失的那些,肯定来自“等会儿再写吧”“算了,先去吃饭”“要不下次一起写”等诸如此类。

    没有时限,没有人监督的事,就好像日记本,又好像小学时候的暑假作业,明日复明日才是常态。

    不拖到最后几天赶工, 对他来说才是不正常。虽然每次放假之前都雄心壮志规划一通, 但是吧,嗯,不提也罢。

    “所以我才真的是一条普通的咸鱼啊!!”

    眼前这个小册子就是证据!

    结果现在好端端的咸鱼, 居然硬是被披上一层老虎皮。

    虎皮咸鱼, 什么黑暗料理?

    “没关系, 揭露真相的时候到了!”他信心满满地准备开始补作业。

    不过在开始补写前,他动作一顿。

    有点不敢相信的看了看眼前书桌, 还有上面被堆得满满当当的东西。

    什么时候书房里已经被这么多书淹没了?竟然连笔墨都不见了?

    咸鱼略有心虚地摸摸鼻头,喊人进来收拾。

    “别收远了, 就整理一下, 堆在后头伸手可以拿到的地方。”他叮嘱了一句, 这可都是他的精神食粮。

    他本来以为还需要个几年发展,才能看到不错的, 但其实这会儿人的想法、思维, 跟现代的作者不一样啊!!不管是剧情发展、还是处理办法, 都是没见过的新玩意。

    缺粮二十多年的咸鱼觉得啥都好看,还挺有新鲜感。

    不过现在他最高兴的,是这个原本弄精神食粮的随手之举,现在成了他披露某只坑爹小老虎的关键!

    原来真的无心插柳柳成荫!

    狄先裕乐呵呵的翻看,从最开始的天虹显微灯开始,边看边乐呵,时不时就补充一段进去。

    他恨不得马上就拿出去,当然不会再拖延,反而有种乐在其中的期待感。

    写累了,他就想一想昭哥儿,只要一想到昭哥儿完全不知道他手里还有这本书。

    想到等书发售,看到书的时候满脸震惊,如遭雷击,又或者急得跳脚的模样,他就完全压不住嘴角的笑容。

    这次!

    他打的必然是一场大胜仗!

    狄昭昭当然不知道爹爹的打算,他这会儿正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有点惊讶的看小蘑菇内一段数值的变化。

    他轻轻戳戳小蘑菇:“这一段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不记得?

    虽然多了是好事,小蘑菇可以更快长大,说不定还能变得更厉害,但如果不弄清楚,稀里糊涂的还是让人不放心,万一对小蘑菇不好呢?

    【这几名凶手落网,与你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强关联】

    可他……狄昭昭忽然眼前一亮:“是容石吗?”

    容石跟在他身边小半年,为了能让他能帮更多的忙,给他减轻一些压力,他算是手把手教了容石不少东西了。

    【是的。】

    所以说他教出来的人也可以?狄昭昭乌眸嗖的一下亮起来。

    对自己当小夫子水平非常自信的狄昭昭,疑惑地问:“那之前我教的那些人,就大理寺的,还有各地的那些,怎么没有这个效果?”

    系统:“……”

    它统芯凝住,看着眼前十二分自信的小少年,还是没把真相说出口。

    它是个正儿八经的好统,不和咸鱼一样总想着欺负儿子,有理由和责任维护宿主的自信和心理健康。

    它一本正经地想。

    另一头,桕木县。

    现任捕头姓江,名三友。

    他看着容石到来之后,三下五除二就破掉的几个案子,陷入了沉思。

    容石此刻当真非常有成就感,觉得好像全身上下都是用不完的力气,但是从前笑面迎人惯了,见到江三友情绪低落,他宽慰道:

    “其实我也不算什么,只是运气好,跟着愿意倾囊相授的好老师学了一阵。这都是跟在狄世子身边学的,只能算是皮毛。你听过狄世子的传闻吧?要是他真的来,别说是我了,怕是天下就没有哪个贼不怕他的。”

    “真有这么神?”江三友觉得自己眼前这人,是不是有点太过吹捧了。

    “当然有!”容石手里拿着一摞旧案卷宗坐过来,“您看我这,都还要挑选着案件才敢做,其实就是捡软柿子捏。”

    江三友:“……”

    这家伙真的是安慰他的?不是来给他心里添堵的?

    这是旧案!!什么叫旧案?他们都没有破的案子!怎么就成软柿子了?

    要不是这家伙才一连破获四个案子,是知县的心头好,他都想把这糟心玩意揍一顿了。

    从前完全没有衙门经验,对这些也并不熟悉的容石,在跟着狄昭昭一段时间后,还真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案子。

    他跟着狄世子的时候,那才叫可怕!!那才叫千丝万缕,盘根错节!还步步紧迫,时间紧得很。

    还挑拣?想得美!

    不会就学,学完就上,遇到难的就问,硬着头皮也要往前冲。

    他回忆着,见江三友不说话,还以为他没被自己说服,于是带着点崇拜和感慨的语气道:“说真的,就跟你说我手头这一摞案子,要搁狄世子手里,压根就不用发愁,直接按照顺序一个个做就好了。”

    要是有机会能再跟着狄世子学一段时间就好了。

    当初没离开前不觉得,直到他真的鼓起勇气来到桕木县,看到当地和周围衙门的情况,才意识到那段每天被拉去忙得脚不沾地的经历,是多么宝贵。

    他边说边翻着手里的案子,又按照狄昭昭教他的“软柿子”捏法,针对性地选出了符合条件的案子,其中有完整清晰的泥地里的足迹,有符合特定条件的指印,还有比较好辨认的一些痕迹。

    江三友看着他抽出一个,又抽出一个,再抽出一个,眼睛都跟着一点点瞪大了:“这些你都能破?”

    容石摇摇头。

    江三友刚刚松了一口气,心里又有点可惜。

    就听容石说,“我可没把握说都能破,只是感觉有希望,可以去试试。要是狄世子在的话,他应该能有把握。”

    他先指了指脚印:“比如这个,狄世子看完就能说男女、身高、年龄、体型特征,坐在这儿案子就能破了。”

    “还有这个……”

    狄昭昭不知道原本好好的容石,在离开他之后,俨然化身成一个“狄世子无脑吹”

    江三友听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尤其是听着容石说着说着,还带出了一些自己的判断和想法。

    他不知道容石嘴里的狄世子有多厉害,但他这么多年在桕木县当捕头的经验,他十分肯定,容石要是真能破这么多旧案,已经是非常不一般的水平了。

    那可是旧案的,也就是纠集他们整个衙门,所有衙役、所有人力物力都没能找出凶手,最后不得不遗留搁置下来的案子。

    如果连容石这个原来当大头兵,才跟着狄世子学了一年不到的人,都有这种水平,那狄世子……?

    他都有点不敢想,或者说压根想不到。

    这种事,乍一听好像是吹牛玩笑,但如果是真的话,简直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选好了!江捕头,我们去跟知县汇报一声,然后抓紧时间出发怎么样?”容石太迷恋这种努力付出就会成功的感觉了,他动力满满,甚至有点迫不及待想要继续。

    江三友一看几个案子,小地方,多少沾点七大姑八大姨的,这要是真破了,他在家族里那也真是出风头!

    思及此,江三友不由一笑:“好小子,走!”

    反正等这小子成长起来,他也该老了,要回家颐养天年了,他操什么心?

    说不定石头这小子还能承他一份情,到时候家里有子孙能跟着他学个一招半式的,这辈子都不愁饭吃了。

    狄先青迎来了前所未有和谐的两人。他笑看着看容石。

    容石也笑,笑容里藏着点感谢,知县教他的法子还真管用,江捕头对他态度越来越好了。

    知县人当真是好,不仅真心帮狄世子照看他,而且他都打听过了,也亲眼看过了,桕木县百姓日子可有奔头!

    他当真是遇到贵人了。

    ***

    临近端午,春尾巴稍纵即逝,天眼见着要燥热起来。

    庞大人旧事重提,对狄先裕的山庄依旧很有兴趣。

    当初本来定好了行程。

    结果萧徽查到了确凿证据的消息传回来,京城哗然,哪里还有心情应邀去玩?于是便搁置了。

    如今临近夏日,不冷不热,有点微燥,正是去避暑山庄玩耍的好时候。

    狄昭昭激动了,他丢下功课跑过去:“我也要去!”

    爹爹的山庄设计的时候他就很期待,但是从设计到竣工花了不少时间,他都没来得及去玩过!

    “我听说爹爹你还在里面挖了个水池子,底下铺满了石头,清澈见底,可以下去嬉水的那种!”

    咸鱼心想:傻了才带你。

    又带庞大人,又带你,那不是傻到自己递铲子给你挖坑埋我自己?

    他表情一肃,很认真:“这次就不带你去了。”

    “啊——”狄昭昭不情不愿,他手去扯狄先裕衣袖:“好爹爹,你就解了我的禁足吧。”

    他都老老实实在家准备秋闱这么久了,也该出去玩会儿了。

    他这段时间又要吃各种青菜,又不能出门玩,甚至都想当初还不如直接吃一下竹笋炒肉算了,爹娘肯定也舍不得打疼他的,他再服软哄哄,事也就过去了。

    悔不当初啊!

    狄昭昭不知道,他这点和爹爹也挺像的,当初小咸鱼就喜欢“长痛不如短痛”,结果被敏锐的狄松实看穿了,从此慢慢从戒尺打手心,变成直接罚抄书,抄得咸鱼泪流满面。

    “你搁家里好好温书。”下次再热点再带昭哥儿去好了,到时候他肯定撒欢。狄先裕心里琢磨着,但他不说。

    他这次吓的啊,连炸弹都恨不得搞出来了,又是心惊肉跳,又寝食难安。而且他都知道,皇上组了些人,在私下里搞雷霆弹了。

    其实也不难理解,任哪个皇帝有收复失地的执念,都不会放弃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

    幸好他换了个名字,让人觉得这种武器是跟雷有关的,没让人往化学炸药上想。

    按照他上次被请去提建议时看到的,这群人全都被他一股脑给带到坑里了!开始捣鼓电学了!

    听听,什么收集雷电存储起来,什么用类似摩擦的方法制造一些电……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在做威力无穷的“雷霆弹”,但是咸鱼一看,乐了。

    这不就是电池、发电机等一些能让生活舒适便捷的科技产物吗?

    他顿时安心了。毕竟现代都没听说过把雷收集起来当炸药的。

    果然还是要有勾人的东西,说发展格物,这么久还在筹备,有些人还在叽叽歪歪,怕格物势大改了科举格局,结果电学现在一马当先了!!

    不管能不能成,至少在发展,算起来肯定比西方先起步吧?

    狄先裕想到就更乐了,不管这个时空有没有后续那场因为落后,最后被侵略的灾难,但这次已经先动起来了!

    他是咸鱼,中华大地可人才济济,可不担心发展不起来。

    不过现在嘛。

    他瞅瞅为自己不能出去玩苦恼的儿子,他龇牙一笑,他都听说了,皇上据说因为千里眼那段,看中了狄昭昭,打算找机会让他去看看“雷霆弹”的发展,说不定会有些帮助。

    他小憩的时候还做了个梦,梦到小昭昭挺着胸膛,得意洋洋的坑爹,结果每次坑他,最后任务都会落到他自己身上,然后忙得脚不沾地,最后哇哇大哭喊:“爹爹呜呜呜哇、我都没有时间玩啦,救我爹爹,我错啦呜呜。”

    嚎得可大声了,就跟小时候逗逗就哇哇干嚎一样。

    哪里是坑爹?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乐得咸鱼都是从梦里笑醒的!

    虽然不能去玩,但是狄昭昭也不是小孩子了,他也知道秋闱在即,自己又落下许多时间。

    不过在出发前,他去找了一趟祖父。

    狄松实自然也是记得的,那个曾经误会奢靡的无瑕琉璃盖的房子,因为最近在商量雨灯的事,他和一些皇帝的心腹大臣才知道,原来无瑕琉璃制作的原材料其实并不昂贵。

    他道:“我问过你爹,他说只是种种菜,果子之类的,尤其是在冬日的时候,图个口鲜。”

    他顿了顿:“不过我也会仔细看看的。”

    说完这事,他又关心起狄昭昭学业来,说起来就有些发愁。

    明明两个天赋好的孙儿,也都聪慧,读书专注,眼看在科举一道上坦途。

    结果一个爱好破案,到处跑,不仅自小练成了一身本事,还拜了个胆大包天的师父,硬生生跑出去大半年都没着学业。

    另一个原本勤奋刻苦,懂事温谨的,结果去了桕木县之后,竟然因为二郎寄送过去的一套无瑕琉璃做的瓶瓶罐罐,着了迷,听说也没有从前醉心学业了。

    狄松实愁啊。

    于是默认了二郎和儿媳把昭哥儿留在家里,一来能安心专注学业,二来在军械案还没完全处理干净尾巴前,不乱跑也更安全。

    他和庞大人随着狄先裕一同去了京郊的庄子。

    狄昭昭这边,也让萧徽上门,搞起了一对一突击补课。

    被祖父提醒过,他忽然也有点小紧张。

    秋闱在即,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真的没整块时间念过书,都是在抓坏人前后间隙念的!

    人家都在好好念书,他不会要落榜吧?

    萧徽一听。

    也感觉不好了。

    其实之前,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可不是那种非要弟子如何如何的师长。

    但是回京后,皇上体恤没给他安排活,他有了不少时间。

    他可没忘记自己到处跑去嘚瑟“我徒弟”“我家昭哥儿”“唉,你当初怎么就没收到”“我也没想到运气这么好”

    这要是落榜了……

    师徒俩对视一眼,忽然都感觉像是脑子里有一根弦绷紧了。

    要命了啊!

    萧徽赶紧搞起了私教,觉得自己不够稳当,他又跑去祸祸姜禄甫、祸祸他爹娘,祸祸一干认识的人。

    理由也理直气壮。

    “你身为师伯公,不辅导一下昭哥儿?”高帽子一戴,姜禄甫就边骂他边被拉来了。

    “昭哥儿可是以后要给你们儿子养老的,你们不想去教教看?这要是被我教成和我一样的,那以后我可就没指望喽。”

    这话可把萧家两老吓得,生怕他真的把原本好好的小孩带歪了!萧家世代清正,书香传代,教育小辈读书很有一套,只偏偏出了萧徽这么个怪的。

    亲近的祸祸完了,他又跑去祸祸那些他觉得念书、写文章不错的,或挑衅,或玩笑,或比试,总之是给狄昭昭把全京城有名的都忽悠来了一遍。

    等大家反映过了,被他激将成功的,悔得肠子都青了。

    还有不少骂骂咧咧:“有事就不能好好备礼上门来求?非要弄这一遭,这个混蛋!”

    不管如何,狄昭昭确实受到了高强度、高质量的文学思想政治意识洗礼。

    那是许多能臣几十年波涛人生冲刷出的独特意识,每个人都完全不一样。

    他们相互碰撞,迸射出火花,全都落进狄昭昭乌亮的眸子里。

    咸鱼得知后,瞠目结舌道:“人工版《五年科考,三年模拟》?”

    第148章 农学

    “爹爹?”

    “爹爹你在吗?”

    狄昭昭探头, 睁大眼睛朝书房里头看了一圈。

    躺在躺椅上的咸鱼打了个哈欠:“爹爹不在。”

    狄昭昭眼眸带笑:“哦~原来爹爹不在啊。”

    他蹑手蹑脚往书房里走,顺着声音的方向,往那张书桌后面绕过去。

    他刚刚去请教祖父一个问题, 祖父告诉他说,已经看过山庄里那个琉璃棚子了,确实很新奇,调节里头的温度,就可以种出不同季节的菜,但耗费不小,怕是只能供那一小块。

    狄松实也找咸鱼聊过,咸鱼两眼茫然, 就是冬天弄个口鲜、平日种点京城不产的金贵水果, 这棚子也不能干啥啊?

    他还有点震惊地反问:“你们还想用它干什么?总不能夏天专门给它供冰吧?”

    他即使现在是个有钱人了,想到也都是会心痛的!

    狄松实也被他这个说法惊到了,一时接不上话来。

    有一点狄昭昭确实说得没错, “玩”就是狄先裕的主场, 更别说他打造的专门用来郊游玩耍的山庄。

    两个世界观已经定型、都已经当祖父的老人, 进去就处于“一愣一愣”的傻瞪眼状态。

    还能这么玩?

    脑子里没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没有对世界的好奇和探索欲, 还真跟不上某条大忽悠鱼的玩耍脑洞。

    咸鱼在自己的地盘,大获全场!

    狄松实回来思索了几日, 还寻了些农书来看, 实在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若是旁的时候, 旁的事,他可能也就歇了心思。

    二郎虽有些天马行空的灵气, 但总归不是万能的, 很多时候也只是有一些新奇的想法, 有的比较直接简单,比如磁粉法,琉璃显微灯,有的则需要有能工巧匠来实现,比如无瑕琉璃,有的就更天马行空了,比如“地动山摇大灰鸡”?

    但毕竟有关庄稼,惠及天下百姓,即使只是一点点微小,渺茫的灵感或者想法,都难舍得歇了心思。

    祖父回忆着此前与孙儿的交流,便在提点了一番学业后,提了提此事。

    刚刚从祖父书房回来的狄昭昭,这会儿绕过书桌,就看到了后面躺椅上慵懒的爹爹,枕头边还放着一本话本。

    咸鱼一摇躺椅坐了起来,心有戚戚:“我可劝不动你娘。”

    “我不是来说这个的。”狄昭昭凑过去。

    狄先裕又想:“那是念书累了?找我来玩的?”

    念书确实辛苦,哪有不摸鱼的?

    可以理解,学渣咸鱼想。

    狄昭昭摇头:“也不是。”

    他掏出一篇有关农事的文章,亮着眼睛比划:“爹爹之前跟我说过,想让百姓吃饱穿暖,遇到天灾也不再有饿殍,你觉得最重要的是发展农学,使得五谷丰登,粮食满仓。”

    咸鱼茫然脸:“我说过吗?”

    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就好像不记得三天前中午吃了什么一样。

    狄昭昭:“有的!!”

    他语气肯定,表情信誓旦旦。

    “好吧。”咸鱼疑惑地挠挠头,“就当我说过。”

    他又看看儿子拿在手里的文章:“你觉得有道理就写,我可不会看文章。”

    他那点水平,可别把人家经过真人版五三模式训练出来的水平,给一下带跑偏了。

    那可真是造孽。

    狄昭昭比划着记忆中满目金色稻浪:“……就是这么密,这么高的粮食,上面穗粒特别饱满、特别多,看着就很高产!”

    他顿了顿,看看自己文章里的良田均产三百石,再回忆一下自己亲眼见过的各地粮田,非常大胆地报了亩产:“高产到能亩产六百石!!”

    说出口的时候,狄昭昭都觉得自己肯定是跟师父待久了,竟然胆子这么肥了,这种亩产都敢说出口。

    说出口的时候,心都不由加速噗噗跳起来,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

    咸鱼:“……”

    就这双眼发亮的期待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中了五百万大奖,挖到几百斤黄金了呢?

    上辈子各种捷报都是按照亩产千斤为单位的,确实刺激不起狄先裕的神经。

    就好像听了句“下个月起工资涨50块”一样。

    狄先裕还没来得及反应。

    狄昭昭先兴奋:“爹爹!”

    爹爹居然这么淡然,连在小厨房试做新菜都比现在激动。

    “爹爹你居然连这个都有涉猎!”狄昭昭声音惊喜。

    他就知道,要不然爹爹脑袋里怎么会平白无故浮现风吹稻浪的画面?肯定是有想过啊!

    咸鱼:?

    他下意识伸手,捏住儿子的脸:“你小子又想坑爹?”

    呲溜,手滑,竟然没捏住!

    失策,这小子脸上没那么肉乎乎了。

    “哪有?爹爹你就会冤枉我。”狄昭昭麻溜转到爹爹身后,殷勤的给他捏肩,兴致勃勃地问:“亩产六百石爹爹都觉得不多,那爹爹你觉得粮食最多可以达到多少亩产?”

    狄先裕倒是感觉肩膀很舒服,但是脑子已经随着耳朵一起阵亡了。

    “你倒是真敢想。”咸鱼都震撼了。

    化学、生物基础都没有,就妄图挑战袁爷爷的事业了?

    反正他是不敢想。

    主要是他也不会。

    他顶了天了,也就只知道“杂交水稻”这个名字,里面涉及的那些论文里一串串的复杂名词、技术,他是一个也不知道。

    他就是个写代码的!

    什么叫“你倒是真敢想”?

    狄昭昭被爹爹倒打一耙的说法给惊呆了,这难道不是爹爹先想的吗?

    风吹过来,所有金色稻穗微微弯腰,随着风拂过,翻涌成一层层起伏的稻浪。

    这可是他从爹爹脑袋顶看到的,爹爹先想的,怎么变成他敢想了?

    哎,算了。

    他都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就让让爹爹好了。

    要不然为这个事,能争好久,这个他有经验!为了甜豆腐脑好吃、还是咸豆腐脑好吃,他和爹爹都可以争好几天。

    “做人就是要敢想,想都不敢想还怎么实现?爹爹不是就敢想自己是雷神的朋友,还真的实现了好多吗?”狄昭昭举例说明。

    咸鱼语塞。

    小时候这家伙有多好忽悠,现在就有多难缠,好家伙,回旋镖一个个都射回来了是吧?

    “那你自个儿去想。”狄先裕哼哼的说。

    “我哪里有爹爹聪明?”他肩膀也不捏了,麻溜跑到前面来,亮着眼睛看狄先裕,清澈的眼眸里都是崇拜。

    咸鱼:“……”

    咸鱼确实受不住,尤其是逐渐褪去稚嫩儿子,顶着这张往剑眉星目发展的脸,满心满眼崇拜的看他。

    臭小子就会这招!!

    可恶!!

    他愈发感觉抵挡不住,伸手把小脑袋推开,努力作嫌弃状:“你看看你现在的脸,好意思撒娇!!”

    谁家小孩到这个时候,不是青春叛逆期?倔得很,又觉得父母烦?这个时候的男孩子不是最要面子的年纪??

    “你是爹爹嘛,又不是别人。”狄昭昭理直气壮,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小少年笑得眼睛亮亮的,没有藏一点点羞赧。

    殷勤的凑过去捏肩捶腿。

    狄先裕败下阵来,拉住他在自己身上东捶捶西按按的手:“坐好,坐好。”

    咸鱼头疼:“那我给你讲个故事。”

    “好!!”狄昭昭高兴地朝门外吩咐一声。

    很快书房小几上,就摆好了香茶、洗净切好的果品、三碟糕点。

    就跟小时候听故事时一模一样。

    一半是狄先裕爱吃的,一半是狄昭昭爱吃的。

    聊着天,吃着茶,不得不说还是挺享受的,父子俩经常这样搞。

    狄先裕果断进入大忽悠状态:“曾经啊,有个城池大家都喜好花,罕见稀有的花被追捧卖得很贵,这城池里有个老婆婆……”

    狄昭昭咬了一口枣泥核桃酥,边吃边竖起耳朵听。

    “这老婆婆家里穷,生病了也没钱治,就想弄出些稀奇的花来,就试着把一朵最漂亮的黄花的花粉,撒到家里其它花上,结果居然长出一朵野生花里罕见的纯黄色牡丹,然后老婆婆……”

    等听到老婆婆的圆满结局,狄昭昭问:“那朵最漂亮的花是什么花?也是牡丹吗?”

    咸鱼顿了顿,他怎么知道是什么花?就是胡诌一个故事而已,但是杂交嘛,肯定不能是牡丹,那还叫什么杂交?

    “不是牡丹,什么花我也不知道。”

    狄昭昭捧着香茶,又疑惑地问:“那为什么就长出来一朵?别的都没有变化吗?而且为什么它不按原来的长?野外难道没有笨笨的蝴蝶蜜蜂传错花粉吗?”

    狄先裕被问住。

    他又不是学生物的,九年义务教育那点什么自花授粉,雄株雌蕊都忘得七七八八了,其中细节哪里知道怎么处理?

    明白了,这例子不好。

    大忽悠决定遇难而退,岔开话题:“那咱们用动物来举例吧,比如骡子,是马和驴生的对吧?”

    “对啊。”狄昭昭完全不受咸鱼思维跳跃的影响,还觉得蛮有趣的:“这里头差不多吗?”

    “当然了,你看骡就继承了马和驴的优点,又有驴的耐力,又有马的力量,比驴又跑得快。你看新长出了来的黄色牡丹,是不是也有花粉本花的颜色?”

    狄昭昭惊讶:“所以说要增加产量,是要找产量高的来和水稻小麦生新的小孩吗?”

    “噗——”狄先裕一口水喷出来,“咳咳咳……咳咳!!”

    狄昭昭连忙拿帕子给他擦,又连忙跑过去拍拍他的背,又疑惑:“居然不是这个意思吗?”

    咸鱼被呛得脸都咳红了,感觉喉咙里直发痒。

    他终于直起腰来,勉强:“你要这么理解也行吧。”

    他想了想,忽然感觉最能让人理解的,好像还真是这个比喻。

    他这条咸鱼也只能想到这么多了,还不知道对不对,但是总归是天方夜谭,属于有生之年系列。

    狄昭昭又趁着闲暇的休息时间,找了很多农书来看,有些有关名贵花培养、养育的书来看。

    看着看着,眉头都皱到了一起,连骡子都很难出生,还不能留下后代,果然很难的样子。

    但是这个想法好像有点道理,狄昭昭只感觉脑子里总浮现“竟然还可以这样”的想法。

    爹爹不会每天都在想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吧?

    狄昭昭陷入沉思。

    不久后,狄松实陷入了沉思。

    再紧随其后,庞大人陷入沉思。

    不可避免的,景泰帝也陷入沉思。

    这份乍一看瞎胡闹,仔细一想好像有道理,再细想又荒唐,最后无从下手的东西,最后被庞大人收录进格物发展的一个分支。

    他性格是有点倔强的,这也是景泰帝选他来做这个事的原因之一,尽管困难重重,但整个目前整个架子已经初具雏形了。

    农业增产,如今就在这个雏形里作为一个不大不小的分支。

    距离秋闱只剩下一两个月时间。

    狄昭昭也暂时将这些事放在脑后。

    这日。

    狄松实满身喜气的归家,平日里其实很难见到他如此喜形于色的样子。

    全家都有点诧异。

    都等不到用膳后全家在一起闲聊。

    狄松实在饭前就高兴地分享了这个好消息:“狄菌手上做的东西,有大的进展了。”

    即使内敛如狄松实,心中其实也是有收复失地的执念的。

    任谁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从小被周围环境思想感染,很难不怀有这样的期待。

    狄昭昭也惊喜:“上次我去看菌姐姐的时候,她还只说有点眉目,居然这么快就有大的进展了?”

    徐氏笑笑:“有了这份功劳,以后菌娘也有着落了。”

    “是啊,即使不再嫁,也不用担心日后了。”顾筠也是打心眼里为这个苦命的女人不值,嫁了那样一个糟心的人家。

    狄先裕也高兴:“皇上会不会也给她封个爵位之类的?那以后就可以快乐躺平了。”

    他头上被啪地拍了一下:“什么快乐躺平,你可别去祸祸狄菌,人家干劲足,可不跟你一样懒。”

    咸鱼捂着头:“行吧行吧,多奋斗奋斗也好,她也喜欢,做出的武器对国力强盛也有好处。”

    他领着大雍的退休金,当然希望这个国家好好的。最好强盛、又有钱,这样三代传下来,到他孙子那辈都不愁钱花,多好!

    用过晚膳。

    在厅堂小聚闲聊。

    顾筠看向狄松实,问:“今儿我听说军械案最后在逃的两人,也被抓了,这案子是不是彻底结束了?”

    狄松实点头:“确实,应当是彻底结束了。”他知道儿媳的担忧,说,“你且安心,即使查的案子有那么一两条漏网之鱼,他们自身都难保,恨不得比谁都低调,不会做些伤害昭哥儿的蠢事的。”

    军械案顶头的三个人,当即就处理了。但是在查案子过程中,难免有警觉的,听到风吹草动就跑了。

    结案后,海捕文书自然也就全都发了出去,各个州府通缉这些人。

    故而景泰帝给狄昭昭派了几个护卫,以免有人狗急跳墙。

    如今最后两人都缉拿归案,这案子尾巴才算彻底扫干净了。

    家里人不太懂,狄昭昭就有点吃惊了:“这么快吗?”

    按照他这些年对大理寺发出去的海捕文书的了解,如果七天之内没有抓到人,往后再抓到人的概率就会逐渐变小。

    很多通缉发出去,但凡被拖过去了最开始的黄金时期,就可能需要非常久的时间才能有结果,半年、一两年都算运气好的,不少远走高飞后十年八年都没抓到的。

    狄松实表情欣赏:“出了个好缉捕,要说起来昭哥儿你估计有印象,就是抓住你之前破的那个案子里的采花大盗的‘天煞’”

    狄昭昭惊讶:“又是他?”

    这么厉害的吗?一抓一个准?

    “他是怎么抓到人的?”狄昭昭好奇的问。

    狄松实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他并非在大理寺提人领钱,我也很好奇他如何抓到这么多人的。”

    他简单说了几个上了海捕文书的,从穷凶极恶的,到做了恶事逃窜的,甚至有改头换面的,都能被他揪出来。

    听得屋内惊呼连连。

    “山匪他都能抓单个的?不是说他就一个同伴吗?”徐氏为这个武力和胆气惊诧不已。

    “这个潜藏在赌坊里的人,是怎么被他发现的?”顾筠也不敢相信。

    咸鱼也咋咋称奇:“这日子潇洒啊,各个地方到处跑,可以吃各地美食,见各地风景,没钱了就砍个海捕文书上的人,这不就是话本里的侠客行走江湖吗?”

    “是个人才。”狄松实爱才道,但他摇摇头,“追缉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那是个苦活,一般人都受不了,非有大毅力者不可久做。”

    听着听着,狄昭昭觉得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徐氏摆摆手:“老说这海捕文书怪渗人的,咱们商量商量端午宫宴的事。”

    端午之后直到下半年,也就没什么重大节日了。

    故而过了端午,狄昭昭也要全心全意准备秋闱。

    端午佳节,对勋贵和高官来说,还有一件事,进宫参加赐宴。

    端午赐宴是传统,大雍端午会休沐,皇后请命妇们入宫喝喝茶,吃吃粽子,皇帝也会宴请群臣,还会赏下些粽子、折扇一类的物品。

    对狄家来说,也算是一桩不轻不重的大事了。

    徐氏和顾筠入宫的经验都还少,要操心妆容服饰。

    狄先裕和狄松实,则是不约而同想起了上次的“才艺”

    一个已经品咂出味道,感觉到是有人引导才有此事。

    一个感觉心有余悸,虽然回旋镖不伤人,还有好处拿,但是总归是太刺激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狄昭昭。

    “看我做什么?”狄昭昭疑惑,还低头看看自己。

    咸鱼警惕:“你不会还有‘才艺’吧?”

    第149章 端午赐宴

    端午佳节。

    狄家人在稍作准备后, 就一同入宫赴宴。

    这次端午赐宴倒不是上次的泰和宫,宫殿内四处挂着粽子灯笼,飘着淡淡的粽香, 殿内有宫女穿梭来往,灯影暖融、曲悦悠然,很是宜人。

    狄昭昭和狄先裕在一名宫女的带领下走到席面上时,已经有不少武将落座席间,那些武将相互交谈,但在看到狄昭昭父子时,不少人都笑容和煦,还有些遥遥举杯示意。

    军械一案与武将牵连最深, 在初闻时, 他们最为震怒,若不是面对这些魑魅魍魉武力无用,怕是这些憋闷的怒火都足够让牵扯其中的人, 被五马分尸无数次。

    任谁都能看出来, 若没有狄昭昭在, 很难这么干净利落的把整个网连根拔起。

    再想想新送往边关的雨灯、还有已经有巨大突破的“打猎玩具”,不少武将看狄昭昭父子的眼神, 简直比看自己的爱马还要灼热。

    越是高层,知道得越多, 眼神更为内敛, 但也止不住地往他俩身上看去。

    军械案狄昭昭参与非常深, 最后的卷宗中还有大量依靠个人能力的证据,若只看卷宗, 难免会有人质疑。

    萧徽特地和狄松实商量过, 眼瞧着狄昭昭年岁渐长, 还要参加此次秋闱,若顺利,或许明年春闱一举入仕,虽然亮到明处仍然有些危险,但也该给他造势了。

    雏鸟自然需要保护,但长成之日,总要搏击长空。

    这才有了那日殿上之事。

    一来为其扬名,二来也是要将此大案的功劳稳入怀中,有此根基,日后仕途都会比那些白身入仕的同届进士顺利许多。

    其实平日里,很少有人会专门去关注别的衙门的事,尤其是各中细节。

    但其实真要查,并不难查,狄昭昭已经在四方都做出功绩,扬了名气,许多事情都已经隐隐浮出水面。

    殿上一事,犹如掀开了最后那一层膜,天光霎时大亮,许多事犹如刺破黑暗的晨光,倏然落下,闯入眼帘。

    稍稍调查一下,一桩桩汇聚在一起,当然让人惊骇。

    见狄昭昭父子两人走来,安国公目光就凝在狄昭昭身上,见他黑眸炯亮,体魄健朗,浑身溢满少年人的蓬勃朝气,不由对身旁人感慨:

    “尚未入仕,小小年纪就做出如此功绩,还敢放言志在扫荡奸恶,还世间乾坤朗朗。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不得了,当得起一句,惊才风逸,壮志烟高。”

    在安国公身侧的是他家三郎,他笑道:“自从您听了他们父子俩‘武德高照’,是军需天才的说法后,再不提狄昭孩子心气了。”

    安国公此前只觉得狄先裕好,孩子气一团的狄昭,更多的印象是可爱,馋嘴,还有点贪玩,聪慧也是有的,但不见世家子弟自幼学习规矩,习文练武的稳重自持。

    但自从雨灯之事过后,视线一旦落到狄昭昭身上,确认此子绝不是什么受父亲庇佑、得家族铺路的勋贵子弟,视线就再也挪不开了。

    听到家中小辈玩笑,倒也不恼,轻笑一声,只摆摆手说:“从前年幼,孩子气些又有何妨?”

    他看到各方搜集来的资料,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些全是幼年时期那个顽童般的小孩做的,甚至冒出一个与许多人相仿的念头——不会不是父亲为后辈铺路,而是小辈让功给长辈?

    这在官场中很罕见,但也并非没有。

    有些年轻人能力出众,但资历太浅,自己得到破格提拔后,短时间内无法再晋升,此时若家族中长辈正巧在关键期,则将功劳让到长辈头上,助力其迈过晋升中的关卡。

    又或者家族中中流砥柱陷入困境,急需立功来保住官职或免于责罚,有些齐心的家族则会群策群力。

    这便是家族强盛,相互扶持的道理,若家族衰败,独木难支,行走官场自然更艰难,稍有不慎跌落下去,再想复起则艰难数倍。

    而狄家这种,太过新奇了,故而这些年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但在那日大殿宣读查处到的军械案证据后,许多人的目光落在狄家,不免有人产生了这种想法。

    要知道年纪太小的孩子,也是承托不下什么功绩的。

    总不能让朝廷封赏一个五六岁,七八岁的孩子为伯爷、侯爷,乃至国公?听了都让人觉得荒唐。

    随着狄昭昭声名鹊起,朝中关注到他的人越来越多,这种说法也在暗暗流传,但也只是心中想想,没有谁会不识趣的说出来。

    只是在宴会上看到狄先裕和狄昭昭父子俩的时候,不由多看了几分。

    狄昭昭最近在家全心全意念书补课,追赶落后的进度,自然对这些都一无所知。

    见到两人落座,附近的暴指挥使笑着打招呼:“颖悟侯,狄世子,精神饱满健硕,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逢喜事精神爽。”

    狄昭昭和狄先裕自然也是都开口:“暴指挥使。”

    狄先裕先笑着说:“端午佳节,自然神清气爽。”

    狄昭昭也点头,笑着看他:“我观暴指挥也面色红润,中气十足,难不成也有喜事?”

    “哈哈哈哈……”暴指挥使朗笑两声,举杯道,“当然有喜事,说来也与狄世子有关,雨灯此物可当真方便我营地许多,风雨夜间拱卫皇宫更是便利至极。”

    更细的安排布置,暴指挥使当然不可能在这儿当众说,但只需听他这两句,还有如此高兴的面色,便知从前,风雨夜深时,定然是他神情紧绷,睡卧不安时,而雨灯应当助力不小。

    “有帮助就再好不过了。”狄昭昭自然是高兴的。

    暴指挥只是可惜:“你说我们又不是没见过,怎么就是想不到?要是早知如此,我早先就把营地里的雨灯拿出来你看看了。”

    分明是他先认识狄家父子,还处得关系不错,结果让赵梁那家伙白捡了这个功劳。

    暴指挥使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陆续有身着宫装的侍女,手捧着托盘,送来许多醇香的酒水、精美的菜肴,摆放在各官员面前的长条餐几上。

    按照规制,端午筵席有酒水五盅,果品、糕点、汤三品、粽子一碟,菜三五色,根据官职高低不同,规制也有些不同。

    狄昭昭面前这桌,自然是规制最高的一类,他好奇的盯上绑着九彩编绳的粽子,黑溜溜的眼睛里露出一点好奇。

    这是九枚个头小巧,味道各异的小粽子,乖巧的躺在盘子里。

    狄昭昭拆了两个试试,觉得滋味不错,好吃得眼睛都眯起来,美滋滋地说:“爹爹你试试这个蓝白色儿的。”

    狄先裕闻言,也干脆的吩咐一旁宫女拆了两个,有点期待的吃起来。

    父子俩一会儿吃吃这个,一会儿尝尝那个,还时不时讨论一下,能隐约听到“这个好吃”“不愧是御厨”“回去试试”的声音随风传过来。

    许多朝中大员:“……”

    真的来宴席上吃东西的,还是罕见。

    尤其是看最近在风口浪尖的狄昭昭,实在是没法将眼前这个吃得开心的明亮小少年,和前些时日那个锋芒毕露的狄昭联系起来。

    但不论如何,如暴指挥一样来打招呼的人还是不少。

    有稽查寺的官员上前来,有狄昭昭熟识的大理寺少卿帮忙介绍:“这位是稽查寺的李大人,永德三年进士,上次考绩后才升入稽查寺,现任稽查寺少卿。”

    “李少卿。”狄昭昭拱手行礼,不太确定这人找人牵线认识他做什么。

    李少卿回了个礼,客套两句,他才思索着开口:“狄世子有所不知,李某此次前来,是有所求。军械一案迷雾重重,突破口也小,狄世子能抽丝剥茧、一点点剥离出外层迷雾,查出三位主犯,实在是令人惊奇。”

    “并非我一人之功,若非师父主导大局,大理寺审讯迅速,此案不会如此圆满。”狄昭昭实话实说。

    “狄世子谦虚了。”李少卿笑着铺垫了一番,这才表面来意。

    原来是想请狄昭昭出手,帮稽查寺追踪新崛起的一批乌香贩子,稽查寺觉得很是棘手,无从下手,但稽查寺官员无不觉得,这类案子,和军械案实在是太像了。

    只要狄昭昭出手帮忙,稽查寺绝对能如虎添翼,一层层将整个贩卖乌香的团伙连根拔起。

    “不好意思了李大人,这你得找我祖父。”狄昭昭不好意思的笑笑。他每日要念书,自然不可能什么案子都管,那样即使从早忙到晚也破不完,于是这些年接的,大多都是祖父替他筛选过的,避免卷入一些无谓的斗争和倾轧。

    李少卿试图避开狄松实的路没走通,悻然而去。

    他似乎打开了某个大门。

    接下来,陆续有人笑着过来打招呼,有的找狄先裕,有的找狄昭昭,有来自兵部的、有来自工部的、还有即将奔赴前线的武将。

    每个人所为之事都不相同。

    好不容易挨到了夜宴开始,送走了这些热情的大佬,咸鱼抹了把不存在的汗:“这些人,也太热情了。”

    狄昭昭也抹了把不存在的汗,回忆了一下:“我算了算,六部里竟然只有礼部没什么人来。”

    父子俩对视一眼,眼里都发出不可思议的光。

    他们分明都没入仕,怎么搞出一副“狄半朝”的架势?

    咸鱼悻悻然咬了一口糕点:“我这个爵位也不是靠战场上军功挣的,手里也没军权,应该不会有什么忌惮一类的事吧?”

    狄昭昭偷偷从爹爹的桌上偷渡回一个他爱吃的糕点,若无其事道:“我科举也才考到一半,连官都没当上,应该也不会的。”

    旁边的暴指挥使:“……”

    为什么他硬是听出了“我弱小可怜无权无势”“我普普通通没啥能耐”的感觉?

    你们这对父子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他默默挪动身体,试图离得远一点,免得自己的耳朵和精神遭罪。

    很快“啪——啪——”的净鞭声连响几道,由远及近。

    殿内的喧嚣和礼乐都停了下来。

    皇上从辇中步出,坐于前方正中央的主座。

    百官肃立,双手交叠在身前行礼。

    礼毕后,礼乐重新响起,景泰帝并不喜啰嗦,简单几句开场后,便有宫女手托木盘,盛着热腾腾的菜肴,齐列着鱼贯而入。

    殿中央的空旷处,也演起了今年时新的舞曲、戏剧。

    四周觥筹交错,偶有人被皇上点到,笑谈几句,多是勉励赞赏,气氛很是融洽。

    咸鱼看了一圈,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次你应该是没有‘才艺’了,应该也不会有施展的舞台。”

    “我都说了,我没有才艺了,爹你还不信!”狄昭昭为自己抱不平。

    他琴棋书画都一般般,哪有那么多才艺?

    “你小子已经没有信用了。”狄先裕感觉今天安全了,顿时嚣张起来,“我这叫不得不防懂不懂?”

    “你颠倒黑白!冤枉我!”狄昭昭黑亮的眼睛看他,倔得很,气鼓鼓的样子。

    狄先裕气笑了:“我颠倒黑白?”

    到底是谁在颠倒黑白?

    父子俩在这儿小声争辩,玩“是你是你就是你”的幼稚游戏。

    浑然不觉歌舞声小了不少,君臣之间已经开始了诗文唱和。

    起先是有几个才从地方调入京城中官员,以诗贺朝,唱和江山,

    诗文间,隐约可见各地风光,百姓康乐,在端午佳节之时,听此和美之景,实在让皇帝心怀大慰。

    许是今日酒水香浓,又或许气氛欢愉,又接连几名官员献上诗词。

    有人细数这两年闯过的难关,渡过的艰难,桩桩件件皆被君臣联手以避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更显今日端午夜宴难得。

    也有人回忆起前些年的端午赐宴,说大雍如今一年比一年好,皇上识人善用,如今朝堂亦是圣君良辰犹如群星拱月,熠熠生辉。

    ……

    宴席间很是热闹,气氛正好。

    若是将今日夜宴之情景整理成书册,如《端午赐宴诗》,应当满是端午佳节之喜,还有君臣相宜的和谐。

    只是气氛再浓些时,各种吹捧和夸赞如潮水而来,景泰帝就不由有些皱眉了。

    偶尔被拍拍马屁,是人都会心情舒畅,但过犹不及,景泰帝始终是个清醒的、有心结的皇帝。

    喝点小甜水是怡情,过量那就是腐蚀心智的剧毒了。

    他清楚的知道这个国家的问题,更有北燕五城尚未收复,每日头疼的朝事也不少,若真有眼下气氛酣浓时说的这般好,他何必如此劳神?

    只是今日毕竟端午,他不愿发怒,或者冷脸,即使露出些不悦,怕是有些官员今日归家后,都无法与妻儿共享天伦,直到入睡都要战战兢兢,整夜辗转反侧。

    他思绪微凝。

    恰好听下方有人扬赞,大雍周边几个小国例行来朝拜送贺程的事,傲然我朝泱泱大国,疆土辽阔,水土丰饶。

    景泰帝便笑道:“既诸位爱卿如此有信心,恰逢卢爱卿提及各国使臣来朝之事,不如趁着此刻,群策群力,想出一策展现我大雍国威,震慑来使又不失威仪。”

    喝了点小酒,正洪声阔谈的卢爱卿身体一僵。

    此事礼部向皇帝汇报过,也拿到早朝上讨论过一两次,只是最后都没有定论,暂且搁置。

    虽然目前还不紧急,但总有这么一天的,礼部许多官员已经愁得要掉头发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军械一案的处决确实狠狠震慑了一番,让某些人在起贪心欲念时,就不由瑟瑟发抖,心口发寒。

    但同样的,也瞒不住周遭俯首称臣的小国,敌方军械出事,这是非常提升己方士气的事。

    其中若有不安分的,狼子野心的,怕不是都会起了心思,胆大的说不定已经在偷偷和鞍厥国接触,形成联盟了。

    但偏偏人家又还没有明面上的动作,总不能起兵去打附属国,师出无名,不仅会让安分的附属国也不安,还会遭到联手攻打。

    就好像面对一个可能偷行窃的小偷,但他表现得很无害,有可能偷,也有可能不偷,只是可能有偷盗的念头,如何定罪?如何威慑让他不偷。

    咸鱼:?

    他完全没听过这些小国的名字,但描述起来好像在前世国家地图的范围内,他不解地侧头问不远处的暴凭江:“都附属了,不就是投降了吗,怎么没想办法编入我朝州府?”

    这留着都是隐患啊,你强他上供,也就和交税差不多,你弱一点他就扑上来咬一口。

    暴凭江:“……”

    他嘴角抽抽。

    为什么总感觉统一中原大地,这种在史书记载中都罕见的事,在颖悟侯嘴里说出来总感觉怎么理所当然?

    但是想到区区附属小国也敢有不臣之心,面色也有点不太好看:“要是没有鞍厥国,对付这些小国倒是不费吹灰之力,但是我朝的兵马都在北边,被鞍厥国牵制住了,面对鞍厥国的狼子野心,实在是抽不出更多兵力。”

    “原来如此。”狄先裕讪笑,摸摸鼻子,感觉自己好像问了一个傻问题。

    他发现自己好像还是下意识的把前世那张更大的版图,当成是自己国家的地盘。

    不可取啊,不可取!

    打仗可是出了名的钱粮粉粹机。

    人力物力财力全都投到鞍厥国那边了,自然没法支撑更多强大的军队,但若强行把守着北边的队伍抽出空去打别处,怕是会被钻了空子。

    “北燕五城中有两城就是这么丢的,教训惨痛。”暴指挥苦笑道。

    狄昭昭回忆史书中的记载:“我记得那次,那个小国也被我们抽调过去的军队灭了吧?”

    “自然是如此,敢在我们边关动荡、战局正烈的时候背刺,兵将都调出来了,不灭它难消心头之恨!”

    旁有武将忿忿道:“我量这些个小国没这个胆量!要是真敢起兵,只要我们抽调北边长年与鞍厥抗衡的精兵强将,一举就能让其灭国。”

    “然后我们又丢几城?让鞍厥坐收渔翁之利?”暴凭江讽道,没脑子才会这样说。

    狄昭昭在一旁听着,只觉得情况复杂,一直听所有人都嚷嚷收复失地,夺回北燕五城,还想着这是一场双方的兵力硬碰硬的对决。

    没想到旁边还藏着几只鼹鼠。

    前头吵吵嚷嚷,各有各的说法,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一些接待方面的事,比如是友好迎接,还是冷淡处理任由其自己入城,安置在何处,若对方提出比试较量如何应对。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有人觉得笼络好,有人觉得威慑好,一时间唾沫横飞,争辩不断。

    这把高端局,普通人压根参合不进去。

    自认为是普通人的狄先裕和狄昭昭,看着诸位大人唇枪舌剑,默默咽了咽口水,退出战场。

    “爹爹,今儿不是过节吗?怎么忽然开始讨论政务了。”狄昭昭有点迷茫。

    傻白咸用余光看着上首端坐的威严身影,幽幽的小声道:“可能有人是工作狂吧。”

    咸鱼从激烈的前方,微微后退,躲到儿子这张长几,和儿子挤一挤。

    其实也就是那么半步的差距,但是看着自己后撤一点,前面还有一排人,安全感顿时足足的!

    就跟在学堂夫子要点名回答问题的时候,学渣下意识低头躲开视线一样。

    其实并没有什么用,那么大个人就坐在那里,夫子还会看不见吗?但是低头不看,就好像自己不会被点一样。

    咸鱼心安了,狗狗祟祟的藏在后面吃糕点,吃切成小块的水果。

    他随口问:“你说这到底要怎么搞?这些小国真要打,多半是被灭国的,尤其是在我们国家的盛怒之下。看起来我们好像很厉害,但是一旦调兵,北边又可能被鞍厥国趁虚而入,失守的概率很大。”

    狄昭昭眼睛看着外面大佬吵架,嘴里小动作吃着:“可能是想商量出一种办法,不失和气地让来朝拜的小国们心生胆寒吧?”

    “想得美,又要不失和气,还想让人家怕你,哪有这么好的事?”狄先裕下意识吐槽。

    只是说完,他忽然就想到前世。

    哦,好像不是白日梦!真有这种美事。

    阅兵不就是干这种事吗?亮拳头,秀肌肉,还不失和气。

    狄昭昭惊讶地看着爹爹脑袋顶,咻一下冒出来的蘑菇碎画。

    嘴里说着“想得美”“没这种好事”,结果脑子里却已经想到了办法?所以到底是谁爱口是心非,颠倒黑白?哼!

    这看起来也太酷了!

    狄昭昭看得心潮澎湃,激动小声:“爹爹!”

    咸鱼闻声转头,对上狄昭昭亮晶晶的黑眼睛,他惊呆了:“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又警惕,“说好的你没有‘才艺’的啊!!!”

    狄昭昭兴奋握拳:“不是我有才艺,是爹爹你有才艺啊!”

    第150章 阅兵事宜

    狄先裕感觉脑子里警报声嗡嗡的响。

    他咬牙:“我能有什么才艺?你小子成天坑爹!就知道坑爹!”

    他要是有才艺, 他自己难道会不知道?

    此刻咸鱼条件反射,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忽然冒出来的那点念头。

    狄昭昭瞪大眼,爹爹怎么能这样睁眼说瞎话呢!

    他分明看见了, 就是爹爹刚刚想到的。

    那样一支军装笔挺,训练有素,威势不凡的军队,只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生忌惮,到底是如何一个强大的国家,才能有这样纪律严明、默契十足的队伍?

    在这个时代,上战场之前,能有一年时间投入专业的军事训练, 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人才了。

    很多人被征召, 不过是在新兵营训练一两个月,然后就会进入实战,从简单的军事任务开始, 在参战过的老兵的带领下逐渐成长。

    除了北方抵挡鞍厥国的那只雄兵, 很多小股队伍甚至没法做到定期操练, 养兵也是要花钱的!像流水一样花钱!

    狄昭昭辗转多地,除了暴指挥使统领的军营, 也是见过好几支军队的,但有的略散乱, 有的气势很足, 有的兵强马壮, 但从未有一支队伍,让他觉得这么让人心惊。

    只想到一个词——如臂指使。

    一支令行禁止, 军纪严明的队伍, 绝对是每一位领兵将领最难以拒绝的诱惑。

    还有一闪而过, 如钢铁巨兽一样的武器!

    不过这个狄昭昭就没有太注意了,感觉可能是和“地动山摇大灰鸡”一个类型的,带有神话色彩的幻想类武器。

    爹爹嘛,什么都敢想,也不奇怪。

    尽管咸鱼虎着脸,但狄昭昭一点也不怕,他亲亲热热的凑过去:“爹爹你就别骗我了。”

    本来一张小长几就是为一个人准备的,两个人坐在一起也算宽松,但是要是有一方硬是要挤挤挨挨的,那位置就瞬间被挤压了。

    “过去过去,挨这么近做什么。”狄先裕想推开黏上来的坑爹臭崽,但是碍于位置不够施展,又不愿意下大力气推,最后还是被贴上来。

    他脸色臭臭的:“谁骗你了!你看看这满朝文武都想不出来的主意,是我一条……”

    他刚想说,是我一条咸鱼能想出来的吗?

    结果说到一半,就忽然卡壳了。

    好像他还真的想出来了。

    就在刚刚。

    就是不知道靠不靠谱,前世阅兵靠得其实更多是武器吧?这个坦克、那个战机的。

    不过这个时候,周边小国好像也没啥武器,都还在冷兵器时代,也就是比拼人力,国力,还有指挥将领的军事素养?

    咸鱼顿住。

    他原本振振有词、底气十足的话,忽然一下就在肚子里消散了,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狐疑的看狄昭昭。

    这小子出去一趟,不会又学了什么微表情分析之类的吧?要不然怎么会跟狗鼻子一样灵,他念头一闪而过,这小子就笃定他会?

    当然也不排除盲目崇拜的可能性。

    小时候昭哥儿还真相信自己可以带他飞上天去,好哄得很,天天向往飞上月亮去玩。

    还要他做什么大圆盘、大圆锥,可以飞天转一圈的那种。

    也是这两年长大些,这样的要求才慢慢少了。

    狄昭昭叭叭叭的在劝:“爹爹你有好点子就说出来嘛。不要怕累,皇上也是知道你的,会安排人去帮忙做,而且还有我和祖父在。虽然这只是一个点子,但是说不定真的能避免一场战争,能救许多百姓性命,保护数不清的家庭。”

    他觉得这个话题既然被拿出来提了,虽然没有明说,但肯定是有部分小国开始起狼子野心了,无的放矢是不可能的。

    从他记事起,或者从爹爹记事起,都没有发生这样的事,说明几个附属小国已经安分二十几年,足够休养生息,暗中蓄力了。

    纵观历史长河,打仗和战火才是常事,平静安稳才是少数。

    狄先裕听着听着,也陷入了沉思,尤其是那句“能救许多百姓性命,保护数不清的家庭”

    他有前世的记忆,很难对大雍生出那种看到天安门升国旗会鼻酸的爱国情怀,但总归是自幼长大、生活多年的地方,这里有他的好友和家人,也过上了安稳幸福的生活,归属感也是很强的。

    父子俩躲在只距离“前线”半步之遥的地方,挤挤挨挨,推搡不断,双方表情之丰富,足以让人侧目。

    景泰帝就注意到了。

    原本他是没在意狄先裕和狄昭昭的,这种朝政上的事,他印象里这父子俩是不太擅长的。

    但是当他目光扫过的时候,就发现父子俩坐到一起了,狗狗祟祟的,和周围的面露怒色的武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随后看到狄昭昭一脸惊讶地瞪圆眼睛,很是兴奋地看颖悟侯。

    紧接着颖悟侯表情非常震撼,还有点炸毛,这种炸毛的状态太让他印象深刻了,因为几乎没有人会在皇帝面前露出这种状态,所有人都想尽力表现出沉稳、有能力、有手腕的一面 。

    但这种炸毛的状态,景泰帝已经在颖悟侯身上看到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在狄昭昭在场的时候。

    他余光关注着,忽然在一个间隙开口道:“颖悟侯和狄世子可是有想法,不如说来听听?今日佳节,并非朝会,自可畅所欲言,不必顾忌良多。”

    闻言,场面忽然一下安静下来。

    只能听到礼乐的声音。

    不少人下意识转头,就看到了躲到后桌,还强行和自家儿子挤在一起的狄先裕,还有乌眸晶亮的狄昭昭。

    两人凑在一起,桌上的吃食消耗也非常明显。

    脸上还有被忽然点名的吃惊。

    众人:“……”

    这父子俩,真的是来宫宴上吃饭的,没亏得嘴馋爱吃的传言。

    咸鱼确实一惊。

    尤其是看向周围看过来的眼神,他有种被探照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射中的感觉。

    看左边,是武将。

    看右边,也是武将。

    看前面,他爹在对面,还有不少刚刚来找过他和昭哥儿的官员。

    他屏住呼吸,感觉头皮微微酥麻。

    又来了,这种刺激的感觉又来了。

    臭小子这次是没准备才艺了,但是依旧坑爹,花式坑爹三十六计是吧?

    好家伙,这次他都总结不出坑爹大法的名字来!

    狄先裕站起来拱手,谦虚道:“只是臣一点粗浅的想法,臣未领过兵,也没处理过国事,不知是否切合实际。”

    他方才只迟疑了一小会儿,还是打算说说看,能不能用、合不合时宜,自然有许多大佬一起判定。

    真的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他良心会痛的,真背负着罪恶感,以后还怎么当快乐躺平咸鱼?

    “颖悟侯实在是太过谦虚了,出自你手的妙想哪个寻常?个个都新奇震撼,其中不乏惊艳世人、效果不凡的。此番也没争出个结论来,你但说无妨。”景泰帝笑道,言语间都是鼓励。

    要是换一个人,他肯定不会如此温声笑言,但他看透这条咸鱼了,如此大才,竟然真心觉得自己平平无奇?!

    景泰帝不知真相,不知狄先裕还带着前世那个傲然强盛国家的记忆,只道他灵巧非常,绝世无双。

    狄·真咸鱼·先裕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

    虽然他只是个搞代码的,没有类似的经验,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他也是看过好多次阅兵的!

    但这事确实不好表达,他嘴张张合合,最后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下,吐出一句:“等我想想怎么说才好。”

    众人:“……”

    一口气提在半截,不上不下的。

    对面的狄松实成了最先被围攻的对象,与他关系不错的龚尚书好奇:“我记得颖悟侯此前从未涉及过外交事项,不知道他此番想到了什么主意?”

    狄松实也不知道。

    他家二郎那脑子成日里想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又是天上生蛋砸死敌人的大飞鸡,又是让粮食像是马和驴一样生杂种。

    不是随便谁都能猜出他的想法的!

    他这个当爹的也不行,怕是只有昭哥儿能接得住一二了。

    狄松实心里想着,嘴上也铺垫着:“我也猜不到二郎所想,但如今他觉得难以表述,怕是与我们所思所想大不相同。”

    听他这么说,周围一圈人暗暗点头。

    没有谁觉得狄先裕这个大小伙子不会说话,不善表达,因为只需要回忆一下上次的隔空捏着泡泡走,他们就一阵语塞。

    即使凭借他们在朝中修炼多年的巧舌,怕是也没办法只凭嘴巴,把那场景说给全然没见过的人,让他们听懂。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

    看着狄先裕要来了素纸和炭笔,还在周围几个武将之间来回穿梭,众人就更好奇了,非常想知道他在捣鼓什么?

    江骁骑被没头没脑的问了几个问题,好奇跟狄昭昭打听,他不喜弯弯绕绕,直截了当地问:“颖悟侯这是想做什么,世子可知晓一二?”

    狄昭昭一脸骄傲:“我当然知道!”

    但他笑眯眯的卖关子:“不过我不能先告诉你,等会儿一起听就知道了。”

    大伙心里头更痒痒了。

    连席间上好的佳酿都没心思喝了。

    狄先裕问了几个自己想知道的军中问题,脑海里选定了几处视野好的空旷场所。

    他简单画了点阵列图,标注上了各个兵种,又根据地形照葫芦画瓢的做了一点设计。

    他好歹也是打工人,做过点ppt,这会儿弄点糊弄人的玩意,还算图文并茂,排版清晰。

    他也没花太长时间,交由人呈给景泰帝看,景泰帝边看,他边解释。

    景泰帝从梁总管手中接过一叠素纸,上面清晰的写着这个活动的章程。

    “虽然这个有很多将士参加,但是也没什么敌意。”

    没有看到阅兵章程的官员:??

    什么事情,是有很多充满武力的军队参加,还没有暴力和敌意的?

    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好事?

    “这个事细究起来,可以说是皇上检阅手下兵将的实力,就是原来是皇上您深入军营巡视,现在是他们跑到您跟前来。”

    ……

    狄先裕努力回忆刚刚一群大佬吵架的内容,想一点,说一点,跟个榨不出什么水分水果一样,听得人心急。

    现场唯有拿着图文并茂章程的景泰帝,和窥见过几秒真实画面的狄昭昭,并不心急,反而越听眼睛越亮。

    景泰帝看得实在心动。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耗费都并不大,别说和真的打仗比了,连养兵马司一天的花费都比不上,那些骑兵和战马可都耗资不菲。

    而这样一场耗费不大的“阅兵”,却能在各国来朝的时候,弘扬国威,震慑诸国。

    这名字也好,“阅”之一字,寻常用作文书,读书为阅,批折子也为阅,谁说兵将不能阅?

    时人都讲究衣锦还乡,光宗耀祖,这种人性,即使是皇帝也不能免俗。可皇帝向来坐在高处,等闲可没有这样机会,在来使、百官、民众的注视下,展现国之威猛,不仅是恰好合适此景,更是挠到了皇上痒处。

    景泰帝看完明显龙颜大悦,笑着让大家传阅地狄先裕递上来的章程。

    等陆续传递着看了一遍这颇有些简陋的章程,景泰帝开口道:“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他向来不是个独断专行的,也担心里头有些自己未思及的隐患。

    武将前排的几位国公、将军对视一眼,都连声赞同,眼睛里的期待,还有浑身那股摩拳擦掌的干劲儿,都好像如泉涌一般溢出来。

    而后看向对面文官,尤其是礼部的、还有刚刚争吵的想互不退让的几位,等待这群方才还争论不休的文官表态。

    礼部尚书黄敏学是个性子稳妥的,万事以周全、稳妥为要。虽然这让他政治生涯错失了许多机会,落到了礼部这个权利虽小的衙门,但总归是做到了尚书的位置。

    他怎么也没想到,各附属国来朝上贡,本就是件大事了,如今居然还要把各个兵种都牵扯进来。

    这是多大一摊子事!!

    见刚刚还对自己安排吵的不可开交的几位纷纷同意,又见景泰帝和对面武将眼里的期待都要化成实质了,他露出标准假笑:“臣与诸位大人想法无二,不过各中细节,还需早朝时再具体商议。”

    景泰帝见群臣都没什么意见,当即开颜:“今日端午夜宴,竟然能有如此收获,吾心甚悦。颖悟侯当真每每都能奇思妙想,出人意料!”

    等到夜宴结束。

    出宫路上,狄家还没和女眷那边会合,就被团团围住了。

    先是武将,而后是连忙追来的黄学敏尚书。

    都是想追问细节,想更了解这场阅兵大典,以便让自己,或者自己的手下分上一杯羹。

    唯有黄学敏一人太苦,一届文人,根本挤不进魁梧的包围圈,只能连忙拉住狄松实:“狄寺卿可要让令郎多多帮忙,千万别就此撒手了。”

    显然黄学敏是听说过狄先裕名声的。

    而包围圈内,狄昭昭眨巴一下眼睛,看着身材魁梧高低不一的武将们说:“太高、太魁梧的应该不太行。”

    “为什么?”又高又魁梧的武将下意识反驳,“威猛魁梧之士,不是更可以震慑人吗?”

    狄昭昭一脸正直:“可是这样队伍和阵列就不整齐了。除非你能找到一群和你一样高,一样魁梧的人。”

    就是因为身体素质超出常人才脱颖而出,屡立战功的高猛武将:“……”

    狄昭昭比划:“列队很重要的,你们想想整个阵列同时拔刀,同时杀气腾腾地劈砍,同时发出威喝,气浪翻涌,威声滚滚,那种震慑人心的冲击力何止百倍?”

    咸鱼惊讶驻足:“你怎么想到这个的?”

    他刚刚好像没提这个,感觉上次去兵马司大营里,看到他们训练枪法的那种气势就够了。

    想要跟前世阅兵一模一样整齐,那可是要严格训练,流不少汗泪的。

    “刚刚爹爹的整列图就是画得这样整齐。”狄昭昭说不出看到小蘑菇碎画的事,只能随口找了个理由。

    狄先裕眉毛一挑,震惊看他:“我怎么感觉你跟我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这难道就是天才和咸鱼的区别吗?

    一干武将也算听明白了这对话里的藏着的官司,里头还有能让阅兵效果震撼更甚的东西。

    “不如来我兵马司大营看看,指导一番。”暴指挥仗着面熟,最近几年跟狄松实多有配合,抢先一步说。

    也有各武将都纷纷开口,不管怎么样,想着先把狄先裕抢回去,为自己手下带的兵谋福利。

    你一言我一语。

    竟然把狄先裕这个傻白咸套了个干净,阅兵里竟然还有这么多道道,可以让我军威武之气大盛!

    还把父子俩的兴趣都激发出来了。

    连万事不沾手的咸鱼,都觉得弓箭手、长枪手,骑兵、战车队等等兵种一一各具特色,展露风采,是个当真有趣的事,只要自己不参加训练,那完全不用担心辛苦!

    狄昭昭甚至还兴冲冲的想:“咱们是不是还可以弄点鼓、锣、钹、号角来打造一曲铿锵激昂、气势恢宏的战歌?我现在都心情激荡的想做一曲了。”

    想到他平日里狼嚎风的高歌奏乐,咸鱼沉默。

    “时间不多了,要不你还是专心准备秋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