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愫没想到北郊会变得那么荒凉。
前段时间她来盘地皮时,这边还留着一些破旧店铺和酒楼。这次来,朝廷早已把旧店破铺推翻,到处光秃秃的,像片从未开垦过的荒地。
她盘下的那两层屋更偏,隐匿
大东家邀她入股时,曾提过两层屋,稍做了防水防晒。一层前店后坊,坊院不算宽敞,但足够两到三人居住。
她略略瞧过地方,欣然送出一大笔钱。
结果到了地,彻底傻了眼。
屋里墙体不平,地面磕绊。楼梯没有护栏,陡峭危险。甫一进去,那股土腥味就呛得她连连咳嗽。
不过也有值得欣慰的地方。一是一楼院里有刚建好的茅厕,二是二楼屋顶建得很好。
基础保障起码还是有的。
灵愫开始修葺。
先搬来几袋沙土和石垩,再搬来一瓮水,忙活半晌,也仅仅是活好了水泥,用腻子膏刮了半面墙而已。
晌午歇了工,她洗把脸,盥了手,低头一看,盆里的水都黄了一层。
开店真是遭罪。
她决定尝试去招个小伙计,俩人一起干活儿,效率倒还能更快些。
只是
听说前市街还留着一家客栈,她决定去碰碰运气。
谢平春闱落榜,此后一直住
管北郊地租便宜,他也
如今冬月渐深,他已经穷得揭不开锅,纯靠一口气吊着,浑浑噩噩,艰难度日。
所以当有人敲响他的屋门时,他身子猛缩,还当是黑白无常来索命了。
“你好。”
一阵悦耳的女声传来。
“请问有意来帮忙修葺店铺吗每月初
灵愫内心忐忑地说完话,默默等着屋里的回应。
谢平
他不知被黑心老板拖欠了多少薪水。每个老板来雇人时,都会说得天花乱坠。
因此当这位老板娘来邀他入店时,他先想的不是他又能赚钱了,而是她会不会骗他。
但他没有选择。
就算被骗,他也想去试一试。就算只分到几文钱,也总好过一文不赚。
灵愫听见屋里有动静,赶忙挂上一个灿烂又真诚的笑容。
“老板娘,你”
谢平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能从声音里听出来,老板娘很年轻,约莫二十来岁,朝气蓬勃,神焕
但推开门才
看起来,老板娘的命比他还苦。
“对对,我是老板娘。”灵愫喜出望外,“怎么样,考虑好了嘛,要不要来我店里”
谢平嘴角一抽。
灵愫似是想到什么,从香袋里掏出个银锭,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里。
“这是定金。”她说。
见他犹豫,一想便知,
谢平显然还是信不过这个小姑娘。
他问“你怎会来这荒地做生意”
他面黄肌瘦,说话有气无力的,想是很久都没出去过了,消息也不灵通。
她说“未来十年内,朝廷会把北郊兴建繁华。做生意不就是得抢占先机嘛,就算店做不大,等这块地皮值钱了,还能转手卖给旁人,再大
谢平松了防备,“细说。”
这个小姑娘并不扭捏,钻进屋,拽把木凳坐下。
她说她姓易,今年二十岁,是个略有本事、略有人脉的杀手。
谢平呆滞地“啊”了声,问道“小妹妹,你不会是看话本子看魔怔了吧”

灵愫
她反问“你叫什么”
“谢平。”
“谢平”她抄手揣摩,“哪个平平平无奇的平还是平庸平凡的平”
谢平
他搬来另一个木凳坐下,内心有点动摇,“你你真是杀手”
灵愫翘起腿,“是啊,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她说,你对我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可言,所以我不会骗你。
言外之意就是,他还不配被她骗。
她的气场变了。
嘴边虽还噙着笑,可笑意不达眼底。眼神冷冷的,像条蛰伏的海蛇。
他注意到她手心攒着什么小物件,蓄势待
“嗖”
一扇薄刀片飞快射出,把木凳腿切下半截。
谢平“腾”地摔了个狗啃泥,狼狈地趴
灵愫踩着他的背,“小谢啊,往后外人不
谢平不断挣扎,被她踢了几脚。
很快,这身他唯一能穿的衣裳上面,多了几个鞋印。
书人的脸面被她踩裂不少,但还留着几分。
直到她赏狗似的扔下一个金锭,谢平彻底没了动静。
她问“你会做饭吗”
谢平瞥过头,哀怨地盯着地面,“会。我
“那就够了。”
她站起身,
“把你的书拿上,跟我走。”
谢平活了二十三年,吃过许多苦,都硬抗了下来。但今日吃的这重苦,竟破天荒地让他有了想流泪的冲动。
不仅要管比他小的人叫“姐”,还被当成狗受侮辱。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半点不敢反抗,还了她扔来的钱。
谢平“易易姐,书太多了,我可能得来回搬好几趟。”
灵愫“是有点多。”
起码有百十来本吧。
“不过这不是问题。”她说。
紧接着,她把书籍呼啦啦地推到书箱里,这里塞一本,那里也塞一本。好
谢平“易姐,我恐怕背不动。”
话音刚落,就见灵愫举重若轻地背起书箱,还能对他笑笑,“走吧。”
谢平
路上没人,灵愫大气不带喘一口,兴致勃勃地跟谢平说话。
“朝廷兴建园林,供游人游玩。逛完园,肯定要去用膳。这一带目前还没餐店,咱家美食铺的作用就
她说得那么美好,把谢平的希望也带了出来。莫名其妙的,他就把他的全部都托付给了她。
他说“易姐,往后我就跟着你干了。”
灵愫“嗯。”
“我现
灵愫回过头,“小谢,我果然没看错你。”
俩人都穷怕了,所以敢冒着旁人不敢冒的风险,放手一搏。
恰逢暝暝日暮,俩人的身影
她的笑意仿佛被寒气冻住了,冻成一块冰,“砰砰”地砸到他心里。
等他
不过短短数日,他就已
辛苦铺好的地面再次开裂,她会拍拍他的肩,温柔宽慰,“小谢,我们一起再铺一次”。
给他做了一整面墙的书架,半点不觉得辛苦,“毕竟你是书人嘛,作为老板,我不能
心挑选各种蔬菜瓜果,捧到他面前,“赶紧补补,把身子养好。”
她说“因为你是小谢,我早把你当朋友了。咱俩可是共同谋生的伙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说“客栈掌柜跟我讲过你的情况。
她说“那天
何其有幸,能拥有一个性格这么好的朋友和老板。
谢平低下头。
忙得顾不上做饭时,她还会跑大老远去买饭,提着食盒回来。
他手里捧着的饭碗,嘴里嚼着的热饭,都是她慷慨给予的。
谢平鼻腔酸得紧,一边擦泪,一边抬起闪着泪光的眼,偷偷注视灵愫。
她撩起衣摆,岔开腿,豪爽地坐
她吃得很专心,也让他看得很幸福。
谢平“易姐,你像干了很多年的出力活一样。
灵愫认真想了下,“差不多吧。”
饭后,她交代谢平“你多往店铺外面走走,一旦瞥见有贵人来,就赶紧围上去,用我教你那套话术,争取让他给店铺投股投资。”
她说“我忙着去接活计,不会常待
走之前,她随手给谢平调了盏酒,“好好干。”
谢平欣然说好。
送走老板娘,下晌,谢平就瞥见有位公子哥
他赶紧凑到公子哥身边,厚脸皮地夸耀店铺
公子哥往后退一步,他就往前进一步。
蔡逯额前青筋直跳。

何况他也不是客人,他就是照例来北郊巡视啊。
但蔡逯很快冷静下来,忽略谢平的喋喋不休,抬眼向远处望。
将来园林建好时,这片桕树林一定会被砍掉。那家隐匿
届时,那店铺会离园林非常近,位置非常好。
这家店铺的老板,眼光长远,很会买地皮。
最重要的是,老板有人脉,有渠道,竟能打探到兴建园林的动向消息。
放眼整个盛京城,能打探到这个消息的,不超过十人。
趁蔡逯愣神,谢平赶忙把门状塞到他手里。
“贵人若有意投资入股,随时来联系。”谢平说,“老板娘和我随时
老板娘
原来店主是位女子。
蔡逯垂眸,打量着手里的门状。
“易某谨上,谒请诸客,莅临后市街美食铺。”
这老板娘不但有远见,还挺懂官场文人那一套。知道富贵人家最爱讲究这些繁文缛节,有意投其所好,送出门状,以表诚意。

一时半会儿,蔡逯没能猜出老板娘的身份。
情场虽失意,但若能
蔡逯说行,“我再想想。”
这么说就是有戏了。
见贵人要走,谢平再次跟紧。
“贵人,您什么时候来我们会用最热情的姿态欢迎您的到来。”
蔡逯随口一说,“我考虑考虑。”
其实他要是想打听老板娘的身份,让下属跑腿去查就好,没必要亲自到店。
直到他闻见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他抬手掩鼻,“什么味”
谢平高涨的气焰一下被他这话浇灭大半。
一定是他身上的穷酸味。
蔡逯原以为闻见酒味是错觉,再放下手却
他的记忆不会出错。
他最爱让“小冯”给他调烈酒,“小冯”却怕他酗酒,每次都会调换成清酒。
微苦微涩,是过去他身上的酒味,也是如今,这小伙计身上的味道。
他的眼里忽地就浮起恨意,也不知到底
蔡逯话头猛转,“我明日就来,明日下晌。”
旋即抬脚迈步,“不明日一早就来。”
他说“我有一桩大生意,要亲自与你家老板娘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