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h市有b城没有的味道。
易蓝因从前以为是街边的烤冷面煎饼果子小摊混合的香气, 后来有机会再回来时,h市积极响应国家创城活动街边已经没了那种小摊,但那味道还是在, 她才发现并不是小摊的味道, 那就是h市的味道, 带着小城特有的热情。
晚上八九点钟, 三个人带着卷毛李让坐在酒楼附近的路边醒酒吹风。舅舅到了该养生睡觉的时候,米来已经派人把他送回了家。
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除了萧索的秋风。
易蓝因转过头将看起来有些迷糊的路婳浓搂在自己怀里, 她身边的郁景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米来则是一个人在几百米外站着, 她手里捏着个电话,风将声音从那头传过来就只剩下嗯和好。
有穿黑西装的男人自酒楼里小跑出来,站在米来身边安静等了一会儿后,又恭恭敬敬地拿着她的电话小跑着离开。
郁景抬眼看着,易蓝因突然开口问她:“你今年多大了?”
“啊?”郁景笑了一声, “周岁二十三。”
“那是不小了。”易蓝因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句, “他也二十三,生日比你大一点, ”她指指趴在郁景背上的李让。
李让突地抬起头, 他大力拍着郁景的肩膀, “叫哥,让哥。”
郁景一掌攥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再也发不出任何一种声音。李让又蔫头蔫脑地靠回到她身上, 郁景将手转到易蓝因披着的衣裳外套上,她帮她紧了紧领口, 又问她:“易老师有什么指教?”
“我在想啊,我是不是把你圈得太紧了。”她仰起脸, 风将她的长发吹到一边,露出那张让人一见再难挪开眼的脸。
郁景将双臂合起架到自己的膝盖上,她视线向下摇了摇头,露出巧克力色的后颈,“没有。”
“你去做吧。”她突然说,“不管是什么,你去做吧,我不会管你了。我只有一个条件,不许对我说谎。”
郁景抬起眼,易蓝因那双琉璃似的蓝眼睛眨都没眨,她看起来很真诚。
郁景翘起唇角问她:“做什么?”
“不知道,保护我什么的。”她搂着路婳浓对她说。
夜风卷起黄色的落叶,就在她们身边打着转儿。
街道上很干净,也许是因为没有车和人路过,郁景想。
“好啊。”她回答。
米来从远处走过来,双手放在身后看起来很轻松,她边弯下腰扶起路婳浓边俯视着郁景道:“走,我带你去玩儿。”
“玩儿?去哪儿玩?”李让支起自己的脑袋,人也像随风飘走的碎絮似的,前前后后的晃。
郁景没空管他,她单膝跪在易蓝因面前,好方便易蓝因轻易地攀上自己的背。
几秒钟之后,身上还没有熟悉的味道和重量,她忙回过头拍拍自己的肩膀,“姐姐,”
易蓝因看了她一眼,整个人便带着酒精味的木质香气扑过来。
郁景背着她站起来,又掂了掂,易蓝因这时候很老实,她没出声,只是在最高的高度时轻飘飘地笑了一声。
郁景一个手兜住她的腿,另一只手去扯李让:“走吧,先送你们回去。”
“不是去玩儿吗?”李让挣脱开她的手,瘦得纸片一样的人蹦着跳着追上了前面的米来:“米来姐姐,不是去玩儿吗?老郁不想带我了。”
米来回头看他一眼,又扫了眼身后叠在一起的两个人,暗暗思忖了一下,她向他笑了笑,“先回去,一会儿再说。”
李让原地等了一会儿郁景,他抬手护在易蓝因的腰后,头探出去看向郁景:“带我去吧,行不行?姐姐们睡一起,我会无聊的。”
“你醒酒了吗?”郁景问他。
“醒了,不信你考我。”李让皱眉,“二哥每次出去玩都带上我,你要是不带我,我就给你减分。”
易蓝因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你和你二哥过去吧,”她又回手象征性地堵在郁景的双耳旁,“不听他胡说八道,就不带他去。”她的唇贴着郁景的耳根处,湿湿软软的打在皮肤敏感的地方。
郁景腼腆地低头笑了笑,又转过去看向李让:“裴总平时都带你去哪玩儿?”
“高尔夫啊,网球场,拍卖会,马场,反正不会去夜店。”李让小跑着倒腾自己麻秆似的腿。
郁景又故意掂了掂身上的易蓝因,易蓝因立刻软声软气的解释,“我可不知道,我又没去过。”
易蓝因这人也许在其他方面性格比较难搞,但在恋爱关系里,郁景觉得她就是完美的代名词。
她像水一样,透明无杂质,又润物细无声的包容。
足够专一还坚韧,是奶奶常说的未来可配之良人。
“我是想问你,我可不可以带着他做保护你的事?”郁景问。
李让对于年轻时的李芷来说是麻烦是包袱是未来必炸的雷,但现在也许不一样了,郁景边背着她往车的方向走,边等着她的答案。
易蓝因安静了一会儿后却反过来问她:“你做好了一辈子带着他的准备了吗?”
李让全程都在她们身边,他不发一言地跟着。
“我做好了一辈子和你在一起的准备。”郁景回答。
“那你就试试吧。”
路婳浓和易蓝因被一起放到了不同车的后座,郁景直起腰时,米来从前面不远处的车旁走过来,“我派个人给你们开车,把学姐和浓浓送回家以后,你们两个和我走。”
“好。”郁景回答。
李让偷偷撞了撞郁景的肩膀,“够意思,老郁,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背叛你的。”
这小子心里也有点沟壑,她和易蓝因讨论他的时候,他半句不吭,尘埃落定之后,他再来狗腿子似的喊喊忠心。不管真心与否,听起来总让人觉得心里舒服。
郁景去过易蓝因的家,所以做好了米来的家也会是那种豪华庄园的准备,却不想车最后停进德育附近的一个小区地下停车场,一点也没有所谓的黑白两道通吃的大佬之家的氛围。
此时路婳浓和易蓝因站在一起,一个清纯无害,一个美艳动人。
米来也要上电梯时,被路婳浓抬手制止,“你去做事吧,学姐交给我,但要早点回家。”她小心地牵住身边易蓝因的手,又补充了一句:“我想和你一起吃早餐。”
“好。”米来冲她笑笑,又对着易蓝因点点头,“就当在自己家,学姐,有什么缺的少的需要的,一定要告诉我。弟弟妹妹,也就放心交给我吧。”
易蓝因疑惑:“都喝那么多了,还要去酒吧吗?”
路婳浓晃晃她的手,小声在她耳边道:“就随她们去吧,学姐。”
易蓝因虽好奇但还是停了问问题的嘴。
电梯门一关,米来转过身。
她严肃地对身后的两人开口:“上车,给你们上一课。”
郁景是那种闷葫芦的性格,听了这话也没什么反应。
李让倒显得有些兴奋,他自动跑去副驾那里坐,对身后的两人道:“就知道不是玩儿的事。”
“我手底下有个酒吧有人闹事,我想着你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带着你去看看。”米来自然地接上后又说:“早上我要回家吃早餐的,所以咱们速战速决。”
米来的司机开车飞快,又不像易蓝因那种急踩急刹,车子又快又稳地像飘在路上。
“像你这种退伍的人到我的手下做事的人不少,这种人都有一个普遍的毛病,就是同情心泛滥又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米来看着郁景的眼神色认真,“自古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郁景,你得先学会适者生存的道理,才能做你想做的事。”
郁景自以为自己不是什么普世的活菩萨人设,等到了酒吧现场才知道米来为什么这样说。
一群大学生模样的人,正指着 被保安护在身后身穿服务人员衣裳的小姑娘大骂,地上一片狼藉,有破碎的酒瓶混着一地的垃圾。
“今天这事,没办法就这么了了。”
“你他…妈给我哥们儿道歉,”那人醉熏熏的,“摸你两下怎么了?不是要钱吗?给你不就完了?八百还是一千?出台多少?你他妈直说,又他…妈不是给不起。”
说话那人眉眼熟悉,和她那不成器的弟弟长得一模一样。
叫郁城。
被他指着的所谓兄弟,正看小丑一般的看他。
所有的人都围着那个“兄弟”,只有郁城,骂骂咧咧的,做尽了丑态。
小姑娘就那么笔直地站着,没有哭也没有闹,像是在配合小丑的戏码。
米来在她耳边小声和她同步消息:“好不容易考上了个大专,还不去上学,成日里和人瞎混,不知道在哪里听说你妈妈和我的关系,所以开始耀武扬威地顶着我弟弟的名头与人吹牛。”她转过身,背靠在二楼卡座的金属栏杆上,一扭手,将郁景也转了个个儿,“看到那帮人了吧?那些就是看他热闹的。假如现在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她问。
郁景看了眼被人欺负的小姑娘,又看了眼不是个人的郁城,她对米来摇摇头,“我不知道。报警?”
米来笑了,她拍了拍她的后颈,对跟在她身边的经理招了招手,那位西装革履的经理立刻走过来,“米总。”
“给她讲讲,报警以后的事。”
“监控里的证据足够且我们这边态度强硬的话,也就是进去几天。这帮无能的混子,最懂得睚眦必报。硬的不敢惹,就要捏软的。出来以后,是一定要回头来报复小丫头的。在我们这里,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米来又问她:“现在你再说说,怎么办?”
“揍他一顿,”李让靠过来,眼神里有压不住的兴奋,“把他打服了,就不信他不听话。”
米来在卡座坐下,她垂着头转了转自己手上的戒指,又仰起头看向郁景,“你看,你就不会这么想。”她等了一会儿,见郁景还是不说话,立刻对着经理挥挥手。
经理朝她点点头,两分钟以后,有七八个同样身穿黑西装耳戴通讯器的保安围到那一桌。
酒吧依然还在营业,其他的客人抻着脖子往那头看。
满场的音乐声突然停止,经理走向dj台,他手握着无线话筒,指了指郁城那一桌,“抱歉,大家,今夜酒水全免。”
全场开始轰动。
巨大的音乐声随之而起。
h市的人都知道,米来手底下的场子,是最护着工作人员的。
一旦老板开启全场免单,就意味着,有人要遭了大殃了。
工作人员强硬地把那一桌的人赶到后院,被欺负的小姑娘也混在里头。
米来拉着郁景的手臂,沉着脸登登登地下楼,路上她偏过头去对着郁景的耳朵大声道:“让出一点收益,要记得永远站在’正义‘的那头。”
蚂蚁搬家要下雨是真的。
等郁景她们到达后院的时候,天上开始飘起了小雨。
郁城黑着脸被人绑着,场子里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小姑娘正手握着一只木棒。
她哆嗦着手,眼里含着火,却绝没有泪的。
一棒子打下去后,有人立刻上前在她身边指导,“打这里,只会疼。”
小姑娘快要握不住木棒了,她抬手擦了擦额头上雨和冷汗混着的液体,转过头看向米来的方向。
米来抬抬手,第二棒子下去,郁城像待宰的猪一样发了狠地嚎叫。
那些看热闹的人也开始害怕,他们缩在一起,不住地指责郁城:“都是他,我们可什么都没干。”
“对,就是这小子说和米总有关系什么的。”
“我们根本就不熟,他非求着我们过来。”
郁景眯起眼,米来一掌打在她背上,“给我瞪大了眼好好看着,这是姐姐教你的,生存之道。”
第52章
郁城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眼前狰狞的脸和小时候的郁城有了些许重叠。
他可以拿着手枪鸡腿的时候踢翻她装剩菜的铁碗, 也可以握着新玩具的时候折断她好不容易用手工木剑与同学换来的的钢笔。
再后来,他上学,见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也见到了这个家以外更多的人。
他开始虚荣, 开始学会在外伏小做低, 回家耀武扬威。
等他到了青春期的时候, 郁景就离开了h市。
对女性的不尊重和对其他同龄男生的讨好都像是童年郁城明确的未来。
只是这未来如此清晰地呈现在郁景眼前,还是让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等女孩放下棒子的时候, 米来揪着她的手臂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 头上有穿着西装的人恭顺地替她们二人撑伞, 就像李先生的王秘那样。
郁城抬眼,被打得干嚎劈了嗓子,外表却是完全看不出来的,除了烫的乱七八糟的韩式发型变得湿漉漉的有些狼狈。
他不敢置信地开口:“郁景?”
他一贯是叫自己大名的,在家里, 他是尊贵的太子, 而她是太子可以随意打骂的奴仆。他们的父母精心编造了这一森严的等级制度,底层人民表达不满的话就会被禁食禁足, 颇有种古代宫廷不得宠的妃子进冷宫的感觉。
“郁景!”这回他确定了, 他的手被绑在身后的破烂铁椅子上, 就算发了力也挪动不了分毫。他急切的,像沙漠里见了水的鱼,又像饿了三天走不动道的狮子突地捡到了一头濒死的鹿, 他眼底染着疯狂,“快, 快通知我爸我妈,”他仰着头, 发丝在后头带着雨水的重量坠着,表情有些狰狞,“你回来竟然不先回家,还敢来酒吧,看我告诉我爸,他会怎么收拾你?”
看吧,这种状况下的太子,也是学不会向她服软的。
爸妈永远都是他的爸妈,家也是他的家。
米来一巴掌抽在他脸上,郁景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脸上被抽出来的细小水滴。
“第一课,”米来转头看着她,“教你正确和家人相处。”
又一个巴掌抽回去,米来额头距离郁城的脑门只有几公分,她单手攥着郁城的后颈,像是在捏着一个待宰的鸡,“家里教不会你做人的话,我可以教你。”
郁城那几个狐朋狗友开始胆战心惊,他们大雨里挤在一起,纯白的鞋被沾了泥点也顾不上在乎了。
郁城终于意识到这个和窝囊废郁景长得很像的人到底是谁,黑色的新中式衬衫配玉簪,身边恭顺的人,还有揍人时不动的眼珠。
“姐姐!米来姐姐!”他突然就会叫姐姐了,郁景这辈子没从他嘴里听过的词,“是我啊,我是你亲弟弟,不信你给妈妈打电话,你亲自问问她就知道了。”
米来听他的话,还真的从旁边人的手里接了电话,她翻找了一会儿,最后将屏幕亮到郁景眼前,“是这个号码吗?”
郁景点点头,之后按住了米来拨通按键的手,“米总,”米来抬起眉梢斜眼看她,“姐,”郁景换了种称呼,“给他们打电话干什么呢?”
米来一把抽开她的手,电话拨通之后,她一脚踹在郁城的肚子上,用郁城的嚎叫开始与自己的妈妈说第一句话。
“是郁太太吗?”她嘴角绷得很直,“你儿子在我这儿调戏小姑娘,想问问你该怎么办才好?”
郁景不知道妈妈说了什么,她只听到米来平淡地报了这里的地址。
电话被挂断,整个后院便只剩下使人宁静的雨声。
铁椅子碰着郁城的口袋拉锁头,不时发出几声尖锐的噪音。
酒吧依然有劲歌热舞,也依然有人花重金为搏美人一笑。
里面像另一个世界,一个由成年人建立的销金天堂。
好像连空气都飘着快乐因子,每个人的脸上或带着笑或带着欲望。
后院只有冰冷的秋雨,还有郁景突然开始动荡的世界观。
爱儿子的父母在二十分钟内抵达是正常的,郁景站在伞下,隔着雨幕看着风尘仆仆赶来的她的父母。
几年没见,他们好像一下子变老了。眼角的皱纹堆起来,连头发都带着白了。
他们扑到郁城身边,哭着叫着,又转过头跪在米来面前,大声地求饶,黑的要说成白的。
“是我在婚以后疏忽了你,可你不能这么对你弟弟啊,你弟弟还是个孩子,他可是你亲弟弟啊!”
郁景在心里偷偷翻译了一下,妈妈大概是这个意思:【是我不要你了,但你不能记恨我。你弟弟可是个光宗耀祖的男的,他可是家里的太子未来的皇上啊!】
更可笑的是,她在米来身边站了那么久,两个人竟然都没看到她,就像从前一样,她是家里透明的女儿,见不得光的影子。
从前暴怒着打她的父亲,却反常的沉默。
他佝偻着腰,眼里带着示弱的期盼。
郁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还能感觉到童年时期巴掌打在脸上留下的火辣感。
那个生龙活虎的男人就是眼前这瘦弱的小老头吗?
一切的一切在今夜好像都变得不一样了。
一个眼神过来就能让她腿肚子打颤的男人变弱了,一向不苟言笑的妈妈开始哭天抢地了,在家里要什么有什么的男孩开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郁景深吸口气,再缓缓吐掉才能使自己继续保持淡定。
米来拨开自己亲妈求上来的手,她蹲下身亲自给她打了伞,但话却是没什么感情的,她说:“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教育性…骚扰的儿子的。”
郁景看到妈妈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她看她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缓缓站起来,走出伞底,手抬起来,像进行某种神秘仪式前的请愿活动。
“妈!”郁城开始哭嚎,“我没有骚扰她,我只是,我只是摸了摸她的手,我什么都没干。”
妈妈做了那么久的准备动作,最后还是跪在一边沉默寡言的父亲站起了身,他一巴掌打偏了郁城的头后,转过身来看向米来:“这样行了吗?米总,求你大人有大量,抬抬手放过我的家人吧。我们都是勤勤恳恳上班下班的小老百姓,比不上你家大业大的。”
郁景忍不住有些想笑,这是什么话?做错的好像是姐姐,而不是他们那废物儿子似的。
李让大概也看明白了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他靠过来,特意弯了腰小声在她耳边开口:“我好像比你还强一点,最起码,我有姐姐爱我,还有爷爷的钱陪我。”
郁景其实很想告诉他,你姐姐从前对你也没有几分真心。人都是有劣根性的,她觉得难过了,李让刚好凑过来,她就也想让他难过。
还好,理智最后战胜了情感。她憋住了话,往李让那边靠了靠,“现在我也有姐姐了。”她说。
这话落了地,李让满意地翘起了唇角。
郁景发现自己也莫名轻松了不少,就像从前的种种委屈都有了可倾诉的对象和可依赖的人。
在还不知道她叫米来的时候,姐姐其实一直都是她心中的英雄。
舅舅给她讲姐姐不屈不挠,给她讲姐姐绝处逢生,就是不谈她的名字,他只会把她统称为你的姐姐,后来又加了一个人物,舅舅介绍她为你的嫂嫂。
就像是在洗脑她,你的姐姐能做到的,你也可以。
所以她有勇气逃离了家庭,所以她勇敢接受了酒吧门外那个漂亮混血姐姐的邀请。
回想起来,她甚至都没有大多数女同性恋都曾有过的青春期取向困惑和迷茫,她到了年纪,李芷说给她钱要她做她的小白脸,她欣然赴约。就像是这世界本来就该是两个女人在一起,像姐姐和嫂嫂那样的,只不过她和李芷之间,多了一道金钱往来的程序。
如今,姐姐又亲自教给她,家人是不一定要逼着自己与他们相亲相爱的。
他们会犯错,他们做的事情不对。
“我”,是有权力反抗的,哪怕是用暴力。
郁景又开始掰自己的手指,李让轻轻抬起手,他食指抵在郁景的五指间,虽直视着前方却说了一句让郁景很难无动于衷的话,他说:“姐姐说我比你大好几个月呢,以后我当哥哥保护你。”
郁景撇嘴,终是放下了手。
她回答他:“我不需要,我只是喜欢李芷而已,没有非要和你扯上关系的意思。”
李让便举着伞笑,那还没来得及变成商务油头的小卷毛发着颤。
“那我就当你的弟弟。”他转过头,那张本该带着算计的精明脸在傍晚的此刻却透着真心,“姐姐爱我,你也要爱我。”他傲娇起来,小表情实在很像李芷。
郁景开始想她了,想她身上的木质香,想她怀抱里的温度,想她发着清香的发尾轻轻撩过鼻尖的痒意。
透明了二十三年的女儿在今夜突然醒目起来,妈妈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新的救命稻草。
她不敢置信似的,“郁景?你怎么也在?来,过来,替弟弟向你姐姐求求情,你姐姐不了解你弟弟,还以为他是多恶劣的人呢。”
郁景实在不小心,又自动翻译了一遍。
那话里的意思应该是:【这讨人厌的女儿竟然能站在如此成功女儿的旁边?不用白不用,快点过来替太子求情。好女儿不了解太子的为人 ,你这种贴身奴仆还不了解吗?快点过来替太子解释,太子人很好,除了会欺负父母打骂姐姐奶奶以外,还是一个性…骚扰罪犯,更是吃里扒外的好东西。】
郁景的脚像灌了铅,脑子一直在转,身体却半分都动不得。
她看着那样迫切的母亲,却只想转身逃跑。
只是爸爸没给她这一机会,窝囊了一晚上的男人好像终于找到了能证明自己当家人不倒的活靶子,他突地起身,带着愤怒的火气,一脚踹到自己的小腿肚子上。
“聋了?没听你妈叫你呢?我平时是怎么教育你的?”
小老头腰杆一挺,摇身一变又成了那个威风凛凛的当家人。
郁景垂在裤子两侧的手紧紧地握着,她没动,李让“嚯”地一下扔了手里的雨伞,大小伙子狠推小老头一下,小老头便毫不例外地栽进水坑里,溅得满脸的泥水。
李让看起来有些紧张,他推了人后转身看她,“没事吧?还好吗?”
郁景摇摇头,她将手里举着的雨伞轻轻放到李让的卷毛头顶,顺便拉他靠近自己,“别淋雨了,感冒还要我照顾。你知道的,你姐是不会照看病人的。”
李让比郁景高很多,他站在她的伞下,要微驼着背,他冲她得意的笑了笑,“不,我姐最会照看病人了。”他像找到了游戏里的额外剧情,满眼的得意,“听起来,姐姐没有照顾过你?”
郁景就看不惯他这种处处要和自己比一比的样子,她对此嗤之以鼻,“那是因为我身体好,我从来不得病。”
小老头教训自己家“赔钱货”女孩儿却被陌生人推倒在地,致使他更加的恼怒。他爬起来,想要证明自己还是那个可以任意打骂她的家主。
还没动手,便有人提前挡在郁景身前。
“郁先生,”米来在伞里抱着臂看他,“你再敢碰我妹妹一下,我就真的要报复了。”
爸爸怕姐姐,就像老鼠怕遇到猫。
本质上他和郁城没什么两样,在外面要小心看着别人的眼色讨生活,回家里来再对着年幼的自己展示家主的威严。
郁景小声对米来说:“我没事的,姐姐。”
米来便让出身位,她和李让分别站在郁景一左一右的两端。
这样狼狈的一家三口在她眼前,过往的种种便也伴着画面随之而来。
在那个家里,她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美好的回忆。
老家果然很冷,风像有了眼睛,长了腿,盯着人的皮肤钻进毛孔里,血液都跟着发凉放缓了流动的速度。
“把奶奶转到b城的医院吧,我回国了,也可以照顾她了,往后咱们就别再联系了。”她的耳朵听到自己的嘴这么说。
“你说的什么胡话?”妈妈率先反对,“让老太太去你那儿,让我和你爸在亲戚面前怎么抬头?你要走就走,但老太太你是绝对带不走的。”
郁景翻译:【你疯了?没有老太太还怎么骗你的钱?大佬女儿和按时打钱的女儿都不认自己了,往后在亲戚面前我可如何是好?】
当儿子的那个却没开口,他生着闷气,脸色发沉,一副要生吃了自己的模样。
郁景继续坚持,“给奶奶转院。”她不带一丝一毫的语调起伏,“我就帮郁城求情。”
反正她求了,姐姐也不会听她的。
两夫妻互相看了看,还是舍不得自己这长期饭票。
于是场面陷入了僵持,没人肯再开口。
那群看热闹的男生们,渐渐放松下来,他们用眼睛记着眼前发生的所有细节,好等着出去以后与人吹牛时添油加醋地说米总家里的是非来彰显自己和米来的特殊关系。
郁城可是太子,他可看不惯自己这卑贱的奴婢有朝一日爬到他的头上。于是他突然明白了孝顺二字的写法,他开始痛斥自己。
“郁景,你别白眼狼了。爸妈对你再不好,你不也活下来了。你死活不愿意走出来的屯子,底下埋了多少女婴你知道吗?能活下来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听听,这话道貌岸然的多恶劣。
活下来也算是对自己的恩赐了。可是她不是死过一回了吗?在冬天的松花江。
裤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郁景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易蓝因的电话。
没过一会儿,电话自动挂断,一条短消息立刻传过来。
【几点啦?该回家啦!我有点喝多了,你不在我都睡不着。】
那颗不知何时开始放慢了速度的心脏又开始高速运转,它提醒她她是有家的,也是有人爱的。
她被这世上最会爱人的人爱着,前面这些波折算九九八十一难的话,那经历的这些就都值得。
第53章
郁景低下头, 认真给易蓝因回消息。
她用一个手打字:【就快了,你闭闭眼,再睁眼我就回去了。】
大概三十秒钟以后, 新的消息又再次进来。
【闭了也睁开了】
【你又骗我】
这回不光是米来, 连郁景的心也跟着飘起来了。
她将雨伞把手递给身旁的李让, 双手紧紧捧着自己的手机, 【我好想你】。
她神色认真,让正处在崩溃阶段的一家三口更加怒火中烧。
那样急切的需要她回去陪着的易蓝因收到这条消息, 突然就不回答了。
郁景等了一会儿, 最后把静下来的手机斜插进自己的口袋里。
她重新将视线转到郁城的脸上, 眼里没有半分的波澜。
“郁城,”她叫了他一声,“活得像个人一样吧。”
不知道这句话戳到他哪一个点,郁城开始暴怒,他的脚费劲地踢向郁景的方向, 手腕被粗糙的麻绳勒出一道不过血的青痕。
郁景看他那样子, 几步走到他跟前。她蹲下身,一点点地解开他手腕上的麻绳。
郁城见她这副窝囊样子便骂得更难听了, “你个贱人, 早想什么去了?非要给你摆脸子, 你才看得清状况对不对?”
郁景手里攥着那根绳子,她把它扔在地上。麻绳砸在地上,最后被污水染成淡淡的黄色。
郁城岔着腿坐在那椅子上, 双手互相揉了揉手腕,他仰着已没了发型的脑袋, “郁景,”
“咣”的一声, 郁景的拳头像一记水泥炮弹一般冲过来,郁城的嘴角立刻见了血。
那对夫妻如丧考妣,疯了似的冲向郁景。他们抬手落下,手被擒住便张了嘴去咬去撕。无所不用其极的,突然激发了人类内里最黑暗的兽性。
郁景扬起头,又甩了甩刘海上的雨水,一手捏着一个人的手臂,咬着牙冲他们吼道:“郁城变成如今这样,全都要怪你们自己!”
郁城被那一记重拳打得忘记了思考,他只是抬手按着自己的脸,愣愣地看着前面围在一起的三个人发呆。
他想不明白,那上不得台面只能在阳台吃剩饭的人怎么突然变成了大人,又开始说大人似的话。
山一样的爸爸开始变得软弱,永远会给自己无限偏爱的妈妈也开始变得面目狰狞。
那个窝囊废呢?她很有力量,她会说大人的话,她被米来亲口认作妹妹。
米来一个人持着雨伞站得笔直,她看着自己涅槃重生的妹妹,想到了那个决定半途放弃学业的自己。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还青春年少的高中生就开始感叹时光催人老。
女孩们,再坚持一下吧。既然活下来了,那就活得再灿烂一点吧。她垂下头,将手里的折扇打开又合上。
伟大的理想开始变得实际,早餐买哪家店的好呢?是要豆浆还是要牛奶?油条还是包子?反正家里人多,那就乱七八糟瞎买一通吧,总会碰上浓浓爱吃的那一种。
郁景坚持得很吃力,她不能用重力打自己的父母,她只是坚持让自己少挨些打,千万不要倒下。
米来没有叫人去帮她,这一步要靠她自己走出去,只有砸碎心中的那道围墙,才能得以见灿烂天光。
背在身后手里的折扇正在发颤,米来觉得自己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伪装得很烂。
她不是传说中杀伐果断的大佬,她只是一个因为断了读书的路转而求生存的最普通的人罢了。
时间渐渐拖到凌晨以后,酒吧都只剩下零散几桌不愿意离开的客人。他们在黑暗的音乐声中迷醉,他们忘情地拥吻。
后院的人都要比屋子里的人多,气氛肃穆得像是在拍摄帮…派电影。
再配上淫雨霏霏的秋,和漫天星辰无月的夜。
老两口终于力竭,他们扒着郁景的手臂恢复力气,是世上无数对只会吸女儿血的无良父母的最佳代表。
家庭闹剧就此暂停。
一切无关人员被清出场,米来特意留着传八卦的人也被当垃圾似的轰出去。
女服务生得到了半年的薪水做补偿,班车会按时接送她上下班。
一切都像是尘埃落定,郁景的心却觉得空。
她没什么力气了,只是坐在郁城刚坐过的铁椅子上发呆。李让像个旗杆似的站在她身边帮她打伞,虽然她已经从头到脚被淋了个透。
米来坐在檐下,她手支着头,认真看着雨水里两个瘦高瘦高的人,最后她抬抬手,一脸阴沉地对着身边黑西装的人说了几句话,那黑西装点点头后立刻撑伞跑进雨水里,他站到他们二人面前,神色认真:“米总问你们,早餐想吃什么?”
李让瞪大了眼,“就这事?”
“是。”黑西装认真。
他推推郁景的肩膀:“你吃什么?给我点儿参考。”
郁景抬手拍了一下铁座椅的扶手,铁上的雨水被拍得一震,她就势站起身,“走吧,回家想。”
人刚站起来,就看到另一个黑西装领着冒冒失失的漂亮人过来,她走到檐下,头上包着一个可笑的头巾。米来像早就知道此事似的,只是抬起手朝她晃了晃,人便径直进了酒吧。
郁景雨中眨眨眼,不敢置信似的推推李让的胳膊,“那是你姐吧?”
李让头朝前,像个大虾米似的,辨认了好一会儿后他点头,“应该是我姐,又瘦又白的,身高也差不多。”
郁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消息栏没有新的消息。
她从雨中走向她,李让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带看清那人的脸后,郁景小跑起来,她隔着一段距离问她:“怎么过来了?一个人来的?”
“找了一个不靠谱的代驾。”易蓝因扯开头上花花绿绿的头巾,“小路睡着了,我自己过来的。”
她表情有些懊恼,手里的头巾团成一团,“怎么又搞得湿淋淋的。”
郁景笑了笑,对她道:“我说的是,怎么过来了,不是怎么过来的。”
“就,你说,你想我了嘛。”易蓝因也没靠近她,“只要离了我,你就总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的,我不放心。看吧,”她抬手,“我就知道会这样,等到了冬天,会不会落得一身的雪?”
“一身的雪都给你。”郁景说。
易蓝因立刻五官扭曲,她握紧了拳头,站得笔直。
“肉麻死了。”
郁景回过头用眼神示意李让不要瞎说话,她又走上前去,小拇指勾了勾她的手,“走吧,你早餐想吃什么?”
易蓝因认真想了一会儿后反过来问她:“你想吃什么?”
郁景又转过头问李让,李让一脸无语地看她,“明明是我先问你的。”
四个人想不出一个确定的方案,于是米来真的带着人亲自跑遍了全城,城南的李老头包子铺,城北的街角野混沌,最后是德育门口出摊的第一份油条和豆浆。
五点钟,四个人落汤鸡似的回了家,带着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早点。
路婳浓睡了一觉,再醒来时身边躺着的是米来。
早点变冷,所有人都当吃了夜宵。
只有有胃病的路婳浓本人还没进食。
她懒洋洋地用手指支开米来的眼皮,“你吃饭了吗?”
“没呢。”米来又合上眼,嘴唇却在笑,她翻了个身直将路婳浓压在自己身下,“说好的,我等你一起。”
路婳浓却不信,她撇撇嘴,“你吃过了就不要陪我了。”
“我饭量大,一顿不吃饿得慌。”不知道几点睡着的米来被她一搅,又重新变得精神奕奕,她身上围着浴袍像抱毛绒娃娃似的圈着路婳浓进了浴室。
等浴缸放水的时候,路婳浓坐在浴缸边沿问测试水温的米来:“见了亲妈以后,什么感觉?”
“不如不见。”米来抬起头,将手上的清水全擦在路婳浓的睡裙上,“不明白为什么女人生了儿子就像被夺了舍,她看不到自己身为女人的苦难,反倒与她那不成器的儿子反复共情。郁景这孩子,”她老气横秋地叹口气,“还不如我。”
路婳浓抬手撩了下浴缸里的水,在米来不注意的时候,一把甩到米来的脸上,她小声地笑,“什么时候开始孩子孩子的叫人了?我们阿来也是孩子呢。”
米来笑着摇摇头又抹了把脸上的水,“你别占我便宜。”她站起来走到路婳浓面前,逼得路婳浓不得不抬手挡着她才能保持住自身的平衡,“好啦,小点声,家里有人。”
“你还知道家里有人,睡得小猪似的。”米来笑着看她,“就这么给人当嫂嫂的?”
路婳浓撇嘴,“昨晚我已经很努力地睁着眼睛了,但学姐故意哄我睡觉,她一直和我讲剧本讲演戏讲流派,说的还都是学术派的知识,我半路出家像听课似的,那我肯定头脑发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米来边笑边去拧浴缸的水龙头,“好好好,脱衣服吧。”
路婳浓推她的肩膀,“那你出去。”
“用完了就撵出去呗?咱们路老师这么做人可不行。”米来笑着,搂住她的后腰,亲亲她的唇才对她道:“帮你热早餐,你吃什么?爱心牌煎鸡蛋需要吗?”
路婳浓坐在浴缸边沿仰着头看她,她手自然地放在膝盖处,手指刚好在睡裙尾的位置,她勾了勾身上的布料,朝米来扬扬下颌:“你出去看看他们都在干什么呢?”
在一起那么多年的默契,米来一下子就懂了路婳浓的潜台词。
看看他们干什么呢,如果没醒的话,可以做一些羞羞的事。
米来刚开了门,就看到外面大客厅有人在咖啡机前驻足,米来又做贼似的退回来,“学姐起了,但没关系,我们小声一点。”
话音刚落地,路婳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推出浴室,“那你先陪着,我马上就出来。”
米来被关在门外,手还迷茫地举在身体两边。
主卧浴室的门落了锁,米来只好听她的话,在外边的盥洗台洗漱完后走到大客厅去陪易蓝因闲聊。
“学姐,住得还习惯吗?”米来开口,端的还是娱乐圈里来路老总的调子。
早起素颜穿睡衣的易蓝因朝她点头,“你家的床垫和我自己在用的是一个牌子的,所以睡得特别安稳。”
她虽没有上妆,但那张素着的脸还是属于明艳挂的。
米来坐在咖啡机外的吧台处,又指指紧闭着房门的客卧:“小景没起呢?”
“嗯,”易蓝因点点头,刚好咖啡注满,她食指勾着杯子将咖啡送到嘴边,小小地呷了一口后,她抬起头:“昨晚酒吧里发生什么了吗?我看大家都是湿湿的。”
米来顿了一下。
易蓝因又问:“咖啡需要吗?美式还是拿铁?”
“拿铁吧。”米来说,“美式我一直都喝不惯。”
易蓝因边操作机器边冲着她笑:“郁景也是,每次都苦得五官乱飞。”她又问,“你吃海鲜过敏吗?”
米来点头,“从小就过敏,吃了各种维生素,过敏还是过敏,可能是基因里带的,但不会特别严重。”
“郁景也是,吃了药就好。”易蓝因对她笑道,“基因真的挺神奇的,你们姐妹俩就是性格不太一样。”她端起咖啡杯,开始打奶泡。
米来双手按在自己的吧台椅背上,她开始变得轻松了一些,“我看你弟弟不像混血啊。”
“嗯,”易蓝因将弄好的咖啡轻轻放到米来面前,“同父异母的弟弟,我母亲是法国人。”
“那,老李头,额,李先生,”米来尴尬地眨眨眼,“他最近身体还好吧?我在b城的时候,有缘见过两面,老爷子看起来身子骨健朗不说,还神采奕奕的。”
易蓝因端着咖啡杯靠在米来家宽大的浅灰色岛台上,“听说最近支气管不太好。”
“听说?”
“嗯,”易蓝因表示确定,“你也知道,我这性取向可入不了他的眼,不喜欢听他教训就只能远远地躲着。”
米来表示理解,“学姐也不要太担心,小景这孩子,我看错不了。只要板掉她身上的兵味儿,也不是个任人欺辱的茬儿。”
她们四个开始默契的各论个的,米来叫郁景孩子,却又叫她学姐,易蓝因对米来叫不出姐,就只好模糊掉称呼。
“嗯。”易蓝因点点头,又小口喝了口咖啡,两人对着坐,却再没人开始话题。
直到十分钟后,半隐退的女明星快速洗了个澡加入话题圈,“学姐,”她说话软声软气的,和高中时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两模两样的,“你说实话,昨晚你是不是故意和我说那一大堆听不懂的理论还有成了串儿的外国人名的?”
易蓝因轻笑,她前倾上身抚了抚路婳浓的肩头,又开始咖啡师的工作。
米来得以抽空进入开放式厨房做她的爱心牌煎蛋。
路婳浓坐在米来刚才坐的位置上,她不知道哪里拿了副框镜戴在脸上开始认真和易蓝因讨论国外最先锋导演的意识流派。
这回换米来脑瓜子疼了。
她平底锅里一道煎了培根鸡蛋,最后面包机里抽出两片烤得刚刚好的面包片,没放任何酱料的将它们夹在一起。
路婳浓的早餐好了,咖啡也正好放在她手边。
易蓝因清理过机器后,又靠回去,“你听说咱们学校有一个路婳浓角吗?”
路婳浓戴着框镜懵懵地抬起头,“学姐怎么也知道?”
所谓的路婳浓角是后来的学弟学妹们自发搞的,在她以前常呆的阳台,考试前后,学生们都当她是文曲星拜,还摆了各种小零食“贡品”。
“我知道的可多了,”易蓝因看起来有些得意,那张透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神仙气质的脸上都是吃瓜的表情,“还知道游宁表白失败的事。”
路婳浓小声笑了笑,“但学校里还是学姐的传言多。”
易蓝因放下空了的杯子后抱臂摇头,“我哪有什么故事,我上高中时,郁景还上小学呢。”
米来本来没觉得两人年纪差距有这么大,被易蓝因这么一说以后,立刻闻到瓜味似的围过来,“还真是,幸亏学姐没在她小学时见到她,不然现在可就没这么水到渠成的缘分了。”
易蓝因被狠狠一噎。
她不光高中见过郁景,还在那个时候奠定了自己的理想型基础。
她要找一个一看就像个痞子的女孩,但要最听她的话。
“啊,哈哈。”易蓝因尴尬地笑了两声,开始偷着在手机上给郁景狂按表情包。
奈何她上学时的人设光环一直深深地扎在米来和路婳浓心里,就算她这么明显的尴尬了,她们两个依然觉得易蓝因身上的御姐范刚刚好。
第54章
五分钟不到, 郁景顶着一脑袋的鸡窝头走出门。
她睡眼惺忪的,眼睛还半合着,走到地毯的边界处, 差点被地毯的边绊倒。还好她平衡能力不错, 整个人稳定下来之后, 又闭着眼睛靠味道找人。
易蓝因提前支好了手臂, 好等着孩子自己走过来接头。
米来识趣地转身给郁景做早餐,路婳浓则是低下头吃饭。
郁景终于走到了易蓝因身边, 她睁开眼, “姐姐, 嫂嫂,早上好。”说完了话,又闭上眼睛,头栽在易蓝因的肩膀上,迷迷糊糊地小声问她:“怎么啦?”
易蓝因从手腕拽了根儿黑皮筋下来, 她往郁景的手里塞, 郁景摇摇头不要,易蓝因只好自己动手给她绑了一个低丸子头。
因为姿势不方便, 那丸子头被扎得松松垮垮的, 像危楼。
“今天带李让去哪儿玩儿?”易蓝因问她。
“正好是周末, 去德育嘛,嫂嫂在那里兼职做老师。”郁景还没忘了刘秘书交代给她的话,带易蓝因去学校看看学生们。
易蓝因便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 顺便去问面前的路婳浓:“小路,今天你有空吗?”
路婳浓从餐点上抬起头, 她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今天全天都陪你们, 周末学校也没课。”
“那我们能去德育看看吗?我弟弟也很想看看我的学校。”她说。
路婳浓朝她点头,又叫了一声正在煎锅前认真做事的“大佬”:“阿来,今天学校你多请些人在外边围一下吧。”
“太麻烦了,”易蓝因忙摆手,“就随便看看,不用这么大阵仗的。”
路婳浓朝她甜甜一笑,“学姐误会了,我平时上班她也不放心,外面是一定要围人的,但不会影响到教职工和学生的正常生活,他们不会发现的。”
“好吧,”易蓝因说,“那就麻烦米总了。”
米来将刚做好的早点放到郁景面前,自己拿了另一份站在岛台里面吃,见郁景有些拘谨,她直接用手将餐点从盘子里拿起来,一把子塞到郁景的嘴里,“吃吧,你又不节食。”
被她这么一闹,刚烤好的面包渣渣便簌簌地往下掉。
易蓝因咬着下唇,生生忍着要向大佬“发火”的想法,吃早餐就好好吃啊,掉的一地好难受。还有,你明明是姐姐,明明是大佬,还非做这么幼稚的举动!
她没出声,有个人出声了。
路婳浓“腾”地一下子从吧台椅上站起来,她揪着米来的耳朵给她指向地砖上明显的面包屑,“你给我捡起来,幼稚不幼稚?人家小景是特战队的,你以为像你似的?”
郁景朝后退了一步,她边嚼嘴里的东西,边弯下腰用纸擦地上的碎屑。
几秒钟后,米来的手也凑过来,两个姐妹并排蹲在地上,头靠着头。
“你在家里也这样吗?”米来小声问她。
“嗯,姐姐有点小洁癖。”郁景说。
刚教训完人的路婳浓又变得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她朝易蓝因甜甜的笑,“学姐见笑了,阿来她就像长不大似的。”
易蓝因朝她微笑着摇摇头,人靠在一旁,静静看两个人边小声嘟囔边干活的模样。
等地砖终于恢复得整洁锃亮以后,她才舒服地转过头。
郁景刚把手里的湿纸巾扔进垃圾桶,米来立刻朝她招手,“走,来我书房。”
路婳浓抬眼瞥她,“什么事还要去书房说?”
“就,生意上的事嘛,我教教她,省得她被那黑心肝的老李头坑。”她大义凛然地说完,又朝易蓝因笑笑:“抱歉学姐,我说的是我舅舅,我舅舅也姓李,他叫李强,不信你问小景。”
易蓝因端着咖啡杯微笑着看她:你看我信吗?
郁景被米来带进了书房,房门一关,米来直接歪倒进沙发,她对着郁景弯弯手指,“过来,我向你真诚讨教一点问题。”
“什么?”郁景坐过去问她。
“你怎么追到学姐的?”米来坐直,认真看向郁景,“学姐竟然真是弯的,早知道高中时候我让我那朋友试试好了。”
郁景显而易见地黑下脸,“姐,要不,你还是教我一点儿对付李先生的办法吧。”
米来拍拍她,起身后从书桌上拿了一沓子a4纸资料,连档案袋都没有,“这些你先看了。老李头手底下有俩人,亲兄妹,一个叫王复,另一个叫刘胜男,早些年家里穷,大儿子卖给鳏夫村长,又生了个小女儿养老。王复聪明,一路第一地考上清北,大学没毕业就开始背着村长供养这个妹妹,等妹妹也成年以后,俩人就呆在b城不回去了。是老李头帮忙给俩人儿换了身份,王复和刘胜男就成了失踪人口,村里人年复一年地找不到这俩孩子,后来也就放弃了。”
“大儿子不想认父母情有可原,小女儿为什么也不想认了?”郁景边看手里的资料边问米来。
“能卖子换粮食的父母,又能对女孩儿多好?那时候计生办查的严,说不定还会因为她是女孩儿占了名额对她记恨呢。生不了儿子,就卖不了钱。”米来耸耸肩,“那些就别管了,计生办都是过去式了。两人现在都在老李头手底下做事,老李头在世还好,一旦他出什么意外过世,李氏最后姓不姓李还真不一定。你有没有想过,李让虽然是私生子,但一直在李氏的核心业务边缘打转。看那小子,对学姐蛮真心的,我要是老李头,不会这么打压他的。昨晚我抽空看了眼李氏财报,附带有国外分公司的收益情况,其实这小子还不错。如今的状况,只有一种理由能解释。”
她说到这,便不说了。
“是有人一直在向他灌输李让会篡位的想法,所以姐姐越抗拒回来,李先生就越要打压李让?”郁景抬起头问。
米来食指在太阳穴边转圈圈,“再引申。”她还是那副会与人开玩笑的表情,但说的事又让郁景没办法跟着她笑。
“他们想要鸠占鹊巢?”
米来冲着她笑,“是不是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还能再黑暗点儿。”她兴奋地开口。
“这么多年姐姐和李先生关系不好,难不成也是因为这个?”
“我怎么知道?”米来理所应当地反问,又说,“这俩兄妹做事确实尽责,对李老头也是真的忠诚,别说是李老头,就是你,”米来指指郁景:“忠诚又不会犯错的下属,你不喜欢吗?”
“喜欢。”郁景讷讷地点头。
“对嘛,你又找不到他们的错处,但你又知道他们危险。”米来慢慢凑到郁景身边,突地抬手吓了她一下,郁景处变不惊地抬起头看她,米来尴尬地眨眨眼,收回手又摸摸鼻尖,“没被吓到哈?呵呵,果然是受过训练的。”
郁景:?这就是大佬的双重魅力吗?谢了,太分裂了。
米来正了正肩膀,又说:“所以你前面说的是正确的,你不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便利,你得自己做,越真实越能拉老李头的好感而不是事情的成功与否,老李头也是白手起家做事做出来的,你什么都不懂,上来就能把我的供应链拿掉,这不是糊弄傻子的事吗?按他的想法,肯定以为是我,”米来指指自己又指指郁景:“派你,在学姐身边卧底。所以话说回来,他再信任他们,还能有自己的亲孙女更亲吗?你是学姐选的人,就算是我的亲妹妹,我的卧底,只要你有本事,能扛住后边他给你的考验,他就会鸡贼地来找我了。再说点强强联合的屁话,两家说起来还算门当户对,你也知道我,和浓浓,没有后代,老李头没准儿还想着用你当棋子反过来把来路给吃了呢。”
“那李让?”郁景抬起头问她。
“李让,你得亲自带着,这小子缺爱缺陪伴。用心浇花养香味,不用心就会招来毒虫。”
郁景服了。
除了时不时的中二病犯病,这个家人面前吊儿郎当的人还真是大佬。
米来给她的资料里,介绍了李氏的支柱产业。
传统酒店。
和来路正好是对垒,国内酒店除了李氏就是来路,连个能平分三国的企业都没有。
千禧年前后李氏开始囤地,做政府项目,度假村游乐园做得也不错。
来路则是更注重多元发展,副业做得最好的是大文娱,郁景猜是因为嫂嫂做演员的关系,后边来路自己的项目都是票房上大获成功的商业电影,易蓝因和李季青演的那个《随风而动》就是来路的项目。
“姐姐,”郁景收起资料,将它们弄得整整齐齐的,“我不能当你的卧底吗?”她问。
米来瞪她一眼,“你别想那好事儿,”她支起一根手指在郁景脸前晃了晃,“我可退休了,天天骑自行车接送我老婆上下班的日子非常好。你要是真做起来了,来路给你我无所谓的,只要不给它改名,一切都好说。”
郁景抿唇,这世上聪明人可真多。
“看完了?”米来问她。
“嗯,我记忆力还不错。”郁景回答。
“我看过你的档案,”米来自桌边抬眼,“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参与多国协同大型剿毒役十余次,做过卧底,高尔夫的技术还是为了卧底现学的。”
“没有,那些都是队长为了我的履历好看瞎吹的。”郁景轻飘飘地回答:“高尔夫是为了赢得嫌疑人的信任,才化名参加了几次国际赛事。其实我高尔夫也一般,那几天是因为要接近嫌疑人了兴奋所以才荷尔蒙飙升得了点奖。但高尔夫确实比网球什么的简单,网球羽毛球乒乓球什么的我一窍不通,它们都带转儿,我只会直线。上学时还打过一阵儿篮球,后来也不太行了。”
“我发现你有一种能力,”米来笑着看她,“就是合理化你身上与众不同的天赋,然后转头向别人示弱。”
“不是,我是真的弱。”郁景确信,“我情商不高,家世差劲,又感情淡薄,唯一有点成就的就是在特战队的日子,现在我还回不去了。”
“这也算一种能力,”米来收起那份资料,将它们放进带锁的抽屉里,“扮猪吃老虎嘛。”
郁景低头一寻思,还真没有,姐姐是真的老虎,而她是真的猪。
又怕米来讨厌她总是反驳,索性默认了去。
“还有啊,”米来合上抽屉以后,她仰起脸看向郁景,“你奶奶的转院手续,我可以绕过监护人帮你办,但当事人必须要同意。你确定你奶奶愿意和你走吗?”
郁景抿抿唇,又小心翼翼地看向米来:“我奶奶她不同意?”
“嗯,”米来确定地点点头,“说什么都不同意,我劝你还是尊重老人家的意见,不要太一意孤行了。”
郁景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奶奶岁数大了,一身的慢性病,不想动也不愿意动,又怕去了b城给自己添麻烦,索性就任性到底了。
“好。”她回答。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追到学姐的了吗?”米来自桌后站起身,一脸的认真。
郁景抬手摸摸脑门儿,睁着眼睛瞎说八道:“我俩一见钟情。”
“哦,怪不得呢。”米来虽那么说,却手臂一伸,一下子勾在郁景的喉头前,“你还敢骗我,你从上初中起就是学姐在供养你,当我傻的吗?”
郁景小声地笑了笑,手挡在脖颈和米来手臂的中间,只要她想,米来的手即刻就会断,但她没动,只是小声地求饶,“谁让姐姐总是用你那个朋友来吓唬我。易老师是我的,就算是姐姐你本人和我抢,我也不会让步。”
米来松了劲儿,手自然地搭在她的肩膀上,“你别给我造谣,”她另一只手打个圈过来,狠狠弹了她一脑门,“你爸去你学校闹的时候,你就没想着找我帮忙?”
“不想给你添堵。”郁景回答,“反正现在结果是好的,从前的那些,就算了。我记得快,忘得也快。”
米来痛心疾首,“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要是那时候来找我,能给我省不少力,我就可以早早退休了!你知道不知道?”
说好的温情姐妹呢?
郁景抬手一掰,对方被她掰得轻“嘶”了一声。
“你还敢跟我动手?”米来抽出手,摆出一副叶问的架势,郁景立刻笑着认错,“我错了,姐姐的手最重要了。“
米来被她这么一提醒,立刻“嗷”的一声,打开门风一样地冲了出去,见了路婳浓直接往她屁股后头跟来的郁景身上指,“她掰我手,肯定是嫉妒我手指比她长。”
郁景一脸无奈地朝路婳浓摇头:“我真没有,嫂嫂,你相信我。”
路婳浓当然相信她,郁景看起来就比米来稳重,特战队员的脑子里怎么会想这么幼稚的事,一定是米来在那儿胡扯乱扯。
她一把揪住她的手,一巴掌拍下去,“不许再叫了。”
“她真掰我手了!”米来太委屈了,她指着自己发红的掌心,“你看呐!你看,老婆。”
路婳浓狠狠白了她一眼,“小点声,幸好学姐没在,不然让她看见你欺负小景,我可不帮你。”
郁景小小声地帮她说了句话:“我确实掰姐姐手了,但绝不是因为嫉妒姐姐手指长。”
路婳浓一脸了然地朝郁景点点头,转过头去扯了桌上的餐垫就砸过去:“你还敢和小景掰扯,她能把你打死你知道不知道?”
郁景在一边疯狂摇头,她真没有那种疯了的想法啊嫂嫂!
第55章
错过了这么一出大戏的易蓝因妆容精致地走出来时, 事件已经进入最后的收尾。
米来坐在落地窗的一侧,正用那只所谓被打红的手举着电话。郁景在她身边站着,黑色衬衫扎进黑色长裤, 同色的皮带有一截呆呆地坠在裤管两侧, 腰细腿长, 当真是做模特的料。
路婳浓见她出来立刻朝她笑笑, “学姐,我们可以出发了。”
易蓝因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甜笑着朝她点点头, 介于一种妹媳和学姐双重身份夹击的迷茫。
听到声音的郁景转过身, 她朝易蓝因小跑着过去, “刘屺瞻有情况了,就这两天,消息就要爆了。”
易蓝因抬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怎么知道?”她问。
“那个狗仔,拍咱们两个那个, 拍到了证据。”她背靠在乳白色的墙壁上, 一只手淡定地揽在易蓝因的后腰,“找我做长线合作呢。”
易蓝因嗔她一眼, “什么脏钱你都敢赚。”
郁景不太在乎地翘起唇角,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现在她的处境已不同往日, 三教九流的朋友当然是多多益善。只有把根深深地扎进土壤里,往后的冠才会茂密。李先生要她下基层搞供应链,姐姐也说基层更锻炼人, 她得迈出去这一步。
易蓝因听了她的话却一掌劈在她背上,“迟早有一天, 你得遭报应。”
郁景笑着朝她点点头,“我愿意。”
听她这样讲易蓝因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只是抬眼问她:“游宁知道了吗?”
“刚才邮件通知她了,游总回消息说明天你就要回剧组待命了,其他三个主演演员老师也会在这两天正式进组。”
距离两人不远处的路婳浓听了她们的话,悠悠地接了一句:“我可以零片酬出客串,周末没课的时候。”
易蓝因突地放开郁景,两步踏到路婳浓面前,“真的吗?你真的愿意重新出山吗?”
路婳浓微翘着唇角摇摇头,“不算出山啦,只是客串嘛,就当帮帮你,你不是出品吗?”
“对,这是我第一次当出品。”易蓝因坐下来,“这个剧本真的很好,导演我也很敬重,里面所有的演员选角我都没有让任何人插手,全部是导演按人物和他自己的理解选的演员,”她看起来有些兴奋,那双蓝眼睛似带着光,正喋喋不休地向路婳浓表达自己的激动,“你要是能来,就太好了,或者你不想呆在幕前的话,我可以邀请你做剧组演技顾问吗?你要是不忙的话,周末没课的时候,或者只是无聊的时候,一节两节都好。”
路婳浓摘掉自己脸上的镜框,笑着抬手打断了易蓝因的话,“好好好,都好。”路婳浓攥着她的手,往自己这头拉了拉,“但我不能有吻戏,”她看起来有些为难,“虽然挺不专业的,但,没办法。”她耸耸肩,又指指刚挂了电话的米来,“家里做醋缸的。”
易蓝因反过来抬眼看郁景,郁景从来没要求过她什么,不管是吻戏还是床戏,她都没特意讲过。
虽说她讲了易蓝因不一定听,但她没讲,易蓝因心里就有些隐隐的不舒服。
毕竟她自己年纪摆在这,又不可能因为人家尊重自己的工作而给人耍小性子,所以只能略感委屈地独自咽了这份没道理的嫉妒。
李让最后一个出卧室的门,他洗了澡没吹头发,头发湿哒哒地垂着看起来更卷了,身上穿着白色学院v领毛衣,驼色长裤,出了门就往易蓝因的面前钻,“姐姐,看我今天像不像高中生?”
易蓝因笑着将他的头推到郁景面前,“问问郁景。”
李让又眨着那双带着期盼的眼睛看向郁景,郁景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幼稚。”
刚好非常幼稚的米来听到这段话,穿着宽大连帽卫衣的她走过来,前前后后地看了眼李让的穿搭,最后大言不惭地下了结论:“可以和我做同学。”
李让有点儿怵米来,被她这么说了,也没敢瞎贫嘴,只是用肩膀狠狠撞了一下郁景的,“看你那副看谁都不爽的表情,进了学校再吓到同学们。”
郁景直接单手揪住他的后脖颈,渐渐加了力道后,李让便开始大声地求饶,还是易蓝因看不过眼,起身一手拍了下郁景青筋绷起的小臂,“你就知道欺负他。”
郁景讪讪放下手,又拉了下易蓝因的手腕,“我没欺负他,我和盛天就这么相处的。”
盛天盛天,易蓝因的恼怒情绪又加了一点,最后还是压着火气,淡淡地评价了一嘴:“盛天是男的。”成天动手动脚,又一起喝酒又抱在一起哭的。
“对呀,李让不也是男的。”郁景想当然地开口。
易蓝因一下子从她手里抽出手腕,顺带着瞪了她一眼,回手捞了李让的手腕,又拉住路婳浓,气冲冲地往前走。
郁景莫名其妙地朝前面喊:“怎么了嘛?”
易蓝因没理她,还是带着人气鼓鼓地往前走。
最后还是米来拍拍她的肩膀,忍着笑安慰了她两句:“姐姐陪你,别哭啊。”
郁景莫名其妙地向她摊手:“一个大小伙子,护这么金贵。”她愤愤不平地,“我让他掐回来还不行吗?”
在前面快她们好几步的易蓝因一下子回过头来,她怒视着郁景,又指指她的脸,“你,你今天别睡我屋。”
李让“嗖”地一下抬起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路婳浓则是安静地在一边偷笑。
米来抱臂在郁景身边“啧啧”两声,“玩儿脱了吧?惨咯。”
敢情她也没明白易蓝因真正生气的点。
几个人最后还是站进一个电梯里,呈很明显的两派,泾渭分明的。
易蓝因长得就让人有距离感,不像嫂嫂,嫂嫂虽然也漂亮,但是她是亲和那一挂的,气质有点像所有人学生时期暗恋过的白月光校花。易蓝因长那样了吧,她还不太愿意笑,只要脸一冷下来,那就是任情商最差劲的人看也会特意注意眼色。
情商最差劲的那个就是郁景本人。
她吸吸鼻子,又揪揪衬衫,做了一大堆花里胡哨无用的动作后,电梯门终于开了。
地下车库里,还是一个人都没有,郁景不禁好奇,“姐姐,这车库怎么不见人啊?”
“这栋楼只有我们一家住户。”米来指指远处的铁皮格挡,“所以连车库也挡起来了,浓浓息影以后,这两年有不少狗仔冒充业主摸过来拍浓浓,砸了相机堵了人还是会来,所以今年过了年就把车库挡上了。”
郁景点点头,“还真挺麻烦的。”
“什么?”米来问她。
“女明星的退休安保工作嘛。”她冲米来笑笑。
米来“嘁”她一下,“这是最不麻烦的了,你是没见过病态的狂热粉丝,疯了一样感觉不到痛似的,见了人就嗷嗷嗷地喊,揍他都不觉得疼。” 她走到郁景从b城开过来的保姆车旁边,扶着车顶给她指指停在旁边已经坐了司机的车,“你去哄哄,别连累我也抱不到老婆。”
郁景为难地盯着她:“我真不知道我哪点儿惹到易老师了,姐姐你有经验,你给我指条明路。”
米来眨巴眨巴眼,“别管因为什么了,你就认错就完了。”
郁景看她一眼,下了决心似的人耷拉着脑袋往那头挪过去,易蓝因见她过来,立刻要关上车门,郁景往前撵了一步,最后用手制止住车门,“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咱们坐一起嘛,我开车,要不还要麻烦人司机大哥。”她又将半合的车门一把拉开,人弓着腰低头看进去。
易蓝因斜着眼睛看她,“你错哪儿了?你要是能说出来我就和你走。”
郁景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米来,易蓝因一手攥住她的下颌把她的脑袋一把转回来,“你自己说。”
“我错在,”郁景顿了顿,“错在,没和李让有来有往?”她不确定地试探了一句,见情势不对,又立刻换了句说辞,“错在什么钱都想赚?”
易蓝因一手推她肩膀一手去够车门,“你离我远点儿,看见你我就想生气。别管我了,过一会儿就好了。”
郁景站在合严的车门外,愣了一下,随后朝身后的米来招招手,“姐姐你坐后边,让李让坐副驾,我开车。”
她径直绕到驾驶位,开了车门后,恭恭敬敬地请人:“师傅,您下来吧,我自己开,您今天就当带薪放假。”
易蓝因在后头翻了个白眼,终是没再说些什么。
小区门外就是德育新修的大门,开车五分钟出小区,再五分钟就能稳稳停进德育的地上停车位。
周末,学校里基本上已经没有了学生,有教职工在办公室加班加点的批期中卷子,还有几个高三冲刺班同学自发地来学校上自习。
路婳浓作为德育的兼职老师,一力承担起了一日导游的指责。
只是还没走到教学楼,郁景裤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她停下脚步,快她几步的易蓝因也在第一时间跟着她停住。
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奶奶病危,我把奶奶带回家了,你要是还想见奶奶的话,就按我说的做】
不一会儿,又一条消息过来:【带上她回家来,就你们俩】
之后是一张照片,易蓝因脚踏两只船热搜上那张她们俩的合照。
郁景有些脚软,头顶的太阳晒在屏幕上,直花眼。
她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确认了一遍上边的信息后,她抬起头来,她看到易蓝因焦急地自几步外朝她走来,手里拿着瓶水,她的声音有些小,耳道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听不太清。
最后自己的手臂被她紧紧地拉住,对方的声音才渐渐变实。
“怎么了?郁景,你别吓我。”她听到易蓝因的声音有些轻微的发颤。
见她不回答,易蓝因直接抢了她手里握着的手机,几下解开屏幕锁后,看清了上面的信息。
“走,我陪你回去。”易蓝因不容人质疑地开口,“你先别瞎想,去看看就知道了。”
前头三人也围过来,手机传过一圈之后,米来淡定去一边给医院打了个电话,确认老人家没有下病危但被家人办了出院以后,她走回来,“就按他说的做吧,老人家出院之前确定没事,应该是为了要钱。我派人在外面等着,有情况的话就直接破门。”
李让看起来很激动,他死命抓着郁景的手,“他们凭什么见我姐?郁景,你脑子拎拎清。要钱就要钱,凭什么见我姐?”
郁景被他抓得手腕生疼,她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因重心不稳还踉跄了一下,待稳住自己的身体以后,她低声说:“我自己去。”
易蓝因去抓她的手,郁景不从,她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我自己去。”
病危那两个字在她眼前加大加粗的绕啊绕,内心又确定她绝对不能带着易蓝因回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所以她表现得有些激动。
“不得坐车去吗?”易蓝因蹙眉,又强硬地牵着她的手把她塞进车里,人坐在她旁边,紧紧搂住看起来有些懵怔的郁景。
这回换米来开车,一路上没有说笑也没有广播电台,只有布料相互摩擦与李让频频叹气的声音。
郁景渐渐冷静下来,她转过头看向抱着自己的易蓝因,她今天穿黑色高领打底外面套白色垂感衬衫,看起来很松弛,但嘴角却绷得直直的,郁景回握住她开始掌心发凉的手,“我自己去,姐姐。不管奶奶病危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本来就和姐姐没什么关系,你和我去了,大家都跟着提心吊胆,也会影响我的判断。”
“可是我会担心你啊。”易蓝因松开搂着郁景的手,她坐直身体偏头看回去。
李让突地自副驾驶回头强势插了一句:“姐姐,我劝你最好不要跟着去,就他们那一家子是怎么对郁景的,你根本就想象不到,我怕你忍不住和他们动手。”
易蓝因舔舔嘴唇,抓着郁景的手抬起头来看李让:“你是怎么知道的?”
“昨晚。”李让说完便心虚地回过头去。
易蓝因点点头,又拉拉郁景的手,她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低放缓,她说:“你放心,我不会给他们钱的。因为我给了钱,就是在默许他们可以继续欺负你,也是对年少的郁景的背叛。我不会这么做的,你是我的宝贝,我不会允许别人这么糟践你的。好吗?就只当带我去看看奶奶。你那么能打,肯定会保护好我的吧?”她晃晃郁景的手腕,“对吧?回答我。”
听易蓝因说话,如沐春风。
她的语音语调都是特意练习过的,说的话就让人恨不得立刻点头答应她的话。
郁景还残存着一丝理智,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小声地劝她,“只是要钱的话,你没必要和我一起去,反正奶奶没事,以后有机会会见面的。”
易蓝因收紧了掌心,她嘴角微微翘着,突地抬起她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问她:“我们是一伙的吧?”
郁景发懵地点头。
“那他们欺负你,你却让我在外面等你,是不是不公平?下次爷爷再逼迫我的话,我也不告诉你了,好不好?”
“不好。”郁景闷闷地回答。
易蓝因小声笑了笑,又揉揉她的脸,“我今天是在气你都不吃我的醋,吻戏床戏什么的你都没特意找我聊过,我知道这想法很幼稚,但我还是很生气。”她特意鼓起嘴,指着自己的脸给郁景看:“看把我气的,本来还想再气一会儿的,但你说我们是一伙的,我就稍微原谅你一下吧。”
她当着一车人的面,就这么不羞不臊不疾不徐地说着情话,直把郁景说得脑壳发晕,那么黑的皮肤都看出来透着红了。
第56章
整个h市说大也不算大, 城东头的老火车站到西头的机场,车程不过三个小时。
前些年郁景她爸破产时把家搬到了机场附近,去哪都不方便, 胜在房租低。
郁景本人也没怎么回去过, 反正那里没有她的床没有她的牙具也没有她的拖鞋。
米来确定地告诉她奶奶在出院之前没发生什么大事后, 郁景才算放下半条心。
小区是个开放性小区, 没有物业没有大门,也没有保安, 走到哪里都是灰扑扑的, 好在小区里的垃圾桶有人定时倾倒, 就算破败不堪,也还能维持爸爸常在村里标榜的自己“城里人”的尊严。
米来的豪车驶进小区之后,青灰色的鸽子笼迷宫里转了四五圈,最后她懊恼地回过头来,“没有车位了, 要不, 就这儿下吧。”
郁景朝她点头,“麻烦姐姐了。”
米来回看她一眼, “你不麻烦我, 还想麻烦谁?”
郁景便没话说了, 还是易蓝因帮她接上米来的话:“光麻烦你就够了。”
米来回过头来笑了笑,手指点了点方向盘后她又说:“有事打电话,我们都不走。”
“好。”易蓝因点头, 又伸出条长臂拍拍副驾驶坐着的李让肩膀,“帮我联系一下刘律师, 一个小时我们要是还没出来的话,你就上来找姐姐好不好?”
李让这才挺起那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卷毛脑袋, 朝她转过来,“好。”
郁景自己都快忘了那个所谓家的具体地址,她带着易蓝因下了车,原地转了两圈之后,才不确定地抬手指了个方向,“可能是那栋吧。”
易蓝因倒也好说话,她下巴朝那个方向扬一扬,撕开新的口罩戴在脸上,特意绕到小区小门附近,将口罩的包装扔进臭气熏天的垃圾桶里。
郁景有些难堪,她拉着她的手,低声提醒她,“这里人多又杂,你跟紧我,不要瞎走。”
易蓝因朝她点点头,只留一双眼睛看着她,“你是不是有点紧张啊?”
郁景否认,“怎么会?”她边带着易蓝因朝前走边回过头叮嘱她:“你不要听他们说话,见了奶奶以后,我们就离开。”
小区是个大型社区,常住人口比欧洲小国一城的人口都多。
占地面积又不算特别的大,郁景不知道那么多的人到底是怎么挤进去还能正常运转的。
还好今天是周末,学生们不上课,小区里就少了很多接送孩子上下学的家长。
但现在的孩子压力大,即使学校不上课,还是会有各种各样的辅导班需要去,进入黑黢黢的楼道以后,她侧身给急匆匆下楼的孩子和家长让路,“爸爸,我真的不喜欢钢琴,把学费省下来,妈妈就能少兼一份职了。”孩子懂事地仰起脸看她的父亲,世俗意义上不算成功的中年男人脸一拉,他使劲拽了一下孩子身上背着的红色书包带,“别废话了,大人的事小孩别管。以后出人头地了,嫁个富二代,让我和你妈也享享清福。”
郁景听得清楚,她身边的易蓝因听得也该这么清楚。
楼道的感应灯可能是坏了,这么大声的对话和脚步声,楼道依然黑黢黢的。郁景偏过脸去看易蓝因的表情,她神色淡淡的,一只手被郁景紧紧牵着,另一只手自然地垂在裤子一侧,等那对父女离开楼道之后,易蓝因凑过来小声问郁景:“你小时候听过这种话吗?”
“什么?”郁景重新站回到楼梯的中心。
“以后嫁个富二代,”易蓝因施力回攥她的掌心,“都出人头地了,最后还是要落在嫁个富二代上,挺奇怪的逻辑。”她反抓着郁景的手向上,“几楼?”
“四楼。”郁景回答。
两人站在一道灰绿色的安全门外,门边的墙上粘着几个开锁的小广告,易蓝因修长的手指指指这道门,转头问她:“是这家吗?”
“嗯。”郁景点头。
她挤到前面去,抬手敲了两下门后,又轻推着易蓝因的胯使她后退了几步。
大概有两分钟那么长,安全门上有一道通风的小门,有人拉开了那道小门,看清两人的脸以后,那道小门又被重重地合上。
“你长得像你妈妈。”易蓝因低声开口。
郁景回过头来朝她笑,“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妈妈?”
“因为你长得像她。”易蓝因不爽郁景问自己这种弱智问题,她拉了拉鼻子上的口罩,抬手去掐郁景的背。两根手指在后面努力了半天,最后也仅仅掐起一小条背肌,“好羡慕,我要是也练这么好就好了。”
郁景之前就发现了,易蓝因这人,把她放哪儿都能很好地融入。她穿的还是白天那一身,知性优雅,站在黑黢黢的楼道里,说着很日常的话,让郁景恍惚地觉得此刻的易蓝因像被贫穷混小子骗过来的无知白富美,她眼里看不到环境的破烂,只能看到眼里加了滤镜的爱人。
被关在门外的两人起先还能安静地站着等,等了一会儿,易蓝因闲不住开始与郁景闲聊。
“你奶奶说过希望你以后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吗?”
郁景腼腆地摇摇头,“小学时我就对她说我终身不婚。”
“为什么?”易蓝因饶有趣味地问过来。
“我发现我好像不喜欢男生。”郁景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眉角,“两个女生又不能结婚。”
易蓝因笑得弯了眉眼,“谁说的?”她向她伸出自己戴着银戒素圈的手,“要反悔吗?”
郁景摇摇头,她抬手接住易蓝因的手,大拇指在那戒指上摩挲了几番后,她凑过去拍拍自己的肩膀,“你靠着我,这样能轻松一点。”
易蓝因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大门,最后听郁景的话凑过去,人懒洋洋的,小声地冲她埋怨:“我小时候还想象过以后会嫁给全世界最英俊的王子,第一次去他的城堡时,国王和王后会热情地款待我。”
郁景闷着声地笑,“玫瑰公主吗?”
“是啦~”易蓝因嘟起嘴唇,“结果找了一个黑炭灰姑娘,还被人可怜兮兮地关在门外。”
郁景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耳廓,双手平放在她的小腹上,黏黏糊糊地小声对她道:“对不起嘛,谁让你遇人不淑了。”
易蓝因费劲地在她怀里转了个身,她直视着郁景的眼睛摇头道:“没有,我从小就幸运。”
她没再多说什么,郁景便也跟着沉默下来。
两个人相互靠着,在一个陌生的散着霉味的黑黢黢的楼道里。
郁景抬起易蓝因的手,看了眼她手上不知道多贵的表盘后,皱眉对她小声道:“走吧,回去吧。”
易蓝因收起手,也跟着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表,“这个不准吧。”
“不准你戴它干嘛?”
“好看嘛,品牌方送的。”
郁景不懂女明星的穿搭品味,她拉着她的手腕,刚要往楼下走,那安全门突然砰地被人自里头拉开。
郁城脸上还包着纱布,嘴角有些淤青,他探过头看了眼郁景身后的易蓝因,嘲讽地笑了一下:“来啦?姐,妻。”他故意咬文嚼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叫她。
易蓝因嗖地转过来,她上前几步,挡在郁景面前,“方便吗?”她指指门内。
郁城给她让了个位置,等郁景跟上来的时候,他愤愤不平地揶揄了她一句:“废物攀上高枝儿了,不认人了。”
郁景回手就把他推到一边,郁城的背狠狠地砸在自家安全门上,发出“砰”的一声。
第一次给她们开门的郁景妈妈听到了,只是回头扫了一眼郁景,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快走几步扶起郁城以后,她向站在客厅中央鹤立鸡群的漂亮人儿小声说了句:“坐吧。”
易蓝因听她的话,坐在电视前的灰色布艺沙发上,又拍拍身边的位置,招呼郁景。
“我奶呢?”郁景拦住人问道。
“送到同村老乡那儿去了,你找不到的。”她回答过后又一下子钻进厨房。
郁城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想见奶奶,拿钱。”他一肩膀撞上去以后,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到易蓝因身边,举起手机就要与她合照。
易蓝因不悦地蹙眉挡住他的镜头,“对不起,私人时间,我不想和你合照。”
郁城从沙发上抬起头来,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以后,吊儿郎当地开口:“怎么说,咱们都算是一家人了,拍个照片还给你难为够呛,那你就别和我姐搞…破鞋。”
易蓝因盯着郁城的脸看了看,最后嘴角微微上扬。她坐得很端正地等着郁景,像完全没听到郁城说什么。
郁景进了门先挨个屋查看了一番,确认奶奶没在家以后,她从最里屋走过来向易蓝因伸出手,“走吧,奶奶没在。”
郁城突然炸了庙,“你耳朵塞鸡毛了?要钱,走什么走?”
郁景无奈地坐下去,她单手握住郁城的手腕,使他再也动弹不能,“我听听,这回你们打算管我要多少钱?”
“三千万,”郁城额上现了青筋,还咬着牙忍着,“我听说大明星来钱儿快,让你那金主给你拿,钱准备好了就让奶奶跟你走,这辈子咱们就再也不联系了。行不行?”他问。
“不行。”郁景还没说话,易蓝因率先开口,她坐在郁景也不熟悉的家里,像主人那般自在,“你们这是非法监禁,说得再严重一点,就是绑架勒索。”她抬起手指了指电视上的机顶盒,“那里不是安了一个摄像头吗?把它交到警方,就是证据。”
郁景跟着看过去,她起身,走到电视身边,拔了机顶盒上的线以后,徒手拆了东西,从里头还真的翻出来一个袖珍摄像头。
她好笑地将那小东西扔到郁城面前,“怎么?电视剧看多了?”
厨房里的人突然跑出来,她慌里慌张地弯腰捡起郁城面前的摄像头,狠狠瞪了郁景一眼,“你还真想把我们全家送进监狱啊?郁景,你有点儿良心吧。”
郁景大概是习惯了家里一贯的双标,她没回答,易蓝因却突地站起来,她挡在郁景面前,愤愤不平地,那张漂亮的双眼泛着愤怒的潮气,“阿姨,”她抖着嘴唇,极力压抑着自己的火气,“有你这么对亲生女儿的母亲吗?”
“我怎么对她?我十月怀胎把她生下来,到了上学的年纪还把她接到城里念书,本来毕了业就该回报我们,莫名其妙参加了什么劳什子保密工作,一下子就凭空消失了,回来以后连个招呼都不打的呀。”她看起来比易蓝因还要伤心还要愤怒,“然后还和你们这帮不清不楚的人搞同性恋,这要是说出去,十里八乡的,我和她爸头都抬不起来的。”
易蓝因愣了两秒钟,最后冷着脸拨开挡在身前的人,“趁着我还能好好和你们说话,”她声音开始放大,郁景好久没见过的上位者气质气场全开,她一字一顿的,“请你,给郁景道歉。”
她护在她面前,对抗她的父母。
让她想起童年时,在奶奶的小院里,她曾养过两只小兔子。
冬天山上捡的,腿上还带着血淋淋的伤口和生了锈的铁夹子,半死不活的。
她和奶奶悉心照顾了几天,兔子们竟然起死回生。
后来爸爸带着他们一家三口回来过年,郁城想吃肉,爸爸就要杀了她的兔子。
当年她也是这样站在兔子面前保护它们的,最后被打了个鼻青脸肿不说,连奶奶都被爸爸推了一个趔趄。
大人粗糙的手伸进笼子里,她看到两只兔子的耳朵被他提起来,看到兔子的眼睛,是最红的一次。
易蓝因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往门外带,郁景的妈妈伸了手去拦,易蓝因发了狠地抬手就把她推开,郁城见到自己妈被推,一下子扑上来,郁景下意识一脚踹到他肚子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丝滑得像排练了很久的动作电影拍摄现场。
“没事吧?”几秒钟之后,易蓝因笑着转过头来,又垫起脚摸了摸郁景的头,“这下你成了没家的小孩,姐姐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把你拐回家了。”她是那样的漫不经心,带着不容人侵犯的笑。
她从自己的腋下小包里翻出几张名片,低头辨认了几番之后拿出一张,眯了眼扔到郁景妈妈的脚边,“有事的话,和我们的律师谈,”她抬手,挥了挥鼻前的空气,带着那种藏着刀的笑容,弯着腰看过去,“谢谢阿姨把郁景生下来,带到这个世界。我很喜欢她,也很感谢你。”
她又直起身,睥睨的眼神看向郁城,“别惹我,我不懂法还没素质。”她说。
第57章
易蓝因抬手开了门, 人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郁景的爸爸堵了回来。
他身后一大帮人,男女老少都有, 一个个皆气势汹汹的, 竟还有人扛着带土的锄头挤进来。
敢情之前她妈妈没开门是为了延缓时间, 好等着郁老头带人回来撑腰。
郁景攥着易蓝因的手腕把她扯到自己身后, 又转过身用手提了提她脸上的口罩。等人全陆陆续续地挤进这小屋之后,李让才从最后头挤进来, 他骂骂咧咧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 大声朝里面喊:“姐, 没事儿吧?”
郁景抬手把他拉进屋,面对这一屋子的大爷大娘叔叔婶婶,她有些无力。
“正是农忙的时候,你把大家千里迢迢地叫过来干嘛啊?”她不悦地看向自己名义上的父亲。
郁老头根本就不正眼看她,他扯了扯自己发皱的灰色夹克外套, 径直走到易蓝因面前, “这些都是我族里的亲戚,你们想要从我家里带走我妈, 得先问问亲戚们答应不答应。”
郁景无奈地舒了口长气, “奶奶治病的钱都是我付的, 你在这儿装什么孝顺儿子?”
郁老头的巴掌刚抬起来,郁景抬手就把那只胳膊捏住,她转头看向对面的人:“奶奶交给我以后, 还和以前一样,叔叔大爷们依然可以探望奶奶, 而且再不用摊一分住院钱。”
“你要把老太太送进b城,那么远, 我们怎么看?”有人不满。
郁景抬眼,说话这人连奶奶和他同村的时候,都没见他来过一次,这时候反倒念起亲情了。
“来回车票报销。绕过我爸,我不也姓郁吗?咱们还能因为这事以后就不走动了?”郁景看过去,“我知道大家伙也是担心我奶奶心切。”她把话说得很漂亮,把这些想着趁火打劫的人抬高了以后,“大家想想,我断了钱,他们还会出钱给我奶奶治病吗?”她抬手指向自己的父母,“当年郁城上初中择校花了三十万,奶奶的手术费也要三十万,最后郁城上了德育,奶奶的手术费,”她指指自己,“是我,交上的。”
郁老头睁着那双猩红的眼啐她,“放你妈的屁,给人做小三儿,也好意思说出来,真是世风日下。”郁景抬手,连视线都没挪动半分,郁老头的手指就生生被她掰得错了位,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对他抬起根食指,“嘘,小声一点,再让邻居看热闹。”
郁老头最是看重自己的面子,生女儿就把孩子扔到村子里不管,生了儿子后,恨不得拿个大喇叭挨家挨户地通知“喜讯”。
这么多年过来,郁景邮过来的钱不光要交给医院,还要供养他们全家和那没用的儿子。郁老头对外的说法当然是赔钱货女儿傍了大款自己跑了,他为了老妈的病卖了房子,还要辛苦养着全家。
又孝顺又有责任。
后边那些从村子里特意来给他找公平的人反倒有些骚乱,他们暗自嘀咕着,斟酌着,好做出一个不损失自己的利益还能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最优解。
最后被推选出来的人是郁家四十几岁的堂亲大爷,书读到中专,在村子里还算是个知识分子。
手里抓着自己用报纸卷出来的土烟,抽了一口后,仰起那张黑黄的脸看向族里年轻辈最有出息的郁景,“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当然。”郁景松开自己父亲的手,手机银行里一笔笔的转账记录用手指轻划了一下,好半天都没滑到尽头。“奶奶不是在你们哪位家里吗?你们大可以回去问她。”她从玄关处随意找了根儿笔,又拉起那位堂亲大爷的手,一笔一画地在他的掌心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今天先这样,大爷,你看行吗?”
那拿着旱烟的手收回去,他将那联系方式攥起来,转过头来寻求族人的支持。
郁老头眼见着情势不太对劲,立刻开始挨个去游说,郁景就靠在墙边看着自己的手指玩儿,李让和易蓝因被她塞进身后的一间不知道属于谁的卧室里。
即使在门后头,李让依然紧紧护在易蓝因身边,他对她小声道:“米来姐调了人,肯定没事儿,你不用担心。”他扯着脖子看了看郁景那头,又转回来道:“一会儿你挡着脸,万一有人拍照摄像倒打一耙,影响的都是你的名声。”
易蓝因抬手挡在自己的脸前,修长的食指架在高挺的鼻梁上与李让小声道:“刘律师能过来吗?”
“米来姐直接派了直升机去接,等王秘反应过来,刘律师都到了,放心吧,”他看起来有些兴奋,“米来姐说等他们回来,直升机借我玩儿几天。”
易蓝因抬眼,“你有飞行执照吗?”
“国外考过了,”他有些傲娇,嘴角翘得老高,“把飞机运出去,连翻译件认证都不用。”
易蓝因撇嘴,“运费都够你在外面租一架了。”
“那怎么一样?”李让碰碰她的手肘,特意压低了声音对她神秘道:“米来姐说,这些东西以后都是老郁的,那老郁根本就不喜欢这些东西,最后还不是得便宜我?”
“她真这么说的?”易蓝因抬眼,眼里没有丝毫的惊喜不说,还加了不少的忧虑。
“真的。”李让确定,“这回有米来姐给老郁撑腰,以后对付爷爷就轻松多了。”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易蓝因对他的态度嗤之以鼻:“你姓李,又不姓郁,人家凭什么给你。”
李让特别激动地拔高了音调回答她:“郁家人没一个好东西,她不给我给谁?我可是老郁的小舅子!”
这一声直接震住了正在吵闹的郁家人,他们纷纷将视线调转过来,郁景忙抬起双手吸引众人的注意力,“我奶奶的病虽然不急,但最好还是得呆在医院,大爷,我信你,”她上前两步攥住那位抽旱烟大爷的手,“大家也都信你,你回去问问我奶奶,再寻思寻思,到底我和我爸谁更值得大家信任。想好了给我打电话,我随时恭候。”她又特意拍了拍那写着自己电话号码的手掌,现在奶奶被放到他们那边藏着,报警没用,也不能强搜别人的家,她只能这么做。
这边刚摇摆着,那边下重锤的人上来了。
米来一个人,手里掐着那把竹扇子,悠悠闲闲地进来以后,拉家常似地对堵在门边的人笑了笑:“来啦?吃完饭来的?”又抬手扒了扒他们的肩膀,“事儿办差不多就回去吧,楼下停了辆大客,免费送大家回去。都挺忙的,整这么兴师动众,”她如入无人之境似的走进“包围圈”,随手拉了个板凳坐下,“小景,老人家找到了,我派人送到我的医院了,这些亲戚朋友什么的,就亲自送一送吧,这辈子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
村里的人大概不怎么认识米来,当然了,就算是市长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依然也认不出来。毕竟离自己生活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认识又有什么用呢?
扛着锄头的精壮力开始不爽,他骂骂咧咧的,“你他妈谁啊?跟你有毛关系?你在这逼逼赖赖的。不想挨揍,就滚远点儿,小丫头片子,装什么大尾巴狼。”
被打成猪头的郁城看见米来,立刻缩到客厅一角,连郁老头都停下了口若悬河的嘴,米来翘起二郎腿看了那人一眼,转过头狠狠拉住欲往那边去的郁景的手腕:“这位,是哪位亲戚?给姐姐介绍一下。”
郁景转过来,“我三叔家二哥,不熟。”
“ 哦。”米来转回头,同时有四五个穿着黑西装的人从门口露了个头,他们快速把那人连拉带扯地拽下去,这期间一点声音都没有,大概是被人捂住了嘴。
那位能做决定的大爷有些困惑,他看看面前长得相似的两人,又看看身后黑黢黢的楼道,最后冷下脸问郁景:“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米来站起来,“既然大家不想走的话,那就留下,”她转过头对郁景示意,“他们不走,那咱们走吧。”
郁景走到那间卧室,朝李让招了招手,又将易蓝因护在自己怀里,“走啦。”她鼻尖萦着易蓝因身上熟悉的木质香调,觉得空气都清新了不少,郁景又低下头去问她:“害怕了吗?”
“不怕。”易蓝因摇头,“就是有点无聊。”
李让也笑,这事对她姐来说,真的不值得一个怕字。李氏树大招风,有不少动歪脑筋的想要绑架他姐来威胁老李头,那时候李芷还上小学,放学路上车被人撞了,司机下车查看的同时有人上车把她抱下去,她就那么乖乖地不闹也不叫地穿着漂亮的校服小裙子被人拉上了一个带着海鲜腥味的面包车。
孩子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又招人喜欢,绑匪们一点儿没难为她,还给她捡饭盒里的海鲜小丸子吃,直到警笛声响,爷爷的皮鞋踩在这间无人问津的旧仓库。
警察围在外面没进来,爷爷脚步没有一丝慌乱地走向她,又和煦地问:“小芷,害怕了吗?爷爷来了。”
小丫头摇摇头,抬手便指向抱着她下车的绑匪:“这位叔叔身上的味道我不太喜欢,其他的叔叔,”她坐在比她人还高的破旧油漆桶上,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后,“也是坏人。”她脆生生地说。
李先生大概就是在那一天确定了自己的接班人。
李芷的表现,比他见过的所有同龄孩子都要镇定冷静,小丫头会示弱,会蛰伏,等到曙光出现的时候,再毫不留情的为自己报仇。
比她那唯唯诺诺又短命的爹要强出不少。
等所有人都出了楼道以后,郁景抬起眼看天,正午的太阳,温暖刺眼。
就算正处在的寒风萧瑟的秋日,也挡不住属于盛阳的暖。
“姐姐,”她叫米来,“你是怎么找到奶奶的?”
“去你老家,大道上找了个小年轻,随便吓唬一下就说了。”米来撇撇嘴,“让人掐着脖子的滋味儿不好受吧?”
她口里的随便大概没那么随便。
米来替他们拉开车门,顺便对安静坐在车里等着的路婳浓抬了抬眼,又转身看向郁景道:“这回一切尘埃落定了,你回去专心搞老李头去吧。”
路婳浓和易蓝因李让坐在后排,郁景开车门之前,仰起脸问她:“你很失望吧?”
“什么?”米来隔着车头看过来。
“有爸妈的小孩。”她自嘲地笑笑,又说:“谢谢姐姐。”
米来朝她不在意地扬扬手,“你真该和学姐学一学。你就是心太软了,人又正派才会被人这么欺负,才会把别人的死亡归到自己头上。”她朝郁景笑了笑,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周向云的死不怪你,吃女儿血肉的父母也不配被人尊敬。小景,把那些都抛掉吧。”
第58章
经历过这几天的郁景已经不想着问米来是怎么知道周向云的事了, 反正只要他们想查,就什么都查得到。
她坐进副驾驶,低头摆弄手机。
小狗仔给她发消息, 他说他们联系了刘屺瞻, 刘屺瞻方出五百万买断消息, 问她是放料合适还是再要要价。
郁景握着手机想了想, 最后给狗仔回:【这不是普通的名人八卦,狗仔也是媒体人, 有责任向大众披露事实真相。】
发过去两分钟以后, 她又低下头补充了一条:【先出名, 之后的照片也好要价。】
她不想放过刘屺瞻,哪怕手段不磊落了一点,她也要把他摁死在这耻辱柱上。
这次狗仔秒回她:【收到】
郁景转过头看了眼认真开车的米来,又低下头加了句话:【最近小心一点,他们要商量价就和他们商量, 千万不要说死。】
刘屺瞻是圈里大前辈, 并且自己知道自己有爆雷风险,一定早早就有了应对方式, 一旦钱不好用, 一定会用更恶劣的手法阻截消息的曝光。
狗仔给她回了个得瑟的表情包, 又连番用短信轰炸她:【捂到后天七天假直接放料】
【助理姐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 】
【放了料以后你得按之前说好的 】
【保护我们的人身安全我们给你收益的三成】
郁景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纷飞,【知道,我明天一早就回去, 你们今晚就来这个地址等我。】
她快速在订票软件上随便找了个离自己家近的酒店发过去。
易蓝因坐在后排最中间,她百无聊赖地盯了会儿前方视野后, 转过头正看到郁景和谁发着消息,眉头紧蹙着, 打字速度很快。
她以为是游宁那边出了什么事,她抬手拍了一下郁景的肩膀,郁景迅速偏了偏手机屏幕,几秒钟之后才笑着转过头来,“怎么了?无聊了?就快到了。”
易蓝因抬手指指她捂在膝盖前的手机,“游宁吗?”
“啊?”郁景回过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又对她摇摇头,“不是。”
她没说具体是谁,易蓝因见她那有什么事要隐瞒的样子也没再多问。
等一行人在市区吃完了饭,回家以后,趁着郁景洗澡的时候,易蓝因拉了李让在厨房茶水厅闲聊,“你是不是还要在这里呆几天?”
李让点头,“有事儿?”
“帮我关照一下郁城。”她手里轻轻抓着咖啡杯,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那样不带一丝的情绪。
李让挑了下眉角,他身体前倾,眼神微眯,看着易蓝因的眼神里都是兴奋,他试探着问:“姐姐想要的,是哪种,关照?”
午后斜阳遥遥地挂在窗外,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一抹淡橙色的夕阳自设计师精心计算的角度从窗外射进来,打在李让瘦削的侧脸上,使得他那副毒蛇般的阴狠眼神一览无遗。
易蓝因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拇指轻抿了下杯壁上残留的唇印,“你喜欢的那种。”她语速很快,说完了话立刻换了个话题:“这次出国别忘了通知爷爷一声。”
李让坐得笔直,他点头,“明白,为了让爷爷知道老郁在米来姐这边混得如鱼得水嘛。”
易蓝因嘴角稍提,她将自己用过的咖啡杯流水洗净后,指指李让的嘴:“别瞎说话,我可没有那个意思。”
李让朝她笑笑,“姐姐交给我的事,放心就好。”眼见着郁景湿着头发拿着大毛巾过来,他从吧台椅上起身,“姐姐还想看看视频什么的吗?”
“好啊。”易蓝因抬眼回答。
郁景从脑袋上拿下大毛巾,抬起头问岛台附近悠闲靠着的易蓝因,“说什么呢?看什么视频?”
“我演的戏。”她面色不改地回答她后,又问:“你想看看吗?”
郁景下意识摇头,“不看。”说完了话,将手里的大毛巾递到易蓝因的手里,“会嫉妒。”大概是听进去了易蓝因对自己的控诉,她开始赤…裸裸地表达自己的想法,“看你在剧里爱别人爱到死去活来,不如直接杀了我。”
易蓝因将手里的大毛巾扔到郁景乱糟糟的湿发上,她笑着隔着大毛巾揉了揉她的脑袋,又说:“那你怎么做我的助理?”
郁景垂着脑袋坐在吧台椅上,她脚点地转了圈,正面对着易蓝因后她抬手扯了脑袋上的大毛巾,“那就不做了。”她说。
易蓝因顿住手,一边的李让也斜眼看过来。
“我最近要做李先生交给我的事,定春秋那边,你看看能不能再招一个人。”她说。
易蓝因蹙眉,她收回手后,靠回深灰色的岛台,“这件事做完呢?”
“这件事做完一定还有新的事要做。”郁景诚实,“但我有时间的话,会去剧组看你。”
易蓝因抿抿嘴唇,垂着头,将视线定格在岛台上摆着的烛台上。
李让从岛台最外侧凑过来,还好他身子长,屁…股留在原处,脑袋已经挪过来,“姐,老郁说的是真的,我能替她作证。爷爷给了一个月的期限,这就没了两天了,剩下的恐怕要紧着做了。”
易蓝因抬眼,“那你还出国?”
李芷的威压上来,李让只有退让的份儿。
他眨眨眼,又坐回去,“那就不出去了嘛。”他看起来有点委屈,又尴尬地抬手拨了拨挡在眼前的小卷毛,“我做完事直接回b城。”
易蓝因没回答他的话。
郁景好奇地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事?”
李让支支吾吾地,“就,玩啊。”
易蓝因嗔他一眼,自然地从郁景手里抢过那条毛巾,“你有事不在我身边,可以,”她有些不爽,手上的动作都比刚才更重了一些,“但我不是什么道德感很重的人,你不陪我,我就容易红杏出墙,”她故意用这种词汇,手上拨弄了几番后开始喊累,“你自己擦吧,累了。”
她将毛巾扔给郁景,自己走到客厅那边自沙发上坐下。
郁景笑着收起手里的毛巾,转过头问李让:“你姐让你教训郁城,对吧?”
李让瞳孔突地收缩了一下,还能在仓皇失措的时候下意识摇头,“不是。”
郁景垂头笑笑,“别搞进警局给我找麻烦。”
留下这句话后她站起来走到客厅,自沙发背后前倾上身,等到鼻尖萦满易蓝因洗发水的香味后,才缓缓开口:“姐姐不妨试试。”
易蓝因吊着眉梢转过头看她,“试什么?”
“红杏,”郁景抬手托住她的下巴颏,使她不得不与自己的视线平视以后,“在我这儿,就出不了墙,姐姐不信就试试。”
易蓝因一把将下巴上的郁景的手推开,她将头扭到一边,安静了一瞬后,她抬眼看向郁景。
郁景穿着纯白色的薄款连帽卫衣,头发还是湿的,她那双本来乌色的瞳孔发黑,留长的刘海搭在她高耸的鼻梁上,像漫画里画出来的长发杀手那样。
她是带着笑的,两只手搭在沙发背上借力,肩膀便有两个高耸的骨头凸起。
“走,带姐姐去个地方。”她说。
易蓝因眼神带着疑惑地看向她:“大晚上的,还要去哪里?这一天你不累吗?”
郁景直起上身,将手里的毛巾叠得整整齐齐,“快一点,”她压低了嗓音蛊惑她:“只带姐姐去。”
易蓝因沙发上撇嘴,撇了一会儿发现郁景无动于衷,便不痛快地站起来,“等我一会儿,你先去把李让骗走。”
郁景眉尾一挑,“好的,姐姐。”
她故意发出这种甜腻的声音,像在和李让比茶艺似的。
等易蓝因进了房间,郁景走回到李让身边,她就说了五个字,“回房间,睡觉。”
李让当然是不听,他上前拉住郁景的胳膊小声问她:“就这个?没有别的要和我说的了?”
“暂时没有。”她看向李让,“如果你再不回房间,我就不能确定了。”
李让拍拍她的肩膀,“我姐脾气不好,你多包容。”他朝她眼神示意了一下,“别说我这小舅子当得不称职,该提醒的我都提醒过了。”
郁景笑着推他进了他自己的房间,手腕上拽下那根易蓝因给她的黑皮套以后,随意给头发打了个结。
易蓝因打扮自己的时间还挺快的,进去没一会儿,就换了套衣裳走出来。
郁景仔细看她,眼睛上戴了黑色美瞳,身上穿短款皮衣,黑色长裤同色长靴。
还挺应景的,郁景想。
她也进屋随意翻了件卡其色工装外套套在身上,出来时,易蓝因不耐烦地帮她把白色卫衣帽子从外套里抽出来,再细心铺平。
虽不耐烦但她做贼似的特意压低了嗓音问郁景:“去哪儿啊?”
郁景也用她那种语调回答她:“带你逛逛真正的h市,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这么说完话后,又笑自己幼稚。
易蓝因捏着小拳头轻轻捶了她肩膀一下,又猫下腰,在玻璃照射进来的昏黄秋日夕阳下走向米来特意换的装甲防弹门。
米来在她身后,推着她的背催促她:“再晚就麻烦咯。”
“多麻烦?”易蓝因在电梯里问她。
“就是很麻烦。”郁景笑着回答她。
易蓝因这人有个相当大的优点,就是当她发现和她对话的人有刻意隐瞒自己的事后,她不会追问。
另一个优点是,郁景说的话,她总会报以最大的热情。
她不问,就那样老实地跟在郁景身后,去赴那场意义未知的约会。
傍晚八九点钟的h市,易蓝因不陌生,这是德育高三晚自习放学的时间。
每天她都要推着自己二手市场买的破旧自行车从德育的校门推回到学校对面的高档小区。
每天脑子里想的也是一样的事,如果这时候地球大爆炸了,或者在今日的某一刻突然世界末日,再具体一点的是,如果这时候有个莫名其妙突然出现的疯子亲手推了她的破旧自行车,再拉着她的手带她赴一场未知的风雨,她一定会欣然赴约的。
此刻的郁景,她双目有神,她牵着自己,她走在前面。
易蓝因脑海里的想象有多么绚烂盛大,事实就有多么暗淡无光。
郁景带她规规矩矩地买票进入末班地铁,整个车厢都是空的。
“怎么了?”郁景也不坐,就站在她面前笑得让人很郁闷,“这不好吗?我上学时很喜欢末班地铁的。”
易蓝因闷闷地,“好。”
到了某一站,易蓝因没听清广播里报的站名,就被郁景一把拉走。
她小跑着,很迫切,迫使自己也跟着跑起来。
耳边有轻轻的风,学生时代最熟悉的味道自她们走出地铁口后四面八方地向她袭来。
郁景没有停下脚步,她带着她跑向一个橙黄色的修车行,四周有很重的机油味道,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年轻人从正修着的车底盘下滑出来。
“小景?”那人欣喜地叫了一声,待看清她身后带着的人后,又向她晃了晃食指,“明白了 ,带着喜欢的人来的。”
他径直走向车行的里屋,郁景从始到终也没放开易蓝因的手,她着急地跟上那人的脚步,易蓝因甚至觉得自己能听清郁景心跳的声音。
直到她们也进去那机油味稍淡的里屋,里面有一辆鲜绿色的摩托,那人手里正拿着罩它的布。
“去吧,小景。”那人说。
郁景回过头看了易蓝因一眼,松开她的手后,长腿一掀就坐上了那辆车,她抬手拿了挂在把手上的纯黑色头盔放在自己小腹前扶着,又拍拍自己的身后,“李小姐, ”她笑着看向易蓝因,“敢不敢?”
易蓝因没特意回答她的话,而是按着她的肩膀,坐稳在她的后座。
像很多年前想的那样。
第59章
隔着沉重的头盔, 耳朵其实听不太清风的声音。
箍在她小腹上的手很紧,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郁景转过头看了易蓝因一眼,身后的人立刻松了松手上的劲儿, 郁景笑着朝她喊, “低下头。”
脊背有被头盔重重撞上来的感觉, 郁景拧了拧油门。
三宝街, 上面有桥,底下是路。 中间形成一个长长的暗道, 前后都是黑的, 因为是废旧的老厂区, 社区也没有特意给这破路安什么灯。也赖于这么多年下来,这里一起交通事故都没发生,大家都说三宝街有三宝奶奶护佑着,怎么都是安全的。
在这里低下头来,能感受到风驰电掣带来的客观自由。
郁景尽了她最大的努力, 想要给易蓝因一个最佳的骑手体验。
过了黑暗里的弯道, 眼前有一小点亮点,随着车与出口的距离愈来愈近, 那小亮点也变得越来越大。
郁景转过头来, 在迎接光明的那一瞬间, 她大声问易蓝因:“好玩儿吗?”
声音被风割得破碎,易蓝因突地摘了头上的头盔,她朝前面大声地喊:“郁景!”她还是紧紧勒着郁景的小腹, 另只手拎着那沉重的头盔,迎着风晃了晃自己未扎起的发。
连呼吸都是畅快的, 没有世俗的压力,这小小的暗道里像盛满了玫瑰。
这是易蓝因想象的花路, 通向彻底的光明。
眼前的光越来越亮,直到一瞬间占满整个眼眶。
郁景将车停在三宝街的街尾,她摘下自己头上的头盔才发现易蓝因被风吹乱的发。
“不听话?”
她蹙眉抬手整理了一下易蓝因嘴角勾着的发丝,“头盔不戴,不怕死啊?”
易蓝因朝她撇嘴,手在皮衣口袋里翻了翻,最后拿出一只烟盒,细长的手指夹着一根女士细烟,点燃之后才眯起眼看回郁景:“看什么?抽烟对身体不好。”
她靠在摩托车的车尾,边点着手里的烟,边一本正经地对郁景说。
郁景朝她无奈地笑了笑,在街边弓下身随手找了找,最后捏着一只蔫了的小黄花直起腰来。
“我就记得这里有花嘛。”她似在与自己对话,又几步小跑过来,虔诚地将花举向空中的烟雾里。
易蓝因也跟着仰起脸来看,月光皎洁,天空是一望无尽的深蓝色。
画面的中心是一朵小黄花,它的四周是自己呼出的白色烟雾。
易蓝因将烟夹在两个手指间,自然地垂在裤腿边,空着的那只手撩了下自己被风吹乱的发,她从摩托车边起身,从郁景手里捻过那小花。
这次换郁景成为观众。
老旧的废弃厂区,四周无人。
如今风头正盛的流量小花演员,正一手夹着正燃着的香烟,一手作兰花指状轻轻夹着那脆弱的小花。
没有音乐。
她眯着眼,笑着舒展自己的身体,她把那小花当酒杯,将自己当作月下独酌的杨贵妃。
空中舞了一会儿的“酒杯”最后直勾勾地冲着郁景而来,易蓝因眯着眼看着她,像隔着历史长河看着负心的李隆基。
“陛下,”她用京剧的长音,千翻百转地让人勾着心,郁景刚把鼻子凑到那芊芊素手上的小花骨朵上,那漂亮的手便一个翻转,直接离开了她。
郁景抱臂,身体靠着那鲜绿色的摩托车,看此刻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易蓝因在她眼前飞舞。
她手里的烟蒂渐渐燃到末尾,郁景纠结了一瞬,没有上前。
于是她看到美人因手指被烫而紧紧蹙起的眉,她没扔掉那烟蒂,而是完成最后一个动作后才优雅地将那烟蒂扔到泥土里。
“痛吗?”郁景笑着问她。
她的身后是h市唯一的一个摩天轮,它们发着亮光,不停不休地转着。
易蓝因将那小花轻轻夹入自己的耳侧,她的身体随着现实没有的鼓点而轻轻晃动,她对郁景摇摇头,一只手掌搁在郁景的肩头,迫使郁景随着她身体的摆动而跟着轻轻地摇动。
有夜风,空旷的街道,远处不时传来几声不知名鸟叫。
郁景的周身都是易蓝因香水的味道,木质香调,可堪包容一切的味道。
那张屡屡被选入世界最美榜的脸,在她眼前晃动着,那只小黄花也像有了生命,它随着风摇曳,像还在泥土里那样。
易蓝因真的很漂亮。
她微张着唇,鼻梁晃动,眼里盛的都是故事。
“你今天好美。”郁景说。
大概夸奖是女人变美的加速剂,漂亮的人便变得更漂亮了。
她弯起眉眼,双手勾在郁景的后颈上,自己仰着头,厚实的栗色长发便随着重力跟着主人的脸一同坠下去。
易蓝因一只眼闭着,正费力地在月亮和摩天轮和郁景的脸间找一个直线,等它们在自己的眼里顺利叠起来之后,她满意地直起腰。
柔软的唇贴上来,对方舌尖轻轻刮着自己唇角的轮廓,迫使自己抿在一起的唇开了条容人通过的小缝子。
交缠。
易蓝因被迫仰着头,她承受着郁景突来的爱意,她感谢今晚。
“红杏,出墙?”郁景在半途又提起这事,她不爽地用齿轻轻夹着她的舌尖,“李芷,我看你敢。”
易蓝因有些隐秘的羞耻感,那是她带着所谓家族荣耀和传承的大名,在一个夜风习习的破落街道被小自己六岁的女孩子叫起来。
她带着急急的侵略感,像怕那语言落地成了真,正努力向自己展示她的力量。
呼吸交杂着,易蓝因快分不清是自己在正常呼吸还是已经被郁景带着跑了。
遥远的摩天轮在眼前转啊转,像小时候的梦。
一个小疯子,她撕碎这个时空,一脚踏进来,带自己快乐。
易蓝因确定此刻的自己是漂亮的,她在郁景的瞳孔里找到自己,还要狡黠地笑一笑向人体最精密的器官尽情施展自己的美。
郁景单手揽在她的后腰处,她别开眼,耳朵尖儿都红透了。
“看着姐姐。”易蓝因抬手拨正她的脖子,食指紧紧卡着她的下颌角,“你发誓,”
“什么?”
“你发誓会永远爱我。”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郁景的,“我很漂亮,对不对?”她说,“二十年以后呢?你还喜欢看这张脸吗?”她快速急切地问,“看透了这世界虚伪的运转法则时,你还是你吗?”
郁景觉得这些问题有点儿哲学,在当下的瞬间,她确定地答复她:“我发誓,我能永远爱你。”
易蓝因的一贯说话方式就是把自己最真实的意图杂糅进一堆使人云里雾里的问题里,再凭着对方细枝末节的反应,调整自己的状态,攻击或防守。
“我也爱你。”她说。
“我听说,在摩天轮最顶点接吻的情侣,会一直在一起。”她快速换了个话题,抬手指了指郁景背面的摩天轮。
郁景笑她,“你信?”
“不信。”易蓝因快速摇头,“就是想到了,和你说说。”
“在哪里听说的?”郁景问她。
易蓝因又抽出一根烟,大概是风变得猛又急,凭她一个人想要点燃香烟有些费劲。她猫在郁景的身前,护着那小小的火苗,待香烟顺利燃起后,她回答:“剧本说的,你知道的,我演过很多的偶像剧。”她看起来有些骄傲,骄傲自己有在一步一步地稳定踏实地走在通往梦想的路上。
她轻轻点掉烟头上的烟灰,仰起脸看郁景,“那你信吗?摩天轮。”
郁景也摇摇头,“那是成年人编给成年人的□□,我要是信了,根本就活不到这么大。”
易蓝因便沉默下去。
“对不起啊。”
郁景纳闷地看她,“对不起什么?我发现你真的很愿意向人道歉。”她去抱她。
她的发尾扫在郁景的下巴处,痒痒的。
郁景扳过易蓝因的肩膀,微弓着腰去看她美瞳遮不住的发红的眼,“不管你怎么想,我得告诉你。我的前半生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相反,是你拯救了我,像女超人。”郁景嘴角噙着笑,抬手摸摸她软软的光滑的脸蛋,“女超人你喜欢吗?还是说,你有喜欢的别的称呼。”
易蓝因便被她逗得不知该继续难过还是该惩罚她。
她蹙着眉,将自己的头顶搭在郁景的胸膛前,想了一会儿,决定先发制人:“我这叫共情力强,老师说我是天生的演员。”她仰着头,眼角还是红红的,在黑暗的三宝街,她抬起一根食指郑重地对郁景道:“我一定要拿到影后的奖杯,你就看吧。”
郁景笑着,“好。”
易蓝因晃她的手,“那你呢?”
“我?”郁景反应了一瞬,最后学她抬起一根食指,“我要比李先生更厉害!”
易蓝因面上显过一瞬的担忧,但还是笑着朝她点点头,“好,你一定会成功的。”
“你也是。”郁景说。
这一晚,像偷来的梦。
四周无人,只有她们两个。
像小学生,要互相交换过梦想,才能成为最好的伙伴。
郁景又拉拉易蓝因的手,“疯够了吗?小李同学。”
易蓝因摇头笑道:“还没有。请郁老师再努力。”
郁老师拍拍自己的后座,亲眼看着易蓝因乖乖地戴上头盔后才放心地转过头去。
极速的车,驶在h市二环外的公路上。
易蓝因在后头努力拉着郁景的外套,使夜风不能轻易地钻进去,她安静了一会儿后合着风声朝前头问:“你带我去三宝街就为了飙车吗?”
“不是啊,”郁景说,红绿灯时,她停下车,一只脚停在路上,她淡然地转过头来认真看着易蓝因道:“明明是为了送你花啊。”
第60章
还没到冬日, 街上已经有了糖葫芦摊。
与前些年不同的是,摊主并没守在小摊边,只是在摊子上支了个喇叭, 放了两个收款码。
世界在变, 稍不注意, 人就会被呼啸而过的时代所无情抛弃。
易蓝因并不知道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 她只是知道郁景在她身边,她是安全的。
摩托车的速度快, 迎着风轰鸣, 使她抓着郁景两侧衣襟的手都有些发麻。
她没有松开, 而是更加用了力。
像在无声对抗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郁景发现自己的衣襟越来越紧,她抬手轻碰了碰自己身前的手,易蓝因没动。
摩托车沿着松花江岸疾驰,放眼望去全是一望无际的江水。在没有太阳的时候, 那江水其实并不漂亮, 接近黑的深蓝色,带着未知的危险。
这个时间, 纪念塔前还有几组情侣或是朋友三三两两地坐在石阶上遥遥地望向江面, 或在困惑, 或在寻求宁静之道。
就连空气都带着北方城市罕有的湿润,吹在皮肤上,使人的体表温感更加强烈。
易蓝因坚持没松开郁景衣襟前的手, 使得对方不得不将车停在半路,她略带无奈地转过来, “我把衣服扣子系上,你把手收回去吧。”
她便收回手, 亲眼看着郁景将所有的扣子全部合上以后才说:“这里好冷。”
郁景回头看了眼森森的江水,重新将手挂在车把手上,“嗯,水边都冷。”她说。
目的地并不是这里,易蓝因却拍拍郁景的肩,她说:“下来走走吧。”
郁景将车规矩地推进指定停车位,易蓝因就在她身后紧紧地跟着。
“你怎么知道车该停在这里?”等郁景停好车之后,易蓝因追问她道:“一个人常来?”
郁景冲她笑了笑,低下头把身上刚刚扣好扣子的外套解开以后,一下子挂到易蓝因的身上,她抿着唇将易蓝因紧紧裹进那件卡其色的工装外套后,又一把将身上的白色卫衣帽子扣在头上。
“这里可是五星级景区诶,”郁景说,“还免费,”她的眼在白色卫衣的阴影里显得亮晶晶的,“每当有难过或者开心的事时,我都会一个人来这里坐坐。那摩托车是舅舅的,初中时我偷偷把它骑出去,被舅舅发现差点没被他打死,后来他答应我,有了喜欢的人就可以把它骑出去。”
郁景扯着易蓝因甩在外边的外套袖子,“现在想想,他的意思大概是等人学会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就已经是可以骑摩托车的年纪了吧。”
江边的风湿润但却硬得割人,吹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还挺感谢松花江的,它教我很多道理。”郁景的声音比正常女性的声音要低,但却不是夹着男性特质的正太音,而是分外低沉的女声,她愿意娓娓道来时,那声音便格外凸显出女低音的质感,“在国外,在b城,能想的除了奶奶舅舅,就是这里了。”
越接近江边,风越大。她转过身,倒退着走路,宽大的白色卫衣被风吹得紧贴在她身体的一侧,她抬起手将易蓝因拉向自己的正对面,妄想用自己的身体扛住正欢腾的夜风。
金属栏杆将行人与车拦在两侧,郁景头上戴着卫衣帽子,微弓着腰倒退着走路,很像岛国动漫里正经历低谷的主角。
风把她的刘海吹得乱七八糟,有几根像生生地扎进眼底,她抬眼,望了望前面的路后,笑着看向沉默的易蓝因:“街角往左,第三间是个杂货铺,它的灯是亮的,橱窗里还有好看的布娃娃。”
易蓝因抬起头,扫了一眼暗下去的街道,朝她仰起头。
“有你很喜欢的娃娃,但你当时买不起,对不对?”
“不是。”郁景笑笑,又凑过来与她肩并肩,路灯打下来的影子,也比易蓝因的长很长,“是只要在橱窗外看一看,心里就会很满足。我从没想过带一个娃娃回家去,它们在橱窗里很漂亮,在我身边就会变得暗淡无光了。”
几百米的距离就走过了街角,易蓝因站定朝左侧看过去,果然有一间小小的店铺,它的外面点着一只温暖的老式壁灯。
再近一些,能看到这间店铺整个外立面被主人涂成鲜艳的黄色,占地很小,却有一面很大的橱窗。橱窗上有贴着的黑色英文字母,里面是大大小小的布娃娃,有的带着布料缝制的眼睛,有的则是用黑毛线代替。
“好漂亮,是手工的吗?”易蓝因抬起手碰了碰窗。
“应该是,”郁景站在她身边也跟着往里面看,“在其他的地方没看过这种娃娃。”
易蓝因站定在这间温暖的店铺外,她低下头整理自己身上的外套,待自己看过眼之后才抬手招呼郁景:“帮我拍照。”
郁景朝她点头,人在一瞬间跨出去几十米,她举着手机,笑着看向镜头中央的人,“很好看。”她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在街对面朝这边的易蓝因挥了挥手,“很好看!”她又大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易蓝因是天生的时尚宠儿,就算身上挂着完全不是自己尺码的外套,就算鼻尖被风吹得发红,只要她稍勾一勾唇角,就没人能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
郁景对自己的拍照水平没有那么自信,索性拇指按着拍照键一顿乱按,模特好看,就算有很多废片也总能有让女明星满意的作品。
易蓝因在小店的橱窗前笔挺的站着,身后是大大小小的布娃娃,她扬起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素圈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泛着冷光。
照片拍好以后,易蓝因非要给郁景拍同款。她抢过她的手机,把她按在自己方才站的位置上,边往街对面走边指着她,“不许动。”
郁景不太自信地垂着头,又因为冷而自然微曲着背,身高腿长的人,手插在身前的卫衣兜里,刘海因为主人低头而自然地垂着挡住大半的脸。
易蓝因在街对面朝她招招手,郁景便也跟着招招手,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是带着笑的。
短暂的分离后,两个人又重新凑在一起。
她们并排走过也许在几年前都曾分别走过的小路。
“我建议你不要发社交媒体,不然我的快乐老窝可能就要被你的粉丝们攻占了。”郁景打趣她。
易蓝因却完全是不同的角度,“给老板带来利润有什么不好?有利润支撑,这小店才会更长久不是吗?”
“万一老板不喜欢呢?”郁景问。
易蓝因垂睫笑了笑,她抬手拉住郁景的手,直到十指相扣之后,“那就不发嘛。”是她一贯的妥协。
从这条副路走出去,就是江边。
风越来越凉,水汽的味道弥漫在鼻端。
郁景将自己的双手都挂在防止人掉落的金属栏杆上,她姿态轻松,只是双眼紧盯着眼前的易蓝因。
易蓝因的脸都被风吹得发红,手指更是冰人,她脚踩在金属栏杆下的水泥台面上才能与郁景平视,“还记得第十小学的郁景死在哪里了嘛?”她转过脸,将视线放在江面上问。
郁景不确定地抬起手,空中缓缓划了个弧线后,定格在一处平平无奇的地方,“那里吧,我记得岸边挂着个褪了色的救生圈。”
易蓝因看了看那里,最后抿着唇将脸背对着郁景。
她抬起手,用自己发凉的指尖轻蹭了蹭自己的眼下,复习了下发笑位置后,又转过头:“应该带酒来的。”
她对着长大了的郁景笑了笑,整个人趴在栏杆上,演出一副开玩笑的样子。
郁景却真的笑起来,她对易蓝因摇摇头,又笑着说:“不行,第十小学的郁景是未成年,你给她喝酒的话,就是坏阿姨。”
易蓝因皱起鼻尖,想通了以后也笑,“是啊。”她说,语气带着淡淡的忧,那稍纵即逝的情绪最后便散在夜风里。
郁景把她拉向自己,抬手将她的双手并在一起捧在自己面前,轻轻哈了哈气,“冷吧?叫你非要选在这地方散步。”
易蓝因朝她指了指远方还不愿离去的人,“他们也在啊。”
郁景转过头去看,人类还真是感性的动物,大半夜坐在江边,或对着话筒里争吵恋爱里的琐事或互相依偎着取暖。
“走吗?”郁景转回来问,还虔诚地托着她的手。
“去哪里?”易蓝因问她。
“去天上。”郁景咧开嘴,抬手模仿了一下飞机,“嗖”地一下抵达在易蓝因的心口处。
易蓝因收回自己的手,将发僵的指尖蜷起塞进稍带点温暖的掌心,“走吧。”她说。
摩托车重新上路,那件卡其色的工装外套还是被脱下来套回到郁景的身上。
易蓝因仰着头,痴痴地看着头上的月亮,随着车轮的颠簸,天上的月亮便也跟着摇一摇。
去天上吗?天上的哪里呢?
没有火箭和飞机怎么去呢?
她抬起一只手,远远地捏了捏那圆盘。
郁景从前头准确无误地伸过来一只手,她捏着自己那只伸向月亮的手,把它重新放到她的小腹前。
又拍了拍,似是在埋怨。
易蓝因便将自己的头盔紧紧贴向郁景曲起的背。
车子停靠在游乐场门口,游乐场开了夜场,票亭外贴着告示,只要花一半白日的票价,就可以八点后畅游半晚。
只是夜场只开到三点,易蓝因抬起手腕上的表,也不知道那表准不准,上面显示两点四十,她又从口袋里翻出自己的手机,对了对后,发现那表还真是准的。
郁景抬手敲了敲窗口的玻璃。
窗口里正趴着睡觉的阿姨被人吵醒后,不耐烦地蹙眉:“这都几点了?二十分钟就散场了,你们买票不合适,白天再来吧。”
郁景坚持:“现在还没有闭园,阿姨,我想带着我女朋友看看咱们这地方,明天她就走了。”
那阿姨揪了揪小臂上的套袖,长叹了口气,电脑上噼里啪啦点了几下,最后扔出来两张卡着红戳的票子,“送你吧。”
郁景摇头,“别,别影响您的工作。”她将付款码伸出去。
那阿姨白她一眼,“这破游乐园都开了二十多年了,平时也没什么人,没事儿,”她又打了个哈欠,抬手指了个方向,“政府新牵的游乐园项目过几年就要开了,下次你女朋友再来,就带她去那儿吧。”
郁景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和阿姨说的竟然是女朋友,而阿姨也没当她是什么异类。
“快点啊,一会儿真来不及了。”那阿姨抬手推了推郁景的手机,“这孩子,别是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