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几层高的高档公寓,楼侧的玻璃面板像一整块巨大的镜子。这样相同造型的楼有好几座,挤在城市cbd间,租金与房价都不菲。
刚过初夏,空调在头顶兢兢业业地卖力工作,双人沙发上瘫了个人,纯白色t恤配黑色运动长裤,腿长的只能搭在沙发把手上,使一大段腿悬空。
沙发前的木纹茶几上,手机正“嗡嗡嗡”地震动着,那声音断断续续的,终于把沙发上的人吵醒。她揉了揉头发,闭着眼伸出手,在茶几上一顿摸索后,终于找到了手机的正确位置。
“喂。”
“郁队,一会儿有空吗?我带你见个人啊?”一道熟悉的男声,带着几分熟稔和欠揍。
郁景费力地从沙发上坐起身,看了眼来电显示后才不耐烦地对那头道:“你没完没了了是吧?把你拉黑你还换个号给我打?”
“诶诶,先别挂,这次不是劝你归队的,给你介绍工作。”盛天着急地快速秃噜了一大段话后,才给自己留了个气口儿,“你不归队也得生活啊不是?你爹妈都不管你,你还买了那么贵的高级公寓,不得赚钱还房贷啊?”
郁景沉默地环视了眼自己的小公寓,地理位置绝佳,开窗便能看海,物业管家式管理二十四小时□□。小区里大多数都是隔壁软件园的高级打工人,基本见不到小区里有老人孩子出没,除了贵以外,简直是单身女性的天堂。更重要的是,这个小区是她从前的战友周向云最喜欢的楼盘,开盘前的卖楼传单被她仔细贴在上铺的床板上,一睁眼就看得到。
郁景换了个手拿手机,右手下意识伸向茶几上的打火机,坚硬的金属外壳抵在掌心,给她带来些清清亮亮的握感。
“什么工作?”她简短地问。
“来了不就知道了?月薪五位数还有年中年底分红,还给你交六险一金,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神仙工作,好吧?”盛天叽里呱啦地说完后,又怕她不来赶忙强调了一嘴:“艺人助理,能跟着艺人见到不少其他明星呢。”重音落在了【其他明星】四字上,醉翁之意的很明显。
郁景将挡住自己视线的发丝抿到耳后,思考的同时,耳边能清楚地听到对方透过话筒传过来的浅浅呼吸声。
盛天在努力拉她,她虽还未做好就此就业的准备,但还是不忍再让盛天为她担心。
“地址。”郁景轻声。
“还要什么地址啊,你现在就收拾收拾,我去你们小区接你。”那头显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一听她问,立刻顺着话头说完想说的,不给她一丁点反悔的机会就直接将电话挂断。
郁景放下手里的手机,娴熟地转了几圈手里的打火机才舍得从沙发上起身。她快速冲了澡,从浴室出来后两分钟就套了身能见人的衣裳下楼。
刚走出楼道门,阳光直直地射下来,令她不耐地眯起了眼。过了很久晚上醒白天睡的混沌日子,此时见了太阳光,竟还觉得自己有做吸血鬼的潜质,畏光得要命。
走出几十米后,郁景才适应了外头的光线。工作日的中午头,这个时候小区里基本见不到业主,除了来回巡逻的保安不时地停下朝她问声好。
好容易挨到了小区门口,一眼就看到路边的深绿色吉普车。
走过去拉开车门,巨大的摇滚音乐声像猛兽般向她席卷而来,郁景犹豫了一瞬,还是坐上了盛天的副驾。
“我去,我真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盛天夸张地说了一句后,偏头看了她一眼,因长时间不去理发店而自然留长的头发,被她用一个小皮筋绑在脑后,技术看起来还不太熟练,有些卷曲的碎发呲楞出来像她人一样无精打采地耷在一边。原来因训练和出任务被晒成小麦色的肌肤也被她捂得生生白了两个色号,怎么看怎么别扭。
盛天回过神来,将车子驶进路中心后,又开始对她没话找话:“郁队,你知道你现在像谁吗?”
“谁?”郁景抬眼看向盛天,他还是老样子,好像瘦了点儿,圆脸非要学人梳油头,不太显年纪,金刚小猫那类型的。
“还能谁,”盛天吸了下鼻子,“六队那铁t你还记得吗?刚进队时候拽得二五八万的,让你练了两天就软成软脚虾了,后来天天跟在你屁股身后转。”
郁景闻言轻声笑了一下,“她不是铁t。”
“啊?”盛天适时表现出惊讶,在最近的一道红绿灯处停了车转头看她:“那她那时候不是在追你吗?那你是铁t?”
“t你妹啊。”郁景终于用光了自己的耐心,她抬手指指变了颜色的指示灯,对他道:“绿了。”
盛天边开车,边摇头。
“反正不管怎么说,你这小武士头还挺配你,一副要重傍富婆的小白脸儿样。”
郁景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她大学时候吃过一个小明星给的软饭,周向云和盛天是唯二的两个知情人。但严格意义来说,现在他应该是那个唯一了。
那时候警校里除了训练就是训练,无聊得紧。她家庭情况复杂,学费国家掏,生活费就要自己课余时间去赚。她大街上发过传单,茶餐厅端过盘子,后来在学校后门一家小酒吧里当酒保学徒,有一天路见不平救了个混血大美女,后来才发现那大美女是个十八线的小演员,她还愿意付费“委身”。
每周六,微信响了就逃寝。微信没动静,就该干嘛干嘛去。
她们就这么保持了两年若即若离的关系,直到猛虎特战队来她们学校选拔,他们铁三角被选上后,两人便默契地选择相忘于江湖。
“说真的,你既然回了国,就没打算和那小明星再续前缘?”盛天的手指随着音乐的鼓点在有节奏的敲打方向盘,问完了话才转过头看她一眼。
“续个屁。”郁景白他一眼。
“…”
盛天挪了挪屁股,不信邪地继续道:“人家那时候对你多好啊,死贵的球鞋,说买就买,又怕你在学校吃得不好,每次回来都给你带一大堆水果零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郁景扭过头,不知是嫌车里的音乐吵还是盛天叭叭的烦人,她默默抬手关了空调,又立刻开了自己那侧的车窗。
窗外闷热,空气中还带着学校附近小餐馆儿传来的饭菜香气。
有个穿校服的高中生骑车从他们车边经过,带起一阵名为青春的风。
—
停好车后,盛天领她去了个高端私房菜馆。纯黑色的招牌上,右下角有两个特别小的白字:【私房】,非常直白纯粹。
隐私性很好,会员制,没有介绍人便不能进门。
当底层人民还在温饱线上挣扎时,上面的商家已经开始反过来挑剔顾客了。
郁景显然不是上流人,对此种餐厅做法自然不敢苟同。
外头的招牌简单,没想到里头却又别有洞天。
各种油画艺术品潮玩随意地挂在墙上;堆在门边。挑高的大厅内却矗立了一棵真正的古树,此刻正枝繁叶茂着,上头挂满了红线绑好的铜钱,本土
传统与当代潮流的结合,专门突出几分不伦不类的“贵”字。
他们跟着自称管家的服务人士进了包厢,发现里头已坐了一位女士。
她穿纯白色西服套装,三十几岁的模样,妆容精致,正皱着眉头认真地与电话那端的人理论。
“这都是今年第几次了?开盘前说私密性好物业负责,搬进来以后这都让人闯了多少回了?这次能躲在楼梯间呆一夜,下次是不是还要撬门进我们家里呀?”
“得,你这话也和我说了不少次了,你自己没记性吗?”那位女士看见他俩出现,立刻抱歉地指指手机,又站起身捂着话筒出了包厢的门,经过郁景的时候,特意仰起头看了看她的脸。
盛天扯郁景落座,“我新交的女朋友,是个经纪人,正好她手底下有个流量小花缺个武力爆表的女保镖,我马上就想到待业的你了。”
郁景抬眉,“这姐看着比你得大上不少吧?”
盛天瞪她一眼:“不是你说的吗?谈恋爱必须要找姐姐。先不说这个,”盛天拍拍她的肩膀:“那小花刚参演一个电影,一番女主,票房累积这个数。”盛天夸张地表情向她伸出三个指头。
“三亿?”
“再加一个零。”
听起来是很厉害,她还记得李芷曾面试过好几次电影的小角色,每次都惨兮兮地落选。落选后,周六晚就成了观影会,她们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只熬夜抱在一起看高分电影。她困得睁不开眼,李芷就故意把她吻醒。
郁景摇摇头,收回大白天不该有的想象,问起正事。“她叫什么?多大了?”
“易蓝因,看着挺年轻的,但资历摆在这儿了,可能比咱们大个两三岁吧,不清楚。”盛天想了想,又突然转过头冲她立了个大拇哥:“我之前见过一次,太漂亮了,真的,怪不得人家当大明星呢,就我这看不出好看赖看的半脸盲都能看出来她的美,你要是见到了,没准儿就忘了你梦里那小明星了。”
“我压根儿也没,”郁景刚想辩解,后来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实在没必要,就临时换了个问题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在她眼里,盛天就不是个对娱乐新闻感兴趣的人,出任务外的爱好是盘串儿钓鱼逛古董街,在被骗和淘到宝之间反复横跳。
盛天抬手挠了挠额头,“你别管了,这过敏药先吃了,他们家帝王蟹一流,不吃就白来了。”他自桌上推过来一小片剪裁好的药片,看着郁景吃下去后他才继续道:“也就是你有出国维和的经验,还是个不追星的女的,不然你以为这好事能轮上你?”他转向郁景,干巴巴地盯了她足有一分钟,最后豁出去般对她道:“再说了,周姐都走半年多了,你也得走出来睁眼看看世界了。”
郁景敛眉,一道凌厉的视线扫过去,盛天立刻顶着压力朝她耸肩,“你不让我说,我也得说,人死不能重生,活着的人也得继续活着。”
……
气氛稍显剑拔弩张,似埋好的地雷,只等有缘人引爆。
直到门突然被人从外部拉开,新鲜的空气驱散了室内不少的戾气,那地雷也显然是个哑炮。
郁景以为是盛天女朋友回来,忙整理了下情绪准备和人正式打个招呼,刚抬起头,便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张过分熟悉且漂亮得让人忍不住盯着的脸。
混血好看不稀奇,但李芷不同,小头小脸却配了副高鼻梁。她眼底深邃,瞳偏深蓝,像一望无际的深海。若是能与她再熟悉上几分,便能看到更美的艺术,比如等她好心情对着日头冲你抬起脸,那眼睛迎着光又会变成晴空万里的蓝。
就是可惜了,她现在戴着副墨镜。
此刻她穿白色贴身打底,外头套了个oversize拼接衬衫,敞着怀,使人一眼便能看到宽大衣摆里的细腰。郁景触电门般“嗖”地转过身看向盛天,碰上盛天那无辜的双眼才突然想起他压根儿就没见过李芷,那突起的怒意也就老老实实地熄火。
易蓝因进了门便安安静静地坐在门口的位置按手机,瀑布般地长卷发因低头而铺散在她眼前,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这是当红大明星身上该有的客气疏离,但郁景就是知道,这是李芷面对陌生人和无聊聚会时的专用面具,明艳偏异域的的长相没表情时是个冰块脸,看着相当不好相处。
郁景随猛虎队出国后刻意不去触碰网络,回了国就沉浸在周向云在她眼前牺牲的巨大悲痛中,所以她不知道李芷什么时候改了名,也不知道她还该不该继续在这间屋子里坐下去。
盛天率先朝她点头哈腰地开口:“姐姐好。”
易蓝因看他一眼,对他点点头又将注意力放到自己的手机上。
郁景搞不清楚对方的想法,便挡着自己的脸对着盛天干动嘴唇不出声地问:“你怎么不说混血?”
盛天无辜地耸耸肩:“这很重要吗?”
这重要疯了好吧?郁景扶额,不敢抬头。
几分钟后,包厢门又被人重新拉开。
诡异的安静也随之被打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大家都饿了吧?”那白西装收起手机进门,先看了眼易蓝因,埋怨似的说了一句:“怎么没等我?”手搭在她肩上揉了揉,才向郁景伸出手:“郁队是吧?我叫柳箬,常听小天儿提起你,这不,我们艺人今天也有空,那就正好一起吃个饭,您不介意吧?”
郁景摇摇头,手伸过去在礼貌范围内搭了一下就快速退离开。
人都来了,她介意又能怎么样呢?
菜是提前点好的,包厢里的人齐以后开始陆陆续续地上菜。
柳箬问了她几个常规问题,又偷偷瞥了眼一直安静坐在门口的易蓝因,拿捏不准她的意思就推推盛天的手肘,“你别光顾着自己吃啊,给你们郁队夹夹菜。”
盛天刚抬起手里黑色的筷子,又被她狠狠抽了一下,“用这个。”她手里握了双白色公筷递过来。
“我和郁队在队里出任务的时候,深山老林里饿上几天回来那都是用手抓着吃的,什么公筷私筷的,哪那么多穷讲究?”说是这么说,他还是乖乖接过那双象牙白筷子,将郁景面前的碟子用菜堆得老高。
夹完了菜又戴了一次性手套开始扒虾,第一个给了柳箬,第二个放到易蓝因碟子的最边边,最后一连扒了好几个一起叠到郁景那小山上。
郁景手指戳到药盒的同时,斜前方突然伸过来一双黑色筷子。
不喜欢说话的大明星有条不紊地夹走了她碟上的虾,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