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晔泽曾经有过许多兄弟姐妹,得益于他那在晚年流连于温柔型的父皇,自他母后死后,宫里的妃子越来越多,孩子也越来越多,顾晔泽见过父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样子,但也只是见过,他的母亲就像是民间话本子里的人物一样。
而他只不过是被遗留的,看见了剧情之外的产物罢了。
以非常规的办法登上那个位置的人,也不会在意什么手足之情,而那些人中,只活下来最年幼的一位公主,宫变那年只不过九岁,就看着曾经熟悉的面庞一个个变成青紫色的尸块,她原本也是活不下来的,虽然年纪小,但顾晔泽认为皇家无论男女,都是一种威胁。
这名公主的名字也和梅园有些关系,她的生母就是在梅园献舞后成为先皇的宠妃,在她出生后,就取了‘玲珑’二字,一是因为妃子的宠爱,而是希望女儿也聪慧漂亮。
但那一年宫变,顾玲珑能活下来,也不只是因为她聪慧漂亮,而是因为她主动成为了刺向先皇的最后一刀,先皇很久之前就不亲近顾晔泽,在顾晔泽成年后更多的是提防,逐渐衰老的人总是会忌惮孩子成长中的人,但先皇不死,顾晔泽就没法名正言顺的夺过那个位置。
九岁的小公主就是那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比起已经长大的孩子,还年幼的小女儿总归会让人放下警惕,那时候顾晔泽的暗卫已经开始一个个的处理掉他的那些兄弟,甚至已经有公主的住处无故走水。
那些人想着跑,想着反抗,只有一个九岁的孩子主动向顾晔泽投诚。
“父皇会喝下我送的药。”
那时候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丝毫不畏惧满身血腥气的顾晔泽,开口就说明了来意:
“皇兄也应该等不及了,时间越久,被翻盘的危险就越大。”
“你......是第几个?”
那时候顾晔泽也没记得她,兄弟姐妹多的过头,何况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不留下任何人。
“我是父皇的第七个女儿,也是最小的女儿,兄长不记得玲珑了吗?”
“......你不但不想着逃命,反倒要来添一把火是为什么?”
“我逃不掉,一个九岁的孩子,就算跑出去又能有什么好活路?仆从在宫里听话,出了宫可就不一定了,没钱没势的小孩子,顶着公主的名头,流落民间可不是好事。”
顾玲珑那时候一点也看不出害怕。
“父皇对我母妃也不过是对玩物一般的态度,过几年说不定就要被送到哪去拉拢势力了,即使皇兄眼下不做什么,过几年父皇的算盘落在玲珑身上,玲珑也会做出同现在一样的事情。”
“哈哈哈!——”
那时候的顾晔泽笑出声来,双手拍出的掌声在空荡荡的殿内环绕。
“父皇的孩子多的很,和你同岁的,比你大一些的,眼下都窝在奶娘怀里做梦求着父皇救救他们呢,孤倒是觉得稀奇,这宫里,还能养出你这样的孩子,和孤一样,能对生父下手。”
“皇兄,帝王家哪有生父,只有父皇。”
那夜不久,宫内的哭嚎遍地,有人哭先皇的逝去,有人哭自己命数已尽。
......
顾玲珑却好好的活了下来,或许是觉得这个年幼的孩子与自己相像,顾晔泽没收了她的权力,替换了她的仆从,让她以单纯的公主的身份被圈禁在宫里,至于顾玲珑的母妃,也早就成了先帝殉葬旨意中的一员。
那道旨意倒不是顾晔泽下的,而是他正想办法处理那些势力庞大的后妃时在先帝的书房中发现的,意料之外却也是意料之中,做了鬼也要拖着人一起下去。
某种程度上,顾晔泽和他的父亲骨子里是一样的恶劣。
眼下,当年那个小公主已经一十六岁,林长风看见她的时候,她手上正抱着一把刚折下来的梅花,看见林长风以后倒是笑开了。
“先生,多年未见了。”
是了,林长风在几年前曾经做过这位公主几个月的教书先生,某种程度上也是顾晔泽的安排,他需要一个不会欺骗自己的人去试探顾玲珑的虚实,要想活下来,那么顾玲珑对于朝堂之上的事情就不能有半分的了解。
在那几个月里,顾玲珑就像寻常的九岁孩童一样,林长风教的诗书觉得无聊,倒是对林长风腰上的短刀感兴趣,那还是顾晔泽担心有余党未清理完,特意让他带着的。
那时候林长风还问过她为什么喜欢。
“喜欢便是喜欢,改日,也让工匠给我锻一把漂亮的,免得哪天遇了歹人,连防身的东西都没有。”
“......公主要是不嫌弃,臣的这把,就先拿去吧。”
“先生舍得?”
“臣怕是用不上,公主若是需要,便拿着吧。”
那把镶着珠宝的短刀自那以后就留在了这位公主手中,而林长风也确实如他所说的,人生二十六年,若不是少时学过几年骑射,他怕是这辈子都没用过刀剑,哪怕被赐死,也是平平淡
淡的一杯毒酒。
“臣林长风,拜见公主。”
他的礼还未做成,就被顾玲珑伸手拦下。
“天这么冷,周围也没什么人,就别这么客气了先生。”
“是。”
“本宫今日是悄悄带着侍女出来的,整个皇宫里只有这儿还有些花,折回去做熏香不错。”
一十六岁的公主容貌无双,手指轻轻抚过花瓣,杏眼瞥了一眼林长风身后跟着的仆从,将那束花递过去,“你,去把这束花带回本宫的流月居去。”
“公主,奴眼下抽不开身啊......”
“奴才只需要听主子的吩咐就好,况且本宫和林大人就在这园里等着。”
顾玲珑似笑非笑的神情有些像她的兄长,林长风瞧着那仆从抖的越发厉害,最后直接跪倒在地求饶,而在那仆从跪下后,顾玲珑好像才满意了一眼,接着笑出声:
“瞧着真可怜啊,那就这样吧,本宫的侍女在园外,你把这花交给她就成。”
虽然这路程短了许多,但那仆从仍旧犹豫着。
“你若还不愿意,本宫明日就让皇兄将你做成这园里的花泥。”
但顾玲珑的话让人没法犹豫,仆从千叮咛万嘱咐让林长风不要走远,快步在雪地上跑出一条痕迹来。
“......公主这些年,倒是与陛下越发相似了。”
似笑非笑却又让人由骨子里觉得害怕。
“本宫不及皇兄心狠。”
顾玲珑看着他,面前的青年和几年前没多少变化,但苍白的脸色在枣红色的衣裳的衬托下倒是更明显咯。
“先生,这些天可还好?”
“与从前差的不多。”
“......皇兄这些日子,本宫看的不明白,先生可明白什么?”
“臣愚钝,望公主恕罪。”
林长风看着眼前已经长大的公主,“公主还是莫要好奇了。”
“本宫倒也不想好奇,可眼下的时间不多了。”顾玲珑抬手碰了碰耳旁垂落的流苏,“本宫已年满十六,朝堂上催着让皇兄为本宫选驸马的声音越来越多。”
“公主不愿的话,无人能强求。”
“那只不过是眼下罢了,先生可知道,在先生出事之前,皇兄还特意因此事找过本宫,而起因,只是因为那位镇南王的副将在醉酒时说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林长风垂眸,他的数据库中只有关于主角二人的基本故事线,因为林长风这个角色下线的太早,在被传送的时候,主系统并没有将具体的剧情告诉他,但如果眼下顾玲珑这样说,那么在顾晔泽重生之前,或许真的会将顾玲珑下嫁给主角攻的副将。
就像是某种令人厌恶的配平文学。
“那几日,本宫都打算好在大婚那日拖着那起了心思的副将一起死了。”
顾玲珑笑着看着他,“可自先生出了事以后,皇兄也换了心思,不只是没再谈过本宫的婚事,连镇南王都被打发走了。”
“公主想说什么?”
“本宫只是来道谢罢了,先前本宫还不明白先生赠与本宫的短刀到底该如何用。”
伴随着仆从快步跑回来的声音,林长风听的清楚。
“只有伤了别人,本宫才能赢下去。”
一十六岁,这个年纪,林长风记得,顾晔泽也是在这个年纪,一步步踏着尸骨走上那个位置,而眼下顾玲珑站在雪地红梅中,恍惚间让林长风回到那个被血色浸染的大殿,或许该说是皇家血脉的特殊吗?
“那臣就先祝公主殿下,得偿所愿。”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仆从也催促着他尽快回到寝殿去休息,在他离开的时候,只来得及留下这一句话。
——
“你今天,去见了谁?”
林长风刚踏进殿内,就听见顾晔泽的声音,帝王像是刚沐浴结束,发尾还带着水汽,穿着也松散闲适,正等着他的回答。
“在御花园散步的时候,与公主闲聊了几句罢了。”
林长风肩上的披风被解下,仆从收好退出殿外,身上还带着水汽的顾晔泽慢慢走到他面前,抬手搭上林长风的肩膀。
“从前没见你这样喜欢去御花园。”
在林长风还是丞相的时候,每日就是上朝、书房、回府,过的比学堂里的书生还要规矩,自几年前那盆文竹被舍弃后,连书房也去的少了。
“......眼下空闲多了,就去了,陛下不许吗?”
“你想去哪都行,只要在皇宫里。”顾晔泽上前一步将自己靠在青年的胸前,“只要不离开孤的身边就可以。”
“过些日子,你府上的家仆就能回京了。”
顾晔泽靠在林长风的胸前,高高在上的帝王将自己挤进臣子的怀中。
“宫里的竹园在开春前就能建成了,林长风,你到时候陪孤一同去看看。”
“......朝堂上——”
林长风还没说完,顾晔泽就出声打断。
“你不必再考虑那些人了,孤会一个个都处理好。”顾晔泽垂眼,“自古以来的帝王多是疑心,
哪怕孤记忆中的前世只不过是梦一场,孤也要将其当成上天的预兆。”
“那在上天的预兆里,臣也不应该在陛下身边。”
林长风默默补充上这句话。
但顾晔泽只是伸手扯紧了他的衣袖。
“孤是天子,听那预兆中该听的,但你,孤无论如何都要留下。”
“往后,你就可以一直呆在孤的身边了,先前你在朝堂上离孤太远,孤不喜欢。”
顾晔泽的手紧紧扣着他不让动弹,但林长风只觉着有些荒谬。
这个角色苦读十多载,虽然爱着顾晔泽爱到昏了头,但也不是那种会为了情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性子,顾晔泽眼下的意思,哪怕是为林长风平反后,也不准许他离开皇宫。
他曾是十七岁就惊才绝艳的世家公子,也曾是在朝堂上清正端方的年轻丞相,林长风可以接受自己被贬为庶民,也能接受自己在权势争夺中成为牺牲品的悲惨结局,但他怎么样也不愿去设想,自己往后只能被困在朱红宫墙中的一生。
“先皇还在时,臣陪着陛下,只觉得宫中人心难测。”
林长风抬手用力将顾晔泽的手扯下,“而今,只觉这皇宫比囚狱还要让人害怕。”
“再害怕,也是你亲自选的。”
顾晔泽依旧笑着,反手将人扣紧了手腕。
“生生世世,你都要同孤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