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吓了一跳,仰起头看着李春昼,愣了好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我叫……阿虎。”

    李春昼怔了怔,想起回到这个时间段之前,皇帝曾经问过自己,能不能再叫他一声“阿虎”。

    原来这个瘦弱的小哑巴就是梁永源。

    难怪他认识自己,但是那时候的自己还不认识他……

    李春昼正发呆的时候,梁永源又扬起脑袋,小声地问:“你是哪个宫的宫女啊?”

    “嗯?”李春昼想了想,忽然笑眯眯地说:“我不是宫女,是附在这棵树上的女鬼……”

    梁永源果真害怕地后退了几步,李春昼脸上笑容更大,继续道:“只有快死的人才能看到我哦”

    梁永源吓得立马往回跑,跑着跑着还摔了一跤,接着又爬起来,马不停蹄地往前跑。

    李春昼忍不住笑了笑,耳边终于清净了,继续盘起腿对着月亮发呆。

    ……

    虽然昨天晚上被李春昼吓唬过,但是或许是因为梁永源身边真的没有人理他,第二天晚上,他又来了。这次拿着几个梅子,犹犹豫豫地问李春昼要不要吃。

    李春昼摆摆手拒绝了,梁永源一天吃不了两顿饱饭,李春昼怎么也不可能抢他的夜宵吃。

    她听着树下面小仓鼠一样吭哧吭哧啃梅子的声音,坐在树上抬头望着四十年如一日的月亮,从梁永源时不时龇牙咧嘴的神情中判断出这梅子估计是酸的。

    梁永源吃完梅子,就再次带点紧张地主动跟李春昼搭话,他说起的事都是一些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但是从来没有人认真听他说过话,所以梁永源讲起这些事时,脸上总是带着孩子气的兴奋。

    李春昼只是听着,时不时轻声答应一下,她很擅长满足别人渴望得到关怀的需求,同时也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虽然李春昼很少主动出声应和,但是始终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注视着对方,满足对方的倾诉欲。

    从前在她面前高谈阔论的是各种男人,李春昼总是用手托着下巴微笑着注视他们,然而在听到那些本质上都是“渴望虚荣感和表现欲被满足”的自我吹捧时,不管李春昼面上伪装得怎么好,她心里某个角落依旧会悄悄响起嗤笑的声音。

    梁永源与那些男人相比,倒是显得有几分可爱,毕竟还是孩子,比起吹捧自己,他的行为更像是为了能有个说话的机会,可以满足自己的倾诉欲。

    李春昼三心二意地看着脑海中李折旋的话:【找到简候了,它就在东面御花园的池塘里。】

    “他变成什么了?”李春昼好奇地小声问。

    【金鱼。】

    李春昼又笑起来,笑得树下的梁永源不知所措。李春昼低下头看着那孩子单薄的身板,想不明白梁永源现在这么瘦,四十年后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

    难道是因为小时候经常挨饿了,所以有了可以吃饱饭的条件以后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但是无所谓了,李春

    昼懒得在乎。

    “早点回去吧,夜里很冷的。”李春昼眉眼弯弯地说。

    梁永源期期艾艾地说:“可是我还不想走……我一点都不冷!”

    李春昼无奈,只能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我想安静地呆会儿,阿虎,你不要烦我了好不好?”

    她的语气依旧那么柔和,月光下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却带着一股如水般的冰凉,梁永源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李春昼的意思。

    他虽然生在宫廷深处,却因为一直处于被人忽视和嘲讽的环境中,不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和讨人喜欢的方法,身边照顾他的嬷嬷也都不喜欢他。

    梁永源忍住了眼泪,无助地低下头。他知道,自己注定是个不被别人喜欢的孩子,不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梁永源一边抽泣一边往重华宫走,抽泣声被晚风送到树上,看着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李春昼感觉头又开始疼了,想不明白大梁的江山怎么就偏偏传到了这孩子的手里。

    “喂,我又不是说以后都不见你了……”李春昼喊了一声,好像很烦躁,但是眼神一直落在梁永源身上。

    她在心里跟李折旋嘀咕道:“你爹怎么这么烦人?”

    【……】李折旋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作为梁长风,他也不喜欢这个昏庸失职的父皇,但是对于宓鸿宝而言,梁永源确实是个不错的舅舅。

    “真的吗?”梁永源圆圆的小眼睛认真地看着李春昼,“那……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想知道我的名字?”李春昼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发梢,懒洋洋地说,“好啊,那你下次来见我之前,去御花园的池塘里找一条眼睛是金色的鱼,把它带来给我,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梁永源用力地点点头,好像自己的生活里突然有了某个明确的目标一样。

    李春昼托着下巴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但是第二天,梁永源没有来见她,第三天,第四天……李春昼依然没有见到梁永源。

    在李春昼以为梁永源肯定已经把这件事忘了的第五天,梁永源抱着一个肚大口细的陶瓷罐来找她了。

    他比五天前更瘦了一点,时不时还咳嗽两声,眼睛亮晶晶地把鱼捧给李春昼看,高兴地说:“我把鱼找来了,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李春昼不满地说:“哦,我还以为你贵人多忘事,把我给忘了呢。”

    梁永源连忙解释起来:“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生病了,太医不让我出门,不管我怎么说,嬷嬷都不愿意让我出来。”

    身为照顾皇子的人,私底下对皇子不上心是小事,可要是真让皇子出了毛病,梁永源身边的宫人也别想活下去了,因此他才被嬷嬷称得上强硬地按在床上休息了几天。

    刚一得到太医的允许,梁永源就抱着床头的鱼来见她了。

    李春昼哼了一声,刚要再说点什么,忽然反应过来,眯起眼睛盯着梁永源的脸,心情复杂地问:

    “你……不会是因为下河捞鱼生病的吧……?”

    李春昼本来以为梁永源身份再不济,身边应该也有可供差遣的下人才是,她再不讲理,也没有让一个六七岁小孩替自己下河捞鱼的打算。

    但是现在看来,梁永源估计是真的自己下河去找那条金色眼睛的鱼了,而且十有八九是当天晚上就去了,因为李春昼白天时一直注意着御花园那边的情况——防止简候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再附身到其他生物上。

    她最近几天里一直没看见梁永源,任何地方都没有。

    看着梁永源时不时咳嗽两声的可怜模样,李春昼叹了口气,她从树上慢慢飘下来,这半个月时间里,李折旋已经恢复了一定的意识密度,李春昼活动的范围也就变大了一些,而且也可以凝聚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实体了。

    李春昼沉默片刻,用手摸了摸梁永源的脑袋,说:“我叫李春昼,你叫我春娘就好。”

    然后她用同一只手,从罐子里把那只金鱼掏出来,放在自己面前仔细看了看,从那一双金色的瞳孔里确定出——这只鱼确实是简候没错。

    李春昼还记得简候让人杀死池红的事,面无表情地捏了捏,看着简候在自己手里大张着嘴挣扎,玩了一会儿以后又把它放回罐子里,确认他没死以后,又拿出来“威胁”一下。

    她不知道以简候现在的脑子还能不能思考,也不知道他是否理解“报复”这一回事儿,但是知道或是不知道都无所谓,李春昼就是要让他痛苦,让他跟池红死前一样痛苦。

    梁永源呆呆地看着她这一系列不明所以的行为,又开始问来问去,李春昼不急不慢地回答他。

    这样的场景落在看不到李春昼的人眼里,就成了梁永源神志不清,疯了似的对着一棵楸树说话。

    即使心中各种腹诽揣测,宫人们表面上依旧面容肃穆,言谈严肃,仿佛永远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笑容若隐若现,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宛如长期扭曲的面孔,难以展露真实的情感。

    宫廷的壮丽与压抑的氛围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矛盾的画面,无法一目了然,而每一个角落都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故事和秘密。

    梁永源注意到不远处宫人的小声议论和奇怪的眼神,讪讪地闭了嘴。

    李春昼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他目光望向的方向,又看了看四周被红墙围死的宫墙,淡淡地说:“不用在乎他们怎么议论你,反正你以后会当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