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将近, 沿路行来,几乎家家户户都贴上了对联,换上了新的门神,整个街道洋溢着喜气。温亭晚没想到, 她活了十七个年头, 会有一日要这样的境况下度过新春。
她本以为呼延卓至少会
她这些小动作, 呼延卓其实都看
除夕前一日, 呼延卓难得停下来,
她五个多月的肚子, 其实不至于扶着腰行走, 但温亭晚就是刻意要让人看出她怀着孩子。
阿兰搀扶着她下了马车,
温亭晚忽得掩鼻,往后缩了缩,旋即俯身靠着桌角猛烈干呕了两声。吐罢,她捂着胸口,颇有些怒气冲冲地喊道“小二,过来”
她声音极大,响得周遭所有进食的客人都不由得将头扭了过来。
“哎,哎。”小二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客官,您有何吩咐”
温亭晚指着其中一盘菜没好气地质问道“这里头是不是放姜了我极厌姜,你们怎么能放姜呢,撤回去,重新做过。”
“这”
小二盯着那盘只有寥寥几根姜丝的菜,挠了挠头。他
然他还是得好言好语道“客官,这道菜做的时候,就是要放一些葱姜蒜爆香的,没有姜它也不好吃啊,更何况您也没提前说您不喜姜啊。”
“我不说,你不会问嘛,每个客人都有口味偏好,你不会问过以后再上菜嘛,你们店是怎么做事的。”温亭晚咋咋呼呼道。
周遭看热闹的,都忍不住摇头,本以为这妇人戴着幕篱,是有什么绝色之颜,不好教人瞧见,谁曾想却是个粗俗的乡野泼妇,想是生得过于见不得人,才会把面容遮牢了。
面对温亭晚无理的要求,小二正手足无措地站
温亭晚蹙眉,驳斥道“谁是你家夫人”
她这一番姿态却像恰好验证了呼延卓的话,呼延卓眯眼对小二歉疚地笑了笑,小二会意,点头哈腰地将部分菜色撤了下去。
待小二一走,呼延卓唇边的笑意转瞬消失,冰凉的语气中透着淡淡的威胁“我已忍了你十几日,莫要得寸进尺,撒泼胡闹,你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
温亭晚暗暗抿了抿唇。
若说不怕,那定是假的,像呼延卓这般道貌岸然,冷血无情的人,温亭晚根本捉摸不透,也不知该如何对付他。
可她知道一件事,她对呼延卓来说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工具,这件工具不可损伤,还得好好供养着,除了剥夺她的自由外,他根本奈何不了她。
“怎么。”温亭晚不屑道,“我不过就是想吃自己爱吃的菜,这都不可以嘛。你还同我说什么不会亏待我,连这点小要求都不肯满足我,原来都是骗人的。”
“你”呼延卓被她这话一噎,面色微沉,但很快又勾唇笑起来,“现
温亭晚沉默不言,可呼延卓知道,幕篱之后的她定
他夹了一筷子羊肉送进嘴里,却听她突然道“午膳后,我想去街上逛逛。”
不待呼延卓回答,她又道“明日我们便要启程了,从这里到大骁边境的苍连山已没有小镇了,一旦进了夏国,恐怕我此生再也回不到大骁,既是如此,让我去街上逛逛,买两个小物件作为纪念,也不算过分吧。”
呼延卓一双琥珀色的幽深瞳眸盯着温亭晚,思量了半晌,道了声“可以”。
少顷,小二颤颤巍巍地将重做的菜端上来,见温亭晚掀开幕篱衣角用了一筷子没说什么,这才放下心来。
用完午膳,呼延卓确实守承诺答应让她去街上逛逛,但除了阿兰,还有两个高大的侍从,一看就身手不凡。
温亭晚
她思虑过了,她现
温亭晚踱着步子,
“这个,可是老夫
一间平平无奇的画铺中,十几个人围
此画还未来得及装裱,可仅仅通过其上的苍连山山水,既能让人感受到冬日的苍茫寂寥,千山鸟飞绝,行笔之间也能感受到山河壮阔,气势磅礴,足以见此人画工之深厚醇熟。
“童先生,这画您打算怎么卖”看得目瞪口呆的画铺掌柜搓着手恭敬地问道。
站
“诶。”掌柜不舍地盯着画看,片刻,咬咬牙道,“先生不必担心价钱,您管提,
这时,人群中有人开始起哄,“童先生,
此言一出,顿时有人接二连三开始喊价。
“我出十二两。”
“那我出二十两,童先生卖给我吧。”
“二十五两”
“三十两”
“”
眼见价格被喊得越来越高,掌柜急得手心冒汗,忙高喊道“一百两先生若是答应,
一百两一出,现场顿时鸦雀无声,到底是边陲小镇,这画再好,也不至于花这么多银两。更何况,画铺掌柜买下定是有途径能以更高的价格卖出去,而搁
围观的人顿时散了一些,还剩下个等着看好戏。
“老夫说过了,不卖,你们怎生还听不懂了。”画师蹙眉不悦道,“不过是想把画拿出来,同你们一起欣赏罢了,这画是无价之物,老夫可舍不得让它沾了铜臭气。”
他将画卷起来,正想出去,却被掌柜的拦住了。
掌柜的低声下气道“一百二十两您就卖给我吧。”
这位叫童一的画师
因而对这幅苍连山冬景图,掌柜很是执着。
“不卖。”画师态度坚决,“怎么,你还要抢啊”
“不敢不敢。”掌柜可不敢得罪他这颗招财树。
画师揣着画,大步出了画铺,旋即又被一人拦住了,只听那人问道“先生这画能卖给我吗”
他觑了一眼被白色幕篱遮得严严实实的妇人,烦躁地低吼了一句,“老夫都说了不卖,有完没完啊。”
“先生既言自己的画作是无价之宝,金钱这等俗物先生定是看不上的。”温亭晚却不恼,反轻笑了一声,慢悠悠道,“奴家可否用三颗香梨来换先生一幅丹青”
画师愣了愣,沉默了片刻,看温亭晚的眼神透着几分怪异,“此画用的是油烟墨,夫人喜欢油烟墨吗”
温亭晚点了点头,“奴家喜油烟墨,但却极其不喜松烟墨,此画正适合我,先生若是肯卖,不如随我去附近的茶楼坐坐可好”
方才还暴脾气的画师蓦地变得极其爽快,温亭晚命阿兰
阿兰犹犹豫豫地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她,“夫人,您买什么不好,买这一副破画作甚么而且这个画师不是说不卖的嘛。”
“我就是喜欢,想买一幅画怎么了,看你家主子也不是缺钱的人,而且谁说他不卖的,人都是见钱眼开的,多给点钱,你看他卖不卖。”温亭晚趾高气昂地吐出一串,盛气凌人的样子让阿兰无奈地往后缩了缩。
“你们都
门关上的一瞬间,温亭晚才深深舒了一口气,自觉刚才的表现还算自然。
她转身,便见画师直直地盯着她,他张嘴正要说什么,便被温亭晚示意噤声。
“先生,奴家是真的喜欢这幅画,您爽快些,开个价吧。”她刻意提声道。
画师会意也道“我还以为夫人你是诚心,没想到还是和那些人一样张口闭口都是钱,简直俗不可耐。”
温亭晚掩
温亭晚没想到,会
她方才和尹一桐说的话,都是只有俩自己能听懂的事。
乍一
尹一桐惊诧过后,虽没表现出来,但也是感慨万分。
边陲小镇消息闭塞,太子妃殁死的事他也是四天前才得知,想到自己可爱的小徒弟突然没了,他难过得当夜喝了两大坛酒,痛哭了一场,今日才算缓了过来,没曾想就看到温亭晚死而复生了。
“你没死啊”尹一桐也用口型问她。
温亭晚指了指旁边的圆桌,两人坐下来。
她从杯中蘸了水,飞快地
尹一桐懵
“师父,你帮帮我,去堑庸关找哥哥,告诉他我还活着。”
温亭晚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温亭泽了,京城对她来说可谓远
她思忖了片刻,保险起见,又
“先生,这到底不过是一幅画而已,你何必如此执着,如今我既看上了您这幅画,您便卖予我,价钱定不会亏了先生。”
她指了指门,示意他出去,无声道了句“拜托了,师父。”
尹一桐郑重地点了点,高声道“夫人既然这么说,我觉得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说罢,他快速上前抱了温亭晚一下,
温亭晚的眼泪一个没忍住稀里哗啦砸下来,可现
阿兰探着小脑袋
温亭晚瞥了她一眼,随口道“气的”
出了茶楼,她随意
“今夜”温亭晚惊了惊,“今夜是除夕,连一夜都等不了吗”
呼延卓并没有回答她,似乎也觉得没有回答她的义务,只托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我方才得到了一个消息,是有关你的太子殿下的,想知道吗”
温亭晚不言,眨了眨眼,偏过头去。
呼延卓也不管她想不想听,自顾自道“听闻你的太子殿下,因为对你思念成疾,连政事都不理了。前几日你们骁国的皇帝为了让他换换心情,便给他派了个调查私盐一案的差使,让他下江南游玩去了。”
他倾身靠近温亭晚,笑得恶劣,“江南多美人,你说,你的那位太子殿下见到那么多莺莺燕燕,还会记挂你多久”
“呼延卓”温亭晚冷冷道,“你很无聊吗”
呼延卓挑了挑眉,视线投向了窗外,“趁着现
温亭晚掀开幕篱一角,抬眸眺望着,四四方方的雕花窗框住远方连绵起伏,白雪皑皑的苍茫雪山,她将手覆
她本以为直到临产前她都会安安静静地待
天色暗得很快,入夜后,整个镇子却热闹了起来,充斥着新年的爆竹声,贺喜声,可对温亭晚来说怕是此生最糟糕的一天。
她即将被人胁迫着离开国土,去一个她不曾去过的地方,
阿兰扶她上了马车,温亭晚倚着车窗,最后深深地往外看了一眼。
半个时辰后,一行骑马的人
“有有有,客官来得真巧,不久前刚有人退了房,正好够几位住下。”
宋禹向景詹投去询问的眼神,见景詹点头才道“好,要三间上房,再给我们上些热菜来。”
一行人翻身下马,进了一楼大堂,甫一坐定,小二便凑上来,殷勤地问道“客官可有什么忌口的,例如不吃姜之类的”
听到“姜”这个字,景詹眸光一凛,“为何要特意问”
小二叹了口气,“今日有一位客官说自己不喜姜,怨我上了放了姜的菜,大闹了一场。我们掌柜的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才让我们以后问问客人们都有什么忌口的”
宋禹看出景詹的异常,疑惑道“爷,有什么问题吗”
景詹不答,继续问小二“那位客人可是以幕篱遮面,还怀着身孕”
“对对对。”小二忙点头,“虽幕篱遮得牢牢的,但看她坐卧行走确实像是有孕的样子。”
“他们还住
“他们刚走,大约
小二话音未落,景詹一行已飞快站了起来。
温亭晚不喜姜,景詹早已将她这习惯深深印入脑海,乍一听到小二提起,他便下意识将那人与温亭晚联系
他们一路几乎循着温亭晚留下的痕迹而来,可总是晚一步,日赶夜赶却还是落下一天半天的行程。
这是头一次,他离温亭晚那么近,他一定要
那厢,马车行
呼延卓似看出了她的心思,“我们不爬山,有别的路可走。”
他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了下来,车外有人道“二皇子殿下,属下已探查过隧道,其后的事也安排妥当了。”
听到外头人的称呼,温亭晚淡淡瞥了呼延卓一眼,却没有多么惊诧。
二皇子殿下他果然是夏国皇室的人。
“好。”
呼延卓应声后,马车再次开动,车厢内明显幽暗下来,看来便是进了所谓的隧道。
“这条隧道是几十年前留下的,也不知是谁开凿,我当年
温亭晚垂眸,鸦羽般浓密的长睫颤了颤。
是啊,等过了这条隧道,她就会彻底变成一条砧板之上任人宰割的鱼。
也不知
呼延卓蹙眉道“是谁”
“隧道里太暗,看不出来,或许也是想通过这条密道去大夏的人。”
温亭晚听说后面有人,心头一动,正想掀帘探看,却被呼延卓按住了,只听他沉声道“让车夫加快速度,无论是谁,按原计划执行。”
“是。”
温亭晚隐隐觉得不安“你要做什么”
呼延卓没有答她,从袖中不知掏出什么塞进了她的耳朵了,周围的一切声响突然就消失了。
虽听不见,但她还是能感受到猛烈的震动,她杏眸微张,意识到什么,猛地挣开呼延卓的手,掀帘往后看去。
马车已驶出了隧道,隧道出口的被点燃,山石滚滚而落,把隧道出口彻底堵住了。
山石落下的瞬间,她仿佛看见缝隙之间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和那张令她熟悉的脸。
呼延卓伸手拿掉了堵
温亭晚扯开嘴角苦笑了一下,没错,想是她眼花了。
毕竟,太子如今正
隧道之中,一片狼藉,宋禹从地上站起来,看都没看被他护
“殿下殿下”
“我没事”一个低沉的声儿从角落里响起。
宋禹点燃火折子,才看到坐
“人都没事吗”景詹打断他。
其他几名暗卫闻言皆应了声。
“红缨呢”他又问。
宋禹过去查看了一眼,“还好,幸好殿下反应及时,只被是飞溅的砂石擦伤了。”
景詹舒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什么,蓦地勾唇笑起来,“我看到她了”
宋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太子妃吧。
“可惜又迟了一步,如今晚儿进了夏国的国境,事情便有些麻烦了,”他抬眸看向宋禹,“大骁
宋禹没有应声,只盯着景詹的伤处,凝眉劝道“殿下,您先去处理伤口,您伤得不轻。”
“孤没事。”
景詹疼到额头泛出冷汗,但还是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宋禹这才看清他右臂和后背的衣衫都烂了,露出的伤口血肉模糊,想是方才的爆炸所致。
“殿下”
宋禹只是景詹手下的一个暗卫,他望着景詹坚毅的背影,终究不敢劝什么。
一只手忽得
不是变成傻子,就是变成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