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玖中文网 > 科幻小说 > 野僧 > 第127章 番外(廿二)
延平元年的上元节,居云岫想去外面逛一逛灯会,战长林坚决不同意。
天幕一点点暗下来,望月轩墙垣外,依稀可见城中的银花火树,居云岫心有不甘,退而求其次“那你去买一盏兔儿灯给我。”
战长林闻言又朝她挺起的孕肚瞅一眼,意思是等这臭崽子出来再说。
居云岫瞪着他肃起的脸孔,眉心一颦,伸手按住孕肚。
战长林神色不动“别又想吓唬我,这一回我可不上当。”
居云岫不语,低头咬住嘴唇。
战长林胸口“咚”一声“岫岫”
璨月、琦夜察觉不对劲,簇拥上来,战长林眼锋一凛,把身形不稳的居云岫横抱而起。
“叫大夫,传稳婆”
王府西院,程大夫挎着药箱,脚打后脑勺地奔跑
“这回是真的不”
蔡三婆一脸焦急,她是五日前被战长林派人接至府里来住下的,就这五日,望月轩那边喊了三回,回回是空炮。
想她蔡三婆
程大夫跑得满头的汗“大概是”
蔡三婆“”
望月轩主屋里,璨月、琦夜二人已手慌脚乱,战长林看着一脸痛色的居云岫,便欲起身去催,手腕突然被紧紧抓住。
居云岫似使出全身的力,这一抓,竟抓得战长林感觉疼,他忙坐回床前,反握住居云岫
“别怕,我
居云岫躺
便
稳婆把胞浆外溢称为“报喜”,居云岫知道,这一次的疼不是假的,她是真的要分娩了。
“兔儿灯。”趁着众人忙碌,居云岫铆足一口气,交代战长林,“你、你去买给我。”
战长林一震,盯着居云岫,很快反应过来,她是要支开他。
“等你生完就去。”战长林不容置喙,看向她身下。
“我生完便要看到”似想要制止他看一般,居云岫音量变大,抓他的手也更用力。
战长林眉头深锁,蔡三婆吩咐完丫鬟们去烧开水、拿剪子,回头来见夫妇二人仍
璨月闻言,忙来请战长林离开,战长林盯着床上的居云岫,不动,璨月没办法,喊来程大夫帮忙。
居云岫用力推战长林“我要你买的兔儿灯,不是你买的,我不要”
璨月很快领会,劝道“姑爷,城东徐记灯铺里的兔儿灯是殿下最喜欢的,今夜灯会,顾客甚多,去晚可就买不着了,您快去吧”
战长林岂不知晓这主仆二人的意图,被推出产房后,气恨地挠头,眼看丫鬟们捧着一盆盆滚烫的水赶进屋里,更感觉心都掉进了那些沸水里一样。
程大夫抬头见他又想回产房,忙从台阶上飞扑下来“公子”
战长林冷不丁接住一个程大夫,撒开手。
程大夫斗胆“走吧,咱俩一块买灯去”
说话间,主屋的门已给人从里面关上,战长林瞄一眼后,心知自己留
程大夫屁颠屁颠跟上来,不及开口,听得战长林吩咐前来送茶的丫鬟“竹篾、宣纸、蜡烛、笔墨、剪子、刷子、浆糊。各取一份来。”
程大夫怔然这是打算自己做
果然,丫鬟送来一套工具后,战长林就坐

程大夫眼前一亮公子竟还有这本领
战长林握起那椭圆形的灯笼骨架转了一圈,放下来,铺开一张宣纸,剪裁,粘贴,糊完灯罩后,拿笔蘸墨,开始作画。
便
战长林手一抖,一滴墨溅落
程大夫安抚“这时候应该是挂喜了,生前都会痛上一阵,没事的,没事的。”
话虽如此,可产房里的慌乱声并不停止,或是指挥丫鬟如何忙碌,或是引导居云岫如何使力。
战长林耳力过人,就算居云岫忍住叫声,他也仍然能听到那些压抑的、痛苦的。
心脏突然就像给无形的手攫住,战长林呼吸沉重,看回眼前的兔儿灯,半晌无法落笔。
程大夫知他心系产房里的情况,灵机一动,按着宣纸“公子,眼下是要画小兔子了吧圆圆的脑袋,长长的耳朵”
说着,便作势抢笔,战长林指节紧,瞪他一眼后,开始作画。
程大夫暗暗松一口气,看战长林画出兔头、兔身后,又唠叨“对,这会儿该画眼睛嘴巴了,兔儿眼睛红红的,来,换支笔蘸墨。”
战长林换笔,模样有些呆,像是程大夫说一步,他动一步。
这档口,产房的门开了又关上,乃是丫鬟捧着一盆血淋淋的棉布走了出来。程大夫有意挡着,不给战长林看,可是屋里的叫声他挡不住,听那动静,应该是
“用力殿下,您再用力”
“就快出来了殿下,您再咬牙使一把劲,再疼也得忍着,千万不能放弃啊”
“”
原本压抑的声再次变成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战长林握笔的手又开始
居云岫从昏睡里醒来时,屋里仍是昏蒙蒙的,窗柩上落着参差不齐的树影,天没有亮。
眼皮有些重,身体僵着,那种被撕碎的感觉还
“先别说话。”
有人
战长林拿起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握着汤匙搅拌了会儿后,舀起一勺吹了吹,喂过来。
“孩子很好,正睡着,一会儿抱给你看看。”
热汤顺着唇间润入喉咙,战长林的声音也暖暖的,居云岫慢慢恢复力气“我现
如果没有记错,生下来的是一个男孩,昏过去前,居云岫有听到蔡三婆报喜的声音。
战长林接着舀下一勺,没答应“先喝汤。”
居云岫被迫喝完那一碗羹汤,因为太想见孩子,喝得有些急,汤汁顺着唇角溢出。战长林用锦帕给她擦拭,放下碗后,居云岫急切道“叫姆妈抱孩子来。”
战长林看她一眼,转身,再转过来时,怀里便多了个锦被襁褓。
居云岫愕然,顺着看过去,原来他身后就摆着一张婴儿床。
“”
战长林抱孩子的动作明显还很生疏,居云岫无奈,撑着床面坐起来,接过襁褓后,看到里头一张粉扑扑、皱巴巴的小脸,跟想象里的全然不一样。
心里突然就有些难受,居云岫又瞥那张婴儿床一眼“你怎能就把他放
战长林很敏锐地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些责备的意思,像是很不放心他一人
蔡三婆都说了,这孩子皮实得很,何况居云岫这样能忍耐、从来不喊疼的人,为生这臭崽子,喉咙都快喊破了。
战长林说完,脸上郁气不散,居云岫瞪他一看,看回襁褓,眉眼又慢慢染开温柔。
战长林知道居云岫外冷内热,可是这样温柔的神色,他竟然还是头一回见到。
心里蓦地有些五味杂陈,战长林默默看了一会儿后,低咳一声“他醒了,还是仍
居云岫拨了拨孩子粉嫩的脸颊,看着那双黑溜溜的眼睛“醒了。”
战长林抿唇“那你是不是该喂他喝奶了”
居云岫抬头“奶娘没有喂”
战长林耸眉“第一口奶,还是该喝亲娘的吧”
居云岫欲言又止,想起他喝狼奶长大的事,垂下眼,看回襁褓里的小家伙,久久不动。
战长林有意无意“要帮忙”
居云岫耳鬓一红,不理他,侧过身,伸手解衣襟。
战长林目光跟着,居云岫这个动作他太熟悉,可惜享受
先前那种复杂的感受更强烈了些,战长林嘴唇抿直,开始有些心猿意马,走神间,听得居云岫问“你一直守
战长林“嗯。”
居云岫“那我的兔儿灯呢”
战长林一愣,对上居云岫半质疑、半谴责的眼神,嘁一声后“眼睛闭上。”
居云岫半信半疑,抱着孩子,闭上眼睛。
很快,战长林
居云岫心头一暖,须臾,眉尖又微微一颦。
“这只兔儿”居云岫看着灯罩上被画得哆哆嗦嗦、扭扭曲曲的兔儿眉眼,忽然意识到什么,朝战长林噗嗤一笑。
战长林脸
兔儿身灯罩上,竟还坐着两个小动物,分别是一只摇着尾巴、笑眯眯的大灰狼,以及被大灰狼抱
她属兔,战长林是狼,他们的孩子属狗。
居云岫翘起的唇角一滞,看向战长林。
“元宵快乐。”战长林眼神深黑,说完后,松开手,兔儿灯又转了回去。
居云岫哑然失笑,眼圈洇开泪花。
战长林也笑,瞄一眼居云岫怀里,深黑的眼眸覆上一层暗色。
居云岫一怔后,假装看不懂,低头看小家伙已经啜饮完后,便拉上衣襟。
手腕突然被抓住。
居云岫抬头,战长林靠过来,眼眸极黑极亮,仿佛是
说什么呢
居云岫不及回绝,他已埋过来了。
元宵当天夜里,居云岫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婴,按照夫妇二人原先的约定,孩子乳名“恪儿”,大名叫“战闻雁”。
一个月后,居云岫出月子,众人从肃王府望月轩搬入公主府圣人登基的时候,居云岫已临盆
比起满月酒,大齐更重视百日宴,搬入公主府后,居云岫没有兴师动众,仅叫人
正要开席,有人跑来传话,竟是宫里来人了。
先帝驾崩突然,外加三王同日薨殂,朝事大乱,肃王登基以后日理万机,至今还没有机会同小外孙见上一面,今日也只是叫人送了赏赐来。
“圣人说,今日是小郎君的满月之喜,所以叫奴婢备些薄礼前来庆贺。祝愿小郎君身体康健,茁壮成长”
居云岫夫妇二人笑着叩谢皇恩,送走宫里来的内侍。
正厅里被各色赏赐映得辉煌,战长林抱着恪儿走至琳琅满目的桌前“来,瞧瞧外公都给了你什么赏赐。”
恪儿瞧着一桌珍宝,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战长林挑拣了一块金元宝给他“喜欢吗”
金元宝又亮又大,恪儿看一眼后,不感兴趣地转开眼,又接着朝桌上看。
战长林了然“行,不喜欢。那阿爹先替你着了。”
璨月等人
“你以为跟你一样,是个守财奴”
战长林吝啬又爱财,以前还有所谓要攒聘礼的借口,现
战长林勾着恪儿的小手玩,闻言不以为然“自家的钱财,当然要守着,我们又不是散财童子。恪儿,阿爹说的可对”
居云岫腹诽歪理,不同他争辩,便要叫姆妈来抱走恪儿,入席用膳,又有一人从厅外赶来,欢声道“殿下,关城来信了”
厅里众人心神一振。
雪岭战事已胜,可居松关一行仍留
战长林单手抱着恪儿,上前接过来信,却是个木匣,掂了掂,颇有些分量。
“臭崽子,挺有福啊。”
战长林一掂便知道又是送给恪儿的满月礼,笑看恪儿一眼后,把木匣交给居云岫。后者打开来一看,匣里装着一只金镶玉长命锁、一对金镯、一杆二指长的银鎏金,底下还有一封信。
“欣闻弄璋之喜,不胜高兴,特备薄礼一份,祝愿小外甥平安喜乐,前途无量。居松关、战石溪、战平谷敬上。”
居云岫念完信上的内容,眼神微黯。
如果没有叛国一事,这信上的署名应该还有一个,礼物、祝福也还会再多一份。可惜,事已至此,没有如果。
“原以为哥哥和溪姐会合送一份,他们各送各的,看来还是以为我们不知道。”为不让战长林难过,居云岫有意调侃。
“那更好,合送一份,吃亏的岂不就是我们恪儿”
战长林接了话茬,看一眼信上落款处的三个名字,目光转开时,黯然。
春天夜里多雨,恪儿睡下以后,屋外淅淅沥沥,战长林从西耳房退出来,望着檐外雨幕走了会儿神。
主屋里有淡淡酒香,丫鬟都不
战长林皱眉“你干什么”
居云岫爱喝酒,及笄前就常跟她那些闺中密友喝各种花酿酒,及笄以后,胃口大开,府里极烈的瓮头春都被她开过。可她现
战长林越想眉头越皱,便要上前没那一套作案工具,居云岫放下酒壶。
“给你倒的。”
战长林掀眼,居云岫仰脸朝他微微一笑“哥哥以前送的秋白露,绵而不辣,你可以多喝两杯,不会醉。”
战长林一下沉默。
他酒量并不算好,居云岫知道;他今夜想喝酒,有需要用酒来浇一浇的心事,居云岫知道;他为何会如此,居云岫应该也知道。
战长林上前坐下,喝了那杯酒,诚如居云岫所言,酒是醇香的,劲道绵柔,不会刺得人喉咙
可是战长林问出那个疑惑时,声音仍然是哑的。
“是因为溪姐吗”战长林嘴唇一抿,补充,“他背叛。”
“不全是吧。”居云岫继续给他倒酒,回想居松关
战青峦的罪名是通敌叛国,后来
战长林面沉似水,想起苍龙军出
战长林眼圈
“难道,圣人的恩情,还有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战青峦憎恨被人讽刺为肃王府的狗,战长林可以理解;他因为战石溪被居松关所夺生出恨意,他也可以理解;他怎样都无法理解的是,战青峦居然可以狠下心把二十万苍龙军拽入地狱,那里面不止有他的战友,还有同他一起长大,朝夕相处,对他唯命是从的战平谷,有叫了他十多年“大哥”,拿他当亲人、当榜样的自己。
“有些事,
战长林心痛如绞,拿起那杯酒闷进嘴里,酒并不辣,可是胸口的灼烧感无比强烈。
居云岫看着他喝了一杯,又一杯,欲言又止,及至他面颊开始涨红,才阻止道“够了。”
战长林放下酒杯,抱住居云岫,居云岫猝不及防,被他压倒
灯火昏暗,屋外夜雨如注,战长林的身体
居云岫抱着他的头。
“以后不提他了,”战长林唇间呵出酒气,“再也不提了。”
战青峦为何不再是昔日的战青峦,战长林没有答案,他想问,可是他也知道,除了战青峦本人以外,这世上不会再有人能给他答案了。
居云岫抚摸着他的头,心里亦一片茫然,思绪万千。不过,她的困惑和战长林不一样。
“长林。”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一次哥哥没有事先
战长林一愣,脸抬起来,对上居云岫的眼神。或许是光有些黯,她的眼睛竟亮得令人不安。
这一次的宫变,处处布着令人万劫不复的陷阱,如果晋王事成,二十万苍龙军全军覆没,仅仅他一人死里逃生,那是怎样的结果
那是他根本就不可能存活下来,即便侥幸存活,也势必会亡命天涯的结果。
这样的结果,要和她一起承担吗
战长林本能要说“不”,可是
“你希望我告诉你”
“当然。”
居云岫目光诚挚。
战长林倏地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天,他跑去找居松关聊关于喜欢的事,被居松关质问喜欢居云岫的哪里。那时候他莫名其妙,说喜欢就是喜欢,哪有喜欢哪里,说完后,被居松关接连反驳。
那天,居松关说,喜欢是欣赏、信任,是并肩同行,生死相依。
战长林眉峰紧蹙,不知为何,这一刻,胸口里竟蔓延开一种旷远的、空茫的痛,像是身体里有什么
战长林下意识拢手臂,抱紧居云岫。
“如果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要走一条怎样的路,你也愿意吗”
居云岫微笑“愿意啊。”
战长林眼眶
夜雨喧嚣,彼此眼里波光涌动,居云岫吻上战长林的唇,战长林缓缓闭眼,大手抚上她后颈。
唇瓣相贴,醇厚酒香萦绕贝齿,二人厮磨半晌,分开时,彼此唇间都是热乎乎的酒气。
战长林低笑,脸贴着居云岫的脸“你是想亲我,还是想偷酒喝”
居云岫抱着他的头,促狭地瞄他一眼“想不想,都偷到了。”
战长林眸色一深,唇覆压回去“那我偷回来了。”
烛光哆嗦,茵褥上人影窣窣起伏,居云岫低吟一声,扭开头,被战长林顺势咬住耳垂。
缠绵私语被雨声湮没。
作者有话要说算了一下,还是得分两章
这两天到处走亲戚,要么没时间,要么没状态,对不住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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