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孤雁失行。
落败的黄昏无力垂倾,为飞檐镀上一层落寞。还未入冬,东风已然肃杀猖獗,堂前群芳簇拥的秋菊不堪其扰,散了一地气节。
姜家簪缨世胄,乌衣门第。万寿堂雕梁绣户,翠竹修篁,端坐堂内正位的姜老夫人富态尊贵,手缠佛珠,花白的头
“吴太医已请去了孙家,孙家乱成一团,嚷嚷着要让三公子偿命,幸好吴太医医术高明,折腾了一个时辰,总算保住孙家二公子一条命,只是”仆人恭敬地立
姜老夫人合上佛珠,抬起眼皮,目光锐利。立
仆人不敢隐瞒“只是虽保住了性命,但腿上伤势过重,注定要落下残疾。”
“什么”刘氏顿觉心下一凉。
东风穿堂而过,残阳从花窗边溜走,隐于远处萧山之下。仆人小心上前点燃烛火,豆大的火光一束束猝然亮起,却难掩堂内紧绷。
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这下孙家怕是更不肯善罢甘休了。”
“哐当”一声响
姜家大老爷拍案起身,青筋暴起,抄起手边的板子便要出去。吓得刘氏泪眼婆娑,冲过去拦“老爷,不能再打了,您都打了那么些个板子,再打铮儿就活不成了”
闻言,姜大老爷怒火却更旺了几分,只是还不待怒骂,身前一道清脆的碎裂声让他顿时僵住,敛了一身怒火,俯首垂立。
“不成体统”姜老夫人冷冷地扫了一眼刘氏“天还没塌,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刘氏退居一旁,战战兢兢地捏着帕子,不敢抬头。
“孙家自从攀上太子一党,嚣张跋扈,为非作歹,又记恨我们两家退婚之事,处处针对。”姜大老爷无奈道“如今那孽畜将孙家小子腿打断,只怕孙家拿捏此事”
佛珠
姜大老爷不展愁眉“虽说孙家不成气候,只是闹大恐驳太子颜面,旁的也罢,那桩婚约可还
孙姜两家因恩定下婚约,早年也有些来往交情,只是没过几年,婚约
姜家自然不愿,可白纸黑字,婚事如何好退。两家失了颜面闹上许久,最终也没个章尾。
今日姜阳铮打废孙科泉的腿,新仇旧恨加起,嫁进去的女儿不就是掉进了虎狼窝
众人没了言语。
堂内肃静,才知外面变了天。
风声鹤唳,斜雨细细密密地落下来,廊下悬挂的花鸟纱灯
不知过了何时,姜老夫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华儿自幼养
当年姜家大房一直未能得女,婚约上便只写了孙家大公子的名讳与八字,想着待来日姜家大房诞下女儿,再添也不迟,谁知
众人心思各异,顺着姜老夫人的目光看去,便瞧见立
姜家大房女儿缘浅,便是如今也只得姜阳华这一位女儿,倒是二房,女儿不少。
姜大老爷不再言语,刘氏也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赵氏抬起头。
她打扮素净,一身靛蓝游鳞暗纹曲裾袍,
见姜老夫人望向自己,赵氏知道,这是
深吸一口气。
赵氏垂下眼,面色平静,缓步上前,对着姜老夫人躬身一礼,恭敬道“婆母说的,儿媳明白。正好瑜儿、澄儿也到了年岁,儿媳正为此
被点到的两位庶女浑身一抖,如坠冰窖。
姜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识大体,这很好。”
却不想,赵氏又福了福身子,语气平静“婆母,儿媳还有一事想要禀告您。”
“前些日子,老爷
“他还有一个女儿流落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腊月十五,琼安郡落了场大雪,当雾凇上挂,便不再是秋菊盛开的季节。
南郊客栈,北厢房。
素白指尖勾起帷幔一角,余绾昏昏沉沉起身,被窗外雪色晃了眼。许是睡得太久,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瑟瑟冬风从半敞的窗户中涌进来,余绾手脚失了温度,心口处骤然缩紧,剧烈的疼痛传来,她不禁咳了起来。
“女娘。”
丫鬟颂月推门进来,倒了一盏热茶递给余绾“今儿冷,女娘怎么把窗户打开了。”
余绾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似乎身子不好,常年心悸,呷了几口橘红茶止咳,她些许茫然,记不起自己何时开的窗,只看着外面明亮的天询问“我歇了几个时辰”
颂月答“快三个时辰了。卫管家已将东西拾好,等二公子回来,便可继续启程回绛城。婢子吩咐客栈厨子备了您爱吃的金丝蜜枣粥,女娘可要传膳”
余绾刚欲回答,外面却突然乱了起来。
南郊地界乱,土匪流寇横行,颂月变了脸色,跟
只见数匹骏马自西北方向而来,为首的男子黑底金线劲袍,乌
这队人马穿过人群,横冲直撞向客栈,惹得百姓惊呼。为首男子及时勒紧缰绳,骏马前蹄扬起,仰天嘶吼一声。
男子翻身下马,腰间刀柄上的白鹤图案显眼,他微眯着眼,一声令下,竟让手下将客栈团团围住
“吾等乃太子近卫,奉命查案,所有人不许擅动,接受盘查”
“是太子的人”颂月一惊,又错愕道“查案琼安郡偏远,太子近卫怎会到这里查案”
余绾垂下眼帘。
许是外面寒气重,她的心口处再次隐隐作疼。
颂月合上窗户,正盘算等下如何应对,房间门便被叩响“女娘可起身了”
颂月听出是二公子身边小厮雁时的声音,打开门询问道“二公子现下何处”
雁时回道“琼安郡许是出现叛军,附近村舍的两家农户被屠戮干净,太子一党不知为何也牵扯进来,南郊怕是要起纷争。二公子命女娘赶快拾,我们即刻动身回绛城,免生事乱。”
颂月被骇住,连忙应下,又迟疑道“东西昨日夜里便已经拾好了,可眼下客栈外面是太子近卫”
雁时打断道“不必担心,自有公子周旋。东西既然拾好,你现下便领着女娘去后院马车上等着便是,最好不要惊动旁的住客。”
将长
太子近卫排查的动作很快,又将整个客栈里里外外紧紧围住,后院早已被严加看管起来,直到亮出了姜家的令牌,才被放了进去。
姜家大房二子姜阳榕身形修长,面冠如玉,正与为首的太子近卫交谈,见余绾行进,拱手笑道“周大人,堂妹来了,便不打扰大人
宽大的手掌握住腰间刀柄,周康摩挲着刀身上栩栩如生的白鹤图案。
白鹤,唯有东宫可用,这柄寒月刀便是太子赏赐。
周康上下打量着余绾,冬风凑巧,撩起帷帽一角,露出余绾孱弱温婉的眉眼。
眯起眸子,周康虽挥手放行,目光却始终落
“不过怎么瞧着姜家这位女娘如此眼生,倒像是从未见过。”
姜阳榕苦笑一声“周大人有所不知,我这位堂妹自幼体虚,曾有医师断言活不过十年,二叔父忧心不已,后经高人指点,为保其寿命,便送来了南郊的寒山寺养着,想来也是得佛祖庇佑,堂妹竟真的身子见好,眼下正逢叛军作乱,便由家中长辈做主,接回府上教养。”
都是高门显贵出身,这般托词并不罕见,周康笑了笑“既如此,这位女娘当真是命好,能得佛祖庇佑何其不易,想来日后也定是个福寿绵长,锦衣玉食的贵人命。”
余绾身形一顿。
踩着马车的脚凳,她望向不远处的一株红梅。
她的母亲死
弥留之际,母亲握着她的手,眼神涣散地说想与红梅一起下葬。母亲说,以前的以前,她的院子里就种了株红梅,每到时节总是开的最好。
红梅,高雅之物,偏远村舍怎会生长。
那夜,万籁俱静,稠浓墨色笼罩天地,雨与雪不知何时一道砸下来,冬风刮骨。余绾找上许久,终于
也是这一日,姜家来人了。
绛城,簪缨世家,金尊玉贵的千金贵女,她登上象征着身份地位的姜家马车,仿佛就此踏上了富贵路。
可她回头望了一眼,漫天的风雪,无休无止。
贵人命
绛城满金玉,豪奢十万里。
遍地都是贵人。
余绾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弯腰进了马车,
短剑出鞘,寒光毕露。
余绾静静地注视着剑身雕刻的白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