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七政殿里的书案后一人拄头小憩,身着银色的天帝华服,正是继任天帝半载的润玉,曾经天界的夜神大殿。
他俊雅如玉的脸庞一顿,被浓密睫毛轻覆的眼帘缓缓张开,露出一双仿佛漾着璀璨星河的眼眸,初始一怔,继而慢慢清明温润。
“七政殿”润玉抬眼一扫,眉心不禁微微蹙起,心中沉下许多思量。
他看了眼殿门外,大约估算出时辰,心底的疑惑更浓,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
这么想着,润玉立刻起身朝外走,准备回寝殿去。
但,走到七政殿门口时,他猛地顿住了脚步,微微睁大眼眸看着外面,流露出明显的诧异之色。
润玉伸出手看了看,又将自己从头到脚探查了一遍,虽然确实是自己,但又略有不同,最大的区别就是修为下跌了好多,他们夫妻明明悟得道法,眼看着就要飞升离开此界了,他怎么会仍是上神之身呢
想到挚爱的妻子,他心头一慌,赶忙
“还好,还好”润玉微微松了口气,无寂剑落入他掌中,任他爱惜地轻抚。
“陛下,可有何吩咐”邝露一身青色裙衫、挽着白色披帛疾步而来。
“无事,宓儿她”润玉看着这最得他信任的属下,握住无寂剑的手自然垂下,被广袖遮掩了去,眸光淡淡地
“陛下,水神仙上仍未苏醒,您可要前去探望”邝露小心地抬眼一瞥,旋即又赶忙垂眸。
“也好。”润玉咀嚼着“水神”二字,心底疑虑更重。
邝露先行一步,径直走向锦觅所
其实这殿阁离七政殿很近,且润玉
里一出来就能看到这边。
他微微挑眉,抬脚进了这间殿阁,一眼就看到了榻上身着寝衣的女子,那清艳绝伦的脸庞泛着些许苍白,正沉沉睡着。
润玉几步走到榻边坐下,极其自然地握住了榻上女子的手,然而只是一触他却倏然松手,像是被蛰了一般。
不对,不是她
润玉原本漫上双眼的忧心紧张瞬间褪去,换成了审视疏离。
容颜还是同样的容颜,但是气息全然不对,修为更是差得很多,他的宓儿终年身带花香,而这榻上之人流露出的却是一种陌生的冷香。
他伸出两指搭
润玉探查到此,猝然起身退离了一步,再看向榻上人时,已将其当成了一个陌生人。
“陛下”邝露有些不解地看向他,总觉得今夜陛下有些奇怪,平日来看望水神仙上时,不是都要坐
“无事,你好生照顾她吧。”润玉心头有些乱,眸光闪了闪交代一句,便转身快步离开。
片刻后,他盘膝坐
润玉环顾这空荡荡的清寂寝殿,唇边不免泛起苦涩的弧度,这样的寝殿已是数万年前的事了,直到此时,他才真切地认识到,他的宓儿不
娇妻爱子幼女都不
他由盘膝改为抱膝,坐
“宓儿你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他此刻纷乱而无措的心绪,一直被他握
他摊开右手,就见掌心的无寂剑悠悠浮起,轻轻旋转起来,荡起一层层灵光,仿佛
润玉唇角一弯,露出浅浅的笑意“还好有你,宓儿。”哪怕只有一瓣真身。
他记得,她曾说过,只要心灵强大,无论身
此刻他
身边还有无寂剑,还有无寂剑中属于宓儿的一瓣真身,这证明他之前度过的数万年并非虚假,纵然此时同心契再也感应不到宓儿的存
他不是现
润玉想到探查记忆后得知的一切,实
为了留住最想要的温暖,以至于越来越偏执,殊不知越是如此,那温暖越像攥
然而,润玉旋即苦笑,若非宓儿,他恐怕也会如这个润玉一样,从执着变成执念,继而成为心魔。
一夜之间,润玉理清了记忆,也弄明白了现状,知道这时是他继任天帝之位后不久,旭凤已死,但却是这里的锦觅亲手所杀,虽有这个润玉篡改梦珠、修复陨丹
至于太微、荼姚,丹朱、彦佑等人润玉淡淡挑眉,不自主地露出一抹凉凉的笑意,他只要宓儿就好,只有宓儿才是那个永远对他不离不弃的人。
润玉就是润玉,便是骤然醒来
“陛下,上元仙子命小仙来禀报,水神仙上醒了”一名璇玑宫的仙侍奔到九霄云殿禀报道。
正
很快,润玉就到了璇玑宫,便是
“觅儿”他走到榻边坐下,就见榻上的女子一脸痛苦,“邝露,去宣岐黄仙官来。”
“是,陛下”邝露念着刚才与锦觅说过的话,心里也是一慌,闻听此言赶忙转身匆匆去找岐黄仙官。
“哪里不适说与我听,可好”润玉虽坐
其实,即便是坐
恨不得马上起身退开两步。
“我、我好痛啊”锦觅眼中含泪。
润玉眼眸一深,语气依然关切忧心“哪里痛我用灵力为你镇痛,可好”
“我不知道,我感觉我的痛,从胸口处泛滥,一直到四肢百骸”锦觅揉打着心脏处,仿佛承受着不能忍受的非人疼痛。
润玉眼神变淡变冷,看着她说完这番话偏头吐出一大口血,这才僵硬地伸手甚为疏离地扶了她躺下,语气一如方才那般关怀“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锦觅并未
润玉飞快起身后退两步,目光淡淡扫过榻上女子,转身朝外走去。他已经
若是如此,他昨夜生出的念头就越
待领着岐黄仙官给锦觅看过后,邝露就被一名仙侍告知,天帝
“陛下,不知宣邝露来有何吩咐”她进殿后看到那道背对门口的银白身影,走到相距三步之处行礼道。
润玉闻声转头,侧转身体用右手摩挲着左手拇指“邝露,你即刻去花界一趟,让诸位芳主来看看觅儿,就说她虽已苏醒,但身体仍旧虚弱,花界风景宜人,想来更宜修养,若是诸位芳主愿意,可否让她
“陛下天界仙气充裕,比之花界应该更宜修养吧”邝露难掩吃惊,委婉地开口,十分诧异他的这番话,听起来竟是要让水神仙上移居花界养伤
“我打算将璇玑宫重新修整一番,届时喧闹不休,怕是扰了她修养,洛湘府更易睹物思人,还是花界为佳。”润玉摇了摇头道。
听起来是为水神考虑周全,但邝露总觉得哪里不对,她迟疑一瞬,仍是躬身应了“是,陛下,邝露这就前往花界。”
临走时,她无意间看到了润玉摩挲左手拇指的动作,心中不禁一动。
陪伴润玉多年,邝露纵使无法走进他内心,却也隐约知道,这动作似乎只有他心绪烦躁时才会为之,平日即便是思虑时,也仅是以指腹轻
点桌面或是旁的什么。
至于做出这番决定的润玉本人,他已
那数万年看习惯了花香幽幽仿若花界的璇玑宫,现
于是,不过几日工夫,花界众芳主心怀感激地联袂来到天界,嘘寒问暖地接走了锦觅,觉得新任天帝竟为锦觅想得如此周到。
润玉为了不显得突兀,自是亲自送了她们一程,直到花界看着安置好了锦觅,这才被长芳主引着进了百花宫。
“陛下如此体恤锦觅,实乃锦觅之福。”长芳主含笑垂首道。
虽然婚礼未能完成,但眼前这新任天帝是她们花界少神名义上的夫君,且又是个一往情深之人,长芳主还是很有好感的,至少比荼姚之子旭凤有好感得多。
“长芳主可听闻过百花令”润玉怀念地打量一圈这百花宫,忽地转身道。
“百花令莫非陛下得知了百花令的下落”长芳主一愣之后,不禁急切追问。
润玉点了下头,旋即抬眼看向百花宫外繁花似锦之处,右手伸到面前,也不见他有何动作,就闻到了四面八方骤然汇聚而来的浓郁花香,整个花界都被惊动了,只觉得灵气朝着百花宫蜂拥而至。
长芳主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就见涌来的花香和灵气汇聚至这位新任天帝的掌心,灵光凝聚之间,一枚绯色令牌缓缓显现,正是她曾
可花神令怎会因天帝而显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这怎么可能
但事实是,花神令确实是
“长姐,
她们却未料到,一进来就看到了花神令,个个激动难抑,纷纷跪拜
“陛下,这”长芳主亦跪拜
地紧紧看着天帝,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花神令再现乃是六界之福,亦是花界盛事,今本座将此令交于长芳主,诸位芳主以为如何”润玉拿着手中的花神令送到了长芳主面前,“多年来长芳主悉心打理花界,造福六界生灵,功不可没,本座以为此令交于长芳主方属实至名归。”
“陛下万万不可,锦觅乃先主之女,她才是名正言顺执掌花神令之人。”长芳主连忙拒绝了,还深深拜倒
“长姐”众芳主齐声唤道。
润玉轻轻摇头,仍拿着花神令“长芳主,花神令乃天道自然所化,非天道认可之人,断无法执掌此令,你若不信可一试。”
长芳主闻言,将信将疑地起身,伸手接过花神令。为花界考虑,她自然不愿此令流落到花界以外,此时花神令
但她将花神令转交给身边的海棠芳主,虽是与她一般动作,却未得花神令半点反应,再传给玉兰芳主亦然直至所有芳主都试了一遍,果真只有她能催动花神令。
“长姐,就接了花神令吧”海棠芳主劝道。
其他芳主也跟着劝她接下,毕竟这是花神令啊
“长芳主,天道启示,我等不能违逆。”润玉点点头道。
数万年与宓儿朝夕相处,他也难免染上了花神令的气息,再者他还有宓儿的一瓣真身,方才便是以这一瓣真身为媒,方能引得天地感应再现花神令。
“如此那牡丹便忝颜受之了”长芳主犹有不安,更觉责任重大,但她还是想着稍后去水镜让锦觅试试。
“长芳主既已接了花神令,本座有个不情之请,想请长芳主为天界栽些花草,若是长芳主愿意,天界自当晓谕六界,晋封长芳主为花神。”
“这”因为眼前这天帝,她们花界才能再得花神令,只是给天界栽些花草,似乎算不得强人所难,虽然天界的花草就是先主毁去的,但眼前的天帝不是太微啊
“长姐,花神令失而复得,全赖陛下大恩,区区栽花种草之事又有何难”海棠芳主第一个有了决断。
其他芳主相互看看,似乎也这样觉得,毕竟那
是花神令啊
“陛下可否容牡丹几日,至于晋封花神便不必了吧。”花界既已脱离天界四千多年,怎能受其晋封
润玉心知长芳主心中所想,也不勉强,花界如今这般也好,与世无争,不参与六界纷争。而他之所以唤醒花神令,也只是为了让璇玑宫恢复他记忆中的样子罢了。
且不管长芳主如何让锦觅催动花神令无果,只得怀着压力将之起,几日后,长芳主
润玉带着他们一行到璇玑宫,第一个想栽上花草的竟是他的寝宫。
“本座这里有一幅画,就劳烦长芳主照此画中模样,为本座的寝宫栽上些花草如何”他将这几天费心一点点描细绘的画纸展开,呈现出记忆中属于他们一家五口的家的样子。
“竟有如此多的花木”几人大吃一惊,只一眼扫过,也从画中看到了不下数十种花卉。
“这牡丹灵力有限,不止能否如陛下所愿。”长芳主面露难色。
“无妨,本座并不急,长芳主慢慢来便好。”润玉确实不急,为了重新修整出一个与家一模一样的璇玑宫,他并不吝多费些时日。
长芳主几人相互看看,就此住
足足花费了大半月,璇玑宫才变得与画中一般无二。
润玉环顾这熟悉的景色,自然而然浮现出安心的温暖笑意,看呆了老胡几人,他们头一次看到这位露出如此笑容,真的被惊艳到了。
“长芳主,天界其他各处,还要劳烦费心。”润玉想到什么,翻手间又拿出了一卷画轴,他亲自展开给他们看,“这画中是一树七色茶花,若是长芳主有暇,可否试着培育一下,若有朝一日能培育出来,恳请长芳主不吝赠本座一盆。”
“竟有七色茶花这却是不曾听闻。”长芳主带着海棠芳主几人仔细看画,只觉得画中的茶花甚是稀奇,她略一思考应道,“牡丹力一试,若能如陛下所言培育得出,自会亲自奉上一树
。”
“多谢长芳主,”润玉冲着几人点点头,“诸位若有事可吩咐仙侍,本座有事先行告辞,诸位请便。”
长芳主几人行礼退出了璇玑宫,这之后直到给天界栽完花草,都没怎么见过天帝,他们只当是政务繁忙,殊不知润玉大多时间都
至此后,润玉时常遣邝露前往花界探望锦觅,却不曾亲自去过,直到从隐雀那里得知了旭凤还活着的消息,他方亲自去花界告知了锦觅此事。
一如他所料,得知了这消息的锦觅,开始四处奔走费心思地想要复活旭凤,先是去了忘川弄得一身伤回了花界,累众芳主耗费大量灵力为她疗伤,后又与彦佑、月下仙人前往蛇山,虽炼出了九转金丹,自己却差点一命呜呼,还是彦佑舍去半身修为救回来的。
身
唯有深夜抚摸着无寂剑,他才喃喃自语“宓儿,你说过,我是你的,便是伤及一根头
说完他自己都摇头了“是了,你肯定会说,便是六界众生都无情无义了,也绝不会有我,对吗”
润玉甜蜜又伤感地一笑,只以无寂剑为伴,守着他仅有的那一瓣属于妻子的真身。
不久,旭凤复活重生,先贤殿他们兄弟二人相对而立,润玉心境平和地反驳旭凤的一句句指责,看着一直骄傲夺目的弟弟无言以对,他却顿时有些意兴阑珊,也不禁想念起当年不论对错第一时间执剑挡
“旭凤,你若愿意,永远都是这天界的火神。”润玉
语罢,他转身离开先贤殿,还打
如今再没有一个人,会如宓儿那般护着他、为他辩白、理解他了。
旭凤怔怔看着离去的那个白色白影,头一次
寂寥,孑孑而行好似千年万年都驱不散那身孤寂凄清。
这之后,旭凤和锦觅经过一番彼此伤害,终是化解误会互明心意。
润玉始终未曾关心他们如何,只
几百年后,长芳主给他送来了一盆七色茶花,纵使颜色不如宓儿送他的那般淡雅好看,也欣然下,每日悉心浇灌养护着。
成为天帝的数万年间,润玉守着一座璇玑宫、一盆七色茶花以及掌心的无寂剑,就这样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世人都道天帝万年如一日的孤独,但唯有他自己才知道,心中有爱已是圆满,他爱过、亦拥有过,更拥有着那么多甜蜜温馨的回忆。
心若温暖,何惧孤独便是千年万年,他也不觉得孤苦难捱,因为他心爱的宓儿,一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