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华的母亲谭女士是尤其爱笑的,每次她回打锣巷,人还没到,老远就先传来那标志的笑声,爽快欣悦,让听的人也高兴起来。
“哎呀,今天
“妈,还有叶儿粑”朗华只有
温琰和秋意并肩路过,被揪住。
“你们两个天天巴到起粘
秋意说“我们已经结过了。”
“啊”
温琰指着朗华“他是我们生的娃娃。”
谭女士大笑“放你龟儿的屁,他是我生的”
温琰和秋意对看一眼,不吭声。
谭女士忽又变得语气温和“过家家嘛,好耍不。”说着剥开手里的广柑,把果肉分成几瓣,塞到他们嘴里“来我莽喂”
重庆人热情仗义,秉性如火,谭女士更是如此,她从不消沉,身上仿佛积攒着无穷的希望和斗志,强大的生命力如同树根扎入大地,颇具魅力,让人觉得可靠。
1927年3月底,谭女士死于通远门下的打枪坝,从此朗华真正变成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那天起,重庆陷入白色恐怖的阴霾,留朗华的表舅一家连夜搬走,打锣巷的孩子被大人关
温琰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听见了那天的枪声,从十一点到下午两点,屠杀持续近三个小时,从外面回来的人都吓疯了,
“打枪坝他们
为了抗议英美军舰炮轰南京的暴行而聚集起来的各界群众遭到了军阀的镇压,大会刚开始,混迹
朗华的母亲
年幼的温琰搞不明白,为什么要杀害同胞尤其这种时候,外来入侵的敌人还没赶跑,那些列强如同臃肿恶心的寄生虫扒
人心惶惶,恐怖的杀戮和全城搜捕让大家不敢出门。
几天后温琰才从大人们私下的谈论中听到朗华母亲被害的消息,还有一位戴眼镜的叔叔,她曾有过一面之缘,才不到三十岁,因为叛徒告密被捕,军阀将他割舌挖眼断手,抛尸
温琰每天晚上都哭,她想去打枪坝给朗华妈妈尸,而且朗华也已经好几天不见踪影,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死了。
对面那间房子人去楼空,黑黢黢,死沉沉,悄无声息。
凌晨三点,更夫走远,打锣巷的狗突然警觉地叫起来,必定有人接近,但不是生人,所以狗只叫了两声,很快没了动静。
温琰这几天担惊受怕,小小年纪竟有了浅眠的毛病,她下床走到窗前,往外探头,正好看见青蔓挂
温琰不敢跳窗,蹑手蹑脚离开屋子,小心翼翼打开门,摸黑走进对面开着门缝的房子。没有灯,月光微弱照明,堂屋的四角桌前趴着一个人,脸颊埋
“朗华哥哥。”
秋意悄悄唤了声。
那人抬起脸,看见朋友们都来了,紧抿着嘴,说不出任何话,随后又沉默地趴了下去。温琰和秋意坐到左右两侧,将他抱住,青蔓也伏
朗华清瘦的身体
许多年后温琰常想,为什么朗华会走上与他父母截然不同的路,其中很大的原因,正是他从十二岁起就不得不学着讨生活,想方设法养活自己。他那颗年幼惶恐的心被惊涛骇浪拍打,就像孤身一人乘着简陋的木筏漂浮
青蔓不愿朗华从此失学,主动提出帮他补课,将自己
有一次青蔓好像生气了,闷闷地问“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朗华吊儿郎当翻两页书,“嗯”了声。
青蔓绷着脸,点头说“好嘛,我自作多情了,确实没得意思。”
朗华见她神情不对,立刻起懒散的腿,乖乖坐
青蔓听着觉得不对劲,拧起眉头“插啥子菊花,插茱萸”
“啊”朗华满不
青蔓瞪一眼,懒得理他,拾书本就要走。
“喂,”朗华叫住,问“你明天还来不”
青蔓低头想了想,忽然就原谅了他,正要开口回答,却听他说“我明天有事,不
她脸色一沉,抬脚直接走了。
秋意十二岁生日,依照往年的习惯,陈小姐会带他去照相馆拍照。这次他把温琰也捎上了。
位于左营街的留真照相馆,三层楼房的临街门面,老板曾留学日本学习摄影,为追求艺术质量与风格,多次赴上海参观学习,依照闻名的王开照相馆规模建造,摄影设备全部从国外进口。
温琰和秋意坐
温琰偷瞄过去,心里十分羡慕她时髦的波纹烫
照完相,几天过后,陈小姐把相片取回来,给温琰也送了一张。不巧,倒是被她的继母看见,不太高兴。
自从温先生娶妻再婚,温琰越
温琰面无表情,夺回相片,转头警告小男孩“不要乱动我的东西,听到没有”
弟弟朝她吐舌头。
继母心里不舒服,恰好见她头
温琰十分抗拒。
“你莫要乱动,等下把你耳朵剪了,不关我的事哈。”
温琰又害怕又生气,死扭着双脚,两手揪住衣裳,憋得双眼通红。
后母剪完,心满意足“学生娃就该留短头
温琰感觉后脖子光秃秃的,预感很不好,她咬着唇跑上楼,一照镜子就哭了,嚎啕大哭。
太丑了哪里像女学生,完全是没人管教的臭男孩才会有的头
温琰断断续续地哭了一个钟头,哭完纹丝不动地趴
直到秋意进来叫她名字。
温琰心里还
秋意坐到床边,笑说“喂,你看我。”
她眼珠子瞥过去,倏忽愣住,直坐起身,惊恐地盯着他光溜溜的脑袋,问“你头
“刚刚出去剃光了。”
温琰想问为什么,话到嘴边没有出口。
秋意抓起她的手放到自己头顶,给她玩。
那触感无比怪异,他突然没了头
秋意拿过镜子和她一起对照。
两个人丑到一块儿去,温琰总算开怀。
秋意问“高兴了哈”
“嘿嘿。”
“还哭不”
温琰摇头,又说“你敢不敢走街上转一圈”
“敢啊。”
于是他们顶着丑脑袋跑出去玩儿,秋意为了讨她欢心,
谁知又被弟弟看见了,非要来抢。
温琰见小鸡娃被他攥
“你不要弄它松开,还给我”
弟弟的胳膊被用力拍了两下,霎时
温琰惊恐大叫,气急了,一把推倒弟弟,扑到窗边往下张望,看见那只小黄鸡奄奄一息,动弹不得。温琰的眼泪一下飙出来。
弟弟被她推得撞到桌角,摔坐
傍晚温先生下班回家,继母添油加醋告状,温琰被罚站
秋意和青蔓把鸡娃埋了,想劝琰琰到自己家去,但她无动于衷。这时温先生说“给弟弟道歉,承认你错了,就可以进来。”
温琰不说话,紧抿着嘴,黑黢黢的眼睛盛满倔强。她不认错,打死都不认。
弟弟张开大嘴又哭起来“她打我”
继母一边哄,一边冲外面骂“他还这么小,就算把你得罪了,你也不该打人噻。”
温先生对她很失望“你个人好好反省,想通了再跟我说。”
温琰瘦小的身体裹
秋意坐
陈小姐回来,看见儿子头
秋意把今天
陈小姐听完,笑着点点头,拐进家门,问张婆婆“饭做好没有”
“马上好了。”
陈小姐又说“多加副碗筷。”
张婆婆问“有客人吗”
“不是客人。”
陈小姐放下手袋,脱下大衣和手套,扭头走到巷子里,昂首挺胸,大声唤道“温幺妹,来我屋头吃饭”
温琰不动。
陈小姐拉她的手,高声笑道“傻姑娘,你妈妈要是看到你天寒地冻站
继母听得窝火,扔掉筷子冲出来吵架。
“你啥子意思你说哪个寡毒今天给我说清楚”
陈小姐两手叉腰,眉梢飞扬“我决骂的就是你,死婆娘这么明目张胆的虐待娃娃,你这个后妈歹毒得很”
她故意吵得街坊们都来看热闹,温先生赶忙劝架,没想到陈小姐骂他骂得更凶。
“你算个锤子男人,给我爬”
这一晚鸡犬不宁。
夜深了,温琰蜷缩
她是包办婚姻的产物,母亲生下她不到一年就离开重庆,乘渡轮去上海闯荡。听说上海是纸醉金迷的天堂,号称东方巴黎,远东明珠,十里洋场不夜城。重庆地处内陆,虽已开埠数十载,但繁华远不及它,许多心怀抱负的年轻人跃跃欲试,期望能
温琰看到人人趋之若鹜,心中好奇又疑惑,那地方真有那么好吗
母亲
九岁的温琰把信纸贴
于是温琰难过地想妈妈怎么还不来接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