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缘一被正式逐出了鬼杀队。
扬言要他切腹的队士认为这个判决过于宽容,但年仅六岁的主公态度坚决,不论那些人如何抗议,意志都没有丝毫动摇,激烈反对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最后终于没有了涟漪。
离开的那一天,天空很蓝,远方的青山淡如烟雾。
缘一
没有隆重的告别,没有送行的队伍,仿佛只是普通地要出一趟远门,我和缘一
细碎的光芒从叶隙中洒落,山路并不崎岖,只是沉默得有些漫长。
缘一放缓了步伐,慢慢跟
“上来吧。”缘一回头看我,平静的眼神无波无澜。

我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吃力。
犹豫片刻后,我抬手环住了缘一的脖子。
他背着我稳稳当当地站起来,好像背起的不是我整个人的重量,而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会不会很重”
“不会。”
隔着胸腔传来的心跳沉稳而平缓,缘一背着我走过长长的山路,涉过山峡间湍急的河流。
我们路过漫山遍野开着荻花的山谷,跑下山坡的时候,呼啦啦的风拔地而起,我下巴上的扣带忽然松开,斗笠被风高高抛起,像展翅的雀鸟一样掠向碧空。
金黄色的海浪翻涌而来,我抱着缘一的脖子,他背着我穿过荻花摇曳的山野。我记得天空很高很高,明亮的太阳照耀
“缘一。”我喊他的名字。
“怎么了”
阳光下,他的
荻花窸窣着和声轻吟,我没有说话,缘一也没有开口询问,他只是安静地背着我,穿过金色灿烂的山谷,穿过荻花
“你不累吗”
缘一摇摇头“我不累。”
“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他的声音依然平和“不用。”

“缘一,”我小声地说,“你不会死,对不对”
你不会像其他持有斑纹的剑士,
缘一沉默了一会儿。
“不会。”
开满荻花的山坡,绵延得很远很远。
他真的长大了,我记得自己当时这么想居然连哄人的招数都学会了。
但是我很开心,我开心极了。
我折了一枝荻花,弯弯的荻花沉甸甸地压
白绒绒的荻花
“不。”我纠正他,“这是送给你的。”
我将荻花送给缘一,他背着我,没有手拿,于是那枝荻花就由我帮他拿着。
“缘一,你要活得长命百岁,好不好”
“等明年荻花又开了,我们再来这里,好不好”
他说好。
我说什么,他都说好。
我嘀嘀咕咕又跟他讲了好多有的没的。我活了这般久,第一次遇到像他这般耐心而不挑剔的听众。
时间仿佛又回到相遇时的原点,我们再次踏上旅途。
只是重新开始而已。
没有目的地的旅途很长,道路很远,但天空碧蓝,阳光灿烂。
管有时暴雨倾盆,路途有时崎岖难行,没有足够的盘缠也十分令人苦恼。
管风餐露宿,四处漂泊,我并不觉得辛苦。
缘一没有食言。
二十五岁那年,他依然活着。
二十七岁那年,他也依然
二十九岁时,他将我前几辈子的事迹听了大半,有时甚至能揪出我回忆中的细微错处。真是可怕的记忆。
好几年的时间仿佛是眨眼般就流逝而去,我偶尔会到产屋敷澈哉的信,有时候会到来自炼狱家的问候。
缘一不善言辞,也不擅长回信。我督促了他几次,他才慢吞吞地提起笔来,简短地回复了对方洋洋洒洒写满好几张纸的信笺。
至于那个年纪尚幼便担起家主之位的孩子,他如今已经马上就要迎娶夫人,口吻温和地向我请教如何和新婚的妻子相处。
我有些苦恼。我并未成婚,也没有结婚的经历。但我认真思考了几天,还是写下了最朴实的建议要温柔。要体贴。要耐心。
我将自己的回复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总觉得有哪里不太满意,但要补充什么又暂时想不起来,挣扎片刻后还是裁开了信纸,任由那只乌鸦将我的回复带去了远方。
“写完了”
我趴
他的眼神沉静温和,像冬天围炉里温暖的炭火。
我直起身来。
“你要现
缘一
“刀刃上过油了吗柄卷缠好了吗能一刀砍下鬼的头颅吗啊对了,紫藤花的毒素我提取了一小瓶,你要不要一起带上”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替他披上羽织。缘一安静地点头,表示他一切都准备好了,眼神似乎有些柔和。
拉开木门,寒风卷起门帘。
我看着缘一别上佩刀,刀鞘合上刀镡
我们
前几日,听说山里出现了鬼,上山打猎的村民被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村里人心惶惶,缘一没有说过自己是猎鬼人,但作为村里唯一会用刀的人,自然而然地便被委托了斩鬼的重任。
我站
他抬起手,很轻地碰了一下我的脸颊,认真地低头说
“等我回来。”
红色的身影
我摸了摸他指尖碰到的地方,温
热的触感仿佛还隐隐留
有些烫。
半夜,我被敲门的声音惊醒。
咚咚咚咚咚咚
那个声音急促而固定,我
“阿朝小姐”

“快跟我来夫人她的肺病又犯了。”
我和缘一现
身着粗布的仆役
入夜后,雪愈下愈大。地面上不知何时已经积了一层雪,坚硬冰冷,像某种生物厚厚的外壳。
穿过风雪,村里最气派的宅邸从黑暗中浮现而出。
四周静悄悄的,如此严寒的夜晚,只有这一座宅邸的灯光还亮着。

面色愁苦的年轻男人见到我眼中一亮,立刻迎了上来。
“美津子她”
长野信次郎是

忙到后半夜,美津子的病情总算稳定下来,整个宅邸的人都松了口气。
“谢谢你,谢谢你。”
长野信次郎红着眼眶跟我再三道谢,恳请我留宿一晚。
廊檐下的青铜灯映照出黑暗中的飞雪,撕棉扯絮的雪花不断纷落,像是要埋葬整个世界一般声势浩大。
我犹豫了一下,想到缘一,还是选择了拒绝。
“我还是回”
咚。
那不是敲门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板上,骨碌碌地
我背后的汗毛
“快走”我一把掀开竹帘,不顾二人惊异的神色,厉声喝道“现
冰冷刺骨的风呼啸而来,廊檐下的青铜灯疯狂摇晃起来,叮
叮咚咚的声音
侍女的尖叫断
长野信次郎抱着瑟瑟
我抽出短刀,滚烫的鲜血忽然爆射而出,全部溅到了我前面的竹帘上,睁着双眼的仆役被那只鬼往后一抓,尸首像破布袋子一样飞出去,砸落到中庭的碎石地上。
“美津子”慌张的喊声传来,我一转头,美津子跌倒

对于鬼来说,稀血体质的人类是罕见的补品,吃一人相当于吃百人。没有鬼能拒绝稀血体质的人散
那只鬼
赶不上。
我无法奔跑。我的腿落下了终身的残疾,再也不能行动自如。
来不及了。
睁大的视野中,一个身影忽然挡到美津子身前。
长野信次郎,那个男人脸色惨白,仿佛已经
我急剧地喘了一口气,好像忽然无法呼吸。
只有一个办法。
我知道的,只有一个办法。
对于鬼来说,只有一个名字,是比食人肉噬人血,更加可怕更加不可违逆的本能。
“无惨”
我声嘶力竭,无法呼吸。
“鬼舞辻无惨”
禁忌的名字被呼喊出来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
雪依然
咯吱
那只鬼扭过头。
毛细血管爆裂,可怖的裂纹像蛛网一般
咕噜咕噜疯狂转动的眼球,
时间静止,
旋即,凝固的眼球再次震动起来,那只鬼的头颅青筋暴鼓。它
“不不不不无
惨大人我没有不不不不”
它蜷起身体,捂着脑袋
那只鬼抽搐着,好像体内的细胞
我以为它会像上次的那只鬼那样爆裂开来,碎成血沫和碎肉。
但它没有。
宛若遭受寄生一般的剧烈抽搐过后,那只鬼捂着鲜血淋漓的脸,忽然抬头朝我看来。
我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瞬,空气被撕裂,那只鬼几乎是眨眼就来到了我面前。我甚至来不及挥刀,
雪粒簌簌而落,我飞快地爬起来,那只鬼毫不犹豫地再次朝我袭来。
我来不及躲避,一刀刺进它的眼珠,尖利的刀刃噗嗤一声没入眼眶,那只鬼没有
鲜红的血从眼眶里汩汩流出,我拔出刀,再次对着它手腕上的经脉割了下去。
我重获自由,骤然落回地面。但只是眨眼间,那只鬼就反应了过来,被我割开的伤口重新愈合如初。
廊檐下的灯火显得那般遥远,
冰冷的雪地洒着斑斑血迹,我踉跄一步,腿骨传来钻心的剧痛,再次跌进雪里。
那只鬼的动作好像忽然顿了顿,但这短暂的停顿仿若错觉,我睁大眼睛,扑面而来的罡风割得我脸颊生疼。
耀眼的刀光像流火,骤然从黑暗中闪现。
我没有看清楚缘一起手的动作,也没有看到他抵达的瞬间。
只是呼吸错落的一刹那,日轮刀的轨迹分开空气,同时也分开了那只鬼的头颅和身躯。
干净利落的一刀,那只鬼的身躯保持着前倾的动作,伸出的手近到几乎已经握住我的脖颈,肩膀上的头颅忽然后仰,平整截断。
噗通一声,那颗头颅滚落到雪里,如同烧的木炭,逐渐化为灰烟。
“阿朝。”
我回过神。
然后我
他好像冒着风雪奔跑了一夜,又或是刚刚从殊死的搏斗中幸存下来。但他明明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刚才也是利落的一刀
砍下了鬼的首级。
缘一伸出手碰了碰我的脸,好像要确定我的体温。
他的手指很凉。
“我没事。”
我刚想这么说,他忽然将我搂进怀里,手紧紧按着我的背脊,头埋
失去首级的鬼,仅存的一只手臂抽搐痉挛着,撑起破碎的身躯忽然朝缘一袭来。
缘一抱着我一个闪身,那只鬼凶狠的攻击落了个空,摇摇晃晃的身躯重新栽到雪里,再也没了力气。
我感到有一股视线盯着我。
头颅已经消失了一半的鬼,睁着猩红的眼睛,眼瞳从中央裂开无数碎痕,就那么死死地望着我。
然后化为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