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死去的人,身体其实还带有一点余温。
松松垂
不能被旁人
将柔软破碎的身体
不能声张,不能颤抖。
先是头颅,再是躯干,接着是手脚。
小心用土埋葬,通通
「你得帮我,朝日子。」
「帮帮我。」
不可以停下,不可以回首。
血色的夕阳漫过长廊。
木地板上的那块污渍,不论我怎么擦,都纹丝不动。
榻榻米上有一块黯淡的血污。
也许那不是血污,只是普通的污渍。但我甚是无聊,盯着它琢磨许久,越看越觉得眼熟,越思考越觉得自己大概是死期将近。
无惨这人生前喜怒无常,心思不好揣摩,变成鬼之后性格依旧难搞,说捏爆你的头就捏爆你的头。


可惜的是,我对他本人的事情熟悉得不得了,对于我自己的情况却一无所知。

这走神走久了,就不太容易回得过神来。
“失礼了。”
一声轻响,我面前多出了致的漆器和食盒。为首的侍女轻咳一声,一抚和服上的衣褶,恭恭敬敬地以指尖触地,弯身向我行了一礼“请您慢用。”
揭开致的食盒,温热的香气扑面而来。
说实话,我那段时间天天都能见到我前未婚夫的脸,食欲受到了明显的影响,看见撒着糖霜的柿饼,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反胃。
那股反胃的感觉令我相当难受,喉咙一阵紧缩,但面前还有人看着,我镇定地放下那一层食盒。
“我吃不下,你们拿走吧。”
奉命照料我日常起
居的侍女们对此很是为难。
我不知道无惨给她们下了什么命令,也不知道城里的人
我不清楚无惨给他们灌了什么汤。
他作为一个货真价实以人类为食的鬼,却
“要不要一起吃”我示意。
面对我的不成体统,侍女们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摆起架子,她们仿佛失去行动的方针,于是我只好改用祈使句“把东西拿下去分掉。”
窸窸窣窣,踩着小碎步的声音远去了。
和室再次安静下来,阳光无所适从地映
我很珍惜白天的时间。
现任的城主大人年事已高,已经不再踏足西之庭院。我坐
扑扇翅膀的声音传来,我抬起头,一只漆黑的乌鸦,不偏不巧,正好落到了我膝前。
「住
没过几日,城中传起如此流言。
「有好几次,都有侍女看见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说话。」
窃窃私语,窃窃私语。
作为那些侍女仆役口中的当事人,我偷听了几次八卦。
八卦还没追完,流言先从城中消失了。因为跟着消失的还有城中的几位侍女,其他人都闭紧了嘴巴,我稍微起了一点波澜的生活又落回一潭死水。
维持一潭死水的生活,
送信的乌鸦抖抖羽毛,展翅消失
风中有硝烟将起的味道,战火最迟明天就会烧到这座城池的城门底下。
我将纸团扔进香炉里,背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名叫阿秋的少女是照顾我的侍女中年龄最小的,出身贫苦
的渔家,家乡据说有年少相识的竹马。
举止十分沉稳得体的少女,唯独
我熟悉那眼神,也知道那份光从何而来。
“你已经多久没有回去过了”
似乎没有料到我会如此提问,阿秋稍微愣了一下。
“已经已经三四年了。”
我点点头“你拾一下行囊,现


那是何等破碎而卑微的梦,我心如明镜。
我想摸摸她的头
有很多话想说,但有很多话早已无法说出口,我只是笑笑“去吧。”
请幸福地,和喜欢的人一起活下去。
半夜时分,城门的方向燃起了通天的火光。
人们从梦中惊醒,整座城池
西之庭院位置偏远,战争的火势暂时没有烧到此处。和室的门被人匆忙拉开,资历最老的侍女长阿莲绑着袖子,手拿薙刀,一向沉稳如水的面容也隐隐染了几分不安。
她见到我安安静静地和衣坐
“请跟我来。”
城池靠湖,和水路相连,平时运送物资的闸口
路上我们遇到了敌人的伏兵,他们似乎打算迂回到城池的后门附近
战国时期的女人,非常清楚自己落到敌军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快上船”
敌人不断逼近,拿着薙刀的侍女长步步退后,为首的武士轻易便挑飞了她手中的薙刀。
“阿莲”其他侍女
我最初握刀的理由,是为了杀鬼,不是为了杀人。
向前一跃,我捞起地上的薙刀,手腕一转,
长柄和刀刃颠倒位置,狠狠轮向那名武士的腿腹。
骨裂的脆响,他痛嚎一声,往后摔倒时手中的刀脱力飞出,寒光闪闪的刀刃转入空中,落下时擦着那人的脖侧直直没入地面,只差毫厘便能切开血液奔涌的动脉。
“你”
背后传来惊疑不定的声音,但敌人并未停下脚步。我一把拎起阿莲的衣襟,顾不得怜香惜玉,连拖带拽将她推到船上。
“快走。”
我一刀敲晕从侧面袭来的敌人,呼啸的利箭接连钉入拉起的闸门,地面随着远处炸裂的炮火隆隆摇动起来。没时间了。
“走”我
阿莲扑到船尾,喊着并不属于我的名字,似乎想要来伸手抓我。
我转过身。
轰隆隆的闸门落下,被火光映得赤红的湖水哗然四散。
那一瞬间,我似乎想了很多,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想。
乌鸦送来的信被我烧掉了,我也没有打算按照信笺的指示借着战乱的掩护逃离。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有不得不去了断的事情
天守阁矗立
跨过堆叠一路的尸体,我握着刀,一路朝着自己的命运奔跑。
不断往上,往上,再往上
殷红的血溅落雪白的衣襟,曾是让世界崩塌的颜色。
「医生快叫医生」
剧烈的咳嗽没有间歇,涣散的瞳孔仿佛已经听不见旁人的呼唤,我的未婚夫死死抓着我,用力到手背青筋鼓起。周围的侍女仆役乱做一团,我抱着他瘦弱的脊背,惶乱地
「快去叫医生来啊」
视野豁然开朗,金漆的屏风绽开泼墨般浓郁的暗红色。天守阁外的世界地动山摇,湿润的血腥味
“你已经没用了。”
随着一声凉薄的轻叹,老城主的头颅从切口平整圆滑的脖颈掉落
身体好像
来的前一刻,刀尖倏然一转,猛地向上挥去
震耳欲聋的声音,
我似乎一刀砍
撞破几道屏风后,我滚落

湿润温暖的触感沿着脑后传到脊梁,是出血的感觉没错。但我的身体短暂地屏蔽了我的痛觉,我什么都感受不到,只觉得眩晕,仿佛世界脱离了旋转的轴心一般,铺天盖地的眩晕。
倾斜的视野中,映出黑暗的身影。
“你想杀了我”
那道声音很轻,轻得近乎听不出暴怒的痕迹。
但我的视网膜上还烙印着那短暂的瞬间,他转过身来时,脸上不可置信的神情。
那只手再次恢复成了人类手臂的模样。
猩红的眼珠裂开蛛网般的痕迹,鬼舞辻无惨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一寸寸爬上可怖的青筋。
“你想要我死”
我的前未婚夫轻易将我从地上扯起,半拽至身前。
我仰着头,不出声地看着他。红梅色的眼眸近
手臂垂落
嘀嗒
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脑侧流了下来。
抓着我衣襟的人僵了僵,我
不知名的情绪使无惨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迟疑,我抓住这唯一的机会,攥紧涂满紫藤花汁的断刃,倏然抬手捅向他胸口
断刃没入血肉,我指缝间全是鲜血,有我自己的,也有他的。
无惨捏住了我的手腕,我觉得我的手腕可能已经碎掉了。
我其实知道自己杀不掉他。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从一开始就无比清楚。
紫藤花的剧毒对于鬼之始祖的效果十分有限。但他暂时动弹不得,凝视我的目
光仿佛要噬人一般阴毒。
“你是真的想要杀我”
温热的血液从指缝间溢出,没过我的手背,沿着我的胳膊肘滴滴答答地坠落。
啪嗒啪嗒,殷红的梅点不断
锋利的断刃切入手心,我用了我几辈子的力气,同样被无惨捏
啪嗒。
啪嗒。
似乎是眼泪的东西,违背我自身的愿望,从我的眼眶里滑了出来。
“不然呢”我听见自己开口。
我将自己全身的力量都扔上去、压上去,压到握着刀的手上。手腕的骨头
嘘。
别哭了。
别哭了啊。
我快要看不清需要杀死的人的脸了。
殷红的血溅落衣襟。
「医生,请你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我知道这是谁的声音,也记得十六岁的那一年,我第一次十六岁的那一年,我的未婚夫病情恶化,咳血不止陷入昏迷。
神啊。
脱力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神啊,请你救救这个人吧。」
「请你救救他。」
「求你救救他。」
求你。
求你
哐啷一声,我手中的刀被人打落,狠狠扔向一边。
不要再让这个人活下去了。
意识昏昏沉沉间,刺骨的冷风忽然灌来。我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了被火光烧得半边通红的夜空,距离这尘世,距离这地面上的所有所有都非常遥远的地方,高高悬挂着一轮孤月。
我的前未婚夫掐着我的喉咙,将我压
卷曲的黑
我看着空中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真漂亮。
鬼舞辻无惨问我,我就这么想死吗。我没有回答。
他几乎气得
我的喉管就
但他想要答案。不止是答案,还想要别的。
夜空中的月亮那样遥远,朦朦胧胧的光辉洒落下来,好像一场梦。
底下的喧嚣,尘世的纷争,我的痛苦,一切都短暂地,
我抬起手,
抚上冰凉而苍白的脸庞。
“无惨。”
暴怒的神情冻结
我弯了弯眼睛,露出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小姑娘才会有的表情。
那个坐
“再见了。”
拔出挽
瞳孔倏缩,他下意识地抬手做出防御的姿态,我挣开他掐
呼呼的风声铺天盖地而来。夜空下,是被火光映红的广阔湖面。
下坠的过程中,时间反而慢了下来。

「无处可去的人啊,你为何停留于此」
悠悠梵音从殿内飘来,我坐
「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此。」
木地板上有一块血污。
不论擦过多少遍,不论被眼泪打湿多少次,那块血污都没有消失。
是地板原本的颜色吗,还是已经渗到更深层的,再也无法触及的地方去了。
我闭上眼睛。
「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此。」
我隐约听到一声磅礴的巨响,湖水漫天而来
世界终于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