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恬这一餐吃得比以前积极很多。
德拉肯默默记住少年夹菜的顺序和次数,在心里更正少年的口味和下一次的菜单。
他发现元恬其实不是不喜欢吃饭这件事,只是因为从小的生活环境:
周围的仿生人朋友不需要进食,
克拉伦斯作为一个合格的斯图尔德,在某些方面也是相当古板和恪守礼仪,绝不会跟小主人在同一张桌子上进食。
这导致少年总是一个人进餐,
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需要吃饭,这种“特别”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跟朋友和家人都不同的孤独感,他下意识地抵触自己跟朋友家人们的不同,
表现为排斥用餐。
克拉伦斯只觉得小少爷到了挑食的年纪,轮流和仿生人们低声劝哄,
元恬不想让他们担忧,的确会乖乖把准备好的东西吃下去。
但根本的症结并不是元恬“挑食”,而是他不想让“不能吃好吃”的朋友和家人难过。
开开心心地吃完一顿饭,元恬想起什么,看向德拉肯,问:“你真的没关系吗?”
德拉肯说:“只是供能低效,不会对我的身体有负面影响。”
元恬想了想,这大概就相当于人类在很饿的时候喝水,无法解除饥饿为身体供应足够的活动能量,但也不会有害处。
元恬:“谢谢。”
像少年这样的聪明脑袋,当然能知道德拉肯是在陪他。
等德拉肯暂时离开去处理政务,元恬怔怔地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
掌心跳动的心脏像是活泼的小鸟,如果子壹在,大概会提醒他心率异常。
少年眉目间有一瞬困惑。
元恬饭后活动了下,德拉肯站在旁边的亭子里,低头看了一眼新到消息,叫了声元恬。
元恬接过德拉肯手中的毛巾擦脸,擦过去看消息——
关于放出去的纨绔张停险,张家的确出事了,但被“感染”的不是张停险本人,
而是跟他接触过的一个家族成员。
*
张家人,包括所有有过接触的旁系都被接到了一艘星舰上,会被统一转移到保护地。
星舰中全是荷枪实弹的王都士兵,面容冷肃,几乎不会对他们的问话产生任何反应,
更别提贿赂让他们离开。
张父一个巴掌抽在张停险的脸上,勃然大怒:“孽子,你居然敢去那种危险的地方,人家都上赶着离开,就你一个蠢货还上赶着贴上去!”
其他张家人冷漠地看着这出闹剧,眼神冰冷地看着,几乎怨毒。
当时正是张家的族会,而张停险的舅舅当场发病,就近还有几个族人被他打伤。
警报响起后,张家人被一网打尽。
如果张家人行事风格温和、外面有些朋友帮衬还好,王都来的人向他们保证了在完成检测后马上将他们放回去,不会影响他们的正常生活。
张家人自己也惜命,对感染生物越了解就越害怕,
就算王都的人不带他们走,他们也会想办法自己去治疗。
但他们行事作风狠辣、立身不正,只有敌人,没有朋友,
这次离开,就等于在R2地区直接除名,
就算不离开,消息传出去,也不会再敢有其他合作家族敢接近他们。
都是这个孽障!
张母一边抹眼泪,一边看着。
张停险被这一巴掌抽掉了一颗牙,他捂着脸:“我……我觉得不会有事。”
“你觉得没事?”张父差点被一句话气晕,“都怪我平时疏忽了你的教养,养出你这么个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
张停险看着张母,一向惯纵他的母亲,这时候只是扭过头。
张停险的祖父祖母老泪纵横,没有再说那些“孩子还小不懂事,大了就好了”“男孩子有后劲,等再长长就聪明了”的胡话。
张父怒斥:“你就该庆幸陛下不是个小气的,他派的人要是正常巡逻,不是盯着我们,就算我们一家人被杀光了,别人也只会拍手叫好!”
张停险将脸埋在手臂里,默默无声,他宁愿变成感染生物,现在毫无意识的人是自己。
*
德拉肯接到消息后就带着元恬回到研究所阅读相关报告,
随后开了个小会,参加的都是能被信任的心腹。
元恬有些纠结最新的这份情报:“被感染的不是张停险,而是他的舅舅?”
虽然也能说得上符合“传播”的逻辑,但是不是有点太拐弯了,直接对那个跟研究所有过接触的纨绔下手不是更加直接高效吗?
因为他认为直接让张停险失去意识太便宜他了,他想让他在众叛亲离中忏悔。
德拉肯问黑贝的执行专员:“现场留有什么线索吗?”
元恬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注意那个微不足道的疑点:“重点在接触过那个受害者的人身上,最好把手上有的监控都调给我。”
“因为受害者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是真的什么接触传染,除了其他受害者,真凶也必须靠近过受害者才有下手的机会。”
所以将所有接近过受害者的人员列一个名单,将其中高度相关的人单独拎出来就能缩小范围。
黑贝专员也明白元先生的意思,手指动了动:“经过总控AI的比对,这个人非常可疑。”
元恬看着监控录像截图里那张谨慎狼狈的长脸,惊讶道:“这是那个从星光舰队逃跑的监军。”
黑贝专员点头:“对,他原本是星光帝国所属星系特纳家族的人,特纳是个中等家族,主要依附德蒙特家族生存。”
“他在到达我们边境后,没有从官方入境,而是直接消失了。还试图杀死这个同行舰队带回来的星盗。种种行为都说明他有问题,我们派人去追捕了,但中途失去了他的行踪。”
黑贝专员敬佩道:“您的猜测果然没
错(),他的行动路线就是到了这里。
胡高明皱眉:那也就是说?()_[((),这次所谓的‘感染’还有星光的人牵涉其中了?”
徐浦点头:“陛下,星光现在已经在边陲交界的地方采取了措施,在边境以‘防范人类感染传播到本国’的名义囤兵,调集了不少军团重新驻扎在边境,我们必须考虑他们忽然对我国发动战争的可能。”
黑贝专员也说:“之前在我国交流的学者、贵族等前两日就开始撤退,可能也是提前得到了风声。”
胡高明提到这件事就生气:“还有些所谓的交流团队,就是来打探我们的情况,如果不是我手下的人长了个心眼,那些人拿到数据就跑了。”
罗老冷哼一声:“如果真的要打,我们可不怕他们。”
徐老叹息:“但星光大概率会跟邵国联手,我们会陷入多线作战的泥沼,国内的民生还没有完全恢复。”
罗老:“但现在可不是我们在惹事,是对方不将我们放在眼里,难道我们要向他们割地求和?”
徐老:“我当时不是这个意思,但总有更温和的解决办法。”
罗老和徐老据这个话题有有些异议,
他们默契的唇枪舌战间,元恬抬头看向德拉肯。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尼德拉肯必定会出手。
这是否就是塞勒斯·斯图尔德的目的?
他之后还想做什么?
坦白说,如果真的将尼德拉肯逼得出手了,这场战争的结果毫无悬念。
会议上的争论并没有得出结果,德拉肯吩咐先找到监军,先解决边陲的情况。
两位老人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其他势力弄虚作假的证据,澄清在人类在自然状态下也会变成“感染生物”的谣言。
这也会让他们在舆论上得到优势。
散会后,德拉肯将一个定位器交给元恬,说:“去寻找克拉伦斯的其中一只舰队失联了,失联前报了坐标,说发现了情况。”
元恬按捺住担忧,尽可能冷静地分析:“这不一定是坏事,深入基础建设缺乏的偏远星球也会有这种情况,通讯设备收到影响就会失联。”
这恰恰说明……可能真的发现克拉伦斯在那颗星球上行动的痕迹了,不然不会失联这么久还没有出现。
元恬的通讯器亮了亮,他低头,看到通讯亮起的名字——塞勒斯·兰开斯特。
德拉肯也扫到了那个名字,见状道:“我去安排一些事情,你就在这里,不要离我太远。”
元恬点头。
他接通电话后,对方没有马上开口。
耳边似乎能听到塞勒斯的呼吸声。
元恬:“塞勒斯?”
塞勒斯这才开口:“我以为你不会接我的电话。”
元恬一顿:“我们……还算是朋友吧,你有什么事吗?”
温润的男声:“不回王都吗?玛格丽特女士很担心你。”
()元恬:“……暂时不,我在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谢谢你转达,我之后会跟她和老师通电话。”
塞勒斯似乎没听出元恬试图拉开距离的生疏:“好,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元恬:“请帮我问候老国王的身体。”
老国王性格大变,这次让几个主力军团驻扎在边陲的调令就是他亲自签署,
他处理政务的攻击性越来越强,跟之前的温和不同,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鹰派,已经有几个中立小势力在他的强硬下投入了星光的阵营。
对外扩张的同时,星光内部也开始收紧。
但跟扩张的手段不同,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星光国内民怨四起,倒是下一任国王,王室继承人的风评越来越好。
老国王似乎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开始打压王储一派,
塞勒斯本人对父亲表现出了极强的尊敬、任劳任怨,别说是王储一派,连中立的臣子的看不下去了。
塞勒斯:“他的身体的确不太健康,我会转达你的问候。”
塞勒斯语带笑意,似乎没有受到最近那些事的影响:“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大概想问的另有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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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bsp;元恬一默,说:“如果是你,现在的情况会是什么样呢?”
塞勒斯和元恬都知道,他所说的情况是指的什么:
星光和黑曜的关系,未来是否会真的走到最糟糕的一步。
塞勒斯:“小元,抱歉。”
元恬将塞勒斯的抱歉理解成他不愿谈论对父亲僭越的话题:“不用道歉,是我太冒犯了。”
塞勒斯似乎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谈:“我会给你提供你想要的帮助。”
他想要的帮助?
那是什么?
但不等元恬细问,塞勒斯就已经关闭了通讯。
元恬陷入沉思,大脑中以前和最近得到的消息开始分析组合,得出一个个或荒谬或可靠的猜测和结论,
连德拉肯什么时候回来都没发现。
德拉肯盯着少年皱着的细眉看了一眼,看似漫不经心道:“怎么了,他说了什么让你很为难吗?”
元恬回过神,摇头:“也不是,只是问我要不要回星光。”
德拉肯:“你要回去吗?”
元恬:“当然不。”
他虽然担心玛格丽特女士和埃文斯老师,但这两位的阅历和地位足够照顾好他们自己。
如果元恬真的回去,说不定那两位还要费心照顾他。
元恬:“从各方面我都没有回去的理由呀,你怎么会这么问?”
德拉肯:“只是问问。”
元恬:“好吧。”
其实他也不是很在意这个问题。
默默地捣鼓了下手上的计算机,元恬忽然抬头,问:“你是不想我待在黑曜吗?”
他指的当然不是结契存续期间,而是之后。
所以提前之前那个话题,
第一反应才是他想离开。
元恬知道了太多关于德拉肯身份的秘密,根据帝王的多疑的确也该担心之后的问题了。
此外,他之前还出现过疑似力量失控,要对别人动用私刑的念头。
这对任何一个掌控欲爆棚的君主来说,都是无法忍受的麻烦吧。
就像放在境内的不定时炸弹。
德拉肯当然不是这么想的,但他一顿,少年问的是是否希望他待在黑曜。
答案其实是不希望。
德拉肯只希望跟结契对象待在一颗只有两人的星球上,他们的生活里只有彼此,没有其他人打扰。
可这显然不现实。
德拉肯:“我不是希望你离开。”
但元恬觉得自己已经从刚才德拉肯的停顿中得到了答案,
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闷闷地“嗯”了一声当做回复,埋头继续研究自己的精神力。
德拉肯再不通人情也能看出少年的情绪不对,更何况他一向对元恬的情绪敏感。
男人短暂思忖,看了一眼时间和之后的行程安排,打开了屋内免打扰。
一副要谈重要大事的模样。
比如“离婚”后财产分割问题,
或者辞职后签署的什么保密协议和竞业协议(一定时间内不能在其他公司同岗位就业)。
德拉肯认真道:“元恬。”
抿着嘴巴、睫毛乖巧垂着的少年轻轻“嗯”了一声,
但逃避地没抬头。
德拉肯说:“我喜欢你。”
元恬:“嗯,没关系,我知道你的苦衷,毕竟……”
他一顿,颜色浅淡的睫毛轻颤,薄白的眼皮掀开,一下子露出那对清澈的蓝眼珠。
德拉肯素日冷峻的脸,此时下颌线紧绷,黑色的眼睛却直直盯着元恬,
他重复道:“我喜欢你,并不只是对友人的喜欢,是想一直保持结契的那种喜欢。”
元恬手指一颤,像望进了一团炭火般,有种眼球被灼伤的错觉,
他喉咙发紧,下意识回避了德拉肯的视线,大脑有些宕机。
德拉肯接着道:“我本来不想这么匆忙地对你表白心迹,这不是一个合适的时候,不够隆重,也不够正式,但除了直接对你说明,我想不到其他让你停止胡思乱想的方法。”
德拉肯:“你对我很重要,比人类帝国的皇位更重要,我不会因为世俗的权力猜忌你。”
德拉肯主动将两人的结契联系扩到了最大,
元恬能通过那根联结两人的红线知道——德拉肯是认真的。
德拉肯:“如果你无法相信,我可以将……”
元恬眼睛吓得睁圆:“不,不用,我……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思考一下。”
少年平日皙白的脸发红,仿佛夕阳为云霞染上了颜色。
德拉肯还是盯着元恬,忠诚的头狼一样。
元恬奇异地理解了
他的顾忌:“不会的,我不会乱跑……我只是需要一点个人空间清理思绪。”
德拉肯欣然同意。
说是给了一点空间,但对方就站在房间门口,
明明是尊贵的黑曜皇帝,却总是毫无顾忌地为他守夜。
白天做研究的时候也如此,元恬偶尔精神力外放时就能感受到德拉肯人在门口,
即使是以玉佩的方式陪伴,室外也会有黑雾巡弋。
以前元恬还只觉得那是结契对象为了提高恢复效率,所以尽可能在物理上拉近两人的距离。
但几米跟十几米……这几天看下来,其实也没有很大的区别。
元恬在台子前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又绕着台子转了两圈,感觉脸还是发烫,干脆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看着仪器不断运转的表盘思考。
德拉肯说喜欢他,怎么会呢。
明明几个月前,还是结契三年就断,不能延期,
还说如果他有意向,还会给他介绍认识的青年才俊。
但那是几个月前了,人总是在变的。
但这也几个月……
元恬忽然站起来,哗啦啦地开始翻自己的纸质小本本。
雏鸟情结:与动物行为学中印随行为类似,动物刚出生时对第一眼看见的活物总有特殊好感。
衍生到人类身上,谢行尊沉睡这么久醒来,还是在他的精神力作用下被唤醒,所以对他有特殊情感,甚至将其误以为是恋人之间的喜欢也是很正常的。
更何况他们还有结契,很容易模糊结契带来的“心心相印”与真正因感情产生的理解和悸动。
吊桥效应:根据情绪二因素理论解释,处于危险情景中的人会为自己不同以往的生理表现和心理感受寻找解释,最后做出了错误推论,这个过程被称之为唤醒的错误归因。
简而言之就是移情,人类容易错误地将处于危机中的生理变化归于对某个人的情感变化。
这也符合他们所处的情况,也许德拉肯就是将面对敌人的心率加速归结到了他身上……吧?
房间里,一朵发红的可爱蘑菇闷了一会儿,突然自言自语道:“吊桥攻击,这是吊桥攻击!”
本来在外面巡逻,刚刚才被黑雾抓回来,用以给主人解压的毛茸茸小狗,
奇怪地豆豆眼抬头:?
它从门缝钻进来就听见主人在说胡话,担忧得不行。
因为做不出实验而神志不清的风,终于吹到了R2地区。
它哒哒哒地跑到主人身边,提醒主人吊桥不会攻击他,这里也没有吊桥。
元恬下意识把白色毛茸茸搂到怀里。
平时这个时间甲壹都在外面巡逻查看是否有异常痕迹,为什么会现在回来……当然是被黑雾抓回来的。
原来德拉肯也知道这会对他的情绪造成很大的冲击。
元恬把发烫的脸埋进甲壹柔软的毛里,但不可否认的,情绪真的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咔哒()”一声,一大一小两个白毛同时抬头看着被打开的门。
德拉肯的注意力当然全部都集中在大的那只身上。
元恬腮肉上晕染的红还没有完全褪去,眼尾都被跟着沾染了春水一样柔和明媚的颜色,眸光潋滟。
几缕长发蹭得翘起来。
足够让尼德拉肯丢盔弃甲。
元恬没想到这么快又看到攻击他的吊桥()”,“噌”的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说话磕磕巴巴的:“怎么这、这就进来了。”
但他的身体还没恢复完全,还有些低血糖和贫血的小毛病,蹲久了猛地起来就有些头晕。
他还记得后面是工作台,本能地往后面靠。
德拉肯看着再有一步就撞到少年腰间的桌角,皱眉,身影下一秒就消失在原地。
元恬又嗅到了那股似乎是硝烟熏燎的气味,他的大脑已经将这股气息跟安全划上了等号,即使那人靠得再近身体也没有下意识的反抗动作。
元恬下意识往后的最后一步踩实,感觉到自己后腰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潜意识往后看——
撞到的是桌角,但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提前握住了桌角,元恬脆弱的腰只是撞到了他的手背,一点也不疼。
元恬一惊,有扭回头去看瞬移过来的德拉肯:“抱歉,需要我……”
元恬的声音卡壳。
两人的距离靠得太近了,他刚刚扭头的动作鼻头还蹭到了德拉肯胸前的衣服。
鼻腔里全是那股特别的气味,硝烟之外,还夹杂着像是某种特殊金属的气息,
混合着元恬自己洗衣液的香味。
德拉肯一只手挡在元恬身后,另一只手虚虚扶着他的腰,
元恬平视,是男人宽阔的肩膀和衣料之下很有安全感的胸肌,
往上看一点,是男人好看的喉结和下巴。
元恬没彻底冷静下来的脑袋里循环着:
吊桥攻击,这是吊桥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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