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后,顾裕生没有什么反应,似乎是没听懂,眨眼的幅度好慢。
空气都变得安静。
陆厝以为,顾裕生会哭。
因为对方已经害羞得满脸通红,肩膀不住地发抖,眼神失去焦距般的呆滞。
他喉咙很痒。
想起那天见到顾裕生轻佻地亲吻钞票,漂亮到妖冶的表情。
当时,自己好想看他哭。
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时间似乎漫长到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也仿佛只过去了一瞬。
顾裕生终于有了动作。
他拿毯子给自己裹了起来,遮住被打湿的凌乱衣衫,嗓音沙哑:“对不起,实在是麻烦你了。”
然后,就慢慢地爬下床,赤脚踩在地上。
大腿根似乎还在打颤,身形踉跄了下,又立马重新站好,低声道:“你先去洗澡吧,我把这里收拾一下。”
小三室,外面一间浴室,主卧的这个卫生间也可以洗澡。
陆厝仰头地看着对方。
顾裕生没有哭。
除了眼圈红着,声音有点颤之外,表情很平静。
没有了刚刚耽于欲望的迷离。
陆厝笑了笑,很不在乎的样子,当着顾裕生的面开始脱衣服,一颗颗地解下扣子,故意把自己也弄得挺狼狈,衣服都是湿的,不干爽,他头发刚刚被顾裕生反手扯过,是乱的,一半堆在肩膀上,另一半儿散在后背,颜色变得更重,世界变成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地面摇啊摇,令人头脑晕眩站不稳,他是分红海的摩西,是被泡沫簇拥到礁石上的美丽海妖,柠檬味儿在春风中摇曳,陆厝把外套挂在胳膊上。
“那我先出去洗澡,”他把头发往后捋,“怎么办,等会再煮点牛奶喝?”
顾裕生悚然一惊——
他现在听不得喝这个字。
陆厝没有臊他,很平常地聊了两句。
不算什么,别羞。
奇怪,他此刻一点也不想看顾裕生哭,甚至有点害怕——
别真难为情到掉眼泪呀。
看,我陪着你一起呢,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也没关系,洗干净就好啦。
他边说边往外走,给顾裕生留下整理的时间,可手刚放在门上的时候,对方急急地叫了声:
“你手怎么了,我咬的吗?”
多好,屋里没开灯。
陆厝动作不变地推开门,斜斜地瞥了顾裕生一眼:“被磨牙的小狗弄的。”
门关上了。
咚!
两人同时坐在地上。
顾裕生捂着脸无声惨叫,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疯狂地给自己打气鼓劲。
没事,人一辈子是很短的!
很快就可以过去的你看陆厝不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嘛哈哈不就是想一头撞死吗!
床单被罩全部扯下,堆在地上,乱糟糟的衣
服和裤子终于脱掉,顾裕生站在花洒下,面若死灰,心如止水。
特意没把水温调太高,除了想让自己再清醒点之外,另外的原因就变得难以启齿。
腰侧的指痕……有点痛。
以及腿根那里,也太过酸麻。
他跪在床上,被陆厝从后面掰着下巴蹭脖子的时候,身体使不上一点儿劲,濒临窒息的无力感中,陆厝的大腿顶了过来,支撑住他,得以拱起后背。
虽然陆厝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分寸。
没有真正碰触他的敏感部位。
但是……真的贴得太紧了。
两人几乎叠在一起分无可分,他能感受到对方猛烈的心跳,微微战栗的肌肉,以及,自己那从未体会过的陌生酸意。
顾裕生打了个哆嗦。
之前他看书的时候,还吐槽遇见这种下药梗,都是受后面酥麻发痒,难受得急不可耐,而攻则是前面起立,火热到能把受烫得浑身战栗。
咋的,电加热棒啊这是。
也不怕给人整熟了。
而今天他亲身体验了,才知道这种药是多么逆天,多么歹毒,路过的狗都要呸一句,恶心!
他,浑身发痒。
他,连指尖都是滚烫。
为什么直接双重buff作用于自己身上啊!
麻了。
……水温再调凉点吧。
伸手的时候才发觉,指缝间缠绕着几根头发。
顾裕生愣了下,反应过来,他那时候太过崩溃,胡言乱语地叫,一边发抖,一边揪着陆厝的长发骂人,骂的还挺难听。
“呜……”
顾裕生两眼一闭,自暴自弃地把水温调到了最低。
想死的风还是吹到了浴室里。
毁灭吧。
另一边的客厅,灯光通明,陆厝背靠着门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紧咬着牙关忍耐杂乱的心跳,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地站起。
他很快地洗了个澡,换了柔软的睡衣,布料摩擦到手指时,终于注意到上面尖锐的疼痛。
低头一看,两只手都有伤。
左手昨天被碎碗擦到,又在今天切柠檬时,太慌,不小心再次划破,而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上,血迹斑斑的咬痕,已经被水泡得泛白。
顾裕生是真狠,当时失去了理智,张着嘴追自己的手咬。
好凶的小玉。
陆厝的喉结动了下,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上面错落的齿印。
很陌生的情愫。
但似乎……感觉不坏。
他笑了起来,然后,把手指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
顾裕生洗完澡,换好衣服,将床单被褥全部堆到浴室,才做了几个深呼吸,推开卧室的门。
看见陆厝,还是有点腿软。
对方在沙发上坐着,正在用毛巾擦头发,听见动静就抬起头:“嗯,怎么不把东西洗了?”
“洗衣机声音太大,怕晚上吵到邻居,”顾裕生脸还热着,勉力维持平静,“你还不睡?”
“头发湿着呢。”
“……哈哈,也是。”
笑完,又同时沉默了下来。
好尴尬。
顾裕生僵硬得都要同手同脚了,站在陆厝对面:“那,要不要用一下吹风机?”
“举着的话,手好累。”
“哈哈……”
完蛋,更尴尬了。
陆厝对此时空气中弥漫的诡异浑然不觉:“你不去睡觉啊。”
睡得着吗!
顾裕生无声嘶吼。
“是还不舒服吗?”
陆厝放下毛巾,表情严肃地看了过来:“如果还……”
“没有!”
顾裕生疯狂摇头,没有!舒服,他舒服得很!
“那就是……”
住口啊!
他恨不得伸手去堵陆厝的嘴,生怕对方再用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令人脸红的话,之前天然撩就罢了,现在大可不必这个样子!
“我是说,”陆厝笑着朝前伸出两只手,手背朝上,“猜猜哪个里面有东西?”
顾裕生:“啊?”
“快点呀。”
陆厝催促着他。
犹豫的时间很短,顾裕生的指尖虚虚地点在对方的手背上。
陆厝翻转手腕,摊开掌心。
一枚小小的柠檬软糖,躺在上面。
那个雨夜里,他们在古堡式的建筑前驻足,笑自己的白来一趟,老板大婚歇业,自取的喜糖罐子已然空掉,而当时的陆厝,就是这样假装在玫瑰花丛里寻觅,送给他一颗惊喜。
一模一样的糖。
顾裕生坐到陆厝对面,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
“不尝尝?”
“嗯……”
就来做一个大晚上偷吃糖果的小孩吧。
反正也睡不着。
“好吃吗,开不开心?”
舌根发酸,只有在舌尖那里泛起点微弱的甜,顾裕生垂着睫毛,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更不敢去看陆厝手上的伤痕。
“好吃,谢谢你。”
陆厝对他的拘谨熟视无睹,依然是没什么所谓的样子,突然把手背到身后,又伸出来,作势在空中喷了一下:“看,失忆喷雾!”
顾裕生呆呆地仰起脸。
下一秒,陆厝把刚刚没被选择的手伸出,笑眯眯的:“猜猜哪个里面有东西?”
顾裕生心头一跳。
“快点呀。”
笨拙的失忆喷雾真的起了效果,顾裕生忘了刚刚的游戏,重新点在对方的手背上。
又是一颗糖。
陆厝笑眯眯的:“真聪明,一猜就对。”
“噗……”
顾裕生终于笑起来,捂住自己的脸:“你在干什么呀……”
陆厝却突然两手都往前伸(),做出个使劲儿按压的姿势:失忆喷雾!
心跳声鼓噪。
好了?(),一切都忘掉了,”陆厝两手一拍,“现在重新回到那个问题,你回来晚了,还不接我电话!”
他很做作地一抱肩,重重地哼了声:“过分!”
在努力掀开这一页,把时间回溯到他拎着烤红薯回来的那刻。
傻瓜脑壳。
烤红薯早就凉透了。
空气里一时有些寂静。
顾裕生没什么表情,眼神懵懂。
陆厝则悄咪咪地吞咽了下。
是不是……戏演的有点太过了?
不应该啊,他绞尽脑汁才想出来这么个哄人的方法,应该不至于太拉垮吧?
如果搞砸了,该咋整?
两人大眼瞪小眼。
过了许久,陆厝才轻轻地咳嗽一声:“呃,对不起……”
原谅他吧,让他努努力,下次不玩这么尬的了。
就在这个瞬间,陆厝猛然怔住。
……一行清泪从顾裕生脸上滑过。
“啪嗒。”
落在了对方的衣襟上。
陆厝傻眼了。
可顾裕生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起胳膊,使劲儿擦了下自己的眼睛,然后毫不犹豫地起身,去往厨房。
半分钟后。
一瓶啤酒“哐当”一下砸在茶几上。
“小玉,你这是……”
陆厝来不及阻拦,话也没说完,就看到顾裕生干脆利落地拽掉拉环,一口气往下灌,喉结不住地滚动着,十几秒的功夫,又是很重的一声,空了的啤酒瓶再次落在茶几上。
“兄弟!”
顾裕生似乎喝得太急,有点呛到,咳嗽了好几声,才接着说出剩下的内容:“……咱俩说说心里话!”
他饱含深情地望向了陆厝。
“我的好兄弟,心里有苦你对我说!”
“人生难得起起落落,还是要坚强地生活!”
“朋友的情谊呀比天还高比地还辽阔,那些岁月我们一定会记得!”
陆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听他激情飞扬地唱了首《我的好兄弟》。
说实话,难听。
顾裕生脑子晕乎乎的,什么烦恼苦闷都没了,有的全部是对陆厝的感动,甚至都流下了泪。
真的,这才叫朋友啊!
他不会说什么好听话,也不擅长表达自己内心的隐秘,于是一咬牙灌了啤酒给自己壮胆,好能坦荡地说出澎湃的心情。
“没什么说的了,”他红着眼睛,重重地拍了下陆厝的肩,“以后有我一口吃的,绝对饿不到兄弟!这辈子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其实,这句话还是保守了。
顾裕生真的,大受感动。
别说是分人一口饭了,现在哪怕是傅明寒趴在地上对陆厝摇尾求好,他也能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
哪儿来的脏东西,滚远点,别碰我们家小白花!
多好的孩子啊!
有勇有谋地帮他度过那样羞羞的事,还毫无芥蒂地哄自己开心。
……又想哭了怎么办。
顾裕生使劲儿擦了下眼睛,不行,有点上头。
睁眼一瞧,怎么感觉陆厝的脸有点黑。
兄弟你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笑了啊!
……陆厝知道顾裕生的精神状态比较美丽,尤其是酒后,但没想到,能美丽到这个地步。
他们俩刚刚可是在床上滚过的!
虽然啥也没碰,裤子也没脱,但也足以令关系突飞猛进一大步吧?
明明空气中都有暧昧的粉红泡泡了!
怎么变成马上要开始桃园三结义!
亏他还担心顾裕生会不会急哭。
好消息,的确掉眼泪了。
但陆厝完全不想看到这样的眼泪!
他们俩的姿势都在某种程度上解锁了,你还在这跟我玛卡巴卡,闹呢!
顾裕生双手猛地拍在桌子上,整个人身体向前倾过来:“怎么了朋友,有什么心事吗,说!只要我能做的,绝对……”
陆厝面无表情地举起手,闭上眼,对着自己呲了一下:
“……失忆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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