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晕过去了,我还没死呢,雪爪·卡优缇想。
而且,比起晕过去,雪爪感觉她这个情况,更像是灵魂出窍。
临死前的灵魂出窍。
雪爪的灵魂漂浮在她的身体上方,看着自己的肉.体张大了嘴在呼吸,像是养鱼工厂里,不小心从养殖水池跳出来的一尾鲤鱼。她急促开合的干枯嘴唇是绀紫色的,并且在往黑色发展,她祖母绿的眼珠在往上翻,每往上翻一点,雪爪的灵魂就感觉周围变黑暗了一点。
她已经要看不清这狭窄的船舱了。
雪爪唯二的旅伴,都围在倒下的她身边,一个是信仰敲钟霜鸦的巴特弗莱人鱼,八十多岁了,是个考古学家。
而另一个,是寄生在手臂长蚂蚁身上的蕈人,菌丝在蚂蚁头顶编织出花环般的装饰,但那才是蕈人的本体。它正挤压菌丝模拟的发声器官,大声呼唤着雪爪。
好奇怪啊,雪爪浑浑噩噩地想,一个柱神的职业者,一个邪神的眷属,和一个魔物的血脉,是怎么搭上了同一条船的?
哦,雪爪想起来了,因为他们都在被追杀。
本来只是打算研究一番巴特弗莱人鱼历史的考古学家,在返乡路上,发现复生会聚集在某个过去未曾发现,所以没有被净化过的古老坟场,正要亵渎死者,制造亡灵。
考古学家一把火烧了坟场和尸体,然后陷入被复生会的亡灵法师们追杀的境地。
而寄生了蚂蚁的蕈人,这种理当不离开真菌森林深处的邪恶生命,竟然敢出现在人类中间,理所当然会被审判庭追杀。
但更奇怪的是,它也被畸变教派、瘟疫研修会,以及复生会追杀着。
至于雪爪……雪爪·卡优缇,她有着最常见的卡优缇狼人姓氏,和极为常见的狼人外貌。这头灰蓝色的长发,以及同色的狼耳狼尾,可以让她在狼人中泯然众人矣。
无论从哪里看,她都普普通通,既不是职业者,也不是蕈人这样的少见种族,她何以遭遇畸变教派的追捕,还能逃亡了快一年,至今未死掉?
因为畸变教派追捕她,但不打算杀死她。
因为她是畸变教派制造出的,有着魔物血脉的人类。
疯兽魔——受银月少女魔力污染的动物,有些会转化为疯兽魔,这种魔物身上会出现多种野兽的特征,仿佛是将狼、老虎、野猪等凶兽的身体截断,然后混乱地拼凑在一起,让它们不得不以两二个头,四五副胃,六七只爪子或蹄子的形状,这样痛苦地活下去。
因为头太多了,除了杀、吃和渴求,混乱的它无法理解别的事物。
因为胃太多了,即便它一刻不停地吃,也很难填饱它的肚子。
它们很多既具备雄性的特征,不止一根;也具备雌性的特征,不止一套。融合般的身躯发情期紊乱,如果一只疯兽魔遇到另一只疯兽魔,它们会一边交.配,一边啃咬对方的肉。
但它们很难怀孕,如果怀孕了,发现疯兽魔孕母的
银月少女信徒(),
?()?[(),
向银月少女祈求赐福。
但是,即便有赐福,刚出生的疯兽魔也很难活下去。
畸形的父母让子嗣更畸形,畸形到尚未脱离母体子宫就会死亡。
多次请求赐福却只能得到一份剥离的胎盘后,畸变教派中出现了一种声音——
“既然疯兽魔和疯兽魔在一起难以生下活婴儿,我们为什么不让人类成为母体,接受疯兽魔的种子试试呢?”
雪爪·卡优缇就是这个试试。
她是存活的十几个狼崽里,性状最优良的个体,她在外表上和普通狼人没有任何区别,身体十分健康,或者可以说健康过头了,除了力气远大于人类,又难以控制自己的脾气外,她健康到和普通狼人没有区别。
她没有魔力,不具有天生的类法术能力,更别说继承疯兽魔的天赋了。
畸变教派的人围观她,叹息她的普通,又赞扬她的性别。
“既然这么健康,”他们说,“可以让她当下一次实验的母体。”
当时雪爪刚满五岁,她同胞的兄弟姐妹,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先天疾病死去了,只有雪爪坐在脏污的笼子里,听到了这句话。
她其实不太能理解,没有人教过她说话。
但她感觉到了恐惧。
雪爪在九岁的时候成功出逃,当时她的看管者分成了两派,一派觉得女人在这个年纪已经可以使用了,一派觉得等她生殖系统发育成熟,实验更容易成功。
两派的矛盾造成了看守的空隙,雪爪凭野性的直觉发现这个空隙,逃出据点,跳进莱伊河。
莱伊河沿岸有审判庭布置的诸多观察站,畸变教派不敢大肆出动抓她。雪爪在莱伊河里飘了两天,被想要偷鱼的洛安和小黑斑捞了上来。
“洛安!水里面有犬人!”
“傻瓜!这是狼人!”
听不懂这对话的雪爪傻乎乎看着他们,张开嘴,嘴里蹦出一条小鱼。
然后她被捡回了回去,理由是:“鱼不够吃就吃掉这匹傻狼吧,她连话都不会说,甚至不能向审判庭报警。哈哈,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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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雪爪回忆到这里,脸上缓缓浮现一个笑容。
密闭的潜水船里,蕈人发出一声尖叫,道:“完了!雪爪在笑!她开始走马灯了!”
“蕈人、蕈人先生,”八十多岁的考古学家,也坐在船舱地板上粗喘,“你不觉得,不觉得你说话太多,消耗了,消耗了太多氧气,吗?”
“首先,我没有性别,不要叫我先生,这已经是第二十次重复了,”蕈人道,“其次,这个发声器官是我用菌丝模拟的,它和我的呼吸器官不在一起,所以,哪怕我现在为你们高唱一曲《啊啊啊莱伊河》,也不会增加半分我的氧气消耗。”
“但你一直在那里说话,会让我产生,氧气,氧气在快速消耗的,幻觉,”考古学家扶住眩晕的头,低喃,“错了,错了,我们为什么要逃到这艘潜水船上,明明我们二个,哪
()个都不会开船,现在甚至不知道潜水船行驶到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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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当时我们只有抢船逃走这一条路,”蕈人依然嘚吧嘚吧,“刚登上船时,你还觉得自己出了个好主意呢,人鱼先生。”
“我错了,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死在水里,”考古学家几乎是在梦呓,“你们死了以后,我可以打开防水阀门,进入水中吗?到时候我就不管你们尸体会被冲到哪里……饶恕我吧,敲钟霜鸦。”
“不是不行,反正到时候我和雪爪都死了,尸体当然随便你怎么处理。”蕈人道,“但是,我觉得我才会是最后死的那个哎?”
考古学家没有反驳。
氧气越来越少,他也晕迷过去了。
“哎,”蕈人为人类的脆弱而哀叹,它又用蚂蚁的眼睛观察雪爪,道,“还在笑啊。”
当然在笑。
和洛安、小黑斑,还有蓝磷灰和短尾,和他们一起生活的几年,是雪爪生命中最快乐的几年。
后来,她又捡回了林。
雪爪年纪小,但她的身体素质足够她混进去真菌森林打猎的猎人中。那天早晨回去,在城门外,她看到了站在道路边的林。
只有出生在富裕家庭的好孩子才有那样的皮肤,但他独自一人在城外,脸上可见淤青,身上可见伤口,衣服挂着泥浆,肚子还在叫。
“基因病吗?”
“基因病吧,人竟然能长成这样。”
“被家里抛弃了,一定是的,真狠心啊,明明已经将孩子养到这么大了。”
猎人们讨论着,越过少年,不和他对视。
只有雪爪没有避开少年迷茫的目光。
好像啊。
那充满恐惧的,对现实无法理解的,不知道应该去哪里的眼神,和曾经的她好像。
还有基因病,玛斯玛兄妹是他们父母自然孕育的孩子,但发现蓝磷灰有基因病后,那对鼠人夫妻将有病的蓝磷灰,和暂时没有发现疾病的婴儿短尾,一起抛弃了。
小黑斑也是,他鼻子上的黑斑让他的家族觉得不祥,于是赶走了他。
只有洛安有爱他的父母,但他的父母死在了真菌森林里。
还能找到父母的孩子不会徘徊在城外,他和他们也好像。
雪爪忍不住离开猎人的队伍,走过去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皱着眉,对她发出奇怪的,不成言语的音节。
他甚至听不懂话!也不会说话!比当初的雪爪还傻!
“跟我来吧,”雪爪牵起他的手,“来吧,我们的家在这里。”
她带他走进薄荷油公寓203,然后一起被洛安训得泪眼汪汪。
但骂完后,蓝磷灰拿出了那天的食物,六个人一起分着吃掉了。
雪爪眯起眼,黑暗中她的肉.体已经消失,而她的灵魂在飞翔。
她飞回了薄荷油公寓的203号,回到那个摆了一张高低床的客厅。她看到玛斯玛兄妹依偎在一起,蓝磷灰稳稳坐在床沿上,抱着短尾,脸颊上是健康的红晕。
她看到小黑斑在客厅里跑酷,做饭的洛安吓了一跳,拿着锅铲追杀这个猫人。
她看到林坐在餐桌边,餐桌上摊开了一本又一本书,林按揉着太阳穴,在看他的作业。
片刻,他似乎注意到雪爪的目光,抬起头,对她笑了笑。
啊,林的毕业考试和审判庭入职考试,过了没有呢?
蓝磷灰的病又怎么样了?神啊,无论是什么神,求求你保佑他,保佑他千万不要再恶化了。
洛安说要去帮派找工作,他个头那么小,真的没问题吗?
在人生最后的梦里,雪爪双手合拢在胸前,开始祈祷。
“洛安,蓝磷灰,短尾,小黑斑,林……
“你们一定要……一定要……”
突然有光照入昏暗的薄荷油公寓203号,没说完祈祷的雪爪愕然抬起头,看到天花板被掀开,一只巨大的,比天花板更大的,粉红但泛着银光的眼眸,从外面窥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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