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病去如抽丝, 丁汉白却好得很快。一早,雨没停便出门,去崇水那片破胡同接上张斯年,师徒俩数日没见, 一见面连句热乎话都没有。
张斯年被雨声惊扰一宿,困着,蜷
许久,老头受不了了“孙子, 你到底去哪儿我都晕车了”
丁汉白乐道“我看街景甚美, 带您老兜兜风啊。”他如同侦查地形,
张斯年问“六指儿的徒弟答应跟你合伙了么”
丁汉白答“没答应。”何止没答应合伙, 连他这活生生的人都拒之于千里之外。“师父, 其实那徒弟就是我师弟。”他告诉张斯年, “自古师兄弟之间都容易产生点别的什么, 你明白吧”
张斯年耷拉着瞎眼,没明白。
“算了, 回头有了喜讯再细说。”丁汉白不爱讲失败的事儿, 没面儿,再不吭声, 直奔了蒹葭批
师徒二人还没吃早饭,各拿一个烧饼,从街末尾朝前逛。下过雨,出来的人不算多,每人就一两件东西,而且许多还不接受钱货交易,只接受以物易物。
丁汉白目的性不强,有缘就入手,无缘也不伤怀。逛来逛去,没什么合意的,张斯年问“瞎消磨工夫,去趟内蒙带什么好东西了”
丁汉白说“一堆冻石杂样,鸡血少,但是有大红袍。”其实他这些天除了琢磨情啊爱啊,也一直惦记着那些石头,既然承诺要赚钱,就得多花些心思。
一位老阿姨,托着一只圆肚白玉瓶,丁汉白踱近细观,愈
上手一摸,温玉叫冷天冻得冰凉,玉质上乘,器型是万历年间才有的。“阿姨,这是件仿品。”丁汉白不欲详解,但因为这玉太好,所以哪怕是仿品也招人喜欢。
老阿姨说“这是我先生家里传下来的,当初作为我们结婚的聘礼,的确不是真品。但我们都挺喜欢,如果没困难肯定不愿意脱手。”
丁汉白垂眸瞧瓶口,似乎见瓶中有东西,反手倒出枚坏的珍珠扣子。
老阿姨说“我有些老花眼,腰也不好,扣子掉了让我先生帮忙找,他找到竟然随手扔
他们倒腾古董的,不止耳聪目明,五官哪一处都灵敏非常。张斯年嗅嗅,说闻见一股鲜香,应该是清炖鸡汤。老阿姨拍拍包,里面装着保温壶,每天去医院之前来这儿站会儿,寻个合适的买主。
灾病面前,什么宝贝,什么意义,都不如变成钱来得重要。
丁汉白说“阿姨,您说个价吧,我不还嘴。”他并非大
交易完,丁汉白觉出饥肠辘辘,走几步回头,张斯年古怪地打量他。他问“怎么了”
张斯年说“一脸烧包样儿,你是不是岁数到了,想媳妇儿了”
糙话臊人,但更刺激肾上腺素,丁汉白叫“想媳妇儿”这词弄得五迷三道。开门上车犹如脱鞋上炕,勒上安全带好比盖上龙凤被,万事俱备就差个给好脸色的“媳妇儿”。
他想起纪慎语夜半为他擦药,插钥匙点火,哼歌,不顾张斯年
等晚上见到,起浪荡作风,端上正经模样,吃个饭一直似笑非笑。丁汉白就这么神经病,表明心迹后软硬兼施,现下放线入水,不纠缠不唠叨,讲究松紧有致。
纪慎语不懂那些弯弯绕,只庆幸丁汉白改了性子。许是醒悟,许是知错就改,反正是好的他捧着碗,咽下酸口菌汤,可莫名心中也酸。
他清楚,丁汉白的喜欢叫他害怕,可也若有似无地叫他欢喜心动。对方的纠缠令他烦乱纠结,可他又
纪慎语恻然,哪怕算不上又当又立,也算得了便宜卖乖,他瞧不起自己这样。心事过重,着急上火长出好几个口疮燎泡,一碗汤喝得痛彻心扉。回小院时冷风一吹,颤两颤,浑身有
丁汉白
正事不能耽搁,纪慎语有点昏沉地跟去机器房,房内冷得待不住人,他忍下几个喷嚏。丁汉白从玉销记带回两块巴林冻石,一块深豆青,一块淡淡的黄,问“这两石头我要做蝠钮方章和引首兽章,想要你来处理做旧,这之前我再确认一次,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作伪的手艺”
纪慎语一头雾水“不会。”
丁汉白说“那你就光明正大地做,不要再偷偷摸摸的。”
纪慎语惊讶道“行吗师父知道怎么办”
丁汉白一坐,翘起二郎腿“有什么不行”他想到丁延寿,身上的伤痕隐隐作痛,话说出来却云淡风轻,“这手艺启蒙于纪师父,你生父教的,那你的养父有什么好反对”
天降惊喜,纪慎语半天没回过味儿,确认无误后一口答应,别说两件章,丁汉白刻一件他做一件都行。忽地,他想起重点,问“师哥,你按照旧时款式雕,我再做旧,然后脱手”
他疑惑,丁汉白之前不主张造伪倒手,希望修复残品啊。
丁汉白说“你光明正大地做,做完我要光明正大地摆
纪慎语摸不准对方的意图,但明白必定有些道理。一切交代清楚,双方需要叮嘱的细节也都一一告知,他打个哆嗦,寻思无事了,要回屋休息。
“慎语。”丁汉白搁下二郎腿,叫他。
纪慎语迈出的步子回,微微侧身,问怎么了。丁汉白忽然一笑,说“我今天可没主动招惹你,处处克制,你什么感觉”
沉默,这道题没法答,丁汉白笑得更明显“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吧那我这欲擒故纵还继续吗我本来准备耐着性子纵你个天,可这一天还没过完,我就蚂蚁噬心了。”
纪慎语昏沉立着,那人词不害臊,句不要脸,他连瞧都不敢瞧。转回盯着院子,刻意冷冷地说“随便,什么样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丁汉白哪儿信“真的我软的硬的都用了,三十六计还有什么来着趁火打劫,霸王硬上弓是不是”
纪慎语说“你让我造东西给店里,可以,按之前说的修复真品,也可以。只要用得着我,你管开口,但不要再提别的,行吗”
大手拍了桌子,丁汉白的好脾性坚持不过三秒。“我这人很坏,喜欢你,所以乐意放低身段求个两情相悦。”他说,振振有词,“可要是百般招式都没用,你再三把话说绝,那两情相悦我也就不强求了。我还就做一回土匪霸王,管你喜不喜欢。”
纪慎语惊骇非常,他原本害怕暴露动摇之色,却没想到坚定不移没用,丁汉白万事只由着自己性子,根本不考虑其他。
他逃似的奔回房间,锁门关窗,上床
丁汉白立
就为他们都是男的,为他们是师兄弟,为丁延寿那份恩情,断定他们违常理而行。可真有错吗真的背德就算有,丁汉白想,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犯错了。
脚步声离远,纪慎语蜷缩成团紧了紧被子,口中的溃疡燎泡疼得厉害,连着嗓子,一并烧灼起来。许久许久,他终于昏沉入睡,
隔壁也黑了灯,丁汉白卷被思忖,爱情叫他烦心,他
晃到半夜,三跨院所有人都睡了。
万籁俱寂,突然枝头乱晃,攀枝的喜鹊全都振翅飞走。前院的野猫尖锐嘶鸣,扑开卧室门跑进跑出,撞翻椅子,造出一片混乱噪音。
丁延寿欲低吼恐吓,还未
丁汉白本就未睡熟,霎时睁开眼夺门而出,隔壁锁着门,他边踹边喊,震感愈
一股脑跑出小院,急着去前院看他爸妈。幸好反应及时,全家都已从卧室离开,而地震也渐渐结束。丁延寿说“都别回去睡,谁也拿不准后边怎么样,今天凑合着
怀里一动,丁汉白低头瞧,被子掩着,他用嘴咬住一角拨开,露出纪慎语热烫的脸来。纪慎语烧得迷糊,冷了半宿终于觉出暖和,却不料正被难为情地抱着。
引颈一瞅,老天爷,师父师母小姨,全家人都
听完嘱咐,丁汉白抱纪慎语回小院,廊下危险,坐
他将纪慎语裹好搁
“幸亏咱们这儿不是震源。”丁汉白说。
纪慎语舌尖顶着上颚,地震
下过雨的大冬天,室外冷得够呛,丁汉白只穿着睡衣睡裤立于瑟瑟风中。过去一会儿,面前裹紧的棉被一点点松动,闪条缝儿,探出一截手指。
他喉头
纪慎语说“我怕你冻着。”
丁汉白凑上去,眼瞅着那条缝儿豁大,迎接他,连着被中
纪慎语不堪忍耐“别摸了起开。”
丁汉白说“不是你怕我冻着么就让我摸摸呗,不怕我再憋着”他这么说着,却一步退开,南屋北屋跑进跑出,折腾出过夜的东西。
一张吊床,绑
并肩躺不下,侧躺又不平衡,丁汉白仰面抱着纪慎语,等于盖了条人肉暖被。而纪慎语枕着他的肩,不吭声,乖乖地退烧。他坏嘛,有意无意地碰这儿碰那儿,连屁股都蹭了几个来回。
安稳到天亮,一大家子人困顿非常,就丁汉白生龙活虎。早赶去玉销记,老板伙计一同检查料库,好
丁延寿摊开报纸“这地震局净马后炮,也不知道还闹不闹动静。”
伙计说“咱这临街的店铺好跑,就是柜台上的物件儿比较危险。”
丁延寿应“灾祸面前顾不上身外之物了,能跑就行,最怕人多的大楼,要么跑不及,要么人挤人
丁汉白旁听半天,猛地立起来,揣上车钥匙就撤。学校人口集中,要是真再震起来,那一教学楼的学生怎么跑纪慎语生着病,肯定早早被压死
六中锁着大门,丁汉白到了之后就
“我输了给钱,你输了给东西。”
一下午平安度过,丁汉白玩儿得投入,俨然忘记地震的惶恐。五点一到,校门口开闸泄洪,他攥着牌张望,锁定纪慎语慢悠悠的身影。
纪慎语先瞧见门口的汽车,再抬头对上丁汉白。丁汉白问他“提前放学了”
他答“嗯,因为地震,学校还要提前期末考试。”
丁汉白拎着一袋子零食,不提自己守候一天,先显摆“赢的,拿着吃吧。”路上,纪慎语
纪慎语照做,只当喂猪,喂了一路,掉的饼干屑哪哪都是。
总算到家,一整天的风平浪静能安抚人心,其他人聚
纪慎语抱下被子回屋,丁汉白跟着他,问“这就挪地方了万一又震起来怎么办我都抱着你睡习惯了”
纪慎语倏地扭脸,用眼神堵这人的嘴。
丁汉白斜倚轩窗,一脸的七情六欲,又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纪慎语说“不是什么好人。”
丁汉白点头“那你可要把门窗锁紧,我这坏胚子夜里兽性大
踹上破门,反身把人压门板上,严丝合缝地挤着。
纪慎语目露惶恐,丁汉白却不知心软为何物,紧紧逼问“谁昨晚奋不顾身救你见你
纪慎语无话可驳,理亏得很“你到底想怎么着”
丁汉白再忍不住“好师弟,你香我一口。”
就当行善积德,给我这肉体凡胎续个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