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将折本一合双手捧着递了回来,说道“皇阿玛,既是盐枭作乱,请皇阿玛准了安徽枭司衙门的奏,出兵弹压盐枭紊乱国政,早该痛加整饬,如今趁势一举查办,正是时机,儿臣担保半月之内就可平息”
康熙一哂,说道“你能担保”
“儿臣担保”四阿哥静静地说道,“这不关何亦非的事,都是儿臣的主意。官绅盐商狼狈为奸,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不管管实
康熙“唿”地从炕上跃起,逼视着四阿哥道“你好宽的肩头居然
众人见康熙勃然大怒,顿时吓得脸色煞白,九阿哥忙连连叩头道“事情是儿子惹出来的,请阿玛下旨,儿子愿同四哥再赴安徽,用兵弹压”
“没你的事”康熙怒喝道,“朕叫你们看河工,你们看河工就是了,谁叫你惹是生非来一二百万银子,户部拿不出来么”
“回皇阿玛的话。”四阿哥叩头道,“其实儿臣一片好心,也没有越权行事。河防不牢,不就地筹银,再从户部调银,怕误了事。再说户部的情形儿臣也略知一二,要拿出这多银子恐怕一时也很难凑手”
康熙怒极反笑,转脸对张廷玉等人道“你们听听,他倒比朕还略知一二户部昨日递上的册子,库里还有五千多万银子呢”
“皇上”张廷玉身边的马齐苦笑了一下,说道,“四阿哥说的是真情。奴才虽不知底细,但户部的账目与库存不符,由来已久了。”
佟国维却道“论起这事,四爷嫌孟浪了些,却是一片为国忠心,像这样的事,该当请旨之后再办的。”
康熙这才知道,上书房大臣中意见也不一致,遂缓过颜色说道“你们自然是好心,但须知天下事兴一利必有一弊,叫人防不胜防。天下太平之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四,朕要说你一句,办事认真是好的,但要宽厚待人,下头的人有他们的难处,你凡事要设身处地替人家想想你不但克扣了一省的生耗,还要从盐商身上打主意,怎么不招人怨你们去吧,先去见见太子,随后朕还有旨意。”
待二人默默叩头出去,康熙叹道“老九是个傻大胆儿,老四做事细,只天性中带着刻薄。”
佟国维听了只一笑,马齐却道“若论待人,还是太子爷、三爷和八爷;若论办事,奴才倒以为少不了四爷这样的认真劲呢”
康熙低头思忖了一下,笑问张廷玉“你怎么不言声”
“奴才一直
一语提醒了康熙,不禁一怔真的,要照该省三司衙门的奏折看,已是一团乱麻,怎么几个知府不见有折子进来他拍了拍有点
张廷玉想了想,已明白,这是四阿哥和九阿哥
康熙身子一倾,问道“据你看来,什么是最要之务”
张廷玉咬着嘴唇,半晌才道“吏治”
“对”马齐欣然说道,“何尝不是如此奴才这会子也想清爽了,怕是四爷
佟国维忙叹道“如今的贪风真真是了不得原先顺治爷年间,一任知府下来,不过万的出息,如今十五万还打不住不贪,这些银子哪里来纳捐授官,原是平三藩、西征时,为开辟财源,采取的应急措施,可倒好,竟成了惯例,有了钱买官缺,有了权再捞钱买大官,将本求利,滚雪球儿似的这个吏治,奴才一想起来就痛心疾首,该到整治的时候了”
马齐被他说得来了兴致,连声附和道“法由人执,吏治不清,什么也说不上别的不讲,科场作弊这一条,秀才是六百两,举人一千二,进士出多少我不知道,大约也有定价,居然公买公卖童叟无欺,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张廷玉却不吭声,
“四阿哥有个条陈,”马齐说道,“奴才见了已经呈交太子,大约这几日就能递上来,治贪治乱,应立严刑峻法如像明珠的儿子揆叙,
佟国维一听,四阿哥要处置的都是八阿哥的人,由不得心头起火人说四阿哥冷面冷心,真是半点不假他厌恶地看了一眼说得满口白沫的马齐,正要说话,却听康熙道“四阿哥有治事之才,但似乎不识大体。治乱用重典,这话不错,但眼下既无外患,又无内乱,何妨从容行之朕以为官吏操守是最要紧的,应下诏奖励廉吏,如于成龙、彭鹏、张玉书、张伯年、陈瑸等人。没死的要优抚,死了的要厚恤,使人知道廉吏不但当为,也可为刷新吏治是一篇极难做的真文章,平地一声雷地闹腾起来,是要出乱子的所以得缓缓来,从易处着手,平平安安地把事情办下来。”
佟国维接口道“万岁爷圣虑深远,奴才愚不能及倘若为清吏治,引起朝野骚乱,烧香引鬼,拒狼入虎,反倒更难善后那年于成龙
“这是老生常谈。”马齐听佟国维漫天撒网,说得不痛不痒,冷冷顶了一句,“恐怕于事无补”
“我说宣讲圣谕,马齐也以为错了”佟国维自恃国舅,原本就没有把刚进上书房的马齐放
马齐也红了脸,说道“佟中堂贪官墨吏有一个纠察一个,办一个,这能叫不教而诛么皇上的圣训十六条已经颁布几十年了,四书五经也不是去年写出来的,我说老生常谈,是客气。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那是迂腐无能”
康熙原本还
见两个人都低头住口,康熙踱了两步,突然转脸笑问张廷玉“你是什么主意”
“佟马二位说的都有道理。”张廷玉忙跪下说道,“目下吏治确到了非严肃整饬不可的地步,但诚如皇上所说,操之过急亦似不必。据奴才所知,户部账目存银五千万,其实库存没有这许多,都快叫官员借空了,所以四爷就地筹银,也真是不得已。这一条他虽不便明说,但皇上您您得心中有数”
“听你的口气,像是已查过,实存银两到底有多少”康熙狐疑地看着张廷玉,又道,“你起来回话”
张廷玉咽了口气,并没有起身,重重叩头道“奴才是听四爷没出京时说的,原来还不敢信,四爷走后,到底不放心。又去查了查,真是骇人听闻”
“你啰嗦什么到底是多少”
“奴才没敢细查,不知确实的细数,大约不足一千万两”
“一千万”
康熙突然觉得头一阵眩晕,两腿一软,跌坐
“四爷的条陈就是冲这个来的。”张廷玉道,“说是借债,其实还是吏风不正,不可掉以轻心奴才想,吏治千头万绪,从何清理查处亏空似乎是一条门径。这件事不但比狱讼、纳贿容易办,而且也是当务之急。否则国家一旦有事,库中无银可支,那是不得了的”
康熙愈听愈觉心惊,脸一仰叫道“李德全呢”
“扎奴才
“你去韵松轩,传旨给太子和四阿哥,即刻着手预备清理户部亏空积欠,先计议一下,明儿递牌子过来见朕”
“扎”
“去吧”
“扎”
康熙这才回过神来,呷了一口茶,默谋良久,笑道“讲圣谕也好,四书五经也好,无非为调理好这个天下。太子过于懦弱,你们几个也不能事事顺着他,像这样的大事,今儿不翻腾出来,朕仍旧被蒙着,这怎么成”
这话虽然缓和,三个大臣都掂出了分量,佟国维和马齐忙也跪下,叩头道“是,奴才们奉职不谨,请赐处分”
张廷玉道“虽说清理亏空,凭借条欠款,但年深月久,办起来也很不容易,奴才请旨,愿随太子爷往户部办差”
“你们几个都不用去,谁酿的酒谁喝。”康熙沉吟道,“让阿哥们历练点实事不无好处。恐怕有些人你们未必惹得起,叫他们去碰碰吧,要是人手不够,像施世纶这样的,调几个帮忙也就是了。”
正说着,李德全已经回来,禀道“太子爷出去了,奴才没见着。四爷和九爷还等
康熙听了无话,半晌,说道“跪安吧,朕有点乏了,明儿再递牌子。”
众人纷纷起身辞了出来。到了院中仰脸看天色时,一大块乌云从西边正慢慢压过来。张廷玉叹息一声,心里暗道“就是清理债务,又谈何容易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