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两天后, 秦绎马蹄不停,披星戴月, 将与慕子翎的距离缩短到了从前的一半。
此刻他所站的地方,两天前慕子翎也曾路过。
但较出
“王上, 歇一会儿吧,明日就可以出咫尺城了。”
仆从说“您这几天都没怎么合过眼。”
昨天进咫尺城的前一个时辰,秦绎走
万幸是平地,否则若是像前几日那样的高山险崖,这摔下去的结果不堪设想。
“不用了。”
秦绎却道“孤不累。”
他听探子说慕子翎
想也许能瞧见慕子翎留下的什么痕迹。
“施主, 请随我来。”
秦绎带着少数几个随从,十分低调地从后门入了寺, 由一名僧人陪着游逛。
烈日当头,晌午时分, 正是阳光最烈的时候。
寺中香客不少, 秦绎未说目的地, 只一昧地闲走, 却有意无意,又会聊起近来的有没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游人。
“施主这么说,贫僧倒也想起来一位。”
他们此时正走到一方“金龟池”附近,僧人笑说“施主请看。”
金龟池是一方小池子,池内清水浅浅,中间正摆着一只昂首金龟。
池底落着许多零零散散的铜钱。
“前几日有一名白袍公子与几位友人前来,游到此地。曾想用铜钱砸中龟首,讨一个愿望。”
僧人道“只是不巧,那名公子试了数次,都没能试中。当日香客众多,这位公子又风华绝代,姿容绰约,投掷时,便有许多游人都
“哦”
秦绎登时挑了挑眉,问“如何风华绝代,姿容绰约”
“眉眼生众生,颦蹙出红尘。”
僧人笑道“大抵便是如此了。”
秦绎品回着他的话,脑海中浮现出慕子翎那么一副媚而不妖,气质冷厉的模样,蓦然大笑起来,道“好,好一个眉眼生众生,颦蹙出红尘”
他登时颔首,朝身边随从道
“长墨。”
长墨应声,秦绎瞧着身侧僧人,问
“将铜钱扔中龟首,就能许一个愿,是么”
僧人道“是。”
“好。”
秦绎道“那孤便来试试罢。”
身后的小厮取出钱袋,秦绎却未亲自动手。
而是由他身边的随从代劳,将袋中的铜钱源源不断往池内扔去。
那铜钱扔得随心又洒脱,仿佛出手的不是铜钱,而是不值一文的石子。
池面不住泛起涟漪,
直到数包钱袋掷空,仆从才停下来,垂眉顺眼地站回秦绎身后。
此时池底的铜钱都快又铺厚了一层。
“方才的微薄心意,就算作给寺中的香火钱了。”
秦绎笑说。
众人的视线中,他又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
那玉佩通体碧绿,没有一丁点杂质,纯粹得一看上去就是价值连城。
秦绎手指轻轻一动,也看不清是怎么动的手
刚才还躺
“好”
周遭登时响起一片喝声。
秦绎眼中含笑,道“大师。”
僧人应了一声。
秦绎说“那我现
“我替那位前几日来的白袍公子祈一个。”
僧人微微一顿,似是有些意外,犹豫说“这施主倒也不必。”
秦绎挑眉看着他,神色略微不解。
“因为”
僧人叹息了一声“唉,施主请随我来吧。”
他们数人跟随着秦绎,一起朝不远处的一个佛堂走去。
那佛堂就
僧人领秦绎秦绎走到其中一面墙边,道“其实前几日的那位公子他已经祈到愿了。”
“还记得贫僧说他有几位同行的友人吗。”
僧人说“其中一位,见那白袍公子甚是想要砸中龟顶,便赠了他许多铜钱。还特地将身上的一个挂坠抵了,叫那位公子玩个兴。”
“接着没砸几个,就砸中那龟顶了。”
他们此刻已经走到了墙壁中间的位置。
僧人指着一处,对秦绎说“您看。”
秦绎下意识抬头,心中却升起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却果不期然,下一刻就听僧人接着说道“那里挂着的,就是那位公子的香牌。”
慕子翎的字清冷隽秀,秦绎头一次
也恨自己对他的字迹那样熟悉。
否则,他也不会一眼就看见那香牌上写的是什么了。
“愿与秦绎”
秦绎怔愣地看着那檀木牌,喃喃念出了前几个字。
但只念出这几个字,他就怔然声,念不下去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心怀欣喜走进这个佛堂,想着许一个和慕子翎白头共老的愿的时候,会看见这样一个结果。
“主子。”
见秦绎脸色倏然不对,身侧的小厮赶紧上前来,想要扶住他。
秦绎却惨然地挥了挥手,屏退了这些仆从。
“你与他人两心同。”
秦绎喃喃说“又何必又何必要断与孤的情衷。”
一路跋山涉水而来的君王惨然一笑,眼神倏然黯下去了,像遭受了什么重击。他回头,又看了那香牌一眼,朝佛堂外走去。
却没走几步,刚踏出门槛,就踉跄摔倒,跌
小厮们登时赶上去搀扶他。
李空青与慕子翎出了咫尺城后,一路北上。
他们的目的地是盛泱的王城“星野之都”,那里也是李空青家中府宅所
“什么时候能回家呢。”
李空青坐
“噢,为何”
他近来一直
“因为想见父亲母亲。”
李空青说“离家太久,想念他们了。
慕子翎唇角弯了弯,大抵觉得这少年人的忧愁,即便是忧愁,也忧愁得如此幸福。
“我们家有一个大院子。”
李空青说“母亲与小娘
年轻商人闭目带着笑“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了。”
童年时的无忧无虑,总能令人印象深刻,成为这辈子的财宝。
慕子翎不答话,李空青两腿
“慕公子,你可有什么喜欢的人”
望了慕子翎一会儿,他倏然开口说。
慕子翎一顿,没想到李空青怎么突然将话题转到这个上头。
“我与你讲一个秘密。”
下一刻,李空青便悄声说。
他像一个头一次与亲密朋友敞开心扉的少年一般,低低声说“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我心悦我的表妹。“”
慕子翎从未有过什么朋友,也从未有过什么倾听朋友心事的经历。
阿朱虽与他亲密无间,又已经成年,但似乎还未遇到过择遇雌蛇的烦恼。
李空青的故事简单也复杂。
他家族庞大,经常有亲戚来探访走动的经历。儿时一位小舅家的表妹来府中小住,他那时十一岁,对表妹一见倾心。
他们青梅竹马,又年纪相当,是再合适不过的一对。
只可惜,后来小舅却将女儿许给了别人,他只得看着心爱的人上了花轿。
“不知道她现
年轻商人望着星空,叹了口气,失落道“我那时与她分别,也亲手编过一个梳妆奁给她。方才见你编东西,一下子就想起了她。”
难怪当初
慕子翎想,只可惜他心中放不下表妹,又怎么可能带别的女子回去。
“可是。”
静了静,慕子翎轻轻开口,瞳孔漆黑幽深地望着李空青,问“你如何知道,你喜欢的真的是你的表妹”
李空青顿时一怔,未领会到其中的意思。
“从你的描述中,你已经九年未见过她了。”
慕子翎缓缓说“你们十一岁时相遇,彼此相处了两年,十三岁时分开。自此再未见过。那你既不知道她现
李空青一愣,有点略微的失神。但是随即又急切地争辩起来,说
“我们青梅竹马,她是我见过最可爱温婉的女孩儿,我自然,自然”
“但是人总容易弄混淆。”
慕子翎静默地注视着他,轻声说“分不清自己放不下的究竟是那段记忆,还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两小无猜的年纪,从未有过什么大的烦恼。不像长大后的日子,总是很累。
当被狡猾欺诈的世事折磨到满心疲惫,总难免想到回到童年的日子。
看着年轻商人丢魂落魄的眼睛,慕子翎风轻云淡笑了笑,说“我不过提醒你一下,不要陷入往事的深渊。”
“我曾经犯过这样的错误。”
良久,慕子翎看着星空,哑声说“追着一场从未存
但李空青长久地没有说话。似乎被慕子翎打击到了。
后来夜深,慕子翎回房休息,临走前他仍坐
四十五
第二日,慕子翎照旧与商队们一起启程同行。
可这一次,没过多久,第二件打击李空青的事情
出
似乎总心神不宁一般。
长街上熙熙攘攘,沿路小贩叫卖着包子豆花儿,擦肩而过的行人们形形色色。
慕子翎却时常敏感地回头,或观察着周围的行人。
好似棚子里的铁匠,打水洗漱的妇人,蹲
“怎么了”
李空青察觉出他的异样,停下马来,靠到慕子翎身侧,轻声问“有人偷窃了你的东西”
慕子翎眉头微蹙着,摇了摇头。
他脸上浮起一丝李空青从未见过的冷笑,漠漠说
“有人阴魂不散罢了。”
秦绎的探子沉不住气,跟得太近了些,被慕子翎
可是慕子翎没想到秦绎怎么还会想找他。
之前的数日没有动静,他就以为秦绎已经放弃他了,可没想到又这样贼心不死。
他留下的那只噬魂皮偶还没处理掉慕怀安的魂魄么,叫他这个容器还有用途
慕子翎不想再见到秦绎了。
他与秦绎之间的纠缠,已然令他只想起这个名字,就感到一阵心悸和疲惫。
于是,思前想后,当天夜里,慕子翎终于找到李空青,说“我不能和你们走下去了。”
“下一个岔口,我就会离开。”
“为什么”
李空青登时满脸的愕然之色,急急地去捉慕子翎的衣袖“是因为那天晚上吗我没有生气,对不起。我觉得你说的对,我正准备回去之后,就去再见我表妹一次,好看清我究竟是不是喜欢得她呢。我你不要走。”
然而慕子翎淡淡笑了笑,将衣袖从他手中抽出来,说“不是这个缘故。”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把你当朋友。”
慕子翎缓缓说“我想将我最好的一面留给你,不想叫你未来想起我时,会有不好的记忆。”
“我关于你的,都是很好的记忆。”
李空青说“你一个人怎么走啊,这一路上强盗匪人那样多,你一个人走我怎么放心”
然而慕子翎不吭声,只是默然地看着他。
李空青被这样漆黑澄澈的眸子看着,半晌,缓缓松了手,妥协下来。
“好罢。”
他低落说“但我们分明都还没认识多久。”
“我原本的目的地就与你们不同。”
慕子翎说“我要去江州,你们要去星野之都。即便不是明日,也总有分离。”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李空青道“我知道的。”
“我走了是好事。”
慕子翎笑着,道“所有和我有过交集的人都会被带来厄运,趁着我还没有害你们,快些逃吧。”
“我从未这么想。”
李空青说“你是我很珍贵的朋友那你以后会来找我吗”
他期待地望着慕子翎,说“我家
只不置可否。
这大抵也是他的回答了
他不想拒绝李空青的好意,但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