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慕子翎跟着骆驼商队走了三日, 出了赤枫关, 终于进了盛泱的第一个城。
盛泱曾经是中陆唯一的国家,后来出现的其他诸侯国,都是它曾经的分封藩王。
纵使现今已然一步步走向衰败了, 依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只商队所进入的, 就是东南边离梁成最近的那座咫尺城。
“搭把手,嘿”
骆队里的商人进进出出, 都
“李少爷,应水赵老板要的那批药草, 咱们是现
队伍中最年长的那位商人问“他们的人到了么”
曾向慕子翎搭过话的年轻人汗水淋漓地抬头虽然他身份略高一些,是个“少爷”, 但是卸货时他依然很热心地去帮了忙, 没有一点儿架子。
李空青道“到了呀。按出
张伯把货包咬牙捆紧, 一面道“那您过去看看”
“嗯。”
李空青说,同时他转过头,朝不远处站着, 不知
慕子翎扭头, 看着一脸朝气的青年,走了过来。
“你为什么走到哪里都戴着斗篷”
李空青朝慕子翎问,爽朗的声音里满是轻快和纯粹。
慕子翎从
若非休息时见慕子翎取下来过,李空青还以为他是因为脸上有疤,才不肯叫别人看见真容。
慕子翎声音淡淡的,说“没什么,不想叫别人看见我的脸而已。”
“噢,这样。”
这是一个太模糊的说法,年轻商人却很尊重地没有再问下去。
他们俩隔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比陌生人稍微亲近一点,说是朋友又够不上。
咫尺城作为盛泱的三个繁华城池之一,
这里的人多得慕子翎都感觉从未见识过“集市”,到处都是人来人往的商贩,吵吵闹闹的叫卖声。
“这里有寺庙,花市,鸟市,茶市,药市,和四处流浪的杂技团。”
李空青笑着介绍,这里他很熟悉,从前跟随父亲来过很多次。
“走过路过的兄弟姐妹,
有打着赤膊的大汉粗声吆喝“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有人的捧个人场,小的
一群嘻嘻哈哈的小孩跑过,手上都举着糖人,纷纷朝那要表演奇活儿的场子围过去,欢呼着高声鼓掌。
“你要过去看看吗”
李空青笑着问,他注意到慕子翎朝那边投注过去的目光,带着他朝那边走过去。
杂活儿的艺人正
他仰头吞进一口酒,摇头晃脑“咕隆咕隆”一声,而后猛地张嘴,便是一串火球窜出。
还扎着羊角辫儿的小孩们便震撼地“哦”的一声。
铜钱也“噼里啪啦”朝场子中心砸过去,跟下铜钱雨了似的。
“第二场,我给大伙儿表演个游龙戏珠”
膀大腰圆的壮汉笑呵呵抱拳,脚尖轻轻一踩,将那兜满了铜钱的瓷碗踩得跃起,用头顶稳稳定住了,再拿下来放到案上。
他的同伴拿出一个箱子,封顶打开,不得了,两条儿臂粗的毒蛇竟爬了出来。
群众顿时有些惊吓地退了一步,起了些骚动。
“怕吗”
李空青看着慕子翎苍白的脸,
然而慕子翎神色平静,好似已经见怪不怪了一样,只低低地朝李空青“嗯”了一声。
“看好了,游龙戏珠”
壮汉含笑高喝一声,手掌狠狠拍
案上几只苹果震动起来,他抓住一只,凌空朝那毒蟒扔去,两只毒蟒动作快如闪电,登时飞身咬住了,叼
壮汉道“吃”
毒蟒这才张口,将苹果吞了下去。
“他们就靠这个谋生。”
李空青轻轻说“蛇的毒牙都被拔了,从小开始训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壮汉就将两条粗蟒盘到了臂上,朝四面抱拳道
“有没有老爷小姐想和这软皮畜生玩玩的五枚铜钱一次,扔了苹果给它吃,这蛇绝不咬人”
慕子翎觉得有些新奇,大抵因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集市,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活儿”。
他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咫尺城,这样的繁华集市,这样耍杂技的流浪艺人。
只是一个咫尺城就如此有趣,不知道那更遥远的星野之都,关山郡,又是何等风景
“你想玩吗”
李空青见慕子翎不说话,从怀中摸出五枚铜钱,笑着道“试试吧。”
他把铜钱掷出去,举手说“这儿。”
杂技艺人闻声,顿时凑过来,送出一个苹果,朗声道“好嘞”
李空青将苹果递给慕子翎,说“抛出去,那蛇就会飞起来咬住。”
他十岁时父亲就带他玩过这个游戏了。
慕子翎拿着那果子,壮汉也把蛇放下来,叫它缠到桌子上,做好准备。
“预备”
杂技人说“走”
一道漂亮的弧线抛出,蟒蛇纵身飞跃
这道杂技练得也是蛇的捕食天性。凶悍,护食,霸道。
见长蟒咬中果实,周遭响起一阵掌声。
杂技人也得意洋洋,不住抱拳。
然而,就
“”
观众
蛇“”
它们望着这近
刚才还威风凛凛的毒蟒于是开始呈现出种“弱小,无助,可怜”的神情,缓缓把苹果朝外吐,并伴随缓缓后退。
周围都是一片“戚”声,杂技人也察觉到不对,要走过来察看。
慕子翎微微颔首,示意这两条快被吓软了的蛇该干什么干什么,它们才
慕子翎微微低笑着退出了人群,李空青察觉到了,也跟着他钻出来。
“走去那边看。”
他说“那边有上竺寺的怒目金刚。听说去年还新请了白衣观音”
他们二人混
慕子翎望着自己苍白的指尖,第一次露出一种纯粹的,不带丝毫嘲讽的干净笑意。
阿朱,你看到了么
他感受着自己怀中微微硌人,装着阿朱蛇躯的小木匣,
这里是盛泱的咫尺城,集市上很有趣。
“慕子翎慕子翎。”
赤枫关的深夜,秦绎披头散
“王上,王上”
众多仆从侍卫跟着他,欲言又止又痛苦不堪。
原本指望着明妃来了,能劝一劝秦绎,叫他早日走出心障。
谁知明妃到了之后的那个下午,也不知道和秦绎说了什么,谈完之后秦绎反倒更加疯魔了起来。
“王上,慕公子已经故去了,您醒醒啊”
数人跟
整个赤枫关的府邸和大营都还亮着灯光,被闹得鸡犬不宁。
“明妃娘娘,明妃娘娘您快劝劝王上啊”
随从与侍卫焦头烂额地捉着明妃衣袖,催促她“王上是不是中邪了”
明妃额头上微有薄汗,喘息片刻后,方才鼓起勇气走上去,温声轻轻对秦绎说
“晚上风大,王上
秦绎怔怔望着她,脸上满是倦容。说
“孤做噩梦了。”
“什么样的噩梦”
“梦见他全身都是血,离孤越来越远。”
秦绎说“孤叫他,他也不应。孤不知道他要走到哪里去。”
“怎么会。”
明妃说“慕公子
然而秦绎怔怔的,突然
“孤对不起他孤折了他的手,毁了他的轻功,他连梦也不肯入孤的梦来。”
明妃哑口无言,突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出口。
“叫人送一些草药给他。”
秦绎却突然说,他望着眼前女子的脸,不知想起了什么,神经质地道“上次孤罚他太重,他手痛得很,不要留下什么旧伤才好。”
明妃的手被秦绎死死攥住。
秦绎道“孤不应该怪他的罗浮那么远,他能带着荔枝赶回来,孤还没问他累不累。”
明妃缓缓意识到秦绎陷入的是哪桩往事了。
那是秦绎酒后叫错名字的那场临幸后不久,明妃
秦绎继位多年,后宫这是头一次添喜。一时间朝野欢庆,举国同喜,连秦绎的太傅都亲自派人给明妃送了贺礼,明里暗里暗示她
这说不定就是秦绎唯一一次有子嗣的可能了。
请她千万把握住,给梁成的江山留下后路。
然而秦绎对此,却好像表现得不是那么欣喜。
他主要的力都留
一时要慕子翎去罗浮给明妃采荔枝回来;一时夜夜宿
然而没过多久,明妃小产了。
这本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有机会怀孕,自然也有可能小产。
但秦绎却大怒,认定此事和慕子翎有关,重罚了他。
慕子翎不善辩解,也不爱辩解,从头到尾只说过一句话
“我屠城,但我不下作。”
当时明妃看着他那样冷冽的眼神,直觉他没有说谎。
她不想叫秦绎处罚他,但是秦绎没有听。
“孤得给他送一些药去。”
秦绎说“否则他那样揉,瘀痕几时能消啊。”
“”
明妃哑声说“王上,慕公子已经不需要了。”
“怎么会不需要。”
秦绎闭目哽咽“孤看见他总是拿了乱七八糟的草药敷涂手背,那些东西,散不瘀血的。”
“”
明妃无言地看着秦绎,良久,徒劳地松开了手。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有些人走了,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大家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