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距离盛冈市两小时车程的七番平村, 稻荷神社。
稻荷神主管丰收,是谷物与食物的代表,在粮食匮乏的农业文明时期地位斐然, 而如今,全日本仍然保留了三万多座稻荷神社, 其中最有名的是伏见稻荷大社。
哪怕是眼下这座连公路都坑坑洼洼的小村寨,同样供奉着那么一座。
村庄的人们以种植贩卖粮食和代加工手工制品为生, 仅有一班开往盛冈市的公交车, 将村庄与城市画上连线,早上7:30, 下午16:30,准点如同闹钟。
源柊月坐着这趟摇晃的老旧公交车,又一路步行,跋涉千里,抵达七番平村的神社, 回收最后一根宿傩手指。
两面宿傩四只手,二十根手指,分别封印在日本各地,叫他一通奔波好找, 坐车都快坐吐了。
神社疏于管理, 无人看守打理, 门口写有‘奉纳’字样的木质赛钱箱积了厚厚一层灰, 开口处甚至结着一层蛛网。
源柊月拿出一根宿傩手指,在猫尾草面前晃了下。
“闻闻, 还是找这个。”他说。
猫尾草鼻尖微动, 接着脑袋一转,与尾巴尖一同指向神社的西面, 呼唤道:“嗷嗷!”
“这里?”
“嗷嗷!”
“还要往前?”
“嗷嗷嗷!”
“……”
小狗咪猫尾草,拥有犬类一般出众的嗅觉,指引源柊月抄近路找到一根又一根宿傩手指,为他节约大量时间。
很难解释其中原理,或许猫尾草根本闻不见味道,只是拥有六眼一样出众的咒力感知能力……但那有什么关系呢,它相当愿意陪他玩。
源柊月很快找到了藏在神龛底部机关中的咒文盒。
形状像存放着印章的长条木盒,一圈又一圈地绕着咒法布条。
他没有马上离开,反手拆开了盒子,接着眉心一皱。
“……啧。”
盒中空空如也。
手指不知何时被人取走了。
这不是第一次发生,先前某卫生所封存的手指,也先他一步,被不知名人士盗取。
五条悟那里有一根,他手里有十七根,怎么算都还差两根。
可对于盗窃手指的小偷,却没有什么头绪,也许是时间过去了太久,现场的作案痕迹也被清空,哪怕工藤新一来这都会陷入苦恼。
“怎么办才好。”源柊月按着太阳穴,叹气,“最关键的难题解决了,居然卡在这一步,好烦……”
猫尾草:“嗷嗷!嗷嗷嗷嗷!”
源柊月:“谢谢你的安慰。虽然没什么用。”
伸出掌心,和小猫的尾巴贴了一下,如同与伙伴击掌。
他在神社内转上一圈,鼻尖浮动着灰尘气味,叫人想打喷嚏。
没过多久,忽然听到一个小姑娘的呵斥声——
“你、你是谁?!”
源柊月脚步一顿,转过头去。
一个褐发小女孩皱眉瞪着他,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躲着藏着,怯怯地从她身后望过来,对上他的视线,又缩回去,胆子小得堪比老鼠。
“我们还是回去吧……”
她身后的小孩声如蚊呐,压着声音如同呼气,而源柊月用咒力强化过五感,讨论一句不落地传进他的耳朵。
“他、他不会就是那个鬼吧……”
“这么好看,应该不是鬼?”
“话本里吸走人类阳气的都是漂亮鬼啊!”
“那我们岂不是危险了?”
“噫!!快走快走……”
估计是听闻旧神社闹鬼的离谱传闻,几个小怂包纠集伙伴前来探险,结果一推开门就被他吓住,打起了退堂鼓。
最胆大的,还是为首的褐发小姑娘。
不难看出是色厉内荏。
“回答我。”褐发女孩说,“你是谁?!”
源柊月沉默一秒,两手成爪,往前一跳,故意板起脸:“吼!”
“……啊!!!!”
小孩的尖叫声冲破云霄。
……
二十分钟后。
源柊月给被他拙劣表演吓到的小孩们一人买了一支冰激凌,一行人坐在店门口的长板凳上聊天。
借此,他问了每个孩子的名字——很难相信,这小姑娘居然是钉崎野蔷薇。
第一次见到钉崎,她已染了一头漂亮的橙发,补色得相当及时,因而在见到褐发小女孩的刹那,只觉得眼熟,却认不出。
“原来如此,你是游客。”钉崎吐槽,“我们这种破村子也会有游客的吗,我以为都迫不及待地逃到大城市去了,City Boy为什么会造访这里……”
“嗯……”源柊月忽悠,“体验生活嘛。”
她的目光在源柊月身上扫过,哪怕不知外套面料的质地,不识任何版型,也从他的打扮与气质中,觉察到一种惊人的得体与高级,这在村庄中根本看不到,只在电视剧画面中瞥见几回。
他的本身仿佛是一种生活的缩影:体面、从容、光鲜亮丽,是她梦寐以求的那种活法。
年幼的钉崎野蔷薇咬了一口冰激凌,眼中燃起熊熊火光:“……我以后一定要去东京!住高级公寓!吃最顶级的法国料理!”
源柊月忍笑:“嗯,没问题的,要加油哦。”
“……”钉崎狐疑地说,“你是在嘲笑我吗?”
“没有。你当然可以做到。”源柊月说,“刚刚被我吓的时候,大家都害怕地逃走了,只有你捡起石头来打我,钉崎是非常勇敢的女生。”
钉崎赧然:“……咳咳、这个就不用提了!都说过对不起了!”
源柊月弯起眼睛:“没有怪你,是真心实意的夸奖。”
钉崎小声道:“越好看的男人嘴越甜果然是真的,难道是想骗我感情?”
源柊月:“?”
源柊月:“我有交往对象了。”
钉崎大惊:“这你都能听见!”接着看向他手里的冰激凌,神色变得困惑,“哎?你有吃过吗,怎么就吃完了……”
抹茶味冰激凌,售价放在711里也是最便宜的那一档,有股廉价香精味,但已经是村庄小卖部冰柜里最贵的一款,孩子们欢天喜地地吃着,源柊月舔一口直接放置了。
面对小姑娘的困惑,源柊月笑道:“这个……哈哈。我们大人吃饭都是很快的啦。”
“骗人吧!你根本没吃过怎么就没了啊 !”
“吃过。”
“我一直在和你说话,完全没看见你吃!”
“你记错了。”
肩膀上的猫尾草心虚地舔了舔嘴,嘴巴边的一小圈白色毛毛被染成淡绿色。
现在的钉崎还看不见它,仅凭着出众的观察力和记忆,察觉到不对劲,与源柊月据理力争“冰激凌究竟是不是凭空消失”的问题,说不准是第六感还是什么特别天赋,她死揪着这一点不放。
她执拗求知的样子,让源柊月无奈地笑:“这个嘛……十年后你就会知道了……”
再过十年,她会把头发染成橙色,坐上那辆仅有的进城公车,再从新干线辗转换乘到东京。
在那时候,她入学咒术高专,和同期的几个男生走进便利店,结完账出门,边走边聊天,五条老师忽然冒出来,探头探脑地插入对话:【你们在聊什么?】
【啊!是冰激凌、老师也要吃!】
他把脑袋搁在源柊月的肩膀边,张开嘴,一脸理所当然地求投喂:【小源同学,啊——】
冰激凌递过去,对方一口直接咬掉大半个,只剩下脆皮甜筒部分。
源柊月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倒是其他同学先看不下去,纷纷开口斥责,替他控诉。
虎杖发出尖锐爆鸣:【老师的嘴巴是黑洞吗!小源没得吃了啊!】
伏黑惠:【真过分。】
钉崎:【太欺负人了!】
最后,正义感爆棚的钉崎建议老师请大家吃饭向源同学赔罪,引起虎杖的剧烈鼓掌赞同,五条悟笑吟吟地点头:【哎呀,好吧,谁让小源同学太可怜了……】
一行人的身影越走越远,在记忆中渐渐淡化,销声匿迹,只留下温和的触动。
年幼的钉崎问:“十年后会知道……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源柊月起身说,在她恋恋不舍的目光中,挥了挥手,“我要走了,拜拜。”
——十年后见。
……
“你说的那个‘陀艮’……”
五条悟瘫倒在后院的沙滩椅上,嚷嚷道。
“好——难——找——啊——!”
在源柊月奔波着收集宿傩手指的这几天,夏油杰与五条悟分头行动,在各大海滨城市四处调查‘陀艮’的踪影。
然而日本作为四面环海的岛国,光是本周西海岸沿海城市就有七八座,神户、广岛、福山……哪怕发动五条家下属的咒术师一同搜寻,一时半会也是毫无收获的状态。
“我这几天在名古屋、下关市附近……”夏油杰说,“很仔细地翻了一遍,也没有发现。”
按理说,作为四大天灾之一的特级咒灵,咒法稀有,咒力浩瀚,应该相当容易被捕捉到蛛丝马迹。
源柊月:“海洋类咒灵,很可能躲在海里嘛。”
五条悟:“老子也是这样想的,但那得找到什么时候!”
夏油杰:“我们再努力一下吧。你那边呢?”
“……”源柊月安详地闭上眼睛,“里梅,这家伙太能躲了,剩下的两根手指,找不到啊……”
要说持有宿傩手指的对象,应当属这位最为可疑。
很可能是羂索提前留下的后备防守方案,盗走并藏起手指,进可掌握复活诅咒之王的主动权,退可作为活命的交换条件。但他被杀得干脆利落,没留下半点线索。
“也许躲在天气冷的地方。”夏油杰说,“北海道?”
源柊月:“可能吧……唉……”
五条悟:“该死的宿傩!”
源柊月:“该死的羂索!”
夏油杰:“说起来,这个容器能限制几成宿傩实力?真的没问题吗?”
“能限制至少三成。”源柊月胡说八道,“到时候我们一起围殴他,拿下胜利。”
夏油杰狐疑地盯着他:“感觉很担心……你真的只准备了这个?”
源柊月握拳,眼中闪烁着信念的光芒:“别担心,JUMP漫画不都那么演的吗?主角喊着什么友情啊羁绊啊同伴啊冲上去就把反派一口气灭了,我们也一定可以的。”
不过,目前,双方都卡在了消灭宿傩之前的步骤。
比如这剩下的,被羂索或里梅藏起来的宿傩手指,到底要去哪里找?
至于陀艮——这玩意,存在与否都是个问题。它在十年后尚且只是一枚咒胎,十年前很可能还未成型,能找到才是奇怪了。
“唉……”源柊月伸了个懒腰,问,“我去拿饮料了,你们要吗?”
夏油杰:“苏打水。”
五条悟:“可乐,冰的。”
源柊月点头,起身走向别墅,神情散漫放松,脚步慢吞吞的。
他一踏进后门,风把门带上——
砰!
后院的光亮被隔绝在外,源柊月的轻松表情也歇下了,转为带有一丝苦恼的冷静。
他几不可察地叹气:“唉……”
……
沙滩椅上的五条悟,将墨镜压下些许,转头望向自己的挚友。
双方一言不发,交换一个眼神,电光火石间读懂对方的意思,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五条悟:“……哟。”
夏油杰:“果然,你也。”
五条悟:“当然了。”
夏油杰:“哈。”
五条悟:“总感觉放心不下。”
夏油杰:“我也一样。”
五条悟声音极轻,接近唇语的程度:“你放哪了?”
“放心。”夏油杰笑道,“放在一个能够隐匿气息的咒灵的体内,随时带在身边,哪怕是你,也不能轻易看出来吧?”
未经事前讨论,两人不约而同做出了一样的决定,无端消失的两根宿傩手指——
被他们各自藏了起来。
第142章 (营养液加更)
“你怎么想?”夏油杰说。
五条悟:“他没说实话, 至少没说完,瞒了我们很多重大情报。”
“嗯。”
“以及,哪怕确实到了不得不正面对付宿傩的那一刻, 也轮不到他动手。”
“很显然,他的体术水平和战斗技巧, 能对付谁呢?”
“到时候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他放起来。”
三言两语间,两人就这一点达成共识。
夏油杰:“会生气吗?”
五条悟:“生气也没办法。总不能让他去送死?”
夏油杰:“至少, 在宿傩带来的威胁这一点上, 我认为是真的。”
五条悟:“……嗯。很棘手的感觉。”
没有任何多余的记忆,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依仗, 五条悟相信两面宿傩是一个必须要消灭的敌人,目前某些无法解释的危机因他而生。
同样的,也认定源柊月的目的不止于此。
如果继续照着对方的计划演绎下去,对他言听计从,会走向一种……危险的、不妙的结局。
擅长玩弄计谋, 又是天生的诡辩家,展露在人前的一定是他希望别人看见的。
绝对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类型。
夏油杰:“虽然说,我很乐意陪小源玩,但这种极其重要的事情——”
这种牵扯到了源柊月的生命安全, 解释权又恰好全在对方手中, 全貌依旧不明不白的危机情况。
五条悟斩钉截铁:“——绝对不能被他牵着走。”
夏油杰:“我当然不, 不过, 你没问题吗?”
五条悟不屑嗤笑:“你当老子是那种会被甜言蜜语哄得晕头转向的白痴吗?”
夏油杰诚恳道:“确实很像。”
五条悟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似乎是想放两句狠话, 但一想到自己过往那些没出息的表现, 选择冷静反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夏油杰:“如果小源哭着求你呢?”
哭着、求……
五条悟脸上瞬间浮现笑容。
夏油杰:“?”
五条悟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脸, 努力正色:“他居然连这种必杀技都用上了,绝对有大问题!”
“你有数就好。”夏油杰勉强放下心来,“我们必须得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虽然他们是最强,是老橘子们看到就头痛的存在,两分钟内能轻松祓除一只特级咒灵。
但想压制源柊月,并不容易。
夏油杰:“你知道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吧?”
五条悟凝重道:“啊,我明白。那家伙可不好对付。——我们必须拒绝他的一切不合理要求,绝对不能把宿傩手指给他,用最冷酷的态度对待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夏油杰:“嗯,对……不对。你真的明白吗?”
五条悟:“不同意吗?那请你例举更可爱的例子。”
夏油杰:“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你真的懂什么叫‘冷酷拒绝’吗?”
“哼。”五条悟冷笑,态度无比笃定,将每个音节都咬得掷地有声,“没人比老子更会拒绝他!”
……
几分钟后,源柊月拎着饮料和一份折叠起来的地图回来了。
“怎么又是哈密瓜牛奶。”五条悟嘲笑,“喝这种调味饮料是不会长高的,还不如喝汽水。”
源柊月:“……要你管啊!”
不喜欢纯牛奶的腥气和口感,又隐隐对牛奶的身高助长效果抱有期待,选了调和折中的哈密瓜甜牛奶方案,这就是源同学引以为傲的自我安慰大法。
持续用了好一段时间,还没发现有什么效果。
他将饮料递给两人,在中间的折叠椅上躺下,接着打开地图,用记号笔涂涂画画。
这是一份日本行政区划图,摊开是相当宽敞的一张,记号笔是荧光黄色,一点一点地涂抹在灰蓝地图上,像坠落的星星。
“这是什么?”夏油杰问。
源柊月:“异常情况分布图。观察一下它们地理位置上的特点。”
米花町,天气乱象;空座町,死神阴影;神木町,重复的一天又一天……
星星点点连在一起,是不容小觑的数量。
政府的安全部门对此高度重视,总监部受到很大压力,半个系统的咒术师为此四处奔波,像打结的毛线团,乱糟糟地找不到一根清爽的线条,思路全无。
源柊月手指转着记号笔,思考得非常认真。
五条悟:“有规律了吗?”
源柊月:“没有。”
五条悟:“一点都没有?”
“那倒也不是。”他转笔的动作停下了,直直望向五条悟,语气平稳而认真,“如果没办法彻底抹消两面宿傩的存在,乱套的就不止是这些小地方了。”
“而在那之前。”
说到这里,源柊月停下了,轻轻叹气。
五条悟将易拉罐放下,接触玻璃台面时发出很轻的、‘吧嗒’的一声。
“你知道了。”他说。
“嗯。”源柊月说,“不难猜。是你和杰在阻止我。”
“那想好怎么说服我们了吗?”
“有思路了。”
“花言巧语?”
“你愿意听吗?”
“很愿意。”
“但你不会信。也不会退让。”
五条悟交叠双腿,漫不经心地挑眉,愉快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说不定就还给你了。”
会讲出这种话,是已经打定主意了。
这个人,越坚定的时候越轻松,心情越差的时候就装得越平静。
他年少时目中无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唯我独尊,仅凭自己的准则和喜好行事,违抗他意志的必然被碾碎——放在源柊月身上,大概率是一种较为温和却无从回旋的处理。
先是口头上玩笑般的微笑警告,试图迈过他设定的线一步就会拎回来,苦恼地二度劝告,再尝试跨越,接下来的可能是软禁,乃至更强硬的手段。
源柊月放掉地图,走到他面前,蹲下。
以一种仰望的姿态看着他。
他很清楚五条悟喜欢什么。
五条老师没办法拒绝的,五条同学更是毫无抵抗力。
喜欢他抬起脸,全心全意、认真的注视,眼睛里只装他一个人。喜欢他慢慢眨眼睛,抿着嘴唇漾开很浅的一点笑,眼尾跟着上扬,投来的目光,像空气中追逐着献吻的漂亮小金鱼。
源柊月以这样一种姿态,缓缓开口:“五条同学……”
语气也要软绵绵的,恳切一些,含有几分依赖的意味。
五条悟瞬间呆住了,嘴角上扬,愣愣的:“啊?……嗯……你说……”
夏油杰恨铁不成钢:“清醒一点!清醒点别中了他的计!”
他抄起隔壁座位上折叠起来的地图册,‘啪’得一下拍向挚友的后脑勺,一下还不够多拍几下,砰砰啪啪!
终于将对方从小源同学的爱情陷阱中解救了出来。
“……休想骗我!”五条悟目光重新恢复清明,“老子可不会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夏油杰:“。”
不过,他的语气确实立刻冷了下来,正经中含着点吊儿郎当的意味。
他对源柊月说:“想拿回宿傩手指,行啊。”
“要么正面打败我和杰,要么把你知道的毫无保留地说出来,用事实说服我们——”
源柊月温和地看着他,心想,你对五千零一级的含金量一无所知。
现在的他,确实能够打败眼前的DK组合。
他的力量源自二十八岁的最强咒术师,是爱,是恨,是绝望的呐喊,是求而不得和万分遗憾。
“……我不想这样做。”源柊月说,“来玩那个‘真心话和真心话’游戏吧。规则不变,一人一句,要来吗?
五条悟:“唔。好吧。”
夏油杰:“谁先呢?”
“我吧。”五条悟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沙滩椅扶手,脸上带着散漫的笑,十分慢条斯理地说,“如果再骗我,就把你关起来。”
他好心地补充道,“放心,会是明亮的屋子,很漂亮的大房子,后院也可以种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小植物,地下室造了私人影院,周末我们可以在家里看电影……”
源柊月:“……”
夏油杰哽住,苦恼地说:“……你多少还是掩饰一下吧。”
五条悟撇嘴:“真心话环节嘛。而且前提是‘被骗’,可以说是相当宽容吧?”
把真心话变成恐吓,以一己之力重新定义‘宽容’……实在懒得粉饰糟糕本性了。
但源柊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和夏油杰,最恶劣的样子也领教过,所以完全没被吓到,听完之后,十分从容地接话:“那到我了。”
五条悟:“真心话哦。”
“真心话。”源柊月重复了一遍,接着抬眼望向他,“初恋对象是你。”
“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老男人。”
——十八岁,二十八岁,一直都是你。
“……欸?”五条悟一脸被猫罐头砸晕的表情,“……真、真的吗?!”
他点头:“嗯。”
“……啊?哦。”
“我知道了。”
“是这样啊……嗯……对……应该是这样的。”
“理所当然吧!也不意外了。”
“嗯……原来是这样子……”
语言中枢彻底陷入混乱,被过度的惊喜侵袭,像遭受了一场粉色的无量空处,正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中。
夏油杰:“……”
夏油杰猛烈摇晃他,震惊道:“你清醒点啊!”
这个家伙……超级没用!
二十八岁,被小源同学玩弄感情;二十九岁,被小源同学深度拿捏;十八岁,被小源同学玩弄于股掌之中……某种程度上来说,相当不忘初心,始终如一。
眼见着挚友彻底沦陷,夏油杰正襟危坐,扛起责任,严肃地说:“你的小花招只对悟有用。”
“对我是无效的。”
……但心里完全没底。
只能寄希望于五分钟之后的自己,不要因为对方假意可怜的祈求就低头。……坚持住啊夏油杰!
“……”源柊月失笑,摇头道,“哎。不和你们开玩笑了。”
“说正经的吧。”
源柊月往后退了几步,身后的泳池水面遥遥映着日光,为他镀上一层毛绒绒的光边。
“JUMP里不都那样演吗?友情、勇气、信念……带着这些要素,一往无前。”
“我始终觉得,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而心的联合,需要坦诚,所以,我要向你们坦白一个非常重要的秘密——”
一阵风袭来,草叶压弯了腰,咒力乱流在庭院中乱窜,围绕着源柊月织成光球——他身体的变化映在夏油杰淡紫色的眼眸里,映在五条悟澄澈的苍天之瞳中,属于人类的部分逐渐剥离,咒力修补、重组、凝聚出他崭新的身体——
黑发在风中乱舞,发带红色的一缕,尤其鲜明点缀其中。
他对他们展示了真正的形态——
诞生于深深纠缠的爱与恨,此世最强大的特级过怨咒灵。
“你……”夏油杰愕然到舌头打结,“你、你为什么……”
“嗯。”源柊月说,“我才是通关秘籍。”
第143章
一切有迹可循。
明明不会反转术式, 咒力存量却多到不正常,足以供给一后院的咒力造物们24小时不停歇地运作,‘苍’这样精细的操作也能精准模仿。
当咒力造物出现时, 周围自动形成简易领域,让领域内的咒术师咒力受到限制, 按照他的度量衡标准被重新定义,如同摆弄玩具那样轻松。
连‘六眼’和‘咒灵操使’也不能轻易避开这重限制。
在天才频出的咒术界, 是相当不常规的现象。
“……”
五条悟愣在原地, 六眼时刻为他收集着周围纷纷屡屡的信息,哪怕被特制墨镜挡住视野, 面前的一切依旧清晰得令人太阳穴狂跳。
人形轮廓,属于咒灵的气息,浓度爆表的咒力。
周围的一切像空无一物的旷野,唯独他是空旷原野上的一轮太阳,明亮、刺目、独一无二。
源柊月摊开双臂, 轻旋足跟,在他们面前转了个圈。
“看清楚了吗?”他说,“我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特级咒灵。”
夏油杰:“你……你怎么会是咒灵?”
源柊月:“从一开始就是——我是穿越者,穿越到了咒灵的身上, 只是这具肉身是遮盖力顶级的受肉体, 谁都发现不了端倪罢了。”
他有两具身体:一副人类的, 一副咒灵的。
当他以人类形态出现时, 咒灵体的他则被进入了‘托管’状态,呆呆愣愣, 拥有一部分本体遗留下的感情, 按照程序的设定行事。
当他以咒灵姿态登场时,作为容器的身体和他的新形态调换位置——现在, 他的肉身正保存在僵王机器人内部。
这样天衣无缝的谎言,又叫人怎么去拆穿?
“……”五条悟皱了皱眉,违和感上涌,“一开始……就是咒灵?”
“是的。”源柊月佯装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不会因为我是咒灵,就把我开除同伴籍了吧?除了诈骗以外我也没干过坏事……”
“这当然也不至于,无论你是人类,还是别的什么,都不影响我们的关系。”
夏油杰下意识地回答着,整个人处于恍惚之中,“只是……”
天哪。
这是什么事。
觉醒咒灵操术五六年,期间见过的咒灵足有四位数,强悍凶险的咒灵,一般拥有与之匹配的可怖外貌,以及残忍的心性、狡诈的手段。
眼前的源柊月,眨眼间化身成了特级咒灵。
一样的外貌,一样的身高,一样的神情。
这一年,问题学生乙骨忧太还没出现,诅咒女王里香是未来的泡影。
“以爱之名将人诅咒,剥离他的灵魂,赐予他至死不休的巨大力量”,尚且是个理想且极端的构思。
也许能在咒术师编纂的史书上翻到相关的一两例特案,但少年时的五条同学,显然对这些泛着灰尘霉斑味的旧事不感兴趣。
而出身普通家庭,只接受过几年正统咒术师教育的夏油杰,更是想不到真相的那一层。
比起‘是谁诅咒了小源让他成为咒灵’,他们更好奇的是——
“你为什么能一直隐瞒身份?连‘六眼’都能骗过?”
源柊月从善如流:“都说了我有‘系统’了,它拥有规则的力量,能够帮我瞒过每个人。”
夏油杰惊叹:“系统原来这么神奇?……也对。”
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难怪两面宿傩会对源柊月问出‘你是咒灵还是人类’这种没头没尾的问题。
明面上,一个符合逻辑的故事逐渐成型:来自异世界的小源同学,穿越到这里成为特级咒灵,绑定了一个向他发布任务的系统,在系统的帮助下隐藏身份,进入咒术高专学习并增长力量,拉拢伙伴。
既然两面宿傩的特别能力是‘获取平行世界自己的记忆’,那作为被选中之人的小源同学,得到系统的帮助,也是相当合理的吧?
对于目前的最强DK组合来说,这是已经是在他们认知范围内,能够还原出的全部真相了。
足够惊人,足够突破常规,能够解释源柊月身上99%的疑点。
但五条悟依旧觉得不对。
像积木块严丝合缝地堆积在一起,按照图纸堆砌出了完美城堡的样子,他却看到积木块卡扣间的缝隙,像松松垮垮没拧紧的螺丝一样碍眼,可又偏偏挡在他的面前。
“那么。”五条悟冷不丁道,“为什么现在忽然告诉我们,之前都不说?”
源柊月:“。”
还能为什么?因为他们把手指藏起来了。
想绕开这两人找到手指,当然做得到,需要耗费好一番功夫和时间,但时间不多了:对于这个世界是这样,对于他的身体也是这样。这一切都在催促着他立刻消灭两面宿傩。
在各个地方逐渐出现的,游戏BUG一般让人找不到头目的诡异情况,同样体现在他的人类躯体之上。
契合率正在下降,属于咒灵的部分特性越来越突出,再拖下去,瞒不了多久。
还不如早点自曝,掌握主动权,获取这两人的信任和支持,免得他们胡思乱想不小心误打误撞发现真相……
“不是你说的吗?”源柊月松了松拳头,接着是肩膀和手臂,做出一副拉伸的样子,“打败你和杰,证明我有这个实力,你们输了就得把手指交给我。动手吧,谁先来?”
五条悟:“……欸?”
夏油杰:“……?”
源柊月神秘莫测地笑了两声,双手交叠,做出碇司令经典思考姿势,不存在的镜片默默反光。
“本来想以普通同学的身份和你们相处,得到的却是欺辱和不屑,既然如此,只好露出我的真身,三年之期已……”
夏油杰:“是这个剧本吗?!”
五条悟呱唧呱唧鼓掌:“太酷了吧!”
源柊月爽朗道:“总之就是这个情况,我现在超强的,不服气的话就把你们全都揍一顿,一点都不会手下留情。”
“不想当脑力派了,有的时候也想毫无理由地把所有人打一顿啊,现在正是好时候,来吗?你们两个一起上吗?”
‘毫无理由把所有人打一顿’是什么暴力狂发言?
夏油杰抽了抽嘴角:“就不该让你获得和智力对等的实力。”
源柊月:“我现在强的可怕!”
夏油杰:“是、是,太厉害啦。”
“所以,现在给你们选择的机会。”源柊月颇为骄矜地提出条件,伸出手指,在他们面前晃了晃,“第一,被我打一顿抢走手指,我一个人去暴揍宿傩。”
“你们,不会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吧?这种程度的隐瞒,真的有信心能躲过我的眼睛吗?”
夏油杰:“。”
五条悟:“。”
答案是肯定的。
……肯定没有那种信心。
小源同学多得是坏心眼,只是很少往他们身上使,他们毫不怀疑,当这个人认真起来,别说颠覆区区咒术界,更大更广泛的目标也是手到擒来,唯一能限制他的只有那有限的肉身……噢,他现在是咒灵了,生命也是无限的。
无需交手试探,长久的战斗经验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眼前的咒灵小源,很强,非常强。
“第二。”
源柊月又伸出一根手指,由‘一’跳成‘二’,横到额头边变成欢天喜地的‘耶’,璀璨的笑容随之浮现。
“交出手指,一起去迎战宿傩。”
“不需要特意说服你们,因为我们从来就不是对立面。”他眼中闪着笑意,“这一次,不管结果怎么样,一起面对吧。”
“……”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明明白白的退缩之意——‘想投降了’、‘这可怎么办啊’、‘要再硬撑一下吗’、‘可他说初恋是我哎’、‘你在讲什么狗话可他说我们一起哎’……
互相打气、互相支持,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对小源特别行动的信心,又被对方的坦诚和邀请,三言两语地轻易瓦解了。
今日的1V2场合,最强组合依旧一败涂地。
“嗯……好吧。”
夏油杰伸手调伏出一只咒灵,外观神似伏黑甚尔的武器库,像个丑陋的大头婴儿,它被主人拎起来抖了两下,吐出一枚缠裹起来的长条方盒。
装有宿傩手指的方盒。
夏油杰无奈道:“给……”
源柊月:“噫,有股咒灵的臭味,洗干净了再给我。“
夏油杰:“……”
夏油杰心里骂骂咧咧,拎着木盒去旁边的水槽冲洗,忍不住道:“你也是咒灵,在嫌弃些什么?”
源柊月:“我这种档次,能和它们混为一谈吗,我是咒灵中的婆罗门!”
接着,他转向五条悟,颐指气使道:“五条同学,你呢?把最后一根手指乖乖交出来。”
“已经让人送过来了。”
五条悟收起手机,俨然一副刚发完短信的样子。
他单手插兜,微低着头,在附近一小块空地上绕圈踱步,表情看起来十分纠结。
像是想调查不知如何切入,想怀疑不知从哪里开始,有问题不知如何开口。
源柊月脑海中警报悄悄拉响。
莫非他想起了什么?
不、不可能。记忆不共通。在这些轮回中,他已经确认过数次了。
……难道是用本体做容器的事,被他察觉到了?
这倒是可以大方承认,就说系统另有办法……
五条悟的脚步突然刹车,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望向他。
“喂。”他说,“问你个事。”
源柊月脊背绷紧,神态松散:“……嗯?”
他手心沁出一点汗,做好了充沛的应对准备,无论面对什么情况都……
五条悟纠结道:“所以说,‘初恋是你’这句话是开玩笑的吧?”
源柊月:“……”
夏油杰:“……”
鸦雀无声。
这份无言被理解为默认,五条悟愤愤不平,“你果然又骗老子!故意耍老子玩吗?”
源柊月自暴自弃:“啊,对,我果然还是喜欢老男人。骗了你真是非常抱歉。”
五条悟:“哈?!”
声量一下提高了百分之二百,眼睛也跟着瞪大,超级不服气、非常地生气。
五条悟怒道:“那个老东西有哪里好,就让你那么念念不忘!”
源柊月:“他长得比你高?”
五条悟:“老子还会长高。”
“他比你成熟。”
“老子也会长大。”
“他比你帅。”
“不可能,你去治眼睛。”
“他……呃……”
要从同一个人身上找出能够相比较的优点,确实不容易,他一卡壳,五条悟立刻从不满变成了暗爽,像已经赢下这场‘初恋与现任’的比较似的,洋洋得意地说:“你没话讲了——果然还是老子更好吧?”
源柊月说:“嗯……不……还有一点。”
……
【五条同学,我想了一下。】
【嗯?】
【如果在十年前遇到你,你应该会讨厌我,又或者直接无视掉作为弱者的我。】
【不不不——怎么会!倒也没有那么讨人厌吧。】
【不会吗?】
【嗯。】白发男人唇边勾起一点笑,声音像浸过清凉的糖水,用诱哄般的语气,缓慢说出一个预言,【他会对你一见钟情。】
目中无人的最强少年,见到你的那一眼丢盔弃甲,一反常态地主动递出橄榄枝,邀请你加入高专,成为他的同伴。
不必担心,他在过去等你来。
【在你出现之前,他就喜欢你。】
……
想到这里,源柊月笑起来。
“他说……他看见我的第一眼,就会喜欢我。”
“就这?!”五条悟十分恼怒,重重拍了下椅背,像嗷嗷叫的猫尾草一样急不可耐地承认道,“你以为老子就不是吗?”
第144章 (1700雷加更)
五条同学又在自爆卡车。
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纠结初恋的名分, 总之确实十分在意,嚷嚷着非要把十年后的自己比下去,最后是夏油杰一脸没眼看地开口劝阻“你差不多行了啊”, 才让他勉为其难地打消斗争到底的念头。
没过半分钟,又扭扭捏捏凑过来, 问:“那上次是你想亲我吗?……不是那个没意识的咒灵?”
源柊月:“。”
五条悟:“!”
五条悟得意道:“哈哈、我看你就是超级喜欢老子!”
源柊月:“嗯呢。”
五条悟左脸贴上来:“那亲我一下。是你欠我的。”
源柊月:“……咳、这……”
夏油杰:“你能注意点吗?我还在。”
五条悟:“啧。你不能闭眼吗?”
硬了,夏油杰的拳头硬了, 他在反思自己刚刚抽这人的时候手里拿的怎么就是报纸, 拿个铁锹才对吧?
半小时后,最后一根手指被送来。
机车隆隆的嗡鸣声迫近院子, 轰轰烈烈地来,在门口止歇,接着是一记低沉动听的男低音:“喂,六眼,东西给你带来了。”
等他打开院门, 机车上的伏黑甚尔单腿撑地,手腕一抬,丢来一只盒子。
源柊月接过绘有封印咒文的木盒,特意确认了一眼, 是货真价实的宿傩手指。
皮夹克被他身材撑成了紧身衣, 机车的漆色质地如同黑曜石, 衬着车主人的桀骜不驯。
“记得结尾款。”
他提醒道。
五条悟:“知道了, 快滚。”
夏油杰感慨:“为了藏手指你确实很努力了,居然会拜托甚尔君。”
或许有几分同性相斥的缘故, 这两个人天性不合, 哪怕没什么矛盾,见面不一会儿就会互相呛声, 对彼此持有眼不见为净的态度。
而源柊月怒了:“你居然给他钱!”
“你给了他多少?连白嫖都不会,笨死你算了!”
“……”
五条悟不敢回答,心虚地看天看地,气若游丝地吹口哨。
伏黑甚尔注意到源柊月的咒灵气息,不过他才懒得搭理这几个臭小鬼,戴上头盔,一踢脚撑,准备骑着摩托车走人,结果被闪现的特级过怨咒灵直接抓住。
“不行。”源柊月说,“既然你收了钱,留下来帮个忙吧。”
一想到冤大头白白给出去的酬金,资本家之心正在抽痛,试图多捞一些回本。
伏黑甚尔翻白眼:“小鬼,那是另外的价格。”
源柊月:“你不干,有得是人干,比如你儿子——”
伏黑甚尔:“随你。”
源柊月:“好啊。”
窗台外的爬山虎藤蔓疯长,枝条如蛇,灵巧绕开窗锁,推开窗户,将二楼房间里伏黑惠提了出来。
伏黑惠被拎着,悬在半空,手里还握着铅笔和作业本。
“这是什么!……”他手脚并用地试图挣脱藤蔓的禁锢,做出来的效果却像在空气中狗刨式游泳,“放、放开我!……老爹!哥哥!……”
“……哥哥……怎么回事。”
伏黑惠逐渐傻眼。
“你看起来像一个咒灵。”
“没错。”源柊月冷酷一笑,“我这种邪恶咒灵最喜欢吃小孩了。”
伏黑惠:“……”
伏黑甚尔:“说人话。太麻烦的不帮。”
源柊月立刻顺坡下驴:“也不麻烦,我们准备打宿傩,你也来吧。”
伏黑甚尔:“宿傩?”
源柊月:“诅咒之王,两面宿傩。”
“哦。”
伏黑甚尔讥讽地扯了下嘴角,认定他是在开玩笑,将头盔挡风盖按下来,把机车钥匙插入锁孔。
“是真的,没说笑。”
源柊月立起食指,缓慢地左右晃动,被藤蔓提在空中的伏黑惠也跟着左摇右晃,幅度一致,高度同步。
“甚尔君,你也不想让上小学二年级的小惠去打宿傩吧?”
伏黑甚尔冷笑:“让他去好了。这小子是‘十影’,怎么打不得?”
伏黑惠:“……”
伏黑惠四肢悬在半空,松开手,作业本像凋零的树叶一样扑簌簌落了地。
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小孩哥麻木而熟练地伸手,指向自己的脸,用一种空荡而无助的表情问:“我吗?”
欸?真的假的?
说起来……宿傩到底是谁啊?
……
伏黑甚尔留下了。
DK们感慨这不着调的老登难得有几分父爱,心里还是有儿子的,但伏黑惠觉得他老爹可能是因为那句‘不如留下吃顿晚饭一起共议击败宿傩大计’才留下的——其主要目的是为了蹭饭,蹭完就会走。
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关心:“哥哥,为什么变成咒灵了?”
源柊月忽悠:“到年纪了就会变,和青春期抽条长个子一样,你现在还小不懂。”
伏黑惠:“???”
他是年纪小、但不是傻瓜啊!
伏黑惠尚且年幼,接下来,一个个接连回来的、咒术高专的同期与后辈,就没有那么好忽悠了。
先是大惊失色:“怎么有野生特级咒灵啊!!还长得那么像源同学!”
接着发现就是源柊月本尊:“……但你为什么会突然变成咒灵啊!?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一个咒术师同伴突然变身成为特级咒灵,就像结伴逃课打游戏的同桌暴露真实身份是世界第一杀手那样荒谬,不是谁都能在一时半会间接受这件事。
所以,系统的存在,五条悟和夏油杰不约而同地帮忙保密,只解释说这是一种特殊的咒法,过些天就会变回原样。
在一般咒术师的认知里,咒灵面目可憎、奇形怪状、面目丑陋,而源柊月的咒灵状态外表依旧清隽秀美,虽然是从未听闻的咒法,但他长得这么像小源本人,怎么可能是什么咒灵呢?
再者,这里的所有人对源柊月的离谱操作见怪不怪,听完解释,并未产生分毫怀疑。
灰原雄感慨:“毕竟,源同学连诅咒师都当过了呢……”
源柊月:“所以接下来我准备当诅咒之王。”
灰原雄:“?”
七海建人:“那么衷心希望你不会被夜蛾老师发现。”
源柊月:“。”
家入硝子:“说起来这个咒法还真像回事啊,除了脸和身体,哪里都和人类不一样——完全是咒力构成体呢,你。”
五条悟随口打补丁:“这可是老子在五条家的古籍上翻到的咒法,厉害吧?”
灰原雄捧场:“太厉害了,不愧是五条前辈!”
和从前每一顿晚餐一样,大家边吃饭边漫无目的地聊天,谈起任务,讲到偶然认识的人,曲折离奇的经历,烦恼在分享之中被淡化,而快乐则恰好与之相反。
虽然源柊月告诉过他们不用继续调查,出于咒术师的责任感,七海建人和灰原雄还是在茧菓町多留了几天收集情报,试图侦破‘已故之人幻影’的秘密,但是……
“果然一无所获!”灰原雄说,“源前辈实在拥有惊人的先见之明,唉,我们应该听你的,还能节约两天时间……”
七海建人看向源柊月:“所以,最近的非自然现象,究竟怎么回事?”
“不清楚。”源柊月说,“但很快就会结束。”
五条悟:“放心交给我们,我们可是最强的!”
夏油杰:“嗯,是这样。”
七海的神情原本带着一丝困惑,听完他们三个信誓旦旦的保证,变为深深的担忧和不安,半点放心不下,甚至准备随时打电话给夜蛾老师打小报告。
吃完饭,五条悟主动提出打扫卫生,将洗碗手套从七海手中接过,源柊月和夏油杰也各自分担了厨房和餐桌边的杂活。
七海面色凝重,嘴唇翕动,看来事情比他想象得更糟糕:“你……你们有谁得绝症了吗?还是世界要毁灭了?”
源柊月:“?”
五条悟:“?”
夏油杰:“?”
源柊月严肃点头:“这都被你发现了,确实,世界要毁灭了,我们三个组成了拯救世界小分队……”
然后五条悟大惊失色地捂住他的嘴,夏油杰一脸严肃地凑过来,用身体挡住七海望向他的视线。
五条悟:“不是说好了对他们保密吗!”
夏油杰:“七海发现了怎么办?”
被捂着嘴的源柊月:“唔唔!!”
五条悟:“七海会哭着喊着要求加入我们!”
夏油杰:“不不他不会哭,但他会高喊着加班责任加班工资什么的加入我们,这样一来也没办法对灰原保密了,然后我们就不得不一起去了,这样也违背了我们的初心吧……”
源柊月:“唔唔!唔唔!”
窃窃私语的讨论,虽然声音很轻,但隐约传进了七海建人的耳朵里。
一如既往的神经,令人安心。
于是他松口气,如释重负地走了。
……就这样成功躲过密谋被发现大危机!
几分钟后,家入硝子来了。
手指挟着烟,星火在她的指间明灭,她看着三个心里明显藏着事的同期,不拆穿,不询问,抖落几缕烟灰,轻飘飘地叮嘱了一句:“记得早点回来啊。”
“别玩太野了,到时候夜蛾老师那里,我可不帮你们兜着。”
话毕,她也不需要他们的回应,施施然信步离开,上楼去了。
而她走之后,三颗脑袋挤在一起,窸窸窣窣——
五条悟:“她算不算给我们立FLAG了?”
源柊月:“不算,绝对不算,要我们亲口说的才是FLAG。”
五条悟:“呼……那就好。”
夏油杰:“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源柊月:“事不宜迟,要么就现在吧。”
于是,三人脱掉打扫用的围裙、袖套、手套,稍微整理了下,大摇大摆地从厨房穿到客厅,姿态闲散极了,像吃完饭准备出门散步消食——实际上是去挑战宿傩。
“说起来,你会领域吧?”五条悟说,“你的领域叫什么?”
源柊月:“。”
源柊月以手成拳,掩在嘴边:“……名为‘源神启动’。”
五条悟:“?”
五条悟:“不可能吧,真的假的?”
源柊月:“真的。”
夏油杰:“难道是领域名字太难听,不好意思告诉我们?”
源柊月:“!!!”
他的身体一下子僵直了,诡异沉默半秒,光速被两人发现端倪,胳膊压上他的肩膀,脸上带着微妙的笑容,不怀好意地追问。
“哎呀,到底叫什么?这么羞耻不好意思承认?”
“快说吧,反正等正面迎战宿傩的时候也是要暴露的,不如现在先承认……”
源柊月:“……咳。这个……嗯……”
在连环追问下,他顶着巨大的压力,眼一闭,心一横,悲怆万分地承认道——
“叫‘你大爷的院子’。”
没错,在最开始建设院子的时候,选好了地址,系统弹出一个窗口让他给院子起名……
但那时候没提醒过他,这个名字以后会变成领域之名啊?!
五条悟:“?”
夏油杰:“?”
两人发出重叠的惊天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五条悟做出一个无量空处的手势,正色念道:“领域展开——你大爷的院子!”
“哈哈哈哈……”夏油杰笑得极其嚣张,“所以以后大家要怎么称呼你,‘大爷小源’么?”
源柊月:“啊啊啊我求你们闭嘴吧!”
三人脱掉室内鞋,换好外出穿的鞋子,逐渐穿过前院,深秋的夜,露水凛冽,鼻尖萦绕着令人放松的草木香气,源柊月一出现,池塘里的猫尾草此起彼伏地‘嗷嗷’,和两位同期张狂的‘哈哈哈’重叠在一起,不是一般的热闹。
冷冷清清的月亮,被笑声洗涤了一遍,透出几分朦胧的柔和,温柔地注视着他们,为其送行。
热热闹闹、有说有笑地走向门口。
五条悟笑累了,问:“那么,‘你大爷的院子’,术式效果是什么?”
“嗯……也不是不能说,其实还蛮有用的……效果是——”
源柊月先他们一步走出院门,转过身,半张脸沐浴在微凉的月光里,身后的林木、月影、夜色,全部燃烧成灰,化为他的背衬。
“……是对我的领土,拥有百分百的控制权。”
……
五条悟与夏油杰陡然一惊,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以最快的速度闪身上前,想抓住他的肩膀和胳膊,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轰!’
以小院的四周为界,一面透明幕布重重砸下。
如同落下的铡刀,触地时,爆射出无声而尖锐的巨响!
将他们二人,连带着其他人一起,拦截在门后,保护在身后。
刹那间,夏油杰的特级咒灵呼啸着攻向这空气墙,瞬发的‘苍’与‘赫’像接连爆开的光污染,然而在他们毫不留情的攻势下,这堵墙纹丝不动,温和地吸纳了所有的攻击——源柊月的咒力,确实强大得无可比拟,远胜他们之前遇到过的所有对手。
“小源。”夏油杰的脸色很难看,“你不要做傻事。”
“喂。”五条悟的声音冷得结了冰,他咬牙道,“你清楚你在干什么吗?”
源柊月半侧着脸,手背在身后,微笑着低头叹息:“嗯,很清楚。我等很久了。”
一次两次千百次,行走在退无可退的绝路上,走到悬崖边也不敢坠落,如果停下脚步,一切就真的结束了,还有谁会记得?还有谁能改变这一切?
为了一片海,翻过万重山。
途径千山万水,终于抵达这一天。
他等得太久了。
滑向溃散,走向离别,奔赴死亡,无论故事中的人们多么努力,依旧无法挽回半分。一切的一切,舍弃逻辑、毫无道理地向着同一个终点前进——这种无可奈何的过程,通常被称为命运。
“我去杀了两面宿傩。”
源柊月轻声细语地告诉他们,“在那以后,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
而他会向命运赎回所有人。
第145章 (长评加更二合一)
五条悟停下攻击的动作, 漫不经心地笑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短短几个月,他的身高似乎又往上拔了点, 不低头似乎就会磕上门框。
“好啊。”他说,“你尽管去吧。”
夏油杰:“……”
被气疯了吗?
夏油杰担忧道:“我知道你很生气, 但不能就这么放任小源一个人去面对宿——”
然而,五条悟抬起的半边嘴角, 耸拉着肩膀的轻松神态, 明明白白地显示着,他是真的放松。
“……”夏油杰忽然明白了, “难道你……”
在交出去的宿傩手指上动了手脚?
还是说,在容器上……可他们不是还没找到最后的‘四大天灾’吗?
“打开口袋看看吧。”五条悟颔首,“知道你有多爱玩心眼,提前防了一手,你以为老子会那么轻易地把最后一根手指交给你?”
源柊月立刻从袋中掏出那枚封有手指的木盒, 他曾亲眼确认过,这是一根如假包换的宿傩手指,当他再次打开的时候,里面盛装的内容物, 却变成了一根干瘪的、刻有咒文的竹条!
是能够产生障眼法的特别咒法, 骗过了他的眼睛。
源柊月脸色一变:“你!”
“忘了说。”五条悟的口吻凉凉的, “家里的古籍什么的, 确实翻过,所以找到这种办法。缺了一根手指, 你该怎么去复活完整体的宿傩?”
“我很生气啊。”他连名带姓地喊, 每个字咬得极其用力,像在啃噬他的骨头与肉, 怒火中烧道,“……源柊月。”
“你嘴里到底还有没有一句真话,连这种时候,都想一个人面对吗?”
“就这么想把老子丢掉?”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夏油杰简直要拍着他挚友的肩膀大肆夸奖‘干得好’。
“……”源柊月捏紧了木盒,将盒子捏得嘎吱作响,脸色沉沉,“你算计我……”
几秒后,他松开手。
‘啪嗒’,作伪的盒子掉到地上。
他的身后,青草环绕的泥土地面上逐渐凝结霜白,气温降低几度,白霜铺了一整层,一个人影踩着这条雪白的路,从林间慢慢走出来。
是个外表雌雄莫辨的孩子。
特级咒灵·里梅。
里梅对他摊开手,掌心呈着一枚缠绕有咒文缎带的长条物。
“拿到了。”他说。
源柊月接过,装出来的焦虑消失,从善如流道:“……但玩心眼的话,你永远胜不过我的,五条同学。你藏东西的水平,和你的演技一样可爱。”
看到那东西的刹那,五条悟立刻卸掉笑容,包裹着咒力的一拳愤怒万分的砸到空气墙上。
“……混蛋!”他几乎是用吼的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源柊月抬起手掌,贴上他的手心——两只手之间,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空气幕布,如同‘无下限’一般,无法斩断,触碰不到彼此。
他现在要奔赴一个惊天动地的庞大赌局,梭哈全部筹码,而对于能否胜利这一点却毫无把握,双腿站在地上,却像悬空一般害怕。他有很多话想说,再不讲的话,以后可能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但他只是望了五条悟一眼,露出一个与往常别无二致的笑容:“不要生气,我很快回来。”
……
里梅与源柊月一直保持着联系。
由于彼此之间的强力束缚,他听命于对方,也对结果乐见其成,哪怕他知道,对方之所以要复活宿傩,是为了彻底消灭他。
那又怎么样?
一千一百年前,咒术界付出惨重的代价,才勉强将诅咒之王封印。
凭他一个人,想要杀死完全体的宿傩大人,痴人说梦。
源柊月往外走了一段路,里梅亦步亦趋地跟随,只见他找了个光线不错的地方停下,一抬手,一具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类身体,出现在他的臂弯中。
他往他的嘴里塞了一根宿傩手指。
一、二、三……二十。
接下来的一切,理所当然,这具人类少年躯体睁开眼,独有的咒文瞬间在他脸侧、躯干与四肢上浮现。
完全体的诅咒之王,在他的躯壳中缓缓苏醒。
“这一次……居然是人类的身体。”
两面宿傩翻转着手心。
一眨眼,尖锐指甲刺出,如同猛兽的利爪。
“……哈哈哈哈哈哈!”他畅快地笑了起来,“好啊,好啊。时隔一千年,我回来了。”
宛如恐怖化身的可怕气息,周围若干公里的所有生物,不由得感受到一种本能的战栗。
“只有你一个人?” 两面宿傩打量着他,“你的那些同伴呢?”
源柊月:“在等我回去吃饭。”
两面宿傩:“小子,口气挺狂,是认为你一个就足以对付我吗?”
源柊月:“不然呢?”
“哈哈哈哈哈——”两面宿傩放声大笑,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哈哈哈哈……”
他用着源柊月的受肉之身,语言动作浮夸极了,将一张什么角度都婉约而完美的面孔,活生生拉扯出了狰狞的表情,他笑出眼泪,说:“好、好。”
“既然如此……我会给你一个痛快,就当是,对你唤醒我的谢礼。”
两面宿傩合掌。
术式·解。
空间斩撕裂黑夜和林中迷雾,大气发出嗡嗡的震鸣,无形无质的波动袭向源柊月!这一击足以将钢铁切成碎末,将天路斩成两段,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他一个跳跃,轻巧躲开。
脚下树杈被削断,百米外的鸟儿惊得拍起翅膀,飞离这一带。
源柊月尚未落地,又一记空间斩切向他的落脚点,而他翻转越身灵动如鸟,拉开一段距离。
转体时,打了个响指,啪。
“复苏。”
土地翻起滚滚如潮的波澜,万千枝条拔地而起,锋锐而高速地刺向两面宿傩!
对战,一触即发。
……
咒术高专,校长办公室。
“你直接跟我家老头子说。”禅院直哉双手揣在羽织袖子里,不耐烦道,“找我干什么。”
藤原校长赔着笑脸:“直哉少爷是禅院家的少主,未来的家主,我这是想着,这么重要的事,也应当知会您一声……”
俨然是在禅院直毘人那吃了闭门羹,想活动一下脑子不灵光的大少爷,达成曲线救国的目的。
可惜,禅院直哉蠢到连他的言下之意都听不懂。
藤原校长端起茶杯,绞尽脑汁思考着话术。
忽然间,茶杯水面漾开一圈圈波纹。
——庞大的咒力,不详的气息,正在迫近高专。
藤原校长皱眉:“这……”
禅院直哉也感觉到了,径直起身。
“我去看看。”
走出办公室,利用咒力瞬间穿梭高专门口,不安的气息具象化了,变成交战的巨响、可怕的咒力波动。
明明位于战场边缘,高达数十米的尘浪却席卷而来,扑了禅院直哉一鼻子灰。
直觉在大喊‘不安’,他蹑手蹑脚地接近,将气息隐匿于林中。
前行几百米,一抬头,禅院直哉看见——
月光下,源柊月正在和源柊月打架,速度之快,交手强度之高,令人远远看着都战栗。
禅院直哉:“……”
这什么?
他的眼睛和嘴巴都惊讶地张大了。
禅院直哉的术式令他拥有出众的动态视力,经过一番观察,他发现,其中一只完全是咒灵,另一只像长着人类外表的咒灵。
“……”
怎么办?要么走掉算了。
几秒后,咒灵外表的那个,也就是源柊月本人,被一记超爆发的黑闪击中,如同流星一般坠落到禅院直哉附近的地上,轰出一个大坑。
电光火石间,禅院大少做出了决定:“……既然是咒灵,祓除掉。”
术式·投射咒法,发动。
禅院直哉以高超的计算和执行力,选中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出手偷袭咒灵状态的源柊月!
而在1秒24帧的高速状态之中,他惊觉这个咒灵反应居然比自己还快,瞬间对他摆出了一副看白痴的表情,在他的短刀刺向对方之前,对方已抬起手,一个巴掌抽过来,‘砰’得一下扇飞了他。
禅院直哉飞出去几米远,摔得眼冒金星,再一掀眼,原先他和咒灵待的地方裂开一道深如峡谷的口子。
这一巴掌把他扇出了空间斩的范围,救了他一命。
他吓得双眼僵直,才知道怕似的,腿脚开始发软。
……这种规格的战斗,不是他一个一级咒术师能轻易掺入的,双方轻轻的触碰,都能将他碾碎。
他想逃,但来不及了,两面宿傩注意到他,信手刮来一道【反发】,罡风剧烈地割向禅院直哉。
而在抵达之前,被源柊月拦下,一挥手还了回去,化作连番的空爆!
他说:“滚!”
这一声,既是对两面宿傩说的,也是对禅院直哉说的。
禅院直哉心情复杂,眼下的情况令他满心疑惑,被一个特级咒灵救了两次更是叫人摸不着头脑,然而他没空多想了,用此生最快的速度,逃离战斗的漩涡。
没跑出去多远,遇到了正准备赶过去探查的夜蛾正道和藤原校长。
“禅院直哉?”夜蛾正道说,“那边什么情况?”
禅院直哉处在后怕之中,牙齿颤抖:“……去了会死的情况。”他的瞳仁震颤着,深呼吸,努力平稳语气,“两个‘源柊月’在打架,别过去……让五条悟那家伙去。”
属于最强特级咒灵之间的战斗,当世从未有过的威力。
丘陵、小山、林木、学校,全部被烟尘笼罩。
夜蛾正道当机立断,一通电话打给五条悟:“悟,你知不知道……”
“老子知道!”
电话那头的人听起来比他还急,连敬语都忘了说,俨然是酝酿了好一阵的怒意。
他一开口,扔出一个重磅炸弹:“那两个源柊月,一个是借了他的壳子复活的两面宿傩,完整体的两面宿傩——而另一个是他自己。”
“带人过来帮忙,我和杰被他锁在房子里出不去,快点!”
这条情报,犹如一声惊雷,把三人劈得震在原地。
近些日子,源柊月在总监部的活动,他们大致有所知悉,夜蛾正道是出于对学生的关心,禅院直哉在跟随父亲的行程中耳濡目染,藤原校长则是刻意打听便于拍马屁投其所好。
他借用禅院家的帮助,竭力推动‘回收宿傩手指、启用替代品’的计划,并进行得十分顺利。
很少有人怀疑他的真实目的,哪怕他亲口说出‘想复活宿傩’这种话也不会被当真,因为根本没有那样强大的肉身载体……
然而……
居然……发生了。
“两、两面宿傩……”
藤原校长惊恐地瞪大眼睛,剩下半句,湮没在身后巨大的爆炸声中。
“诅咒之王……复活了?!”
……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两面宿傩顶着与他一模一样的脸,正对着悬浮在空中。
令大地震动,令所有人闻之丧胆的交手动静,不过是双方小打小闹的互相试探,身上并未增添半分疤痕,呼吸节奏都没乱。
“热身结束。”
两面宿傩说。
“是时候动点真格了。”
他双手相贴,口中似乎快速吟唱了几句,掌缝间猝然燃起火光。
跳动着的、黑红色的火焰,连带着周遭的空气一同升温,远远看着便有被灼伤的错觉。
两面宿傩将这一炳火拉成一张弓,伸出手,并指对准源柊月所在的方向,整条胳膊变成了箭矢,他合上一只眼。
“開。”
火焰之箭,燃烧着熊熊的杀戮之力,如同神话中一击必中的箭矢,向着源柊月射去!
这一击的强度,远胜于漏瑚的‘盖棺铁围山’。
火光的灼热气浪,引得方圆百米树木无风自燃,森林变成了火焰的海洋。
而源柊月在黑火之中,慢吞吞走了出来,脚边的火舌跃跃欲试地想要吞噬他,被他一脚踩灭。
他似乎毫发无伤,只是头发乱了点。
下一秒,忽然栽倒,单手撑地,‘哇’得一下吐出一口血。
咒灵之血,也是刺目的猩红色。
“只有这种程度么?”两面宿傩轻飘飘地说,“大放厥词,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接下我的一击就狼狈成这个样子。”
“源柊月,无论重来多少次,都没有用。”
过往的记忆在眼前闪过,苏醒,杀人,毁灭一切,如同宰杀牲畜的屠宰场流水线一般,一个个宰杀咒术师,将涉谷变成他的游乐园,接着像千年前一样,让两面宿傩的名字在这片土地上如雷贯耳,人人闻之色变。
赢得太多太容易,也是没劲。
倒是这个叫‘源柊月’的家伙,能为他提供一些乐趣。
一个十分弱小的人类。
某一回,受五条悟诅咒,变成咒灵。
又有什么用呢?
以诅咒之王的力量为尺度衡量,二者并无区别,在宿傩的记忆里,他消灭过作为咒灵的源柊月。
唯一稍微有点意思的,是他那能够让世界‘重启’的特殊能力。
虫豸的垂死挣扎,倒退时间让相同的故事重演,对咒术师来说是悲剧,对两面宿傩而言,是乏味而重复的胜利。
两面宿傩有些好奇,这个人究竟要什么时候才会认识到双方差距如同天堑。
才能与力量的差异永远存在,天生的强者漫步群星,而弱者用尽一生的努力也爬不到天才的起点,等源柊月努力到磨灭一切侥幸,绝望地停下脚步,发现所作所为皆是徒劳,他会如何哀恸,绝望地痛哭?
那一幕,一定很有趣。
“虽然是比之前强一些,但你不会觉得,你这次能赢吧。哪怕是咒灵状态的你,我也杀过一次。”
两面宿傩嗤笑道:“还不如让六眼过来,还能多拖一会。我让你们如愿以偿,做一对亡命鸳鸯。”
“半场开香槟,是你们咒灵的习俗么。”源柊月艰难地支起身,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惨淡,“喜欢说废话就多说几句,今天以后可没机会开口了。”
“哦?”两面宿傩颇为玩味地说,“那就期待你给我带来更多的惊喜,说起来——”
之前的若干次交手,先前的每一次轮回的记忆,以及刚才那一箭击中的‘開’,让他逐渐确定了一件事。
“你还没有领悟‘领域’。”两面宿傩说,“又或者,你的领域无法对我造成伤害,或是在我的攻势下保护自己。”
某种程度上,他没说错。
源柊月坦荡道:“嗯,被你发现了,我确实不会领域展开。”
两面宿傩嗤笑:“那你还来送死,是求死成瘾了么?”
源柊月:“就当是这样吧。”
两面宿傩气定神闲,认定这场战役的结果,会与以前的每次一样,他大获全胜,对面惨败,然后一切重新开始。
而在那之前,他不介意和对方多聊几句,以解答心中疑惑。
“你倒溯时间的能力,从何而来?”
“天与咒缚,生来就有。”
“是五条悟诅咒了你。”两面宿傩津津有味地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他爱你么?”
和诅咒之王交手时,忽然歇火,一转风向讨论‘爱’的哲理,某种程度上来说,有些荒谬了。
“你很缺‘爱’么?”源柊月冷冷反问,转身看向不远处山顶,“我是没办法给你,那边就有一个爱你爱得死去活来的,去找他谈谈吧,会收获更多。”
山顶之上,里梅站立的姿态如同一具人偶,遥遥地守望着战场。
两面宿傩漫不经心道:“里梅对我忠诚,但那不一样。”
“闲聊时间也差不多了,结束这一切吧,等你死了,我会像之前每次一样,把聒噪的咒术师们一个个杀掉……”
他的食指和中指贴在一起,手腕边的两圈深黑色咒文无比注目,像鲜明的警戒线。
源柊月知道他即将展开领域,诅咒之王的领域,令人胆寒。
而这瞬间,他居然在走神。
沿着对方的话题,无端回忆他被诅咒为咒灵的那一天。
他的很多记忆模糊了,以为是在一次次轮回中丢失封存,隔了一层毛玻璃似的朦胧不清,但试图触碰那份回忆时,依旧像电影画面般一帧帧放映,历历在目。
是他设计了自己的死,死于特级咒灵之手,倒在一片血泊中,后背冰凉,浑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疼。
五条悟赶来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在他身边蹲下,握住他的手掌——最强咒术师的手,比他这个将死之人抖得更厉害,一个滚烫,一个冰凉。
二十九岁的最强,维持着巅峰实力数十年,期间经历过无数同伴之死,杀死的咒灵尸骨堆积成山。
这一刻,声音居然在颤抖。
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恨自己的眼睛能看太多,脑袋又恰到好处的聪明,以至于他无比清楚:源柊月是故意的,他设计自己的死,设计他的出现,连赶来的时间都掐得如此精准。
五条悟说,为什么。
坏心眼的小源同学,看似对谁都淡漠,实则对谁都存一点善意,有一点好心。
哪怕是夏油杰这种恶劣不堪的人渣,他也能选择性遗忘他的过错,每当谈起,只念他的好,回忆一些不痛不痒的捉弄。
可他留给五条悟的,是要他眼睁睁地看他一点点死去,直到阖上眼睛、闭了气,再将他诅咒成非人的怪物,以最难堪的姿态苟活于世。
小源同学。他的小源同学。
小源同学啊。为什么。
这信手拈来、谁都能享用的一点好心,为什么唯独不愿意分享给你最爱的人。
【你就那么恨我。】五条悟勾了勾唇,自嘲而惨淡地笑了,以一种挺直脊背的昂首姿态低下头,【嗯,好,既然如此,如你所愿。】
那个灰败的、勉强的笑容,一眼望进源柊月的心里,他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对不起。
这一幕,他从不敢轻易回忆,也一生都不敢忘。
对不起。
太苍白的对不起。说几次都没有用。再也没办法弥补他的过失了。
在正式化身诅咒之前,他淌着眼泪,对五条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嗯、我恨你。】
如果爱实在让人痛苦难堪,不愿多加追忆,那就当我恨你吧。
如果留下的只能是伤疤与痛楚,以恨为名的恶意,总比以爱为名的伤害,更容易接受。
……
“领域展开,伏魔御厨子——”
诅咒之王的领域,徐徐铺展开来,黑色天幕缓缓垂落,逐渐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地狱般的图景,再度出现。
两面宿傩悠然道:“游戏要结束了。”
源柊月一动不动,垂眸望着这一切。
……
【……我恨你。】
对于这句落幕的台词,五条悟给予的回应是什么呢?
他居然又笑了。
这次是真心实意的,带有几分如释重负的快乐。
对方认真点头,笑出一声浅浅的气音,俯下身来,鼻梁蹭过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轻轻地、珍重万分地说:【好,我知道了。】
【五条同学也爱你。】
……
多么扭曲啊。
到底是爱,还是恨,到最后,已经完全分不清了。
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份比火焰更灼热、纠缠至死、缠着他在次次轮回中不愿放手、堪称暴烈的情感,也为他带来了滔天的力量。
“我不会领域展开。”
源柊月说。
“是因为——”
他一抬手,洪流一般的光芒刺破黑夜,属于‘伏魔御厨子’的屏障寸寸龟裂,灰尘漫天崩散。
飓风般狂暴的冲击波,将树木连根拔起,吹飞至远处。
诅咒之王那所向披靡的领域,被强制解除了。
在两面宿傩愕然的注视中,他轻轻颔首,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我比你强太多了。”
“打败你,还用不到‘领域’。”
第146章 (长评加更二合一)
一手撕碎了领域, 以一己之力,阻止诅咒之王的领域展开。
放眼一千年,都是无人做到的事。
“……”两面宿傩的眼神变了, “这也是你的术式?”
源柊月:“算是吧。”
很难形容他的力量类型。
通常来说,一种生得术式往往围绕着一类法则展开, 比如漏瑚的力量,源自大地的恐惧, 表现形式是火山与岩浆;比如花御的力量, 类属自然,表现形式是树根与花种。
而他最初拥有的术式名为‘随机模仿者’, 成为咒灵之后,却不清晰了。
他能够调动植物、土地,却又不能像花御那样与自然融为一体,能够撕碎即将成型的领域,像撕掉一张白纸。
远处观望的里梅暗自想:“他不公开术式情报, 以提升强度么?”
不是源柊月不想,很单纯的是,他也不清楚他自己所得新术式的具体情报。他只明白自己纯粹的强大,不需要精密的操作和计算, 挥手就能碾压一切, 像车轮碾过路段上的一只蚂蚁。
“回溯时间, 或者说穿越平行世界;不会领域, 但能够阻止领域展开。”两面宿傩说,“你还有什么手段, 不妨一齐使出来。”
源柊月:“怎么, 你急了?”
两面宿傩嗤笑:“呵,老子当然不着急, 该急的是你那些同伴们——他们怎么不来?”他想到一个有趣的可能性,“莫非是五条悟不爱你了?”
源柊月一阵牙酸:“你为什么非得在打架的时候,忽然转移到爱不爱的八点档话题,是什么特殊的个人癖好吗?”
“因为很久之前有人说我不懂爱。”两面宿傩淡淡地说,“‘爱’是纯粹的力量。照我看,你们才不明白,我的理解远胜于你们所有人。”
源柊月:“……”
源柊月:“我可以教你,要听吗?”
“好啊。”两面宿傩点头,微微侧过脸,想听听他有什么高见。
交手的二人站在空中,停下交流。里梅的视线中,源柊月伸出手,掌心对准左前方,也就是他所在的方向。
他心中闪过不妙的预感,然而来不及了,耳边闪过一道爆破般的短促而高亢的嗡鸣,冲击波将他的身体撕碎,并不断行进扩散,远方云层被撕裂开。
里梅的意识,消失在源柊月抬掌的一瞬间,只用不到0.1秒的事件,来不及展开任何的防御和逃跑手段,他被祓除了。
“最爱你的咒灵死了。”源柊月收回手,活动指关节,笑吟吟道,“心痛吗,伤心吗?有这样的感觉,你就懂爱了,爱就是这样折磨人的东西。”
两面宿傩收敛了表情,与他一眼的眼睛中透着透骨的冰冷杀意。
“源柊月。”他说,“你找死。”
源柊月:“怎么会,是你让我教你的。里梅是个不错的搭档,所以我没有折磨他,下一个就是你,宿傩——”
他将两面宿傩送给他和五条悟的评价,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马上送你下去陪里梅,做一对亡命鸳鸯,喜欢吗?”
两面宿傩目光沉沉,撂下一句威胁:“好,我改主意了。”
“源柊月,我会把你切成一千片,每一片都喂给不同的咒灵。”
他当然不为里梅的猝死而伤心,尽管对方对他忠心耿耿,一千年的忠诚不能使诅咒之王匀出几分同伴之谊,然而当着主人的面杀死他的忠仆,挑衅程度令诅咒之王怒火中烧。
两面宿傩手势发生变化,淤泥般的影子在他脚下、四周流淌,环绕着他,他口中高速念着吟唱词——
“……”源柊月的眼睛慢慢瞪大了,“你……”
怎么会?!
两面宿傩,正在使用【十种影法术】,召唤式神!
对方不止一次地夺取伏黑惠身体,占据刻印在对方躯体中的【十影】,并以【十影】之力击碎五条悟的无下限……可现在,两面宿傩用的是他的身体,一具咒力存量和术式之力都弱得可怜的身体,他又怎能使出伏黑惠特有的术式!?
膨胀的气流卷动沙尘,无数黑气盘桓于空中,预示着不详。
十影之首,【魔虚罗】的鬼魅身影,在两面宿傩身后缓缓成型。
“你不会以为,我承袭的只有记忆吧。”两面宿傩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当然……还有力量!”
透明的系统面板立刻弹出。
一个光标圆圈,出现在诅咒之王的肩膀边上,圈住他的半个身形,借着冒出数字。
Lv.5000
而这个数字,正在不断飙升。
5001、5002、5003……
以坐火箭一样的速度,迅速攀升着,像游戏里的BOSS展开了第二段形态,更为狰狞,更为不留情,恐怖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地将世界笼罩——
Lv.10000
——这才是宿傩真正的实力。
……
诅咒之王·两面宿傩复活的消息,立刻以闪电般的速度传遍咒术界。
高层的犬牙前来调查,尚未接近战场,就被远方巨量咒力碰撞波及,站也站不稳——生理上的,心理上的,都有。
生物的本能在提醒他们,不要贸然前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凭空出现的魔虚罗,更是令禅院系的咒术师们深深震撼。
他们完全不理解,也完全无法接受,被魔虚罗的强大与恐怖震慑得失声,头皮发麻,双目失神,过了好几秒钟才失魂落魄地反应过来,通知禅院直毘人:“家……家主。”
“十影之一……魔虚罗现身了!!”
其中最为震撼的是禅院直哉,刚跑出去没多久,远望见魔虚罗的身影,像个开水壶一样惊叫:“为什么他能召唤魔虚罗啊!?!这又是什么原理?!他难道真是十影吗!”
还没惊讶几秒,前方的山坡被拦腰斩断,黑影兜头闷来,禅院直哉立刻换了个狂奔,他像一只海啸来袭时的蚂蚁,渺小而无力,只能带着他的震惊和绝望四处逃窜,试图躲开这片阴影。
“这世界是不是要完蛋了!?”
人心惶惶,如临大敌,没过多久,秩序乱成一遭。
远处的山头,摩托车拖出一道烟尘尾气,隆隆地在夜蛾正道身边停下。
女人摘掉头盔,金发飘逸潇洒。
过来的一路上,她一直用式神留意着战场中心的情况,辅以一条条飞速传到手机端上的消息情报,很快梳理清了一切。
山顶视野不错,方圆百米的繁茂森林已经在源柊月与宿傩的交手中变成了荒芜之地,连有结界保护的咒术高专都未能幸免,校场被拆,门楼遭毁,往日的和平光景荡然无存。
到处是熊熊烈火、黑烟、灰尘、白雾,在高专结界高耸入云的警报声中,自然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那高亢的警报,仿若它的哀鸣,旋转在每个旁观者的心头。
“来了。”九十九由基说,“夜蛾老师,你的这位问题学生,是要把天捅个窟窿么?”
夜蛾正道:“何止如此……这样下去,是整个世界的灾难。”
夜蛾正道的心情复杂极了。
他记得很清楚,源柊月入学时说过,要复活两面宿傩,彻底消灭诅咒之王。所以,爆炸性消息真正降临时,他没有非常的惊讶,心里是一种类似于‘这一时刻终于还是来了’的感受。
事已至此,再去怪罪任何人,都没有用了。
“可怕的家伙,将自己变成了诅咒,把自己的身体借给诅咒之王当作容器。”
九十九由基单腿撑着车,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两道交战的身影,身为特级的她想要将每个动作看清楚都不那么容易。
远远地看着,都被锋锐的杀意波及,掌心隐约沁出几滴冷汗。
脑袋中止不住地想,如果源柊月失败了,接下来还能由谁接手并收拾这个烂摊子?五条悟?夏油杰?还是她?
如果是她站在那里,正面接下宿傩的‘解’或者‘開’——
“呼……真是凶险。”
九十九由基语气轻松愉悦,眼神却警戒极了,她自嘲地笑道,“哪怕能撑一段时间,到最后,绝对会死的。”
“史无前例的——超规格的战斗啊。”
与此同时,她想不出,究竟还有谁能站在那场暴风雨中屹立不倒。
“能和持有‘魔虚罗’的两面宿傩五五开,源柊月这小子的力量,真是恐怖。”九十九由基问,“他怎么做到的?”
夜蛾正道默然:“……我也不清楚。”
……
两面宿傩立于空中,咒力乱流如同海潮,无尽黑暗的空间和源柊月时不时袭来的攻势像滔天海啸,而他始终纹丝不动。
与之相对的,源柊月躲避得相当艰难。
他须得躲开魔虚罗的攻击,又要防着宿傩冷不丁的‘開’与空间斩,躲避过程中,四周的山野被树林被随意地切割推倒,一片接着一片地化作平地与废墟。
不妙!
魔虚罗位于正前方,宿傩双手结印,铺天盖地的空间斩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向他袭来!
使用咒力强化躯体,艰难挨过了包围网与魔虚罗的发难,然而下一秒,又一支火焰箭矢射中了他,一箭穿透肩膀,把他狠狠地扎进地里!
“轰!!!”
烟尘四散。
源柊月眼冒金星,艰难地爬起身,他的身体上被‘解’之网印出道道交错的血痕,不住地往下淌血,在苍白皮肤上尤其触目惊心。
想要回击,然而两面宿傩已先一步掐住了他的喉管,尖锐的黑指甲刺进皮肤,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头晕目眩,疼,好疼,视野中尽是血色。
反转术式修复着他的躯体,而生命力亦在不断流逝。
“你是想把他们保护在这里吧。”两面宿傩愉快地说,“那老子就当着他们面,把你切成一千片——哈哈哈哈哈哈——”
此时此刻,他们悬于院子上空。
百米内的一切建筑物、一切森林草木,毁的毁,残的残,只有这幢小院屹立不倒,在烟尘与黑灰中纤尘不染,仿佛异次元的桃源乡。
所有人都在寻求出去的办法,黑闪、术式、领域,能尝试的全都试了个遍,然而结界纹丝不动。
当看见宿傩掐着源柊月出现在半空时,他们的脸色变了,焦急万分。
“小源?!”
“哥哥!!”
“源前辈!?!”
“源同学!让我们出来帮你!你先解除领域!”
屋顶上的伏黑甚尔抬起头,一双湖绿的眸子闪过冷光,不咸不淡地说:“喂,小鬼,不是求老子来帮忙吗?——有把帮手关起来的道理么?”
夏油杰放出了绝大部分咒灵,将整个院子围成了咒灵之海,它们一下下冲撞着透明的幕墙,仿若一场小型的百鬼夜行。
“两面宿傩!”五条悟怒火中烧,眼睛仿佛燃烧的幽蓝鬼火,咬牙切齿地吼道,“放开他,老子和你打!”
连发的‘赫’轰向两面宿傩,庞大的咒力波动,令时空都泛起波纹——然而在撞上宿傩本尊之前,先被空气墙化解了。
两面宿傩欣赏了几秒钟,觉得这一幕相当有趣,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
像被关在魔方里的虫子,竭力冲他叫嚣。
“太有意思了。”他几乎笑出了眼泪,朝着源柊月讥讽道,“你的同伴们,好担心你,可他们真的——非常弱。弱得吹一口风就能变成灰。这就是你们人类的‘爱’么?”
源柊月几乎要被他掐断脖子,那些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他看了对方一眼,含着浓郁的悲伤与不舍。
“不错的眼神。”两面宿傩津津有味地评价,“终于准备放弃了么?还是要再一次回溯时间?”
“不……咳……”源柊月艰难地对他说,“我……本来……咳……不想这样。”
没想到诅咒之王的力量如此破格。
明明没有十影肉身,却依旧能够随意调伏魔虚罗,在咒力强度上,亦是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两面宿傩:“哦?不想怎样?”
他马上就知道答案了。
对方抬起双手,掌心叠着掌背,手指弯曲,左手拇指与右手食指交错,快速而精准地做出了一个特别的手势——
他气若游丝地开口:“领域……展开。”
……
滴答。
有雨落下。
一滴水掉进湖面,砸开圈圈涟漪。
天地之间骤然褪色,所有的色彩被剥离,如同猛然撕开糖果铁盒上的彩色贴片,露出其下未经粉饰的金属内里。
冰冷,单调。
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
两面宿傩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警惕心大作,他动了动手指,掌心之人似乎已经断了气,软绵绵的毫无动静。
“喂,小子。”他说,“不是要领域展开么,你的领域呢?”
源柊月一动不动,眼睛睁着,仿若漂亮而无生气的人偶。
不妙。
太不妙了。
莫名的危机感,令两面宿傩头皮发麻,他立刻捏断了这人的喉咙。
噗嚓!咒灵之血飞溅。
他随手把源柊月的尸体一丢,降落到打理得雅致秀丽的小院里。
所有人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双双眼睛,全部仰头望着天空,注视着他们牵挂的人,尽管对方已不在那里。
“时间被暂停了?”
两面宿傩想。
也是,这家伙拥有回溯时间的特别能力,与之相比,能够暂停时间是意料之中了。
沙沙的风声也止息了,周围的一切,安静得有些恐怖。
像一帧单独从影片中抽取出来的独立画面。
“源柊月,滚出来。”两面宿傩说,“藏到哪里去了?”
静谧无声。
什么也没有。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占据了整个大脑,长久以来的战斗本能与神经末梢发出尖锐的叫嚣——危险!危险!
……怎么回事?这家伙的领域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出来么?”
两面宿傩冷冷地说。
“既然如此,我就把你的这些同伴们,一个个杀掉。”
诅咒之王,言出必行。
他开始杀人。
时间静止,这些人像田里的草叶,被空间斩割断头颅时甚至不会发出半点惨叫。
他杀死夏油杰,杀死伏黑惠,杀死一个又一个。
“源柊月、滚出来!”
“想玩捉迷藏?”
“没那个耐心。”
咚咚、咚咚。
心里打鼓似的,越来越不安。
从未有人带给他如此感受。
“呵。”两面宿傩看向五条悟,对着空气放声警告,“下一个就是他,连五条悟,你都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么?”
违和感。
不对劲。
这家伙的领域,究竟怎么回事?!
‘解!’
又是一记空间斩,精准无误地袭向五条悟的身躯,也是这一刻,两面宿傩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半圆形的苍蓝穹顶之上,映着源柊月的脸,天空被他的轮廓占据。
就好像,整个世界是他掌中的玩具。
对方垂着眼,落下堪称怜悯的目光。
两面宿傩愕然地瞪大双眼。
不安、危机感、违和感……所有危险的预感,在这一刻,尖啸地达到了峰顶!
他听见源柊月说:
“领域展开——”
“玩家维度。”
……
被定住了。动弹不得。
诅咒之王的时间也被定住了。
画面定格在两面宿傩惊讶抬头的这一瞬,镜头不断上移,穿越天空,冲破大气层,锁定了源柊月的脸。
他手里托着一枚透明的水晶球,里面盛装着一整个世界。
水晶球的画面最中央,正是宿傩站在院子的屋顶上,目眦尽裂地瞪着天空,与他隔着透明的球体遥遥相望。
画面被分割成一个个小方块,手指移动到哪里,哪里的小方块就呈现出被选中的、偏深一点的色彩。
就像是电脑上游戏的画面一样。
这才是源柊月真正的领域。
术式来源于穿越前玩的最后一款游戏,当术式提升到极致,脱离了‘游戏’的内容,‘游戏’外部特性随之展开——其他人沦为平面的角色,独他一个是玩家。
被五条悟诅咒之后,他的领域成长为极其庞大的力量。
无论两面宿傩是Lv.10000还是Lv.20000,都没有用。就像只要关掉游戏界面,里面的BOSS就不能对玩家造成任何真实伤害。
两面宿傩误以为他也杀过咒灵状态的源柊月一次,纯属错觉。
那时的他已经有了正面对抗宿傩的能力,但一旦杀死对方,并不能留下什么了——作为受肉体的伏黑惠立刻死去,已死之人也不能回来,一个人的险胜与所有人的惨败,并无差距。
所以,他故意露出破绽,引颈受戮,濒死时触发‘读档’功能,与系统谈判,拿下了一张回到十年前的车票,希望能从最开始改变这一切。
当两面宿傩消失,为了维护脆弱的‘平衡’规则,大概率的,他这一身力量也要尽数返还。而在那之后,究竟会留在哪里,能否继续在这里居住下去,心里也没有底。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源柊月并不想动用这份能力。
他的手指在水晶球面上移动,宿傩所站之处的小方块被选中。
一条消息提醒弹出来。
【是否删除[两面宿傩]?[Y/N]】
【YES】
……
时间解封,天地解冻。
两面宿傩感觉到了。
咒力被抽走,内心变得虚无。
相当可怕的感觉,像是被黑夜兜头吞没,四肢麻痹,五感流失。
最先消失的是他的力量:他身后的魔虚罗不再相应,隐匿于空气中,而他身上纵横交错的黑色咒文,一点点褪色……
他的存在,正在逐渐被抹除。
想要阻止这一切,却无能为力,越是催动咒力,这消亡来得便越迅速,像是手动加剧了自己的死亡。
他会死——
他会死!?
不是千年前被咒术师们打败、被封印,而是彻彻底底的消失!
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显然是——
“源柊月!!!”两面宿傩又惊又惧,面庞宛如恶鬼,“你究竟做了什么?你在哪里?!你的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不管不顾地嘶吼道:“回答我!”
“你为什么能做到这一切!”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凭什么?!
天空中的源柊月偏过头,单手支着下巴,瞳眸栖着淡金的流光,眼神依旧悯弱,语气无比温和、游刃有余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第一句是:“宿傩,你在我的领域之中,马上就要死了。”
“……不可能!”两面宿傩目眦尽裂,“你怎么能……你为什么!哪怕是被诅咒成咒灵,也不可能一夕之间拥有如此——”
如此强大,强大到,让他一丝反击余地都没有的超规格能力!
“至于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手握外挂的不止你一个。”
源柊月漫不经心地笑了下,“这才是‘爱’的真谛——怎么样,诅咒之王,我有教会你么?”
第147章
两面宿傩用尽一切办法, 尝试逆转个体消失的进程。
‘解’、‘開’、调伏十影、使出空间斩、领域展开【伏魔御厨子】……连番上阵,攻击映在天穹中的源柊月,他要打破对方的领域, 他要击碎这梦魇。
诅咒之王果然强悍异常,有着惊怒与恐惧加持, 火力全开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方圆一百公里内的所有, 如果他愿意, 沉没整座岛国也是信手拈来的事。
然而,毁天灭地的动静, 并不能增加他对抗源柊月的资本。
“源柊月!”
“滚出来!”
“躲在领域里算什么本事!”
随着两面宿傩的怒吼,‘開’的输出功率拉到最大,万箭齐发,箭矢拖着长长的火焰箭尾,尖啸着冲向天空!
火焰乱流前赴后继地扑到穹顶上, 四散开来,在水晶球外看,像一场轰轰烈烈的橙色烟花雨,是诅咒之王消亡前的绝唱。
如此一番努力, 只加剧了他自己的消失速度。
先是双腿, 再是双手, 四肢之后是躯干, 自下而上地凋零。
被拆解成分子、原子、夸克,从最小的单位开始, 逐渐湮灭, 一点点透明。
“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这又是你的把戏——!”
“你以为我会就这样轻易死去吗?别太可笑了!既然我能拥有轮回的记忆和力量,一定还有下次轮回!!届时我会先当着你的面杀死你那些蝼蚁同伴, 再切断你的手脚,留下你的命,慢慢折磨你一千年……”
两面宿傩不断叫嚣着,像每个标准反派被打败前一样无能狂怒,他不敢相信,他无法接受,他几乎从未想过自己会输,更没想过能够输得如此毫无预兆、易如反掌。
“我说了。”源柊月说,“今天之后你就没机会开口了,想说的多说几句。”
“宿傩,你输了。”
“不可能……”
“事实如此。”源柊月漫不经心道,“你甚至没有让我使出全力——诅咒之王,不过如此。”
一箭穿心,两面宿傩陡然失声,他的指甲刺进肉里,额头与臂膀青筋暴起,俨然是怒不可遏却又无从辩驳。
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在对方面前一无是处,他那能让时空扭曲的滔天愤怒于事无补。
到最后……还是……输了吗?
不是六眼,不是十影,是这个生命力顽强得让人咬牙切齿的臭小子。
败给他一次又一次,数不清多少次的手下败将,为何一夕之间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脑子乱成一团。
不甘心。
当躯干消失到肩膀处,几乎只剩下一个脑袋的时候,两面宿傩冷静了下来。
临终时刻,他恢复清明,冷冷地抬头看着源柊月,像地上渺小的人影仰望星空。
“这一次,你确实胜过我。”两面宿傩说,“但你以为,你无数次死亡,无数次重来,想用生命去守护的同伴、爱人——”
他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充满恶意地反问,“真的还是最初的那些人吗?”
“他们不记得你,不记得与你的过往,走上截然不同的路——以现在的五条悟为例,他究竟是你放不下的那个六眼,还是全世界最像你所爱之人的幽灵,你能分得清吗?”
两面宿傩的脑袋也逐渐消失了,像被刮刀抹平,喉咙再发不出声音。
而那双写满了阴狠、不甘、恼怒的眼,将目光狠狠地扎向源柊月,把他的最后遗言宣告——
【我输了,你也没有赢。】
源柊月听懂了。
他的回答是:“能不能死得消停点?嘴巴都没了还那么多废话。”
“你说的这些,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认知水平之间隔着天堑般的海拔差——连‘爱’都不懂的小小咒灵,不要以你粗浅的理解水平,来揣度我的觉悟。”
明白重来的他们不再是他们,清楚跋涉之后未必能抵达天亮,理解一切的尽头是虚妄与空亡。
知道明天会起大风,而他要去往风中。
“清醒一点,所有人都在赢,输的只有你。”
在对方目眦尽裂的瞪视中,源柊月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晚安,宿傩。”
半分钟,最后一根发丝也融化,两面宿傩彻底消失了。
源柊月始终维持着八风不动的表情,十足游刃有余,然而他的状态却没有口头表现那么乐观——
他的身体,也正在消失。
与两面宿傩一样。
目前消失了一半,迫近胸口处。
他用领域‘删除’了宿傩,再度打破平衡规则,于是,更高的存在出手‘删除’了他。
超模的存在,一个不剩,十分公平。
“幸好宿傩走得更早。”源柊月想,“让他在得意洋洋中死去,我下辈子都合不了眼。”
【系统】:【噔噔咚~!】
【系统】:【完成主线任务[消灭两面宿傩,创造美好咒术界],感谢你一路上的努力付出,请问是否即刻传送回原位面?[Y/N]】
“我要留下,留在这里。”源柊月说,“我们说好的,不记得了吗?”
【系统】:【好的。】
【系统】:【稍等,正在结算奖励中。】
【系统】:【由于为[两面宿傩]侵占并过度使用,你的肉身内部损耗程度较为严重,是否需要更换一具新的受肉体?】
源柊月:“……等等,受肉体?我没办法变回纯种人类了是吗?”
【系统】:【是的,亲。】
【系统】:【加诸你身的因果,无法被逆转。】
源柊月:“也行吧……那我的力量也留不住了?大概能保留几成?”
系统这次的回应比较委婉:【距离巅峰程度一定存在较大差距,但身体与咒力水平会逐渐修复,你也能够如常使用术式。】
简单来说,被策划大砍一刀,由他对系统的了解,可能砍得相当严重,直接砍回一级二级的样子。
够用了,无所谓这个。
源柊月轻声问:“那……在回去之前,我还有机会再见他们一次吗?”
最初遇见的那些人。
系统明白他的意思:【很抱歉,但是……】
被毁灭,被覆写,所谓的‘最开始的世界’,早就不存在了。
“嗯,那就这样吧,不必向我阐释原因。”
源柊月打断了系统的解释,听不见理由,就能当它不是真的。
“送我回去,但凡再拖一会就有麻烦了,我得回去哄……呃,等一下。”
“那家伙……”源柊月想到一个人,颇为难以启齿地说,“我原来世界的一个故人,如今的情况,你可以看到吗?”
【系统】:【可以。请问‘那家伙’是?】
源柊月:“津……太宰治,他叫太宰治。我的……呃,一位,熟人。”
系统沉默了几秒钟,问:【是你的兄长,津岛修治吗?】
源柊月当机立断:“你就不能换个词?叫这么亲昵怪恶心的,明明血缘也没那么近……算了就是他。他还活着吗?”
【系统】:【活着。】
“嗯。”源柊月满意地闭上眼睛,“好累了,送我回去吧。”
……
两面宿傩消失的一幕,在其他人看来,十分诡异。
原本,他掐着源柊月,悬于半空,怀着满满恶意,几乎要把他掐死——突然之间,他松了手,像无头苍蝇一样惊慌失措地乱转。
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咒灵,一个怒吼着‘源柊月!!’,另一个无悲无喜地注视着他。
很难理解他们经历什么,两面宿傩像疯了一样,颠三倒四,大肆咒骂,接着,他缓慢停下一切动作,呆呆地站着不动了。
几分钟后,咒灵状态的源柊月逐渐透明,在彻底消失的一瞬间,院子四周的空气墙应声碎裂。
而他那沦为容器的身体,失去意识,往后栽倒,黑色长发在空中舒展开来。
夏油杰立刻调伏出虹龙上前托载,这一瞬间很多人都动了手,连伏黑甚尔都站了起来——然而毫无疑问的,踩着‘苍’的五条悟抢在其他人之前,展开臂膀,先一步接住他。
风忽地凛冽起来,长发与红发带缠缠绵绵地吻上五条悟的脸颊,他捉着源柊月的手,目光灼灼,眼底深处透着一种极其危险而可怕的执念。
对方的皮肤上,属于两面宿傩的深黑咒文,一点点褪色。
而属于咒灵状态的、他自己的那些,又正在一笔一笔地出现,油画一样由心口处往外蔓延,爬上锁骨和颈侧。
双眼仍然闭着,处于昏迷之中,有呼吸,轻得像蜡烛的焰光。
“小源怎么样?”夏油杰问,“还好吗?”
小院中的其他人仰着头,担忧的目光投注在他和源柊月的身上,紧张地等待着回应。
足足过了半分钟,五条悟才告诉他们:“是他回来了,还活着。”
“……”
“……太好了!”
“那就好……”
“不过宿傩呢,是死了吗?”
“……”
紧迫慌张的氛围立刻解冻,融化为劫后余生一般的轻松,洋溢着庆幸的氛围。
五条悟落脚于屋顶,接着坐下,直勾勾地盯着怀里的人,自对方与两面宿傩出现在空中那一刻起,视线始终未曾离开过一寸,此刻更是贪婪地凝视着。
他靠近源柊月的颈侧,仿佛能听见血管中血液涓涓流动的声音,大动脉运作的声响,咚咚地敲打着他的耳膜。
有温度的身体,有心跳的人,还活着。
这条认知诞生的瞬间,使他无比欣喜,像是经历了一场极其长久的苦旅,终于在磋磨与绝望之后失而复得。
“太好了……”
五条悟埋首他的颈侧蹭了蹭,像一只朝主人撒娇的大猫咪,把肩窝蹭得软软的。
“哈。”
他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低笑,情绪像涨潮的河流,逐渐溢出来,嘴唇在颤抖,声音越来越低,声线也跟着抖,每个字咬得极其用力。
“你终于回来了……”
源柊月仍处于昏睡之中,头发被他蹭乱了,几缕黏在脸侧,他伸手去梳理那些乱发,黑发丝丝入扣地缠着他的手指,像正在与他交握。
夏油杰就是这个时候上来的。
他轻巧一跃,踩着瓦片,三两步走到五条悟身边,问:“小源他——”
刚想要开口了解情况,然而对方极其警惕地望了过来,在夏油杰看见源柊月的脸之前,将他的脑袋按进自己的怀里,收拢手臂,往后退了一步。
是一个下意识的、保护性的动作,像是担心宝物被居心叵测之人抢走一样——哪怕来者是他信赖的挚友。
“……挺好的。”
五条悟说。
“就是还没醒。”
夏油杰失笑,低头靠近,伸出手:“那好歹让我看……”
“不。”
五条悟冷声拒绝,‘啪’得一下、果断拍开了夏油杰探过来的手,圈着源柊月的另一只手臂又紧了几分,几乎以一种警告的语气,朝对方开口——
“别碰他。”
第148章 (1800雷加更)
夏油杰气笑了:“你这家伙……”
是护食吗, 看都不让人看一眼?理所当然地把小源当成他的所有物?
他的质问还没出口,先一步对上了五条悟的眼神。
寒冰之下,蓝焰在燃烧, 有种不管不顾的疯狂。
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变得紧张兮兮而神经质, 耳朵高高地竖起来,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立刻进入伏击状态。
“……”夏油杰愣了两秒, “你……”
有必要那么紧张吗?
给别人碰一下, 也不会碎掉吧?
夏油杰忽然联想到一种惊悚的可能性:难道小源的情况并不乐观,所以不敢让他看吗?
于是, 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喂,悟。”
“他到底怎么了。”
五条悟闷闷地说:“就是睡着了。”
夏油杰质疑:“那为什么不让我看。”
霎时间,五条悟皱了皱眉,仿佛领地遭遇入侵者一般,眼神锐利几分, 化作冰棱刺向夏油杰。
没过几秒,他意识到是自己的紧张反应让对方产生了误会,不情不愿地多解释了几个字:“没有骗你,不想让你碰, 是因为……”
是我的。我的。我的。
不许碰。不许碰。不许碰。
脑海中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根深蒂固, 动摇不得。
五条悟甚至想揪着对方的领子厉声反问:凭什么非得让你看到不可?难道你们就很熟悉吗?……
这暴戾的念头来得猝不及防且流畅自然, 而他心里又清楚这是不合理的,夏油杰坦露着干净的关怀与善意, 他却无端生出了危机感, 他想带走他,两个人远远地躲到无人打扰的地方去。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可似乎就应该这样。
在挚友狐疑的质询目光中, 五条悟随便找了个理由:“因为……怕你吵醒他。”
……
“醒醒。”
“小源同学,醒醒。”
肩膀被推了推。
源柊月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光线过于明亮刺目,金光铺在眼皮上。
他伸手挡了挡光,先入目的是对面男人锋锐的下颌线条,再往上,才是深挺的鼻梁、黑色眼罩与张扬的白发。
太久没见到这个人了,他立刻被定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醒了吗?”
对方玩味地牵起唇角,露出一个笑,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似乎想借此唤回他的神智,“不要睡啦——再睡的话就要错过电影开场了。”
源柊月愕然:“电、电影?”
“是啊,电影,昨天说好的。”五条悟站起身,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是约会哦,你提的,不会自己先忘了吧?”
指腹贴在他的皮肤上,触感很真实。
就像回到过去一样。
“当然没有忘。”源柊月勉力撑起笑容,“把你骗过了吗?”
“好狡猾!差点就骗过了。”
五条悟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对着穿衣镜简单整理了下头发,把眼罩换成更加日常的墨镜,催促他赶紧换好衣服鞋子出门。
这里和他们以前的家一模一样,衣帽间里每件衣服的摆放位置依旧趁手,闭着眼睛也知道该开哪扇门。
几分钟后,他们出门了。
楼道口,身穿袈裟的男人双手抱肩,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像只成了精的大狐狸,正在守株待兔,把他们恰好逮了个正着。
“你这混蛋。”夏油杰笑容越发灿烂,也愈加狰狞,当然全是冲着他的挚友,“想带他去哪啊?”
五条悟坦荡道:“看电影嘛。做家长的过度干涉孩子的行程,可是会被讨厌的。”
夏油杰回敬:“我不介意他和同龄人出去玩,但你今年几岁了?”
五条悟立刻像个JK一样挽住源柊月的胳膊,掐着嗓子,嗲里嗲气地说:“呐呐,小源同学,你监护人好凶哦。”
源柊月:“……”
夏油杰额头青筋跳动:“……”
五条悟还在继续演,十分入戏:“小源同学,我和你去看电影,你监护人知道了不会生气吧?他不会揍我吧?好可怕哦……”
夏油杰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确实会揍他,面无表情地说:“滚出来,打一架。”
哪怕清楚这不是事实,源柊月还是感到头疼,劝道:“好了好了你们别打……我们不如一起去吧?”
双方都不满意,觉得彼此非常多余,夏油杰很想找个地方把他挚友打一顿,五条悟很想把这阴恻恻的多余家伙甩掉,贴在源柊月耳边说他坏话:“杰这家伙很虚伪的,等一下肯定会偷吃你的爆米花,然后把你的可乐偷偷喝光,不要带他啦,就我们两个嘛……!”
三人没走出去多远,遇到了一年级三人组。
虎杖:“五条老师!”
伏黑惠:“小源。”
钉崎野蔷薇:“哦豁,还有个不认识的帅哥。”
“你们去哪里啊?”他们好奇地问。
源柊月:“看电影。”
钉崎一脸吃到瓜的震惊表情:“什么?三人电影吗?是不是有点太刺激了?”
源柊月比她更震惊:“你在说什么?”
虎杖兴致勃勃地建议道:“正好我们三个也要去看电影,不如一起去电影院吧!”
钉崎:“谁想跟你一起去看那个异形片啊,不要擅自把我算上。”
虎杖晃了晃票根,恰好三张:“可是我已经把票买好了。不去看很浪费吧?”
伏黑惠耷拉着眼睛:“……又在自说自话。”
钉崎翻个白眼:“算了,既然买好了那就……”
夏油杰打量着三人,低声问源柊月,这是你的朋友吗?他回答说是的。于是对方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意有所指道:“多和正常同龄人交往,同龄人年纪小,心思单纯,你们能有更多共同话题。”
五条悟:“哈哈,别以为老子不敢和你动手哦。”
眼见着他们又要吵起来,源柊月紧急拉过伏黑惠,扯着他挤到两人之间,给夏油杰介绍道:“这是我的好朋友伏黑,之前跟你说过的。”
……勉为其难地转移了话题,避免一场争端的发生。
六个人一起去电影院,没走几步,又碰到了夜蛾老师,邀请夜蛾老师一起,对方不情不愿地答应了;过了两条马路,在路口碰到刚下班的七海建人,顺其自然地邀请对方,七海说‘也行吧但我不看异形片’,勉为其难地点了头;再往前走一阵,路边出现了一只熊猫……
就这样,看电影的队伍越发壮大,从两个人变成了十几个人,稀里糊涂地演变为一场咒术高专团建。
影厅没有检票处,他们带着他无比自然地往1号厅的入口走去。
源柊月想,会是什么电影呢?他回忆了下2017和2018年热映的几部电影,没什么印象,猜不到。
尚未入座,荧幕亮起,由黑变白。
车灯割开黑夜,一辆列车呼啸而来,由屏幕中驶出,缓缓停在了源柊月的面前。
车门打开,呲——
车窗外阳光大作,金属椅子泛着温煦的色彩,塑料扶手磨得发白。
乘务员对他微笑招手:“先生,请上车。”
源柊月于是明白过来,这场梦,这场幻觉,到此为止了。
“小源同学。”他听到五条悟喊他的名字,从背后环住他,将一张纸塞进他的手中,“给,这是车票。”
他漫不经心地低下头——
那是一张电影票。
18年五月份上映,当年讨论度相当高的一部超级英雄电影。
7排6座。
源柊月捏着电影票,骤然回望,他想问,这是当时他们错过的那场吗?可好像又没必要问,这里究竟是他的幻觉,还是某种往日残像的碎片,他不清楚。
然而五条悟接收到他的眼神,有些苦恼地微笑起来,叹了口气,轻快地说:“哎呀……好吧。我的那张也给你。”
对方又递来一张电影票,7排7座,位置正好挨着方才那张6座,是一对连坐票。
五条悟目光含笑,眼神流淌着眷恋,他就这样,缓慢松开了握着电影票的手指,轻轻地说:“老师就送你到这里了。”
“电影的话……等下车之后,让五条同学陪你看吧。”
源柊月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轻轻推了下,再一眨眼,车门已在身后合上。
大家站在他身后,兴高采烈地与他挥别,面上的笑容十分明亮,也变得越来越朦胧:“源同学,下次见!”
列车很快启动,下一站的站点闪烁着,站台名为——
‘未来’。
跋山涉水,我们重逢。
……
失重感袭来,拽着他的身体不断下坠。
源柊月猛然睁开双眼。
他刚从失重的体验中挣脱,又立刻被窒息感绑架,像是被八爪鱼缠上一样,触肢逐渐收紧,压迫胸膛,剥夺了他顺畅呼吸的权利。
一双手臂正圈着他,他正位于某个人的怀中,被过度用力地抱着,力度大到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绞杀。
对方的呼吸均匀而轻缓,似乎睡得很沉。
他稍微发出一点动静,这呼吸声的节奏便被立刻打断了。
源柊月艰难地转过头,对上夜里一双骤然亮起的蓝眼睛,像一丛燃烧的冰火。
少年时期的五条悟。
他回来了。
“你醒了?”他说。
源柊月点点头,大概是力竭的后遗症,他累得要命,浑身上下都在抽疼,有很多问题想问,然而实在太困了,意识难以聚合,喉咙也像灼烧似的,发声都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五条悟将水杯递到他的唇边,喝下几口水,稍微好些了。
“感觉怎么样?哪里难受吗?……”
对方兜头扔来一堆问题,紧张兮兮的模样。
这些问题,没有力气一一解答。
不过,他还记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小拇指勾着对方的手,气若游丝地说:“五条同学、我回来啦……”
答应过你的,很快回来了。
不要生气,好不好?
五条悟笑起来,眼角上挑出锋利弧度,回握住他的手,力道像要把他的骨头全捏碎了、镶嵌到自己的肉里,而语气又是与之截然相反的轻松愉快。
“嗯。”他甜甜蜜蜜地说,“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第149章
源柊月:“……”
糟咯。
不是一般的生气啊。
指骨被捏得嘎吱作响, 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那双蓝眸灼灼地望着他,似乎正在深重考虑应该如何将他分食。
他可怜巴巴地回望, 用对方最喜欢的那种湿润、崇拜而专注的眼神,试图将冰冷氛围融化, 然而下一秒,眼睛被一只手盖住了。
视线被隔绝。
掌心的温度覆盖在眼皮上, 炽热而干燥。
“不许这样看老子。”五条悟咬牙切齿道, “你以为装可怜就能蒙混过关吗?做梦。”
……唉、被发现了。
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源柊月保持乖巧,默不作声。
从对方加重的呼吸声判断, 确实气得狠了,换位思考一下,他瞒着所有人做出如此重大又危险的决定,也确实是件很气人的事。
“对不起哦。”他说,“我错了。”
“你真的知道错吗。”五条悟冷冷地说, “如果再来一次也还是会做这样的决定吧,嘴上说着‘我们一起’,到真正行动的时候把所有人都丢掉,一个人承担风险。”
“……”
“就没有想过, 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
其实已经失败过很多次了, 只是他不知道。
“这就是你对交往对象的态度吗?我究竟和别人不一样在哪里?都是能被你随便抛弃的人是吗?就这么不相信我吗?是不信任我的能力还是决心?凭什么一个人面对宿傩?……”
一连串的质问, 接连而来。
五条悟的语速越来越急促, 哪怕被捂住了眼睛,也能想象出对方恼怒万分的模样。
“万一……你没有回来。”他的咬字像是咬着人的血肉, 声线正在缓缓颤抖, “让老子怎么办?!如果那样,还能去哪里找你?……”
语气颤得不像话, 说到一半,没有继续讲下去了。
像应激的猫咪一样,处在担惊受怕之中。
如果五条悟了解过去的那些事,就会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但如果他知道了,责任感、懊悔和隐隐的恐慌,又会时刻地将他绑架,感情变成沉重的枷锁。
自己擅作主张的决定,要他一起承担后果,实在太自私了。源柊月想。无论是眼前一无所知的这个,还是过去让他深感抱歉的那个,他都没有真正施予过五条悟什么。
而现在,他能提供的,最宽容、最善意的好心,是对往事保持沉默。会过去的,已消逝的,就这样吧。
源柊月艰难地挪动身体,循着本能靠近,蹭了蹭他的下巴。
他没有解释任何事,只是说:“但是,我回来啦。”
五条悟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嗯。”
五条悟的口吻难辨悲喜,称不上多高兴,浸过冷水似的,始终有种凉凉的意味。
他将手掌收了回来,对源柊月说,“睡觉吧。你很累了,需要休息。”
确实很累了,眼皮疯狂打架,几乎是用尽了意志力,才能强撑着精神与他对话。
源柊月闭上眼睛,很快在他的臂弯中昏睡过去。
他坠入梦乡,秒针和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并不知道圈着他的白发少年一直盯着他,用目光描摹他的轮廓,那视线寒凉又滚烫,交织着海水与火焰。
时不时听一下他的心跳、试探他的鼻息,确认他没有在梦中忽然死去。
吻过他的额头,眉眼,脸颊和嘴唇,轻柔的吻,印一下就移开,一点点地、仔细地烙下独属于自己的印记。
我的。五条悟想。我的。
名正言顺,盖了章的。
不许乱跑。
……
第二天醒来时,是下午一点,厚重窗帘透出的几缕光刺着眼皮。
源柊月坐起身,尝试调动咒力,发现他的身体情况不是一般糟糕,可能连二级的水平都没留下,像生过一场大病,正处于恢复期,稍微多动一下就会感到疲惫。
在成为诅咒之前,好歹也是个二级中上的水平,还是他疏于战斗、天天摸鱼的情况。
系统这一刀砍得也太狠了,比两面宿傩的空间斩更伤人。
他有点后悔,早知道听从系统的建议,换一具更健康的受肉体,但那样的话解释不清的东西更多了,还是不要给自己招麻烦。
“醒了啊。”夏油杰坐在他的床边,笑眯眯道,“还好吗?”
源柊月:“困。别的都还行。”
夏油杰:“吃饭吗?”
源柊月点头,趿拉着拖鞋,与对方一期下楼。
腿疼,他走得很慢。
今天的午餐是海胆饭、厚蛋烧和姜烧猪肉,海胆甜虾相当新鲜,在舌尖融化有股甘甜的味道,更重要的是放凉了之后不烫人,对猫舌十分友好。
源柊月一勺一勺地吃,夏油杰撑着下巴坐在他对面看,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讲,像个看小鸟啄米的笨蛋鸟主人,对此心满意足。
过了几分钟,家入硝子来了,拉把椅子,在夏油杰身边坐下。
踢踏踢踏,室内鞋踩楼梯的声音,灰原和七海出现在门口,挨着家入硝子入座。
再接下来是伏黑姐弟,听到下楼的动静,伏黑津美纪先探头查看动静,发现源柊月坐在最中间,惊讶了一秒,折返回去把弟弟拎下来,姐弟两个也坐下了。
明明全都用过餐了,却一个个回到餐桌边,把空椅子重新挤满了。
灰原雄举着手机:“七海,你看这个好好笑哈哈哈哈,天呢企鹅肉……”
七海建人:“你的笑点未免有些太低了。”
家入硝子:“悟那家伙呢?”
夏油杰:“任务去了。”
家入硝子:“你怎么闲着。”
夏油杰:“真失礼啊,我也是很辛苦的。”
伏黑津美纪:“劳技课作业做了吗?”
伏黑惠:“还没有。”
与他打完招呼后,两两结对,各自聊着天,没提两面宿傩,也没提昨天发生的事。
源柊月的筷子逐渐停下了,放在碗边。
夏油杰关心道:“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吗?我去给你买别的?”
源柊月:“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夏油杰:“先吃饭,不着急。”
源柊月:“……断头饭吗这是?”
他们这副虎视眈眈等着他吃完再质问的样子,好像准备带他去死刑台,无端给人造就了更严苛的心理压力。
夏油杰:“那我先问了。”他皮笑肉不笑道,“你怎么敢一个人去单挑宿傩的?这就是你说的‘我们一起’吗?”
源柊月低头用筷子戳了两下海胆,再抬起眼可怜巴巴地看他一下,仿佛在用眼神说,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吧。
夏油杰:“……”
夏油杰心一横:“别装可怜,没用。你这次太过分了,我很生气。”
源柊月:“。”
源柊月对手指:“那你打我吧。”
夏油杰捋袖子,扯动一边嘴角冷笑,一脸‘你以为我不会打你吗’的冷酷模样,手伸过去,凑过来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咚!用指节敲的。
源柊月:“啊!好痛!”
夏油杰:“忍着。被宿傩揍的时候就不知道痛了吗?”
源柊月低头假哭:“呜呜呜……”
夏油杰:“……”
夏油杰狐疑而谨慎地问:“真的很痛吗?”
源柊月立刻抬起脸:“哈哈,骗你的,杰是笨蛋。”
夏油杰又敲了他一下,这次是真的好疼,感觉脑壳被敲肿了,咬着舌头‘嘶’了一声。
有他开这个头,其他人也跟着发问。
家入硝子:“你真是搞了个惊天动地的大事啊,听说吓得总监部那帮老头魂都飞了,有个当场发病……”
源柊月:“死了没?”
家入硝子:“没有。”
源柊月叹气:“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
灰原雄拍桌:“源前辈!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也危险了吧!”
七海建人:“源同学,虽然以结果论,你成功了,但是你未免太过激进……”
伏黑惠:“哥哥!……”
餐桌变成了审讯台,清楚他们带着责备的话语皆是出于担忧,源柊月老老实实坐着挨训,偶尔回两句俏皮话表示自己一切都好,他还是不擅长应付这种坦荡的关心,寻常的热汤对他来说太滚烫了,入口就想吱哇乱叫的程度。
他前所未有的乖巧,低头说‘知道啦!’、‘没有下次了真的没有了’,至于打败两面宿傩的具体过程,那是解释不清楚的,简单地说自己很强,一招把对面秒了,诅咒之王毫无抵抗之力,来不及为最衷心的下属哀悼,紧随着里梅一起去了——
天地良心,字字真话,其他人居然觉得他在吹牛。
夏油杰怜爱道:“你还是吃饭吧。”
家入硝子:“嗯,吃饭吧,多吃点。”
源柊月:“……”
源柊月:“哼。你们不知道我能有多强。”
很可惜,确实没人知道了,但值得庆幸的是,接下来一路坦途盛开着繁花似锦,有人乐意替他撑着天,不需要很厉害也能顺畅地走下去。
好不容易吃完一顿饭,五条悟回来了。
对方心情似乎有几分不妙,眉宇间凝着一层阴翳,看到他的瞬间顿时炸了毛:“你什么时候醒的!也不告诉老子一声?!”
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每一处细节都揪出来数落。
“穿睡衣不冷吗?”
“连袜子也不穿!”
“就吃冷饭吗?就吃这个?!”
“我找营养师给你配了餐就放在冰箱里你怎么不知道热一下吃!”
“你想气死老子吗!”
源柊月:“……”
源柊月:“……那对不起哦?”
被数落的当然不止他一人,还有夏油杰,其核心思想是‘不是把他托付给你照顾吗你就是这样照顾的!老子就不该相信你!’,连带着家入硝子也受到波及,指责她作为一个医生缺乏对病人的关心……每个人或多或少地被莫名其妙的怒火牵连了。
家入硝子嘴角抽搐:“他是得狂猫病了吗?”
夏油杰咳嗽一声:“……从昨天开始就这样。”
源柊月则对此接受良好,无论他讲出多过分、多不可理喻的斥责,都能四两拨千斤地化解,非常擅长顺着毛捋,把猫哄得服服帖帖,但也没那么服帖,因为真的很生气。
这个人面无表情又一言不发的时候,比发怒更为恐怖。
没过多久,五条悟骂骂咧咧地提着一件厚外套、围巾和一双新袜子下楼,大少爷无师自通了照顾人的技能,帮他提拉链、套袜子、戴围巾,一圈圈一层层地把他裹起来,打包成密不透风的样子。
然后,臭着张脸,对他下令:“跟老子出门。”
源柊月眨眨眼睛,乖巧道:“哦。”
说实话,衣服太厚了,真的好热。
五条悟拉着他的手,穿过林间小径。源柊月毫不怀疑,如果天气再冷一点,对方会要求他戴手套——那种两只手套之间用一根毛线连起来的儿童手套,一人一只,牵着手,像牵小朋友那样在雪地里并排走。
一辆加长轿车停在路口,有专人恭敬地候在门边,为他们拉开车门。
源柊月:“去哪里?”
五条悟:“等会告诉你。”
于是源柊月放下心不再追问了,午后阳光灿漫,枝条在空中舒展,令人昏昏欲睡的好天气,而围巾和外套又恰好闷得人更困了,他的身体还没恢复,一下子又在轿车的走走停停中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应该是一两个小时,捏着他的手紧了紧。
“到了,醒醒。”五条悟说,“进去再睡啦。”
源柊月睁开眼,被他拉着往前走,双眼朦胧,还处于半梦半醒的迷糊之中。
从一座山驶进了另一座山,眼前是一幢枫树环绕的日式庭院,白色的院墙,东面坐立禅石,青苔覆盖,淡薄宁静,汀步与石阶将野趣和禅意融在一起,显然出自大师的设计手笔,处处雅致得不可方物。
……好像不是五条家。他想。
那还能是哪……
等一下。
下意识的,源柊月停下了脚步,理智回笼,掀起眼皮,稍显警惕地问:“这是哪里?”
五条悟回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答道:“你以后住的地方。”
手腕处传来轻微的刺痛。
抓着源柊月的那只手,骨节分明,青色筋脉清晰可见,像收拢的铁链一般,牢牢地扣住了他的腕骨。
“我说过吧?”他愉快地向他介绍,“是很明亮的屋子,漂亮的大房子,后院可以种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小植物,地下室有私人影院,你会喜欢的。”
五条悟端着微笑的神态,抬起手指,帮他整理睡乱的头发,丝绸般柔顺,密不可分地彼此缠绕。
也很明确地说过吧?
——再骗我,就把你关起来。
第150章 (营养液加更)
源柊月愣了愣, 随即望向对方的眼,露出稍显黯然的表情。
“你想把我关起来吗?”
他语气里的低落像梅雨季的雨水,滴答地敲打着脚下的石阶。
“怎么可以这么做……我不喜欢这样。”
五条悟动作微微一顿, 立刻开口,话语到了嘴边又刹车, 只发出很轻很轻地提气声,维持着一动不动的状态挨过漫长的几秒。
他硬邦邦地说:“是你先失信的。”
“——老子早就警告过你了, 你有放在心上吗?”
“……”源柊月低头, 鞋底摩挲着石子路边的苔藓,冷不丁道, “你知道禁闭室是什么样的吗?”
“五条同学的话,应该不清楚吧。”
“族人将你奉若神明,不像我,我从出生开始就不被期待。”
“在黑暗里是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的,会喜欢上冷冰冰的地板, 有温度就有凭依。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有个侍女愿意陪我讲几句话,我每次回答都很糊弄,很冷漠, 心里其实希望她不要走。我明白她的好心从哪里来, 因为她偷走了我妈妈留下的饰品去外面典当, 出于愧疚才那么做, 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是花钱买她陪我聊天。”
捉着他腕骨的手指开始颤抖。
五条悟垂下眼睑, 喉结动了动。
他嘴唇刚撑开一条缝, 是个‘抱歉’的口型,似乎是想把之前半途咽下的解释重新脱口而出, 而还没正式开口,又被源柊月打断了。
“算了。”源柊月带着一脸哀伤,淡淡地说,“我现在是个废人了,又怎么能违抗你呢,你是这样想的,对吗?”
“既然如此,好吧。”
说完,径直推开院门,无比顺从地走了进去。
五条悟:“……”
五条悟:“等、等一下……”
源柊月:“怎么了。”
五条悟:“……”
见他不回答,源柊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而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怒火与愧疚交缠在一起,呈现在脸上变成纠结。
理智在说‘这个坏家伙一定又在装可怜不要被他骗了’,感情在说‘可万一他真的伤心了呢?’,双方激烈地交战、拔河,大脑和心脏不断吵架,各执一词吵得震耳欲聋,导致他根本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唯有沉默。
源柊月都不需要回头,就能把他心路历程猜个七七八八。
他相当悠然地欣赏起了眼前的庭院,移步易景,一幅流动的画卷在眼前缓缓展开。
不规则的石子地铺,小池里的游鱼,散放的置石,每一处都经过精心打造。
漂亮的山间别墅,度假乘凉好去处,在漫山遍野燃烧着红枫的深秋更是别有意趣。
几分钟后,五条悟平复好了情绪。
他说:“你……”
你休想装可怜。别以为用这种手段就能把老子骗住。
源柊月转过来,眼神软绵绵的,一个字没讲,而微蹙的眉心,掀起再落下的睫毛,又把他的黯然心绪道尽了。
五条悟:“……”
刚刚还在发表着硬气宣言的DK,根本嚣张不起来了,源柊月毫不怀疑,只要他愿意搭话,对方就会立刻说对不起。
但这么舒服的院子,不住两天可惜了,索性陪他玩一会儿吧。
他扮作沉默的金丝雀,坐在茶室里,失落地呆望窗框中的景象,过了一会儿,再去打量五条悟忐忑不安的神色,距离道歉赔礼一条龙只有一步之遥了。
源柊月想了想,说:“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此言一出,五条悟立刻找回了他的节奏,警告道:“你休想。也别想偷跑,逃出去就会有人把你抓回来。”
源柊月配合地说:“你太过分了。”
“……明明是你更过分。”
想到昨天的事,他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
五条悟静静凝视着他,动人的蓝眸仿若风雨欲来的天空,酝酿着一层风暴。
他心里也有许多困惑,并对它们感到深深不解,想穿过层叠的伪装去看透这个人的真实想法,然而在源柊月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时,他又清楚,这是六眼也无法直击的真相。
藏了很多秘密,又把他隔绝在外,像隔着一层淅淅沥沥的雨幕,模糊的不真切。
有时候想不管不顾地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你真的喜欢我吗?!’,如果不是,为什么唯独对他如此特别;如果是,又为何什么都不肯说。
你的秘密们,别人知道吗?有另一个人知道被你那深埋起来的过去吗?那个人会离你的心更近吗?他不清楚。
这也并不是令五条悟最烦躁的部分,另一种无由来的不安才是。
‘他会离开。’
突如其来地起身,悄无声息地告别,穿过雨幕,从此消失杳无音讯。
他会离开。他会离开。他会离开。
像一个咒语,时时刻刻埋伏着,像藏身于河流的毒蛇,深埋于血液里的诅咒,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忽然出现作祟。
听一万次‘我回来了’也没用,拥抱一千次也没用,像走在随时可能折断的独木桥上,每分每秒惴惴不安。
“……”
源柊月注意到他笼着阴翳的表情,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问,“在想什么?”
“在……”五条悟冷硬地转折,“你别问。”
源柊月:“哦。”
他转头看庭院中的枯山水,过了一分钟,又凑过来,以一种特务接头般谨慎严肃的语调说:“六十秒过去了,现在可以问了吗?”
“……”五条悟说,“你真想知道吗?”
源柊月:“嗯呢。”
对方的眼神将他锁定,淡淡开口,讲出事实:“你现在,不是人类吧,而且大概率没办法变回纯粹的人类了。”
源柊月笑了笑:“很遗憾,确实是这样。”
‘诅咒’不是随着转世消失的记忆,是加诸于身的因果,无法斩断的束缚,比爱更深重,比恨更长远。
这是二十九岁的五条老师,留给他的、最后的一件礼物。
暴烈的诅咒捆绑着他,主动或被动,绝对无法舍弃的,某种程度上来说——
生生世世,长相厮守。
他想,五条悟可能会问,为什么会变成咒灵,究竟是谁诅咒了你,这几个刁钻的问题,他也准备好了天衣无缝的应答方法。
源柊月说:“我是咒灵这件事,让你失望吗?”
“……不。”
对方迫近他的脸,五官在面前骤然放大,苍蓝六眼一瞬不瞬地凝注在他的身上,穿过肉身,注视灵魂。
“恰恰相反。”
“是咒灵的话,太好不过了。”
“可以把让杰把你变成咒灵玉,然后吃掉,每天带在身边。”五条悟欣然道,“很可惜,只能想一想,因为没有‘咒灵操术’,把你吞吃下去也无法时刻感应、随时调伏,所以暂时搁置了,以后也不会停止寻找类似的办法,你尽管等着好了。”
他若无其事地说出一个恐怖的想法,但以那坦然的语气,这显然并非一句临时起意的狠话,而是经过认真斟酌之后又舍下的决议,而且他也绝对在仔细想办法把自己变成另一个‘咒灵操使’,只为了控制他。
源柊月:“……”
“以及,你现在很弱。……其实还挺高兴的。”五条悟勾起嘴唇,脸上浮现一点冰凉的笑意,“离开我的话,作为可恨的咒灵,很快会被其他厉害咒术师的祓除,心里很害怕吧?”
“除了老子,难道还有人愿意一直待在你身边、无条件保护你吗?迟早会意识到,能帮你的只有我一个。”
——所以拉好窗帘,关掉联络,不要轻易出声,不许给别人开门,多依赖他一些,像沉溺违禁药品一样无法解脱地依恋着他,无可救药,无法停止。
源柊月:“……”
欣赏着他的沉默,五条悟笑得更灿烂了,晦暗不明的色彩在眼中翻滚凝结,呼吸变得急促,逐渐兴奋起来。
他愉快万分地说:“是觉得害怕了吗?产生反感情绪了吗?只是这种程度的想法,就害……”
刚开个头,被猝不及防地打断了。
“不是。”
五条悟忽然止住,喉咙间溢出一声困惑的:“……嗯?”
“你究竟在说什么傻话?”源柊月略有无奈,又从容万分地反驳,“很显然,只是这种程度的话,远远不足以让我害怕。再坏一点也不会怎样的。”
“五条同学,是笨蛋吗?不仅小看我,还看轻了自己在我心里的位置。”
接着,他对眼前这位大肆放着狠话、正处于极度不安状态下的白发少年展开双臂,微笑着提议,“要抱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