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大队长,贵村的老乡这是对我有意见啊。”周嘉妮皮笑肉不笑地道。
南旺村大队长候拥军也惊愕,看看周组长骑的车子,嘎嘎新,这新自行车往他们大队部一停,转头就让人拔了气门芯,里头的气门皮还揪下来丢到一旁,这不明晃晃打人家周组长的脸吗?
这么对待公社干部,是嫌他们南旺大队气数长啊!
候拥军额头青筋直跳,转身朝外怒吼:“哪个兔崽子干的,给老子滚出来。”
周嘉妮伸手在包里倒腾下,摸出根气门皮管子,又倒腾着摸出把新剪子,咔嚓剪了一块,用力套到气门芯上。
这一连串的流程,仿佛她下一秒还能从包里掏出打气筒。
显然,往外摸打气筒是不合理的,周嘉妮还没想让人家把她当成妖孽。
公社干部的车子在他们大队部出了问题,南旺大队的领导班子一通忙活,他们的副队长急的嘴角都起了白沫,当场开始调查最后一个走的人是谁,有没有发现大队附近的可疑人员。
有个小队长出去找在附近玩的孩子,片刻后揪着耳朵拎了一个过来,没好气地道:“小兔崽子,为什么拔人家的气门芯?”
小男孩七八岁的年龄,一挣开就往外溜,边跑边喊:“她是害人精,略略略——”
周嘉妮转头看着一众村干部,小小地打出一句官腔语调,缓慢发出疑问:“我是害人精?”
一众村领导面色尴尬,连忙摇头加一通马屁。
“周组长是我们穷苦劳动人民的福星,怎么可能是害人精?”
“是啊周组长,你帮我们大队创收就是帮老百姓谋福利,咋可能是害人精呢?”
“那帮小崽子胡说八道,周组长千万别放在心上。”
这些人倒是心口一致,人家前进大队现在多风光都是看在眼里的,村里给社员涨的工分钱也是实打实的,周组长要是害人精,那没好人了。
周嘉妮满意点头,怪不得人人都喜欢当官,被人奉承是容易产生愉悦情绪,长期以往这谁受得住?
得亏她志不在此,当小干部只是过渡一下。
候拥军擦着头上的汗,满脸陪笑:“周组长放心,我一会儿就去找那个兔崽子家里,让他爹抽他。”
周嘉妮点头,但她没认为这通操作是无缘无故,毕竟前几天岳庄大队才闹了一通。
货行的人不见得全是岳庄大队的,当然,也不是所有大队都有,这行业师徒传承还挺严格,也不轻易收人。
可能这南旺大队就有。
有殷勤的小队长拿来打气筒帮着把气打满,还在院子里来回推着试了试,担心车胎会不会被人扎了,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最后交到周嘉妮手里,赧然道:“车子没旁的问题,周组长放心。”
周嘉妮推着车子往外走,候拥军一叠声地赔着不是,快出村的时候周嘉妮冷不丁问:“那小孩家里有干货行的?”
候拥军愣了下,似是有些惊讶,随即又尴尬地笑了声:“周组长也知道卖货行?”
见候拥军这反应,周嘉妮笑道:“看来我猜对了,我挡了他们的财路,与他们来说,的确是害人精。”
“不不不,周组长您千万别这样说,我马上找他们谈话。您放心,下回您来,我保证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周嘉妮突然转头朝别的方向看,三四个小孩子聚集在那里,手里攥着一把石头。
候拥军也看见了,顿时火冒三丈,脱了鞋举着就往那边冲,小孩子一哄而散,嘻嘻哈哈地笑着:“快跑啊,老猴子追来了……”
候拥军气急,小队长里一个叫辛忠国的也脸色涨红,劈声吼着:“大海给我滚过来,再跑,我打断你的腿……”
只要是有货行的人的村子,周嘉妮几个都遭到了小孩子的捣乱,赵玉珍、宋超都没幸免。
赵玉珍回到公社还气呼呼的,擦着裤管上的泥,咬牙骂道:“有个小兔崽子往我身上扔泥巴。”
宋超也黑脸:“他们骂我小四眼。”一边骂一边绕着他转圈、做鬼脸,自行车还被推倒了。
村里附近的人冲过来,那帮孩子一哄而散。
村干部也是尴尬的连连赔不是,一叠声的保证他们去会找孩子家长谈,大人约束着些,但下次去,依然遭到围攻。
宋超道:“他们甚至埋伏在村口,我骑车从那儿走,两边一起朝我扔石子儿。”
周嘉妮把这几个村都转了一遍,找村干部交涉。
但效果甚微。
大人不出面,就让孩子出来闹腾,拔气门芯、踹倒车子,他们总能找到捣乱的机会。
这两天宋超脑袋上还挨了一记,村里干部带着他找到那家,要了五毛钱医药费,对方淡淡地赔了个不是,转头不痛不痒的骂孩子两句,那态度,一看就没真正的当回事。
宋超被惹烦了,专门做了把弹弓带着,跟一帮小孩子对打,但他不可能真往小孩子身上打,就往他们面前的地上打,吓唬吓唬,可即便没打着人,家里大人也出来闹,两个老太太坐地上嚎叫,拦着不让走,村里干部满头大汗的赶来调解。
办公室里,赵玉珍跟宋超一脸委屈的坐在那里。
赵玉珍道:“咋办啊组长?你说他们嚣张吧,怂的自己不出面,指使一帮小孩子出来闹腾。你说他们怂吧,又屡教不改,村干部找过去,一个个满脸陪笑连声保证,下回再犯。”
宋超眼镜上多了道裂纹,他是走着路一脚突然崴坑里去了,华丽扑街,但周围没人,找都不知道该找谁,憋屈死了。
“南旺、岳庄、西沟村、牛村……”周嘉妮这段时间也被折腾的精疲力尽,看着本子上的记录,依次念着,道,“这几个大队你们先别去了。”
赵玉珍:“那以后呢?总不能一直躲着吧,咱就这么忍了?”那也太憋屈了,这回忍了,下回还不得叫人骑到头上来?
宋超也有些愤愤然:“安永大队也有干那个货行的,但去那边就没事,他们村领导就能压得住,其他村这些干部是不是不用心管啊?”
赵玉珍也道:“就是,我就不信他们管不住。”
“也可能是管不了,不知道怎么管。”周嘉妮揉揉额头,“这两天大家先在公社里,村子先不下去了。”
一个村子,关系盘根错节,即便表面看着没关系,往上倒两三代,不定咋着就倒出点亲戚关系来。
尤其是货行老把式,仗着资历不把村干部放眼里,但这类人在村里往往又很能说得上话,村干部选拔,还得他们带头支持两句,这类人情关系,到了这时候是最难管的。
人家一句话:“你小子,跟我这儿吆五喝六的,当年你这大队长怎么当上去的,可别忘了。”
村干部也得低头。
这不是周嘉妮自己想象出来的,是岳庄大队的李成谷苦笑着跟她解释时说得,李成谷无奈地道:“周组长,我知道这事儿他们做的不地道,也知道您跟赵玉珍同志、宋超同志受了委屈,可我、我是哪边也不能得罪,我、我谁也惹不起呀。”
公社领导得罪不得,怕人家给他卡单子,村里那位爷也得罪不得,当年选举投票时人家帮他说了话的。
这几个村的干部,如今就是在受夹板气。
周嘉妮提过,想让村里牵头,把各村的爷喊过来,大家一起坐下来谈谈,结果人家连面都不露,还放话:“哪儿来的小娃娃就让我出去见见?不认识!”
好吧,先礼后兵,她敬也敬过了,但对方不接受这个抬举,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这事儿翟主任都听说了,喊她过去问道:“这事儿你准备怎么解决?”
首先肯定不能放弃,就这么撂挑子不敢更不合适,也不能退缩,这样不光货行的人看不起她,估计那几个村的干部们也会觉得她原来是个面的,以后这样的刁难的还会发生,工作还怎么展开?
直接甩给村里,拿订单要挟?那估计翟主任这提她上来的人都得觉得她原来没多少本事,担不起这个责任,估计她在考大学之前最高也就当前这个位子了。
周嘉妮冷静道:“先把老的请出来,请不出来就逼他们出来。”
翟主任笑道:“哦?你准备怎么做?”
周嘉妮笑:“保密,在这之前我得先出趟差,等我回来再说。”
翟主任哈哈笑:“行,那我就不管了,你自由发挥,若实在解决不了,再来找我。”
“知道了主任。”
周嘉妮这几天下班回来就往厂里钻,跟四大爷他们钻研新产品。
这时候就看出大本营的重要性来了。
周嘉妮在别的村受委屈一事多多少少的也都传到了前进大队,张老四他们心疼周嘉妮受的委屈。
前进大队的老乡们也是气得不行,纷纷替周嘉妮抱不平,给她出什么主意的都有。
还有个大娘拿小学说事:“那几个死孩子,以后咱村小学别收他们,省得过来把咱村的孩子带坏。”
或者:“等他们来咱村上小学再收拾他们。”
周嘉妮赶紧叫停,笑道:“别别别,这两桩事儿不能往一块混,婶儿、大娘,你们想想,他们或许正是因为没接受良好的教育才会被教唆着调皮捣蛋,咱建小学的目的就是教书育人,教孩子懂事的,所以还是欢迎各村的孩子来咱村念书,学知识学文化,懂礼貌讲文明,等孩子们懂事了,自然也就不调皮捣蛋了。”
周嘉妮面儿上的话说得好听,她好歹大小也算个干部,得注意影响,心里也是恨的牙痒痒,恨不能一个个揪过来拿鞋底照屁股上打两下。
但这会儿还是装模作样地道:“哎,孩子都是好孩子,不懂事的是大人,不露面,拿孩子当枪使,甭管惹出多大的祸,一句‘孩子不懂事’就揭过去了,不怨孩子,是大人不懂事。”
婶子大娘们纷纷夸,把那些孩子家长骂了一遍。
多好的小周同志,他们当宝贝还来不及呢,竟叫自家孩子那么欺负她。
于是,在一片夸赞声中,周嘉妮就准备回省城了。